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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珑]风无影
-- 发布时间:2022/4/13 20:36:17
-- 第一轮东南区:望江春(贴杀黑木,参评,挖r)
【一】悬崖之上 黑暗中,靴下一声轻微脆响,明显不是枯枝断折之音。他心念一动,迅疾伏身探查,双指轻捻,幽光摇曳亮起。 拨开覆在上面的残叶,隐约可见煞白瓷片。他正待取出细观,却忽听不远处传来错杂脚步声,枝叶横斜间又有光亮透现,有人警觉地低声喝问:“谁在那里?” 他微一蹙眉,当即踏在瓷片上,朝着那边举起火折子,曼声反问:“你们又是何人?” 繁密枝叶被人拨开,晃晃悠悠的白纸灯笼率先映现于眼前。随后现身的是面目慈祥的僧人,在他身后,则是神色凝重,充满戒备的中年男子。 “施主不必惊慌,贫僧乃是此处栖霞寺的监院,法号净恕。”僧人温和地抬了抬手中灯笼,好让四周明亮一些,又指了指旁边的男子,“这是应天府推官,王大人。” “原来如此……”他还未将话说罢,王推官已双目炯炯地叱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来此人迹罕至之地?刚才躲在那里做什么?” “大人稍安勿躁。”他只得移开右足,捡起地上瓷片笑道,“大人看清楚了没?一块破瓷片而已。至于我为什么来这儿……说不定和两位到此的原因差不多。” “什么意思?”王推官浓眉一皱,正待追问,却听后方又传来脚步声。净恕和尚举起灯笼,光亮晃曳间,叶影纷离,寒露轻落,有人从容而至。 靛青曳撒碧玉带,墨黑网巾錾金冠。夜深露重,这人手持火把,右腕佩有乌沉浑润佛珠手串,腰间插着湘妃玉骨折扇,眉目清逸,姿态自如,恰是翩翩文雅端正模样。 “王大人、监院大师,两位原来先到了这里,倒让我好一番寻找。”来人温言淡笑,向两人拱手,忽又打量了那站在对面林间的年轻人,讶然问道,“这位是?” 他轻叹一口气,朝着面前三人抱拳:“实不相瞒,在下玲珑门,玄小柒。” 除僧人之外的两人皆是一震,王推官还是信不过的样子:“玲珑门?那不是京城中的门派,怎么会来这栖霞山?” 玄小柒见他紧盯不放,更是无奈:“王大人,您想来是一直在这应天府,对京城里的事情全都不知?我刚才就讲了,您深夜到此,无非是为了查案,而区区在下,也为着同一件事而来。” 王推官一怔,那后到的男子倒是会意:“听闻玄兄弟是玲珑门后起之秀,此次莫非也是受上命,前来此处查探江南按察使失踪一案?” “那还有假?”玄小柒睨了睨那满面浓云的王推官,活动了一下胳膊,“不然谁会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悬崖边?” “可你们玲珑门……” 玄小柒潦草地拱了拱手:“承蒙圣上看得起,把这事交给我们来查,我说王大人,您要是再追问圣上为什么要把这事交给我们,我可说不出。要不,您请上京问问万岁去?” 王推官被这小子噎得气不打一处来,倒是净恕和尚叹息一声:“看来许大人失踪一事非比寻常,还望上天垂怜,好让真相尽快浮出水面。” “失踪了那么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玄小柒才想往前走,却忽听有个清脆的声音满含愠怒地道:“谁在胡说八道?!” 玄小柒一愣,四下不见旁人身影,然而此时从那悬崖下方却传来些微动静,净恕与王推官还在讶异,那穿曳撒的富家子弟已取过净恕手中的灯笼,走到悬崖边,探身出去照亮黑暗。 “小心点!”他望着下方,正色道。 沙沙数声响,灯火明灭间,有人身轻如燕,翻跃而上。 梅瓣短衫杏白裙,乌亮双髻束红缨,粉脸丹唇,团团如玉。小丫头不过十六七,腰间缠着绯红锦缎,下坠沉沉古铜圆球,滴溜溜打转,不知是何装饰。 她一边收着细滑索带,一边瞥向玄小柒:“你不也是才到这里不久,什么都没发现,就说许大人凶多吉少?” “当日许大人和南小姐在此相会,南小姐坠崖身亡,而许大人失踪至今已三个月,在下才有此推断。”玄小柒尴尬一笑,“没想到今夜这悬崖之上,竟汇聚那么多人。姑娘好身手,不知又是哪位?” 小丫头冷哼一声,拧腰闪到那贵介公子身侧,侧过脸不言语。那公子淡淡道:“此是小红缨,许云哲许大人的侍女,因忧主心切,从京城赶到应天府。言语之中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玄小柒“啊”了一声:“公子言重,只是到现在为止,还不知您该怎么称呼?” 男子执扇拱手:“我姓许,行十九,名为云潇。今夜到此,亦为查探堂弟失踪真相。” 【二】崖边树 许家根深叶茂,人丁兴旺,乃是燕京名门,簪缨世家。只是这十九郎么…… 玄小柒一边走向崖边,一边暗暗思索,好不容易才记得以前曾听闻过此人。据说也属许家一脉,却并非长房嫡系,故此枉有几分才气,终不得施展。这十九郎倒也通透洒脱,耽于吟诗作对,挥毫泼墨,更爱携妓游冶,纵情湖山。 既然是不受重视的许家子弟,为何会担此重任?风高月黑之时,来此处真能寻到什么踪迹? 山崖下江流汹涌,浪卷声飞,扰动他的思绪。 那边的十九郎与小红缨低语数句,已走向崖边。王推官正提着灯笼俯身查看地上痕迹,玄小柒悄悄走到净恕和尚身边,低声问:“大师,您与那位许公子认识?是一同来的?” 净恕双手合十,道:“原先并不相识。今日傍晚时分,王推官带着许公子主仆两人来到栖霞寺,贫僧便奉住持之命,带着他们从前山至此。到了这望江亭附近,许公子说要分头搜寻,我们便分开了。” “按察使大人失踪后,应天府不是来搜查过好几次吗?那王推官之前也来过?” 净恕道:“确实,王推官先前带着官府中人来过两次。” 玄小柒点点头,此时十九郎回首问道:“大师,你可知当日南小姐为何要来此僻静山崖?” 净恕神色微动,低眉道:“这,贫僧实在不知。南小姐在那之前曾来过本寺上香,只是事发之日,她行踪蹊跷,其中原因至今不得而知。” 十九郎挑了挑眉:“哦?愿闻其详。” 净恕还未回答,王推官已道:“那天临近黄昏时分,南晴婉瞒着家人,只带着个小丫鬟坐马车来到栖霞寺,对丫鬟说自己与主持说好了,要进禅房静修。丫鬟觉得不妥,但南晴婉坚持让她留在寺庙外等候。那丫鬟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没什么主见,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小姐出来,才慌里慌张进庙去问。主持得知之后,连忙命令全寺僧人到处搜寻,有人说曾见一个妙龄女子从后门出去,于是众人沿着山路分头寻找,净恕大师正巧来到这望江亭畔。” “是了。”净恕望着那伫立于黑暗中的亭影,“栖霞山分为三峰,如今我们身处之地名为虎山,毗邻长江,通常少人来往。当日贫僧带着徒弟们一路搜寻到此,但四下已黑,我们也曾对着山下呼喊,却不见任何回应,只得无功而返。” 他叹息一声,脚步沉重地走到山崖边:“搜寻持续了一夜,城中南老爷得到消息后,心急火燎带着家丁同来寻找。直至天亮,我们又回到这里,才发现了躺在底下的南小姐……只可惜,她已然去世。” 玄小柒听罢,缓缓走到崖边,蹲在随风摇曳的杂草前,似在出神思考,又似在观察什么。 “那南小姐的死因是?”十九郎问道。 王推官愣了愣:“脑后出血,将衣衫都染红了,摔死无疑。” 十九郎“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就是都没让仵作检查了?” “一介女流,从山崖摔下而死,还需要什么仵作?”王推官打量他一番,“许公子,您可知道这南府在我们应天府也算是名门,千金小姐夜深之时死在栖霞山下,他们又气又羞,哪里还愿意让仵作核查?痛哭一场后便办丧事落葬,南老爷至今还卧病在床!” 玄小柒拨开面前草丛看了看,随即转身道:“据说他们认定是许大人害死了南小姐?还到应天府报官?” 净恕和王推官互望一眼,神色有些尴尬。原本坐在亭畔石碑上的小红缨当即愠恼:“又在乱说了不是?没凭没据的话怎么能作准?” 王推官沉声道:“事发之后,我们曾在栖霞山附近寻访,有山民说当日下午曾见一位年轻男子往望江亭方向走,所形容的身材样貌,和许大人十分相似。而巧合的是,南小姐出事后,许大人就此失踪……” “所以呢?就因为我们大人失踪不见,就把杀人罪过推到他身上?”小红缨忿忿不平,“他可是皇上钦点的按察使,为什么要去杀那南什么碗的大小姐?!” 玄小柒微微一笑:“话虽说不好听,但有些事实也无法隐晦不提。据闻这位许大人来到应天府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秦淮名妓,真正是交友广泛。我查探得知,他曾在栖霞山与南小姐相遇,那南小姐出身名门,自视甚高,寻常人都不能入她眼里,却唯独对这位从京师来的按察使情有独钟。自从初遇之后,二人又多次私下见面……想必南小姐当日从家中溜出,正是为了来到这望江亭,与许大人再度会面。” 小红缨瞪他一眼,翻身从石碑跃下,腰间锦缎铜球晃漾不已:“照你说来,南小姐是来和许大人幽会的?既然这样,大人更没有理由要谋害她了!” “如不是谋害,许大人为何在南小姐坠崖死后也就此失踪?”玄小柒反问。 “……凭什么一定是谋害?也有可能是南小姐走到悬崖边,想看看江上风景,不小心摔下山崖呀!至于我家大人的失踪……那不是该你们查的吗?” 玄小柒无奈地笑了笑,抬足撩起近旁杂草,道:“诸位请过来看看。” 众人一怔,小红缨已抢先冲上去,拨开杂草看了又看,只见靠近山崖的地方有明显的泥土翻倒痕迹,不禁道:“这是……” “此处应该原本长着树木,只是被强力拔出了。”玄小柒指着那泥土缺失的痕迹,又往悬崖下望去,“不知王推官当日带人来搜查时,有没有留意这地方?” 王推官脸色不太好,逞强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玄小柒摇了摇头,只好继续道:“看那泥土松动的方向,树木本是斜伸出山崖长着,却被人从斜下方带出坠落……这分明是有人曾在崖边挣扎,抓住树干不肯松手,最后却因树根松动,连人带树一同坠下悬崖。” 王推官怔了怔,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南小姐曾抓住树挣扎过?那许大人他……” “这正是在下想要说的。”玄小柒看了看小红缨,缓缓道,“如果是南小姐自己不慎滑下山崖,许大人不是应该迅速上前将她救起吗?却为何还任由她坠下而死?” 小红缨张大眼睛,气哼哼道:“那,那也许是我家大人想要救她,但还没来得及,她就连人带树一起摔下去了!大人心生惭愧,所以躲起来避世!我们大人啊,他是个饱读诗书的好心人,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玄小柒还待反驳,在旁的十九郎忽慢悠悠地道:“玄兄弟仔细,发现了此处泥土松动痕迹,但与其在这争论,不如……” 他话语一顿,待等众人目光投注过来,才持着玉骨扇往崖下轻轻一点。“尸首既是在崖下被发现,我们还是亲自再去看看为好,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王推官皱眉道:“当日早就搜寻过很多次,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再说现在四下黑暗,不如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天亮再查?” “事发之时正是夜间,有些事情,或许只有在夜里才更看得更清楚。”十九郎不愠不急,吩咐小红缨准备下崖。 玄小柒看看小红缨:“这漆黑无光的,底下又更是杂树丛生,想当日南小姐死状应是极惨……小姑娘也敢去吗?” 小红缨斜睨他一眼,哼笑抱胸:“怕什么?咱们这一群人去,底下还会有冤魂索命不成?”说罢,将手中细索一端牢牢系在亭栏上,素手一扬,另一端直落下悬崖去了。 “走吧!”她抬了抬下颌,眼眸黑亮,映出几分挑衅。 【三】悬崖之下 五人依次攀着细索下了悬崖。 断崖陡峭倾斜,遍布青草灌木,底下仅有一小片狭长砂石陆地,一丈开外便是滔滔江流。夜深寒凉,白月隐现,风自江面吹来,漾起银光烁烁。王推官还在艰难地往下攀爬,已经落地的玄小柒举着火折子,望了一眼泛起白浪的江水,旋即问道:“当日南小姐的尸首,就是在这砂石滩上发现的吧?” 王推官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无奈地整理着衣衫:“是,仰面朝上,尸身卡在乱石堆间,后脑受创,失血极多。”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点燃火把,往地上照了照,忽然皱眉自语,“明明应该是这里,怎么……” 十九郎亦背着手走上前细细查看,纳罕道:“地上哪有一点血迹?玄兄弟,你觉得是否有些奇怪?” 原本已俯身去搜寻灌木丛的玄小柒回头看了看,淡淡道:“应该是被上涨的江水冲刷干净了?” “玄兄弟生长在江边么?对这些颇有了解的样子。” 玄小柒很快道:“我是燕京人,只是猜测罢了。” 此时净恕刚刚从山崖上下来,听到他们的谈话,便解释道:“确实如此,现在我们所站之处是砂石地,但江水涨潮后,便都被淹没,那血迹早已经没了。” “看来还是得当地人才了解,王推官看来也是从外地调任到此地不久吧?”十九郎漫不经心地蹲下身,捡起砂石摩挲。 王推官略显尴尬地点头:“确实,来应天府还不到半年。” “公子,你看,是不是就这棵树?”小红缨的声音从黑黢黢的山崖底部传了过来。十九郎快步上前,举起了火把,枝干曲虬的断树横卧于杂树丛中,粗壮的树根上,泥土已然板结成块。 他弯腰查看一番,又抬起头望着上方山崖,慢慢道:“玄兄弟,你看到这树,还觉得是许云哲将南小姐推落悬崖,或是他见死不救吗?” 玄小柒摸摸下颌,也细细看着那树身。一旁的王推官不禁道:“从这树上能看出什么名堂?” 十九郎以折扇轻敲了敲粗壮的树根:“王大人,依您看,这棵原本在山崖边缘的树,得长了多久?” 王推官干咳数声,讷讷道:“这……至少有五六年?” 十九郎笑了起来:“王大人必定自幼沉浸书海,也不曾在乡野生活过。这树身圆壮,至少要有十年树龄。大师,我说的可对?” 净恕颔首:“许公子所言不假。” 小红缨背着双手在树旁来回转,扬起脸向十九郎问:“您的意思是,这样一棵在悬崖边长了十多年的树,是很难被人拽得连树根都拔出,掉下山崖?” 十九郎含着笑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倒是侧过脸又问玄小柒:“玄兄弟方才猜测是南小姐紧抓此树不放,最后导致树翻人坠,而许云哲却视而不见……也正因此,我提议大家还是下到山崖看个究竟,现在玄兄弟是否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玄小柒这时才深出一口气,向十九郎抱拳:“之前是我草率了些。如今看来,南小姐乃是娇柔少女,就算挣扎发力,也难以使得这树连根翻倒……但为什么……”他说到此,再度瞥向那虬曲的树根。 净恕犹豫着上前一步:“贫僧认为,要让这样的树木连根倒下,就算事发之时曾连续下雨,恐怕至少要两人的力气……” “两人?”王推官一皱眉。 玄小柒看了看十九郎:“你的意思是,当夜事发时命悬于此树的,不仅是南晴婉,还有许云哲?” “要么两人同时坠崖,同时抓住此树,但可能性恐怕极小。”十九郎环顾四周,气定神闲,“要么……南晴婉坠崖,而我堂弟舍身搭救,他一手抓住此树,一手抓住了南晴婉,最终却因树根承受不住两人的分量,以至双双坠落。” 玄小柒无奈苦笑:“确实如此,南晴婉不可能拽得动许云哲。只是……”他又往江面那边看了看,“南晴婉坠下山崖重伤而死,那许云哲人呢?” “你自己刚才说的,一会儿就忘了?”小红缨不屑地提醒他,“江水可不是一直都离这乱石滩那么远的。” 玄小柒微微一怔,回望江水,缓缓道:“你们是说,许云哲没有像南晴婉一样跌到石堆上,而是落到江中去了?” “那不然呢?这里别无其他去处,我之前已经下来查看过了。”小红缨笃定道。 十九郎信步走向江边,凉风扑面而至,拂起他腰间杏穗。“江有潮涨潮落。我如今踏足地,当夜却是江水拍岸。南小姐跌落乱石间,而许云哲坠入江中,被浪潮卷走,而等到众人发现南小姐尸首时,江潮已退。大师,南小姐殒命之夜,可是五月十一?” 净恕一愣,掐指算了算,随即点头称是。“五月十一,涨潮时分应是戌时一刻。那时天色乌黑,我们望下山崖,确实无法看清。” 玄小柒道:“但我听说,应天府和漕帮也曾派出不少人手沿江寻找,那许云哲却毫无踪影。就算是溺死江中,也总该有浮尸显现吧?” “这个先不谈。”十九郎又高扬火把,往那倒卧的树畔晃动一周,“诸位再细看一下,周围有无异样?” 王推官与净恕俯身查看,玄小柒见状,忍不住道:“许公子,有什么话还请直截了当说。” 十九郎还未说话,王推官已捡起树枝拨着地上的灌木杂草,忽而用力嗅了嗅,道:“这味道……” 小红缨等不及,随手折下树枝往草丛里一刺,挑起了尸身腐败的小兽。净恕见了忙双手合十,又道:“前几日贫僧也曾听山下渔民说,在望江亭附近,时不时看到鸟兽尸体。大家都怕是南小姐冤魂所致……” “我在城中也听说了。”王推官一愣神,忽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第二次来这搜寻时,就已看到草丛里有好几只小鼠尸体。” 十九郎又拔出几根草叶,递到他们面前:“叶脉焦黄,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你是说——”王推官面色一变,“毒药?” 玄小柒闻言亦一凛:“这却更令人费解了。难道是有人要加害他们,不仅下毒,还把两人推落山崖?” “山崖上方草木如常,亦无莫名倒毙的鸟兽,唯有这草丛间留有剧毒。”十九郎一扬手,抛下了草叶,转身又往另一侧暗黑的草丛行去,“玄兄弟,不知你是何想法?” 玄小柒迟疑片刻,紧随其后,沉吟道:“如要下毒,应该是在亭中之时。但为什么毒性却留在了崖底?莫非是……南小姐坠崖之时已身中剧毒,她流出的大量鲜血便将毒性转到了此地?可是照理说,那血迹没过一天就被江潮冲走,怎么会在三月之后还毒死了鸟兽?” 十九郎脚步一顿,侧过脸朝他笑了笑,眸光温润,却又隐藏机巧。“若是那含有剧毒的东西,当日从崖上一同坠落,还留在此处呢?” 【四】潮起 江涛阵阵,忽高忽低,方才还满是砂石的地方已被寒水覆没。 后方的小红缨正和净恕他们说着什么,转而又去草丛间寻找。 又一阵江潮扑卷涌来,打湿了玄小柒墨黑的衣衫下摆。他皱着眉,往里侧走了几步,道:“许公子,我看还是先回上面去,这浪潮猛起来了。” “不妨事的。”十九郎摆摆手,顾自往前,“你觉得我刚才的猜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玄小柒眼见江潮一波又一波涌上,加快脚步追上去,“你是说,那个要谋害南小姐的人,不慎让毒物坠到了山崖下?那你现在是要找这东西?” 十九郎还是从容不迫:“是,但也不全是。” “……许公子,能否不要故弄玄虚?”玄小柒被他这态度搅得有几分愠恼,“咱们尽快回山崖上去!你刚到应天府,不知道这长江涨潮也是极危险的!” “是吗?看这样子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我们先找找,等会儿再走。”十九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又举起火把往斜侧里去。 玄小柒硬生生忍住没再言语,心神焦虑地抬头望月,此时云开月现,团如白璧,挥洒皓皓清辉,映亮层层江涌。 “就算真有带毒的东西掉在山崖下,找到了又有何用?”玄小柒跟在他身后,“最多也只是证明南小姐之死可能另有隐情,许大人依旧下落不明……对了,你来此之前,是否得知了什么内情?” “既然是要查案,自然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若能找到那藏毒之物,说不定就能据此查出真相。譬如说,究竟是哪种毒药,来自何处,谁最有可能获取。又譬如说,那藏毒的东西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若是精工巧匠制造,那就更好查核……甚至如有可能,还可开棺验尸,查一查那位南小姐到底是死于重伤还是中毒。那时候,说不定要有劳你那位好友了。你说是不是?” “什么?”玄小柒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说得有理。” “琳琅姑娘的验尸手法堪称一绝。”十九郎略略侧过脸,眼梢含笑,语气诚挚,“玄兄弟勇气可嘉,却涉足尚浅,还需多多修炼。” 玄小柒呼吸一促,不由停在原处:“许公子,你与传闻中的形象,似乎很不一样。” “哦?”十九郎这才转回身,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传闻中的我,是怎样的?” 玄小柒没有说话,十九郎那双澄黑的眼里慢慢浮现笑意,只是这笑意之中,隐含捉摸不清的意味。“你是不是也听说过,许家十九郎是只知风花雪月的浪荡子?” “找到了!”远处,小红缨惊喜万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江潮涌起,水花飞溅。 她站在漆黑的草丛中,高高扬起了右手。众人迅疾闻声而去。玄小柒赶到那处草丛时,净恕与王推官已经到了小红缨身边。 “公子,你快看看,一定就是这个!”小红缨气息急促,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全然不顾他人眼光,直望着十九郎。王推官催促她将东西拿出,她却一下子把手藏在身后,似乎满含戒备。 “不碍事,给大家看看。”十九郎发了话,小红缨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来。 火焰耀动,掌心有素白手帕,一枚赤金猫眼戒指静生光华。 王推官大为意外,伸手便想去取,“这戒指难道有玄机?” “你就不怕中毒?!”小红缨急忙一闪身,奔到了十九郎身边,“公子请查看。” 十九郎接过那白帕,慢慢将其展开,神情竟也凝重起来,王推官与净恕不约而同围了过去。 “诸位,这戒指上镶嵌的猫眼石……”十九郎将其靠近火苗,细细查看,忽而问道,“玄兄弟,你在看什么?” 玄小柒闻声一凛,迅疾回过头:“怎么,你看出什么门道了?” 净恕与王推官的目光更集中于戒指之上,十九郎却轻轻一收,将帕子纳入掌心。 “我方才问的是,你在看什么?”他语声依旧温良似玉,只是那目光却直视过来,毫无掩饰,如寒凉利刺直钻入心。 玄小柒错愕道:“我?我不是在看着你手中的戒指吗?” “是吗?”十九郎的唇边又浮现微笑,小红缨随即冷硬出声:“他说谎。” “我怎么就说谎了?”玄小柒恼怒起来。 “从你看到小红缨手中的戒指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大师与王推官注意的是戒指,而你站在两人身侧,窥伺的是那江潮。”十九郎淡淡一笑,“不要以为,我什么都没留心。” 玄小柒怫然:“关注江潮又怎么了?!我早就提醒过你,如果我们还在这里耽搁下去,大潮即将到来,你我要在这里等死不成?!” “你对长江潮起潮落的时刻很是了解?”十九郎意态疏淡,回望了一眼滚滚江潮,“净恕大师,今夜几时潮来?” 净恕一怔,连忙掐指盘算,十九郎却已慢悠悠道:“八月十二,亥时正涨潮。距离现在,时间确已所剩无几。只是玄兄弟,方才下崖时我也曾问过你,你却说自己是燕京人,对江流情形所知甚少。” 玄小柒冷笑:“我只是看那浪潮越来越高,估摸而已,这又犯了什么错?” “众人目光皆落于戒指之上,唯独是你,却时不时地回头窥察江潮。不是你在意涨潮,而是……”十九郎掂了掂手中白帕包着的戒指,抬目看着他,“因为你一看就知道,这戒指,不是真正的藏毒之物。” 惊诧、怀疑、不解……所有复杂的目光都直落于玄小柒脸上,他的心头腾起烈烈火焰。 怒极反笑。“为什么?” “你若是不知道,今夜又何必孤身一人来此搜寻?想必是渔民们关于望江亭附近鸟兽毙命的传言令你在意,而此时,又从京师传来消息,玲珑门的人奉命来此查案。两相交织之下,先前再胸有成竹,也无法继续静观其变了吧?”十九郎举起火把,慢慢上前一步,光与影的摇曳,染碎一地白石。“这世上,最清楚要找的东西是何等模样的,不就是失主本人吗?” “你是说,我就是那个遗失藏毒之物的人?”玄小柒注视着他,忽而神色一厉,“真是栽赃嫁祸的好说法。按你所说,猫眼戒指根本不是藏毒之物,那不是证明你们主仆两人也早就知道掉落山崖的到底是何物?若我有可能是下毒的真凶,你这不明来历的人,是否也摆脱不了嫌疑?!” 他说至此,朝着王推官迅疾问道:“这两人前来找你时,声称来自京师许家,可有什么凭证?” 王推官额头冒汗,呆滞当场,缓了缓才道:“这哪有什么凭证……” “正是了!无凭无据,自称是许家文弱风雅十九郎,却心机叵测,步步为营!”玄小柒眼神渐冷,再迫近一步,于火光下盯着眼前的男子,“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大胆!”小红缨神色一寒,抬臂挡在两人之间。 呆立在旁的王推官和净恕更是面面相觑,浑身发凉。“怎么,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五】潮逝 十九郎轻咳一声,依旧带着笑意走向玄小柒。“我是谁,你眼下不需知道。但我能确定的是,你不是玄小柒。”他顿了顿,轻叹道,“忘记告诉你,我在京城时,见过玲珑门所有人。” 轰然潮涌,白浪卷袭如山颓天崩。 “玄小柒”神情忽变,就在这刹那间,飞身出刀。刀如柳叶,寒白胜霜,自袖中激射而出,直取十九郎咽喉。 十九郎身形激退,观者惊呼未完,浪碎纷扬间,一道绯红破空而至,裂锦断虹般带着啸响不绝,所悬铜球铮铮然飞撞,将那白刃生生震飞。 “小子找死!”小红缨紧持锦缎,踏足浪中石岩,粉面寒彻。 “玄小柒”迅疾斜掠,腕间白刃又现。萧萧声破,寸寸夺命。锦缎翻飞,厉风激荡。 江浪高涌,她臂腕发力,红浪陡震万千水珠,挟风雷之势劈面扑下。白刃划破水浪,黑影若骜鹰腾飞掠起,一点寒光刺如箭,却与那黄澄澄铜球激烈碰撞。 “叮”! 他仰面急退,甫躲过突袭,便飞扑上前。横扫直取,急转狠旋,忽一腾跃纵身,迫退小红缨数步,竟转而朝着长江飞掠而去。 “断后路!”十九郎眉眼一寒,高声下令。 小红缨直追而起,人在半空足踏江岩,绯红锦缎斜挂猛击。只听得沉沉一声响,正中“玄小柒”后心。他身形一顿,跌坠于江浪中,一口鲜血咳出,嫣红转眼即被卷空。 陡然间,江面出现众多黑影,随浪高浪落,起起伏伏。 “这,这是……”净恕惊诧不已。 不多时,浪潮间又亮起无数火光,照亮了一艘艘快舰,以及满船官兵。 “玄小柒”单膝跪倒,身形微颤,似是想要竭力站起,但那后背处的伤,已痛彻心扉。 他喘息着,撑在乱石间,任由浪潮冲卷衣衫。 身后方,十九郎慢慢行来,看着他的背影,道:“出身燕京,却长留于江南……你是镜湖门的风铃?” 他那撑在乱石间的手,微微一震,却未回复,只是死死盯着满江快舰,哑声道:“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今夜一定会来?” 十九郎一哂:“实不相瞒,我来应天府已是第三日。自从命渔民们散布传言后,夜夜带兵守在此处,只为等你。” 他怔了怔,苦涩之意自胸口涌起,与口中血腥味交杂,滋味难以言说。 “京城派来的人,就是你?”他忍着剧痛,回过头,盯着江水间的十九郎。 靛青曳撒已被打湿,越显幽黑,但他站在那里,不急不惊,风清云闲。 “不然呢?”十九郎道,“还好你今夜就自投罗网,否则我还得多待些日子。”十九郎话锋一转,又扬起眉梢,“但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你背后的主使,到底是谁?” 他手指一紧,吃力地道:“哪有什么主使,你方才不是说了吗?那丢失毒物的人,就是我。” 十九郎淡淡道:“哦?是吗?那么,你为何要谋害南小姐?” 他眼神一沉,喃喃道:“她……她原本与我有情,却又见异思迁。我得知以后,还能咽的下这口气?所以我便趁着她来到栖霞山之时,在酒中暗中下毒……” “不。”十九郎抬了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南小姐当日进庙,怎么可能携带酒器?事发之后,僧侣们寻访到望江亭后,也并未看到亭中有任何饮食,否则又怎会离开?即便两人曾在此饮酒,那只可能是许云哲带上山的。而你,又是如何在那酒中下毒?” 他一时语塞,手指更加紧握不放。 “你从一开始在山上时,就声称南小姐与许云哲曾在此私会,现在又说是在酒中下毒,看来当时的情形,你看得一清二楚。”十九郎道,“只不过,那下毒之人,并不是你,而是,南晴婉。” 他眼神紧缩,猛然抬头。 浪潮不断冲袭砂石滩,十九郎颇有玩味似的看着他:“五月十一夜,应许云哲之邀,南晴婉前来望江亭。她支开了贴身丫鬟,避人耳目来到望江亭中。两人对饮言谈,月圆花好,她却趁着许云哲不留意之际,在酒中悄悄注入剧毒。这场毒杀,原本想要的,就是江南按察使的命。” 他的眼里渐渐侵染恨意,却咬着牙不说话。 “这一切,你应该都清楚。”十九郎缓缓道,“若我没猜错,那无色无味的毒药,应该也是你提供的吧?毕竟镜湖门二当家风铃,擅长制毒,在江湖中颇有名声。只可惜,你们未曾料到,看似陷入情网的许大人却并非浑然不觉,南晴婉自认为行动谨慎,还是被许大人识破伎俩。他假意中毒,实则未曾饮下,反将南晴婉制服追问原因。而南晴婉见行藏败露,惊慌失措,竟宁可跳崖自尽也不愿吐露下毒缘由。许大人飞身扑救,抓住她悬在那枫树之间,最后,树倒人坠,一死,一伤。” 风铃苍白着脸,道:“你……你为什么连这些都知道?” “因为……有人告诉了我。”十九郎眼里又浮现笑意,宛似私藏天真隐秘的纯澈少年,“我猜测,你在这件事中,负责的只是制毒,以及事后收拾残局。想必你来到望江亭时,亭中空空荡荡唯有酒食,你将东西迅速收走,发现了南晴婉的尸体,却遍寻不到许云哲。为尽可能消除后患,你与幕后主使散布谣言,让众人都认为是许大人害死南晴婉,这样即便他保住性命,也难以自证清白。”他轻轻叹一声,又征询意见似的问,“不知我的推测,是否合理?” 风铃盯着他,挣扎站起,忽而悲愤大笑:“没有什么幕后主使,我所说的,才是真相。我恨南晴婉喜新厌旧,更恨许云哲横刀夺爱!而我,我又算是什么?!” 十九郎还待反问,后方传来小红缨急切呼唤:“怎么还没交待完?别问了,赶紧抓回去审讯!” “你来……”十九郎回过头,才想说些什么,却忽听一声闷哼,再回身时,但见风铃已身形摇晃,脸白如纸。 一道嫣红血箭自他颈侧喷射而出,直落江中。 “不好!”十九郎飞身上前,一把按住他的颈侧伤口。然而那血激涌不断,瞬间就染红了两人的衣衫。 小红缨在后方眼见情形有变,急忙奔上前来。 风铃的身子,却已经沉坠下去。江浪打来,他犹自张着嘴,艰难嘶哑地吐出零碎声音。 “她……太累了……” 浪卷而来,血尽而去。 空余他手中紧攥的,那块惨白锋利的瓷片。 【六】夜行船 江上火焰起伏,快舰聚拢如行阵。 王推官与净恕惊诧万分,才想要上前询问,却又听江面号角忽响,紧接着,一艘小艇穿浪飞速而至。 “找到人了!”舰上有人大声疾呼,摇动火把。 十九郎闻言起身,快步上前。小红缨紧随其后。 满江快舰火把高低跃动,声势浩浩。那小舰很快抛出铁锚落岸,停靠山崖之下。船头的卫兵躬身行礼,又自舱中搀扶出一名年轻男子。但见此人样貌端正,眉目间自有儒雅神韵,但面色不佳,行动艰难,显然伤病在身。 十九郎朝他拱手:“许大人。” 许云哲一怔,借着火光细细打量他一番,忽而惊愕道:“怎么,是你?!” 十九郎淡淡一笑:“大人原以为来此地查案的,应是玲珑门的人吧?” “你是如何到了此地?”许云哲目光中流露警觉之意,“难道……” 十九郎挥手让卫兵先行上岸避让,随即上前一步,温文道:“大人不必多心,我此来江南,实奉皇命。”说到此,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递与许云哲,“这是当日大人伤重隐藏于渔村里,托商船主人捎给玲珑使范筱的信件,如今物归原主。” 许云哲蹙着眉,缓缓接过信件,旋即抬目凝视于眼前人:“我当日重伤不能行走,又听闻诸多不利于自身的传言,若是再贸然现身,恐怕要遭不测,因此隐姓埋名躲藏于僻远渔村间。但你……是如何得到此信?” 十九郎正待回答,后方的小红缨已安置好一切,急急忙忙赶上来道:“江潮那么猛,您倒是上船跟许大人解释来龙去脉呀!天气转凉,小心冻坏身子!” “这是……”许云哲见了她,又是一怔。 十九郎睨了小红缨一眼,撩起曳撒下摆,跃上船头。“大人,里面坐着说。” 许云哲迟疑片刻,走进船舱缓缓坐下。 竹帘一落,隐约可见小红缨紧随而上,持着火把一声令下,众舰调转方向,往栖霞山主峰方向行去。 舱内油灯火焰忽忽升起,映照两人身影幢幢。 “许大人的这封信,确实是被交给了玲珑使。”十九郎依旧温言好语,彬彬有礼,“范筱得信后,也确实立即动身,准备赶来金陵查清此事。但他刚出京城,便被高手行刺受伤……” 许云哲眼神一凛:“他伤势如何?” “幸得同门相助,未曾伤及性命,但也正是由于此事,让他更确凿京城、金陵之中遍布对家眼线。”十九郎正色道,“玲珑使秘密将此事上呈天听,万岁愠怒,本想再派遣钦差来应天府严查。但正如许大人三月前密呈折子中所言,苏阁老门生亲僚遍及朝野,京城江南皆为他所控,乃至后宫中,亦有可能有人为其暗传讯息。故此,范筱重伤当夜,万岁召我前去,将您的那封信,交予我手。” 许云哲肃然道:“你是说,万岁让你暗中出宫前来金陵,全权负责此事?” 十九郎颔首,沉静如玉。 许云哲寂静半晌,方才喟然:“看来,万岁身旁,最信得过的,还是你。” 十九郎微微摇首:“大人言重。当夜我细读信件,只是大人当时或是事出匆忙,也或是担心信件不能顺利抵达京城,信中虽是说了南小姐下毒,反被你识破之事,但个中详情并不曾明解。我赶来金陵后,依照计划散布出传言,令幕后主使心慌意乱,势必要来望江亭下搜寻藏毒物件。所幸今夜他果然中计前来,只可惜,此人自行了断,未能吐露更多实情。” “那藏毒物件,还留在原地?”许云哲惊讶道。 十九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绢帕,慢慢打开,放在了桌上。 灯火明灭,鎏金掐丝莲花镯熠熠生彩。 “我到望江亭下的第二天,便找到了此物。大人请看。”他双指轻轻卷着素白绢帕,谨慎地拧住金镯一处莲花纹路,但见那莲瓣微微绽开,里面竟中空可容物。 “好在此物卡在乱石杂草间,未被江潮卷走。里面的毒液早就流尽,只能以银针刺入最深处,才验出些微毒性。”十九郎将金镯轻推至许云哲面前,“大人,当夜南小姐戴的,可正是此镯?” 许云哲望着这金彩华光的镯子不做声,片刻后,才将视线缓慢地移至时艳时弱的火焰间。 “是。”他语声低沉,“我当时……正是想让她交出这镯子,却未料……” “南小姐执意不愿说出为何要毒杀于你,大人怀疑是她父亲受到苏阁老的挟制?” 许云哲苦涩道:“不然呢?我当时接近她,原就是想从她口中探知苏建定暗中操控江南之事,却没想到,她也受到父亲逼迫,假意取悦于我……” 十九郎沉默不言,许云哲见状,不禁问道:“怎么,你难道觉得不是这样?” “大人说的也讲得通。只是……”十九郎蹙了蹙眉,望向那莲花镯,“大人可知,方才那前来寻找此物的人,乃是江湖门派镜湖门的二当家,风铃。” 许云哲面含不解。十九郎道:“这莲花镯制法精巧诡谲,我曾亲自寻访,应天府中最具资历的首饰商人都未曾见过此等物件。而跟随我多年的那个小丫头,倒是熟悉江湖路数,据她所说,镜湖门有擅制机关的巧匠,亦有精于炼毒的药师。我就想,堂堂南府的千金小姐,是如何与江湖中人有所联系?即便是南老爷本人,也查不到与镜湖门的关系。” 许云哲愕然:“那你的意思是……此案除苏建定之外,另有幕后主使?” “江南水清山明,风光旖旎,却是澄清之下别有洞天,峰峦之间另藏暗穴。”十九郎一哂。当此时,竹帘微动,小红缨侧身在外道,“前面可以靠岸,应天府府尹率领大群官员跪着在山下等候呢!” 许云哲一声叹息:“本想暗中行事,如今这样,只怕阻力重重!” “无妨。暗夜潜行可避人耳目,青天朗朗也可照出鬼魅伎俩。”十九郎将金镯交给许云哲,起身撩开竹帘,回头道,“按察使大人,请上岸!” 许云哲整顿衣襟,向他拱手施礼,端正神色道:“久闻大名,年前只在宫中见过一面,不曾有所深交。如今与您一席话,倒令许某心生敬意。” 十九郎淡然一笑,抚了抚腕间沉沉檀木串珠,与许云哲一前一后走上船头。 浩荡江风扑面而至,卷起衣袂翩飒,萧然潇然。 绵延火焰跃动,沿江车马官兵黑压压一片,齐齐跪拜。 满头冷汗的应天府尹忙不迭深深叩首,长吸一口气,高声道:“应天府尹周敬民率全府衙人马,恭迎江南按察使许云哲许大人、司礼监曹珩曹掌印!” “许大人,走吧。”曹珩向他轻轻点头,示意他先行一步。许云哲看看他,又看看那个站在他身边,扬起粉嫩脸庞,目光却异常坚毅的少女,心中有了数,举步踏上江岸。 【七】雨霖铃 轮声隆隆,碾过江岸青砖地,迤逦向前。 摇晃幽暗的马车内,许云哲略显疲惫地倚靠在一隅,慢慢从怀中取出了那用绢帕包着的镯子。 莲瓣静展,袅娜生姿。 一如当日在栖霞林畔,撑着白纸竹骨莲花伞的青裙少女。 “姑娘独立于雨中,是在赏景,还是等人?” “……我无人可等。” “那么,是在看这漫山遍野春雨绵绵了?” 那时的她,眼眸中分明含着悒色,似有千万言语,无法向人诉说。他却不曾放在心上,依照计划做出诚挚温雅模样,向她行礼:“小可许云哲,从京师来到江南,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满山雨声间,她低眉回头,声音极轻:“我……是金陵南府的人。” ……画船听雨,曲径吟风,他与她花月缱绻,却从她的眼神中,总能感觉到,她心中深处,藏着许多秘密。只是他装作不知,浑然沉浸。 ……五月十一,春月当空,她看着那杯已被他打翻的酒,总含悒色的杏眸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你要杀我?”他狠狠抓住她纤瘦手腕,将她拽到近前,“是谁要你这样做?!你那靠着行贿清除恶行的父亲?!还是你那胡作非为被人抓住把柄的兄弟?!” 泪流不止,打湿衣袖。她惊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浑身都在发抖,却执拗不肯认罪。 挣扎、叱责、逼问、恸哭……错杂凌乱的记忆就此割裂粉碎,只记得她撕心裂肺哭喊:“没人强迫我,一切,都是我的罪!” 随后,青影坠落,他错愕着,扑了过去。再然后,唯觉巨浪翻卷,寒凉彻骨,那个纤纤少女的身影,就此不见。 颠簸的马车中,许云哲攥着莲花镯,深深呼吸着,合拢了双目。 * 后方的另一辆马车中,小红缨抬起手,撩了撩竹布窗帘,叹息道:“到城里是不是快天亮了?” 曹珩已换上宝蓝如意纹锦缎曳撒,正闭目养神,听了她的话,也未曾睁开眼,只慵散道:“嗯?你也有困的时候了?那就休息一会儿。” “您真是……我那样卖力陪您演戏不累吗?还有之前连着三天在山里寻摸,今天下午又为了验证您的话,找同样粗细的树,整个人吊在半空中看它会不会倒!”她憋闷了许久,好容易才能得到这倾诉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他忍不住睁开眼,笑了起来。“我不是说过吗,可以用重物代替你这个活人……” 她却忿忿不平:“要找重物,不也得我去搬?您反正就是背着手站在边上指挥……我真不明白,那些事有什么好验证的?” “不验证一番,怎知他信中所说真假?”曹珩轻描淡写,见她还是满面不悦,又端起架子教训,“我不是也与你一起攀在悬崖上验证的?并没有置身事外!” 她哼了一声,背过身子,趴在窗帘边嘀咕:“反正啊,就您心机叵测……” “萌萌,你在说什么?” 她脸颊一热,连忙道:“我是说,您觉得那个南小姐是受谁指使呢?难道不是苏阁老?” 曹珩瞥她一眼,慢悠悠道:“我也有些累了,等明儿再说罢!” “你!”她一急,不由自主牵住他的袍袖,乌黑丫髻间的红穗来回晃荡。曹珩却忽而肃了脸,道:“越大越没规矩了?” 她愣了愣,似乎一下子泄了气,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转身倒伏在对面的座位间,不再说话了。 马车铃声泠泠,曹珩望了望她的背影,轻叹一声。 过了许久,她还没动静,呼吸平稳,应是已经入睡。 曹珩俯身看了看,将近旁的青缎披风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长久保持不动的曹萌萌眼睫有些湿润,她沉寂片刻,忽然低声道:“义父。” “嗯?”坐于黑暗中的他一怔,“你还没睡着?” “事情查完后,我们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京。怎么?” 她将脸埋在臂弯间,热热的,呼吸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回京前,你能带我再去一趟栖霞山吗?这几天忙着找东西,都没好好看。” 曹珩沉默片刻,道:“好。” “我听寺里的大师说,栖霞山枫叶很美,红艳艳像火海一般。可是,今年这儿的枫叶到现在还没红透……你能不能……” 她的话还未说罢,车外传来随行官吏的询问:“曹掌印,咱们进城后,是直接回应天府衙门吗?” 他闭上眼睛,道:“你们送许大人回衙门,我另有地方要去。” “是……”官吏策马而去。曹萌萌愣了愣,抬起身问:“您要去哪里?” 曹珩皱了皱眉,从地上捡起那滑落的披风,静静搁在身边。 “漕帮。” 窗棂间窸窸窣窣,雨点零落打来,洇染出点点斑痕。 曹萌萌想了想,没再多问。他想去哪里,想做什么,她策马提刀跟着便是。从不能忘记,那一年她在遍地死尸间,浑身血迹污浊不堪,赤着双足跪在冰凉雪地。二十岁的他手持火把,踏浓郁血色而来,照亮周遭黑暗,朝着她伸出手。 “义父……”她背对着他,心间浪卷云起,却无法语言。 曹珩低垂着眼帘,将披风又一次重重披在她肩头,道:“睡吧,你累了。” 她握着披风系带,极为安静地伏在他身旁,随着那吱吱呀呀的车轮滚动声,合拢双眼。 远处,江浪声声,迤逦曳出水墨江岸,横黛浅影。雨滴渐密,惊飞一双鸥鹭,掠向古城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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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珑]风无影
-- 发布时间:2022/4/13 20:5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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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结局并非真正结局,预知前事后事且看下回分解。(若本人丧命,真相永沉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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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妹夫的妹夫
-- 发布时间:2022/4/13 20:5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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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珑]风无影在2022-4-13 20:53:42的发言: 本文结局并非真正结局,预知前事后事且看下回分解。(若本人丧命,真相永沉海底!) 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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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队]沧海月明
-- 发布时间:2022/4/14 7:3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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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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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评]心想柿橙
-- 发布时间:2022/4/14 11: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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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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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珑]风无影
-- 发布时间:2022/4/14 11:5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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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毛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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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柴大姑
-- 发布时间:2022/4/14 16:5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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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珑]风无影在2022-4-13 20:53:42的发言: 本文结局并非真正结局,预知前事后事且看下回分解。(若本人丧命,真相永沉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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