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小姐，上一次是我冒昧了，这一次请你过来，是想与你好好地沟通一下……病情。”

凯恩艰难地说出“病情”两个字，若莉娜真的是“五色觉者”，或许称这病情为“特异功能”更为合适点。

莉娜蓝色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还未等医生询问，便开口道，“我知道我的色觉独一无二，但也给我带来了许多苦恼，您能接受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一团团红色吗？”

“是的，莉娜小姐，我明白你的苦恼，”凯恩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你能好好地跟我描述一下你眼里的世界吗？”

“可以，但请您务必要相信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那是当然，”医生同时也在心里郑重重复，莉娜或许是自己从业生涯以来，最为珍贵的病人了。

“您相信上帝吗？”莉娜问。

“什么？”凯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哦，抱歉女士，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信仰科学。”

莉娜似乎也根本不在意医生的回答，说出了一句让医生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的话。

“我能看见上帝。”

“什么！”医生张大了嘴巴，若不是才答应过会相信莉娜说的每一句话，恐怕早已出声呵斥。

凯恩伸手摸过一旁的玻璃杯，咽了一口水后，问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话，“上帝在哪里？”

“上帝无处不在。”

凯恩松了一口气，不过是一句耳熟的陈词滥调，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您知道，我可以近乎分辨出无数种色彩，每一种普普通通的事物，在我眼里都是由数不清的颜色构成，只要我愿意的话，我可以盯着一颗玻璃珠看到地老天荒，那里面仿佛有着一整个宇宙，无数种绚丽的颜色纠缠在一起，越是专心分辨，越能体会到玻璃珠里的博大。”

“可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似乎没有纯色的东西，任何一种物体，认真看去都是无数种颜色的混合，那颜色的本质到底是什么，颜色是某种模糊的混沌吗？”莉娜的说话的表情十分认真，“我对颜色的本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恰好我哥是一名物理学家，主要研究微观粒子，15岁那年，我去他的实验室里，见他正用一台名叫伽马的扫描透射电子全系显微镜观察原子，我也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那颗放大了2000万倍的原子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原子的颜色相对纯粹，仅能分辨出数十种，但中间那颗又小了几百倍的原子核，竟然……”莉娜的表情有些惊恐，“竟然只有一种颜色！”

凯恩面无表情地听着，“一种颜色有什么奇怪吗？”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半透明的颜色，是所有颜色的统一，”说到这里，莉娜蓝色的眼眸微微抖动了一下，“我称那种颜色为伽马，原子核里面的伽马色紧紧地团在一起，它是半透明的，所以，我能透过伽马色，看见原子核的内在。”

凯恩这时候也来了几分兴趣，“原子核里面是质子、中子和夸克吧，这些中学生的教材里都有。”

“不，那里面有……有一只眼睛”，莉娜的声音微微颤抖，“我能清楚地感知到，我看见它的时候，它也正在看我。那是上帝之眼！”

凯恩沉默。

“我知道你不相信，上帝无处不在，他藏身细微之中，默默监视着整个世界。”

凯恩继续沉默。

“自从见过上帝之眼后，我仿佛获得了一种全新的能力，我知道，颜色即是命运。凯恩医生，你今年五十三岁，有过三段婚姻，您还上过战场，肩膀曾负伤，您的儿子与您关系不合，为您留下了一个外孙女后，便不知所踪。”

凯恩脸色终于变了，“你调查我？”

“不，这些都是颜色告诉我的，您是个刚愎自用的好人，可惜只能活到六十岁。”

“够了，”凯恩说道，“你说的这些只要找个私家侦探调查，便能一清二楚，关于我寿命的论断，时间未到，谁也无法证伪。”

“您还是不相信我，”莉娜脸色一黯，“您理解不了颜色的秘密，自然也无法共情颜色带给我的痛苦，今天就到这吧，小心水。”

莉娜说完后，站起身朝着门口离去。

凯恩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他总觉得自己又一次被莉娜耍了，气愤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没想到心情激愤下，被水呛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抚平了心绪，凯恩想到莉娜离开前说的最后那句话，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国际顶尖的眼科医生凯恩低头看着手中病人的问诊报告，虽然作为学者的骄傲不允许他露出失礼的表情，但报告里天方夜谭般的描述还是令他两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深吸了一口，将被人愚弄的糟糕心情狠狠压下，这才抬起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年轻女人。

“莉娜小姐，你的意思是，你能凭借肉眼看见红外线和紫外线？”

女人点了点头，那双淡蓝的眸子似乎没有任何焦点地在望向凯恩的身后。

“你知道的，”凯恩将报告啪地一声甩在办公桌上，“这不可能，人类的肉眼只能看见一定波长内的可见光，我们视网膜上的视锥细胞仅有红、蓝、绿三种，每个人看见的颜色，都不过是红蓝绿的混合！”

女人微微摇了摇头，“凯恩医生，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么？”医生的心里着实有些恼火，他的时间异常宝贵，可不太想在一个骗子这里浪费太久，“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事实。”

凯恩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指了指身后挂着的那张占据了几乎半面墙的色觉检查图，“这张图里有十万种颜色，若是再将颜色划分得更加细致些，正常人大约能分辨一百万种颜色。”

凯恩停顿了片刻，拿起桌面上的玻璃水杯喝了一口水，“当然，这个世界不乏特异的病症，我曾确诊过一名‘四色觉者’，经过复杂的检测，他的视锥细胞竟然有四种，除了红、蓝、绿之外，还有紫色，你知道他能看到多少种颜色吗？一亿多种！”

凯恩指着手中的杯子，“就连这杯透明的水，在他的眼里都是一道彩虹，在四色觉者看来，这个世界就没有黑暗，每一个漆黑的夜空都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点，但我打赌，全球的‘四色觉者’不超过10个人！”

“而你，亲爱的莉娜小姐，若你的描述真实可信，那么意味着你是一名‘五色觉者’，将能辨别出百亿种颜色，天哪！我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五色觉者’眼里的世界，”凯恩医生微微摇了摇头，略显悲悯地看着年轻的女士，“我曾大胆地猜测过，若真有五色觉者，那么他们的眼中，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是有颜色的，就算闭上眼睛，也完全无法阻挡颜色的入侵，整个大脑都被颜色所占据，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活过童年？”

凯恩又重新坐了下来，他自认为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看在对方是女士的份上，没有直接了当地戳穿她的谎言。

“不，凯恩医生，”莉娜开口道，“您的想象有一定道理，我童年时期确实如您所说，整个视野都被各种颜色所覆盖，完全不能辨别出任何东西，过了十几年类似盲人的生活，但这种情况在我15岁那年便停止了。”

“15岁后，您所说的可见颜色部分，全部化作了灰白，仅有红外与紫外两种颜色在我眼中交织，”莉娜淡淡一笑，“就好比您现在，就是一团红色的光晕。”

凯恩的食指轻轻地点着桌面上的那张报告，在心里盘算着如何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他实在受够了这种无稽之谈。

“好了，莉娜小姐，恐怕您身上的情况，我无法帮上什么忙，”凯恩开始下驱客令了，“要是您还觉得自己能看见红外光、紫外光，建议您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

“谢谢您，凯恩医生，您刚才的科普的确让我有所收获，但是您的浅薄也令我很失望。”

凯恩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将那份报告拿起来，胡乱地塞进办公桌最底下的那层柜子里。

莉娜起身离开，高跟鞋在地面踩得哒哒作响，快走到门口是，莉娜又停下身，回头说道，“医生，我建议您对自己的肺部作一个全面的检查，它红得过于黯淡了。”

凯恩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莉娜已经砰地一声将办公室的门给关上。

三天后，凯恩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自己的肺部检查报告，报告的结论那一栏写着：左肺上叶出现恶性结节。

肺癌！凯恩医生猛然坐直了身体，带着火星的烟灰抖落在大褂上也浑然不觉。（完）

看到了，你觉得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