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霸王别姬》是人间至味班的招牌，时常都是压轴戏。饰霸王虞姬的生旦，是戏班里的台柱，当下被热捧着的角，总能博得碰头彩。

唱腔一起，珠圆玉润的声线，直接就抓住了全场的注意力。佟宁站在后台，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眼中满是柔情。

佟宁本是八旗子弟，根正苗红的正红旗。祖上是跟着太祖打下大清江山的功勋，数代显赫。自从洋人进京，全国闹长毛匪乱，家道就此开始中落。等到了佟宁祖父这一代，虽然不及初，蒙祖宗庇佑，家境也算殷实。佟老太爷是个有生意天赋的人，交游甚广，靠着兵荒马乱时倒腾点军火发了家。佟宁是家中独子，平日游手好闲、遛鸟听戏，在这四九城里算得上是个爷。

佟少自视八旗风骨，瞧不上祖父的商贾之道，反而成了狂热的票友。自己没事时就喜欢唱上几句，更是各大戏园子的常客，出手很阔绰，各家班主都争相着讨好。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人间至味班的班主使了什么法子，自打佟少在这听了几场戏，就再没在别家园子里稍作停留。一心扑在了人间至味班上，尤其迷《霸王别姬》这出戏。万贯家财都往园子里打赏，捧红了饰霸王的新人谭小楼，可佟少对虞姬不甚满意，班主为了讨佟少的欢心，连着换了几位旦角，直至锦书的出现，才得了佟少的认可，固定了这一角色。

后来佟少祖父去世，佟父也没有经商头脑，生意每况愈下，还又娶了几房姨太太，花天酒地的生活很快就把家底败了个七七八八。佟父的心思都在家里几房姨太太身上，全然顾不上佟少这个儿子。很快，佟少便断了经济来源，再也没法豪掷千金。

戏班班主得到这个消息有点晚，大手大脚惯了的佟少，凭着原来的阔气，戏园子也是乐得给他赊账摆阔了段时日。后来，班主终于得知了确切的消息，悔得发青的脸色，就取代了原本对着佟少时的满面笑容。

佟少欠了戏园子的一大笔账，却还迷着《霸王别姬》，怎么也不愿离去。班子里的丑角演员有回得了急病，班主病急乱投医，临时给佟少扮上推了台。佟少初登台故作从容的慌乱，配着丑角的扮相反而引得观众满堂大笑。班主见佟少的嗓子、扮相和台风都还不错，觉得应该也是祖师爷赏了饭吃，就留着佟少做了丑角，也能慢慢偿还欠了的债。

自那次后，佟少因此下了海。从台下走到了台上，凭着对戏曲的痴迷热爱，佟少聪敏努力，学东西也快，没经多少曲折就完成了从阔少到丑角的转变。虽然没有了观众席的前排雅座，可是园子里上演《霸王别姬》，佟少却都会在后台默默看着。

好几次散场后，都有戏园子里的角儿，看到佟少一个人在台上踱步练腔。不过却不是丑角的戏份，而是《霸王别姬》里的那出重头戏。

班主听说这个事后，回想之前的种种，心下揣测佟少是迷恋锦书，于是私底下警告锦书不要和佟少走太近，免得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的锦书，因为佟少之前出手豪阔地捧角，正是当红，是园子里的摇钱树。舞台上，锦书的虞姬，轻腰曼舞，眼波流转间，美人之姿尽显无遗，加上得天独厚的好嗓子，特别得四九城里的一众老爷和公子哥的青睐。更有许多外地慕名而来的戏迷，千金一掷只为一睹虞姬的风姿。班主可不想这时候出个幺蛾子，坏了眼下的赚钱好景。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散场后，佟少又主动留下，一个人在舞台练着虞姬的唱词。干净朴质的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腔调，虽然没有化妆，也仿佛让人看到此刻站在台上的，就是乱世里那个英姿柔情的虞美人，让偷偷在后台观察的班主非常吃惊。

班主自听说佟少的事后，便多留了个心眼，暗自关注着，常私下紧盯着佟少的一举一动。今天看到佟少饰唱虞姬，一是惊叹佟少的天赋，二来又更加担心佟少这是痴迷锦书着了魔。此后便不给佟少和锦书私处的机会，还总在园子里演《霸王别姬》的时候，借故让佟少出去办别的事。

一来二去借故多了，佟少心里不悦，面上却也不好得罪了班主。一段时日后，班主发现佟少从不私下接触锦书，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如此过了阵日子，园子里忽然风传出了谭小楼和佟少同出同进的轶事。

“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