院子里，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哼哼，夹裹着扬琴声的绵长，在这个静谧的夜晚，诡谲且融洽地在院落的四周洪泛。

“叮叮咚咚”，潺潺如流水的扬琴声，琴弦的尾调撩拨着轻缓的夜风，裹挟着行将初绽的夜昙香气，把躺在台下，听着曲子的女子，再次催入了梦境。

梦境中有个男子，手握一柄修长、流苏赤红，名唤“弑魂”的刀。他身后滔天的大火，让一座层楼叠榭的大宅，在火光中轰然崩塌。火光烛天，影影倬倬地印在了他的脸上。明暗处，他的笑，忽恸忽喜，让她瞧得不甚分明。

她已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梦到了这个男子了。每每见到他在火光中笑，她便有伸出手，抚平他上扬的嘴角的冲动。这种冲动缘何而来，她素来便不知晓。直至某次，她梦见了自己在怡翠楼里，拨动着扬琴，琴书的九腔十八调，从她嘴里徐徐地唱了出来。

这个名唤小翠的姑娘，俨然便是她自己。

记忆恍如离析分崩的礁石，滚落间，砸掉了她的清明，霎时打得她张皇失措。

有些人生来，便会被这世间分成了三六九等，小翠不幸成了这三六九等中的一等。

自打他父亲娶了继母过门，她在家中的日子，便过得连个下人皆不如。即使这般，继母仍是不满，趁着父亲出外，忙急叫来了牙婆子，伙同牙婆子给她造了一个贱籍的身份，把她发卖进了怡翠楼。

怡翠楼虽不似妓院，里面的姑娘大多是卖艺不卖身。奈何，这里是城中有名的销金窟，凡是出得起银子的人，谁会在意一个姑娘的尊严？

人命比纸薄，抵不过那几两银钱。

怡翠楼里不养闲人与废人。每一个姑娘，若没有一手的绝活，在楼里脱颖而出，那便只能去给姑娘们当婢女。朝不保夕在这里，已算不得这世间的苦难，命如畜类方是最致命的身不由己。婢女比楼里的姑娘们更为惶惶不安，多的是悄然无声消失的女子，说不好哪一天，便轮到了自己。

小翠有一把好嗓子，便是这把好嗓子，让她在怡翠楼里站稳了脚跟。也是因着这把好嗓子，让她认识了灵鹤。

缘分的转轮，素来便是会苛责着每一个原该便苦难的人，却亦会在宿命的路上撒下一颗种子。此之蜜糖，彼之砒霜。灵鹤于别人，是一味索命的毒药；于她而言，却是这世间最为甜的糖。

初见灵鹤时，他带着一身的伤，似是一脸不知痛的模样，闭着眼睛，躺在了怡翠楼的雅间里。

她踩着小步子，轻声地走进去，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塌上那边传了出来：“可会，琴书？”

“会。”她目不斜视地柔声回答，半分不敢朝塌上一身是血的男子瞧去。

灵鹤没再出声，独留小翠低头楞在那里，罔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