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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珑]黑木
--  发布时间:2022/4/19 20:21:15
--  第二轮东区:此山中(贴杀沈月,挖n)

 一、

      

  姬无双从沉梦中醒来,睁眼便瞧见怀里那只毛茸茸的妖精,正眯着眼盯着他,一脸不怀好意,立刻板着脸翻了个身。

    

  小狐狸轻盈一跃,跳到另一边,卷着尾巴趴下,依旧笑嘻嘻看着他。

   

  姬无双又翻个身仰面朝天,双手合在胸前,摆出一副特别安详的模样。亏空过度,这大好的回笼觉时分,容不得搅扰。

   

  小狐狸轻哼一声,跳下床口吐人言:“拔鸟无情的贱人,我走啦。”

  

  姬无双仿佛死去一样沉默,连一句“不送”都欠奉。小狐狸又哼一声,从窗口跳出去,霎时不见。

  

  姬无双依旧在床上躺着,保持笔挺。

  

  然而只过了一会,外头就嘈杂起来,好像突然打翻一口刚煮沸的锅,滚烫液体泼得到处都是,乌泱泱一群人就这么平白无故突然出现在小客栈四周。

  

  姬无双为了一桩案子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江宁县城,昨日傍晚才在这个小客栈住下,夜里又同那只不要脸的狐狸精厮混半宿,如今还困着,可实在被吵得睡不着,只能披衣起床。

  

  他这间房临街,从窗口探头,就能看到大街上的光景。此时街上大部分路人都正往一处跑,人声如潮水般随着人群渐渐退去。

  

  姬无双只听清一句话:“杀人啦。”

  

  江宁算不得小县城,但在京城来的大老爷眼里是排不上号的,姬无双一边腹诽小地方百姓眼皮子浅大惊小怪,一边打着哈欠从窗口翻出去,追上看热闹的人群。杀人这种事情,无论真假,玲珑门的老爷总得去排查一番。

  

  他混在人群里就开始打听:“出什么事了?”

  

  百姓甲接话:“不知道啊,唉你们跑什么?”

  

  百姓乙:“听说杀人了!”

  

  百姓丙:“阮姑娘的画舫上打死人啦。”

  

  姬无双问:“阮姑娘?可是那个号称阮籍后人的阮芳姑娘?”

  

  百姓丁:“可不是么,咱们江宁还有哪个阮姑娘?”

  

  名动江南的阮姑娘画舫上出了人命,多数事关风月,难怪能引动这么多人前去瞧热闹。姬无双摇摇头,叹一声世风日下,足底运劲,将人群甩开,迅速赶向秦淮河边。

  

  出事的画舫停泊在岸,人群以画舫为中心,将岸边堵得铁桶似的,姬无双在外围转悠许久,也没找到能插足的地方,便偷偷用力,拨开人群钻了进去,收获一溜骂声。

  

  正挤在半道,人群中心突然爆发出一阵骚乱,声音叠着声音叫嚷:“捞上来了捞上来了。”水声人声各种声响交织在一处,人群你推我搡,最终如涟漪般荡漾开,一具尸体被人从水里送到了岸上。霎时间,以尸体为中心,人群四散奔逃,只剩下些许胆大的依旧围在左近,其余看热闹的都站在远处,遥遥望着。

  

  姬无双忙近前查探,但是很可惜,死尸是真的死尸,只不过死了没多久,身体还是软的。

  

  “怎么回事?”多年的玲珑门任职经历,让姬无双认真起来的时候很有些威慑力。他一开口询问,立刻便有人回答:“方才画舫有人打架,这人被打死,落入水中,此时刚被捞起来,杀人凶手还在那船上呢。”

  

  姬无双扭头看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人,是一名年轻男子,衣着光鲜,衣襟上双手上都沾染了不少鲜血,面如土色浑身发抖,想来就是那个凶手。再看地上的尸身,年岁与凶手相仿,穿着极为破烂,脑袋上破了个大洞,虽然被河水稀释,但身上血迹明显。那伤口惨不忍睹,只怕就是致命之处。

  

  差役来得不算慢,吆五喝六推开无关人等,跳上画舫,将凶手与船上所有人一股脑儿全锁了。

  

  顿时又是一阵骚乱。

  

  阮姑娘显然也在其中,穿得花枝招展,吓得花容失色。那凶手多半是昨夜留宿的恩客,已经尿了一裤子,水渍都印到外衫上,双腿不停打摆,小孩臂膀粗的铁链套在脖子上,把他整个人都压低了寸许,老者般佝偻着身子。

  

  姬无双此番暗访,连驿站都没住,自然不愿惊动当地官府。见这桩案子并没有什么曲折,便也就不愿多事,装作被推开的围观群众,目送衙役们将尸首案犯以及人证一股脑儿全部带走,默默走开。

  

  出事的地方离他所住的客栈不近,来时奔跑疾驰,回去倒也不必那么着急,便沿着河边缓缓往回走。

  

  从宝华山和东庐山潺流而出的两道水,于江宁县外汇合成一处,再绕过方山流向金陵城。此处的秦淮河比不得金陵城中画舫如云,但江南地界,亦是繁华如斯,河上船只来往络绎不绝。河水拍打堤岸发出有规律的声响,十分好听。

  

  一艘船从金陵城方向而来,船行速度极快,不一时就越过了姬无双,船头站着一人,一身素白绸衫,风将他的衣衫贴身勾勒出与昨日夜里相同的曲线,笑着朝他挥手:“姬兄,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别来无恙啊。”退后几步一个助跑,跃向岸上,不料功力不够,脚尖堪堪挨着堤岸,滑了一下,正好扑进姬无双怀里。

  

  姬无双伸手托住他,十分无语。

  

  秦楚站定,给了他大大一个笑脸:“好久不见。”

  

  好久你个头,明明分开还不到一个时辰。

  

  秦楚絮絮叨叨跟他说话:“帮我哥送批货过来,可以在这儿名正言顺待几天,不用偷偷私会啦。”这小妖精嗓音清亮,极具穿透力,顿时引来许多道目光。

  

  姬无双脸皮再厚也没有这妖孽的道行,只能闭嘴,目不斜视,足下发力,开始疾驰。

  

  秦楚反应极快,一下跳到他背上:“想甩开我?门都没有。”将嘴凑到他耳边吹气,“你昨晚太卖力了,我这会儿的腿比那阮姑娘的身子还软。”

  

  姬无双都来不及有反应,立刻抓偏了重点:“你怎知道阮姑娘?看见刚才那打死人的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问完了话,耳根子才后知后觉地烫起来。

  

  秦楚拨弄着他耳垂:“死者和那周公子有旧怨,自杀陷害他。”

  

  姬无双再次失语,什么大仇怨,值得用性命去博,顿时对背上那只妖孽不满道:“你既知道缘由,怎么不救人?”

  

  秦楚哼一声:“各人有各自的命,生死簿上黑纸白字都写着呢。我与他们又没有因果,怎可贸然插手。”

  

  姬无双将他往上一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秦楚语声有些不屑:“吾乃道家,信奉自然。”

  

  姬无双道:“因果一说,缘自佛家。”

  

  秦楚道:“借来用用,又不犯法。”

  

  姬无双道:“你与我有什么因果,为什么缠着我?”

  

  秦楚将姬无双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玩:“我说跟雷峰塔下那位一样是来报恩的你又不信。”

  

  姬无双冷笑:“人家是变了个美女来报恩,你别是来报仇的吧。”

  

  秦楚咯咯笑:“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不过一副臭皮囊,偏你如此狭隘。”

  

  说得好,真是太有道理了,令人无法反驳,只是浅薄的只活了三十来年的人类男子心理有那么些许滞碍。

  

  秦楚又将嘴凑近他耳垂,轻声吐气:“再说了,你难道没得趣?”

  

  轮到姬无双的腿比阮姑娘的身子还软了。

  

  秦楚指挥着姬无双:“县城就这么几条街,你从京城来,定然瞧不上这乡下小地方,咱们不如出城去走走,如今春夏交接,气候适宜,城外风光美得很呢。”

  

  姬无双一点都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好啊,你说去哪儿?”

  

  秦楚双腿架在他腰侧荡啊荡:“顺着河出城吧。”

  

  姬无双被他荡得的步伐有些不稳当:“你能不能下来自己走?”

  

  秦楚道:“不能。”

  

  姬无双道:“好。”

  

  秦楚双腿又荡了一会儿,脸上越来越热,突然从他背上跳下来:“我自己走。”

  

  姬无双笑笑:“好。”


  

  二、

  

  历史如一个滚轮,总是在循环往复着大体相同的轨迹。朝代更迭之时,无非是祸乱滔天烽鼓不息,待等到战乱停歇,新的统治者们多数君明臣贤优待百姓,休息过久了,渐渐地也就忘记那些析骨而炊的日子,于是贪婪的念头便从一颗颗欲壑难填的心里冒出头来、伸出手来,篡夺着一切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两人沿着秦淮河出城,满目翠青,江南景致比起京城自然有股别样的温柔味道,姬无双不知不觉将脚步放缓。秦楚蹦跳在前,见他渐渐落后,回头一看,奇道:“咦,你的酒壶呢?”

  

  姬无双淡然道:“你说臭,我就不喝了。”

  

  秦楚一怔,转回身去,又转过来,眉开眼笑:“这么听话啊。”话音未落又迅速转回身去。

  

  姬无双见他居然也会尴尬,不禁也是一怔,随即嘴角渐渐弯了。

  

  周家村是江宁城外一个大村落,人烟繁茂,科第蝉联,出过好几个进士老爷。阡陌尽头,一排排白墙黑瓦清晰可见。那中间有一座宅子,便是他此番来此的目的地,去年丁忧回乡的户部主事周卓安的老宅。

  

  周主事虽是民户,却靠着沾亲带故的关系入了官学,此后读书科举做官运势如虹,一路扶摇,户部主事的品阶不高,但官场盘根错节,各司其职,论到他这里,便是一根往外凸的利刺。

  

  数日之前,有江宁农户带伤上京,密报玲珑门,周卓安纵容奴仆侵夺田产,百姓流离失所者,不知凡几。上访者自述身负之伤,乃是被周卓安派人截杀所致。玲珑使未知此事真假,且将人秘密安置,并着姬无双前往江宁暗访。

  

  遥遥看了一眼周宅,两人往田间垄头走去。春末夏初,田间一片早稻,秧苗长势喜人,绿油油齐整整一大片。姬无双俯身,仔细看那纤长稻叶,吐出几个字:“水少了。”

  

  秦楚对他刮目相看:“姬大人还懂农事?”

  

  姬无双直起身子拍拍手:“略懂。”放眼环顾一周,“秦淮河就在左近,引渠灌溉省时省力,可这禾苗缺水,农忙时节田地里竟然不见人影,没能及时灌溉,不大对啊。”

  

  秦楚学他模样也环顾一周:“这大好的天地,灵气充盈,干点啥不好,非要蝇营狗苟。”

  

  姬无双道:“大仙,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秦楚挠挠后脑勺:“嘻嘻。”

  

  江南富庶之地,田地连着田地,村庄接着村庄。两人一路走着,田地间忙碌的身影渐渐多了起来。

  

  秦楚两边看看:“周家村田地里人影皆无,这里倒有那么多人在干活。”

  

  姬无双冷笑:“可不是,这南京旧都,水挺深呐。”越过一片田垄,朝离他最近的一个农夫问道:“老丈,如今农忙季节,为何咱们一路走来,前头的田地竟无人照看?”

  

  那老农抬头,见是两个衣着光鲜的后生,说话那人自带一股威仪,就有些发憷:“这……官人打听这事为何来啊?”

  

  姬无双忙将笑容堆上脸:“我弟兄二人来江宁做生意,见天气晴好,便出来闲逛。走到这里心生疑问,不瞒老丈,我也是出身农户,略知道一些,那片田地缺水,这大好的禾苗再不浇灌,只怕要坏了,实在是可惜,故而有此一问。”

  

  老农顿时松了口气:“唉,官人是外头来的,不知我们这里的事。周家村那块地啊,被周府征用啦,庄稼人不服,都被抓起来了,只留些老弱在家,也不敢出来干活。周府打着齐王的名号行事,谁敢过问,只是苦了百姓咯。”

  

  老农叹着气摇着头,继续弯腰除草。他语焉不详,姬无双却听懂了。周家的背后是齐王,简直笑话。齐王,皇帝的老叔叔,唯一一个留在京城的王爵,全天下除了太后最疼陛下的人,犯得着干这种阴司事?

  

  皇帝连年封赐,齐王能看得上这几亩破田?把罪名推在齐王头上的人,真是个天才。

  

  不过这些估摸还是烂在肚子算数,占田侵宅历朝历代都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到时候将此处探查所得往上一报,由得范使去头疼罢了。

  

  时已近午,旭日高悬,气温渐渐高了起来,秦楚用折扇遮着头:“今日太阳真烈,这里有什么凉快避荫风景又好的地方吗?”

  

  老农往两人身后一指:“那后头就是云台山,山上树多,比这里凉快多啦。”又往另一个方向指去,“还有,瞧见那个大村子没有,村口有家酒肆,酿的杏花酒甚是解渴,官人们也可去坐坐。”

  

  秦楚兴高采烈:“多谢老丈!”拉着姬无双,“哥哥,咱们去山上逛逛。”只看距离,酒肆比后山远了不止一倍,姬无双估摸他是为了偷懒,才说去爬山,被他拉着往前冲了两步:“小心脚下,别摔了。”

 

 

  三、

  

  江宁的山最高者不过百丈,以姬无双的脚力,随随便便就登上去了。但秦楚是个废物,还没到半山腰就嚷嚷走不动:“你背我吧。”

  

  姬无双想了想昨夜客栈床榻上的翻云覆雨,觉得自己应该爷们一些,便半蹲下身子。秦楚高高兴兴跳上他背脊,搂着他脖子亲亲热热道:“官人真好。”

  

  姬无双面无表情道:“你最好别乱动,这是山上,会摔死人的。”

  

  秦楚手指头在他后脖颈轻戳:“但是摔不死狐狸。”

  

  姬无双脚步一顿:“你倒是变啊。”

  

  秦楚扭了扭:“我不!”

  

  姬无双叹口气:“山上是不是有什么动静,你才要来爬山?”

  

  秦楚道:“你应该也听到脚步声了吧?”一下子从他后背跳落到地上。

  

  姬无双突然闪身,从林子里揪出一个人来,喝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跟着我们?”

  

  这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抱头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以为你们是进山来杀我们的,这才偷偷打探。”

  

  姬无双万万没料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为什么有人要杀你们?”

  

  这叫花子似的汉子探头探脑往山下看去:“两位,没有人追杀你们吗?”

  

  姬无双朝秦楚使个眼色,示意自己来说:“我二人闲来无事,游玩至此,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为何会追杀我们?你又是什么人?在此作甚?”

  

  这人神色紧张,小声答道:“我们本是山下农户,因被恶人占了土地,又不堪驱使,才流离至此。”

  

  姬无双道:“你们可是周家村人?”

  

  这人回答:“有有,有周家村的人,但我是边上界桥村的,我姓金,行二,他们都叫我金二。那周家恶霸不止占了自家村庄,连邻村的也抢了去。村人若有反抗,就被他家恶仆踢打,老弱者被打死多人。我们日子过不下去,便想去县衙告状,可他们官官相护,哪里有我们百姓说话的地方。又想上府衙,去省里告状,周家竟派人截杀……”

  

  姬无双神色凝重:“你说的真有其事?”

  

  金二指天发誓:“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我们剩下的人逃进山里,他们还不放过咱们,派了许多人进山搜寻,逃的慢的都被抓住带走了,不晓得能不能活下来。剩下的人他们找不到,就派人守住了上下山的路,想将我们活活饿死在山上。你们上山来时,没见到守卫吗?”

  

  姬无双与秦楚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金二不以为意,续道:“我们在这山里躲了大半个月了,就靠露水草根野兔野鸟过活,前几日吴大哥实在忍不得,说有办法对付那姓周的,让我们掩护他逃下了山,如今已是第四日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姬无双心中一动:“吴大哥?可是中等个头,很瘦,鼻梁很高,左边脸颊有个痦子的?”

  

  金二眼睛放光:“正是正是,大爷竟然曾经见过他吗?”

  

  姬无双沉声道:“他死了。”

  

  金二尖叫:“什么!你怎知道?”

  

  姬无双略一沉吟,就将早晨所见那件案子说了:“周卓安之子周巡打死吴大哥,已被官府拿下了。”

  

  金二红了眼,嘴唇颤抖,良久说不出话来。

  

  姬无双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你说得若属实,敢不敢随我回京?”

  

  金二惊愕得瞪大眼睛:“你是?”

  

  姬无双道:“玲珑门姬无双。”

  

  金二不由自主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掉地上。

  

  秦楚突然扯他衣服:“山下有动静。”

  

  姬无双联系金二所说,念头一转,沉声道:“只怕是落入瓮中了。来人有多少?”

  

  秦楚侧头半晌,说道:“很多,似乎想封山。”

  

  金二惊呆了:“这……”

  

  姬无双没给他震惊的时间:“金二,你们还有多少人?带我去见见。”

  

  金二好合上嘴,咽了口吐沫,还没能从震惊中醒转,磕磕绊绊说道:“还、还有十、十二个。”

  

  姬无双一点头:“走。”招呼秦楚跟上,示意金二带路。


  

  四、

  

  金二还是有些云里雾里:“老,老爷,这边,哎哟……”转身而行,脚下绊到根树枝,好险摔一跤。

  

  金二带的路其实根本就不是路,三人踩着厚实的落叶步入森森密林。离众人躲藏地方还很远,金二默默在前头带路,突然深深叹了口气:“吴大哥的命,可太苦了啊。”

  

  姬无双没接话,倒是秦楚好奇,问道:“怎么个苦法?”

  

  金二又是一声叹息:“我娘说,他呀,这一辈子到这世上做人,只怕就是来受苦的。他叫吴忧,原本家里也是有两亩田地的。他说他爹给他起名的时候,只盼他无怨无忧。可天不遂人愿,三岁多的时候,他爹便病故了,亲戚欺他孤儿寡母无人可依,便用薄田换了他家的良田,又霸占住他家的大屋,只给他母子住在一间冬天冷夏天热的破茅屋里,娘儿两个着实过了两年苦日子。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他娘便带着他改嫁了。”

  

  拖油瓶日子不好过,不过姬无双大半注意力都放在林子周围,没办法感同身受。金二显然与吴忧关系不错,说话时忍不住叹息:“唉,可是他那个后爹,对他横竖都看不顺眼,每天不是骂就是打,他实在过不下去,就逃回了原先那个家。她娘不敢违拗丈夫,只能隔段时日偷偷给他送点吃食,就这么过了几年,好不容易年纪大了些,能外出做工了,他又能吃苦,日子才稍微好过些。”

  

  金二已沉浸在回忆里,也不管有没有人听,似是在自言自语:“他就想着,后爹既然对他娘不好,他就得努力做活,赚钱将他娘接来养活。正好周家招小厮,他就去了,人家见他生得干净,就买了他,签了五年的活契。可是这周家不是好主,虽然月例给得多,却对下人常常打骂,日子过得艰难。不过他都熬下来了,等到契满,周家倒也没有为难,就这么放他出来了。”

  

  姬无双随口回答:“周家倒是讲理。”

  

  金二摇头叹息:“其实都是乡里乡亲,要论起来,都有些沾亲带故,家里的下人大多签的活契,到了时间应该都放出去了。也不知周家如今怎么了,要对我们这样赶尽杀绝。离开了周家之后,他年纪也大了,倒是攒了一笔钱,就在我们村里置下了半亩地,盖了一间小屋子,与我做了邻居。吴大哥是个聪明人,他在周家做下人的时候学着认得了几个字,得知我幼时曾进过私塾,便叫我教他读书。不过三两个月,他就可以通读《论语》啦。”

  

  姬无双点头道:“听兄台言语文雅,果然是读过书的。”

  

  金二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惭愧惭愧,不是那块料。还是说吴大哥吧,他日子过得安稳了,就想去接她娘过来,结果她娘竟已与后爹生了一儿一女,后爹也不像先前那样打骂他娘了,一家四口和和美美。他娘见到他生疏了不少。”

  

  姬无双再次沉默了,人常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吴忧几乎担了个十成十,安宅置地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给恶霸做嫁衣裳。

  

  金二继续叹气:“唉,他说不怪他娘,这么多年没在一起,感情自然淡了。可毕竟生他养他,他不能忘本,因此就常常给他娘和异父弟妹送点东西,可谁知有一次去,发现他娘一家,竟搬走了。”

  

  秦楚一直没出声,听到这里忍不住了:“这娘怎的如此狠心。”

  

  金二得了共鸣,激动地一拍大腿:“可不是么,一片真心喂了狗,真替他不值。”

  

  姬无双依然保持冷静:“后来呢?”

  

  金二回神,又叹口气:“他娘离开之后,他倒是了无牵挂,过了几年清净日子。他能干,短短几年内就将当初的半亩地变成了两亩,将一间茅草屋改建成了两间砖石屋子。村里好些人都看上他,想把闺女嫁给他,可他说他自己命不好,不想耽误人家姑娘,只想安安稳稳一个人过完下半辈子。”

  

  话到这里,三个皆沉默下来,岁月给他风刀霜剑,他却依然以温柔回报,是何等的良善。

  

  层叠枝叶组成的屏障将三人渐渐从明媚带进阴霾,西沉的日头,也将黑幕一点点推过来,直到光线消失的前一刻,姬无双看到了如惊弓之鸟一般的那十二名男女,个个鹑衣百结形容枯槁。

  

  吴忧的苦难已经故去,活生生的苦难此刻正展现在眼前。


  

  五、

  

  金銮殿里那个方才干了一番锄奸大事业正踌躇满志的新皇,必然想不到在他以为的这种海清河晏的清平世界,会有这样一副光景。那是他的一十二个子民,是这大千世界中最微不足道的十二粒尘埃,却也是父母的子女,丈夫的妻子,是有血有肉的十二个生灵。

  

  他们原本可在自己的家园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如今却只能像野兽一般茹毛饮血生存唯艰。姬无双的双手不自觉握紧,秦楚却伸过手去将他的双手舒展开来,微微笑道:“你一定会替他们讨回公道的对不对?”

  

  姬无双无法回答,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走卒,他背后只有一个小小的衙门,真的可以替这些天下人伸冤吗?

  

  他们能在这山上躲藏许久,自然是有藏身之地的。横亘在密林深处的一道绝壁爬满了新旧藤蔓,离地数丈之处的藤蔓之后,有个很小的,勉强可以挤下这十二个人的崖洞。那是吴忧发现的,一个非常危险却也非常安全的地方。

  

  众人对陌生人的不信任,从表情动作里流露出来。金二非常激动:“大家别怕,这是二位从京城来救我们的大人,玲珑门的大人。”秦楚想说我不是,再一想还是算了,认错就认错吧,勉勉强强算作家属,也不是不可以。

  

  人群一下炸了锅:“玲珑门!这么说是吴大哥?不对,吴大哥没这么快。应该是老孙叔他们,真的到京城了吗?是诓我们的吧?”

  

  各种声音响了起来,各种情绪都被表达出口。多日以来的不公,让他们既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吴大哥用性命帮咱们报了仇啦。”金二在外人面前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在见到乡亲们的时候落了下来。众人于惊愕之中抱头痛哭。

  

  秦楚清脆的声音盖过了悲鸣:“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们上来了。”

  

  山林深处的人,自然不知道山脚下发生了什么,可与此事沾染了因果的狐仙儿却对山下恶人的行动了然在胸。

  

  姬无双侧耳,却什么也没听见,只能问秦楚道:“是搜山还是什么别的?”

  

  秦楚道:“你说呢?邻村既然也被霸占了,那老农肯定也是个冒牌货,他指点咱们进山,自然是为了一网打尽。我听到很多火把燃烧的声音,他们可能想放火烧山。”

  

  姬无双一凛:“想得美。”

  

  金二失声:“这、这位小大人,您可不要说笑。”

  

  秦楚哼一声:“等你听到动静,黄花菜都凉了。趁此刻尚有机会,还不快跑。”

  

  姬无双对秦楚自然是深信不疑的:“还有多少时候。”

  

  秦楚看了一眼那十多个男女:“这个我就估不准了,谁知道他们想从哪里烧起。”姬无双明白他的意思,那么大一座山,他们二人可以找到生路,可眼前这些农人,就不一定能全然脱险。

  

  纵然黑暗之中看不清脸色,也能感受到那十几人的恐惧无助。金二咬着牙攥着拳,深吸一口气,突然从人群中拽出一名女子:“大人,吴姑娘也姓吴,与吴忧大哥结了金兰的,对周家霸占杀人的事情最清楚不过,若是我们这些人逃不出去,请大人一定要保她一命。”

  

  吴姑娘失声:“金二哥……”

  

  乡民们无主的模样落在姬无双眼里,竟令他有些目不忍视的窘迫,另有一些令他背脊发凉的愤怒。无论后事如何,此时此刻,一定要将他们带离这处险境。

  

  姬无双郑重回答:“好。吴姑娘,请跟紧我,姬某必然保你周全。”

  

  金二招呼众人:“去后山,我知道一条小路。”于是乎,金二打头阵,姬无双与秦楚断后,十几人一齐磕磕绊绊,冲向火圈。

  

  渐渐地,就听到了各种声音。狂徒们肆无忌惮,在山脚各处燃起火头,夜风将火焰绵延送出,噼啪声响里,烟炎张天,阻拦住了去路。

  

  姬无双二话不说,折了一根大树枝,往火头上拍打,金二招呼众人一齐帮忙,大伙儿使出全力,即便被火焰撩着,也顾不上了,终于清出一个出口,鱼贯而出。

  

  然而行不多时,又是一道火焰阻隔在前。众人知道停顿不得,二话不说折断树枝再次拍打。秦楚眉峰越皱越紧,不急同姬无双打招呼,默默退到阴影处,趁人不备之时,化作狐身,窜上了一棵没有着火的大树,默念法诀,将树上露水汇聚到一处,水在空中越集越多,在小狐狸操控之下,兜头朝姬无双那边已经减弱了许多的火苗泼了过去,嗤一声浇灭了他手中树枝上以及正在拍打之处的一丛火焰,将已经拍打出的两个小缺口连成约莫一人宽的稍大缺口。旁边众人见状,七八柄树枝一同向缺口边上的火焰招呼过去,顿时清出了一个安全通道。

  

  姬无双往他藏身的大树看了一眼,指挥不明所以的众人跨出火圈:“别耽搁,快走。金二,看护好大家。”兵荒马乱的时候,众人也顾不得想太多,有玲珑门的大人保护,说什么也能逃脱。

  

  姬无双落后些许,秦楚重又变回人身,从树上跃下,已是精疲力竭,着地没站稳,崴了一下,撞进姬无双怀里。

  

  姬无双背起他就走,秦楚喘息几下拍拍他肩头:“实在不行不用管我。”

  

  姬无双沉声道:“知道,大仙儿自有保命的手段。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下你。”

  

  秦楚靠在他颈脖处,笑了。

  

  姬无双叹口气:“你说你一个大仙儿,怎么这么弱呢?”

  

  秦楚轻哼一声:“说了我修的不是武道,我就是一只弱小无助的小狐狸,官人要护着我呀。”

  

  姬无双笑笑,加紧脚步,赶上前面众人。

  

  火势越来越大,离山脚越来越近。前来赶尽杀绝的恶人们也发现了此处动静,举着火把包抄过来,候在火圈之外。

  

  秦楚休息了一阵,多少恢复了些许体力,又聚了些露水浇灭一处火焰,高温炙烤下,能萃取的水越来越少,小狐狸的法力也几乎清空,瘫坐在地爬不起来。

  

  姬无双带着同样心力交瘁的众人,清出了最后一道火圈的缺口,看到了对面攒动着的人影,以及火光映照之下带着恶意的神情。


  

  六、

  

  金二吴姑娘等一众人,一个个挨着一个,聚在姬无双身后。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被火焰撩出来的伤,每一个人都气衰力竭,可没有一个人掉队,连同金二在内的一十三口苦难百姓,依旧完完整整跟着玲珑门的大老爷。

  

  “一个都不能放过,给我上!”

  

  对面的人动了,手持武器扔掉火把,朝姬无双,朝百姓们杀将上来。姬无双推开秦楚,烫出一溜水泡的右手往腰间一拍,一根软鞭唰一声抽出,霎时抽翻了为首的几个凶徒。

  

  金二一声大喝,举着手中带着火的巨大树枝,毫无章法朝凶徒扫过去:“老子跟你们拼了!”

  

  余下十多人有样学样,也豁出性命,冲入战团。秦楚眼疾手快拉住吴姑娘:“你不能去,跟在我身边。”

  

  吴姑娘眼含热泪:“小大人,我……”

  

  秦楚强提起最后一点真力,拉着吴姑娘退进火圈之内,塞给她一把树枝:“看着缺口,别让火焰合拢了。”抬头大声朝圈外喝道,“姬无双,我去找帮手!”清脆声音随风送出,自己头也不回往来路返回,吴姑娘看着他扑向身后已经消失的缺口,如一只凤凰般飞向山林深处,两道泪水再也止不住,在早已被熏黑的脸庞上,冲出两道雪白的底色。

  

  姬无双很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怎么能养得了这许多仿佛从地底下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恶奴。打退一个容易,打退十个也可以,但是二十个,三十个……他用余光看见双方都有人倒下,他身后的百姓风餐露宿,对面的恶徒如狼似虎,他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形势急转直下。

  

  金二浑身浴血,仅凭满腔的怨愤在作战,手中巨大的树枝仿佛一棵粗壮的小树,原本繁茂的枝叶如今只剩下零星几片挂在枝头,被大力捎上那么一下,就是一道道血痕,稍不注意,眼角眉梢来上那么一下,有致盲风险。恶奴奉命办事,是不愿意拿性命去博的,遇到这样不要命的,只能避其锋芒。包围圈在缩小,但遇到了硬茬,两下里居然僵持住了。

  

  外围的敌人突然骚乱起来,有人惊叫:“什么东西咬人!”

  

  姬无双心底一动,想找秦楚却腾不出空。

  

  对面的阵脚越发乱了,姬无双觉得压力陡然减轻,便有精力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听见外围有人一声惨叫:“蛇!有蛇!”

  

  “蛇!蛇!到处都是蛇!”

  

  金二还在闭着眼睛挥舞树枝,其余的人都不知倒在哪个角落,姬无双回身在金二肩头拍了一掌:“停一停。”

  

  惨叫声持续不断从对面恶徒人群中传来,有人跳大神似的一蹦一跳,有人捡起烧着的树枝往地上胡乱拍打。蛇群从四面八方赶来,将恶徒们团团围住、逼近、撕咬。

  

  空中响起一阵闷雷,紧跟着连绵不绝的雷声隆隆而至,零星雨点稀稀疏疏砸下来,不一时就绵延成一场瓢泼大雨,给这平白无故遭难的山头降温熄火。火焰在雨水浇灌之下渐渐偃旗息鼓,金二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突然仰面,放声大哭。

  

  姬无双已经无暇顾及旁人,不停在蛇群中奔走寻找,他落脚的地方,蛇群纷纷绕开,他一离开,蛇群又将空地填满。可是姬无双在雨中奔走良久,也没能找到那个素白的身影。

  

  蛇群的攻击并不猛烈,但恶徒们已经吓破了胆,纷纷向山下逃窜,蛇群潮水一般追击着恶徒们一同向山下涌去,惨叫声渐渐远离。

  

  原本抱头坐在火圈中间的吴姑娘,站起身来,已经浑身湿透,被热意逼干的泪水重新填满眼眶,又连珠串似的滚落于地,眼泪越涌越多,整个人随着吐气轻轻抽搐。

  

  姬无双目光随着蛇群投向远处,脚边有什么东西一动。他缓缓低头,看见一只小小赤狐正有气无力地触碰他的靴子。他俯身将小狐狸抱起,满是燎泡的手小心翼翼抚摸着狐狸身上被烧成癞痢的毛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那毛发有些扎手,戳得掌心有些许刺痒,小狐狸委委屈屈看着他,双目含泪。他看着那一身斑驳的毛,噗嗤一声笑了。

 

 

  七、

  

  先头倒下的村民,有的醒了过来,有的坐了起来,而有的,则再也睁不开眼。金二哭够了,抹了把眼泪,叫上吴姑娘一起检查伤者。

  

  姬无双抱着小狐狸在战场巡视一圈。村民这边,殒命者大半,活着的只剩五人。行动无碍的只有金二吴姑娘和另外一个撞伤头部短暂昏迷后醒来的男子,有个左肩受伤的中年男子,腿脚倒是无碍,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双腿骨折,无法行走。

  

  姬无双将小狐狸塞在怀中,协同还能行动的人,抬着伤者冒雨下山。而那些死伤的凶徒,且让他们留在山上自生自灭。前路如何,尚未可知。

  

  金二想问那小大人哪里去了,又想问小狐狸哪里来的,吴姑娘用眼神制止了他,温温柔柔地说道:“大人,揣怀里小心压伤了它,我来抱着吧。”

  

  小狐狸眼睛滴溜溜转过去看着她,又昂头朝天去看姬无双。姬无双揉揉他脑袋,单手从怀里把他掏出来递给吴姑娘:“好,劳烦姑娘照顾一下。”

  

  小狐狸双脚扒拉两下,抱住吴姑娘的胳膊,朝姬无双“啊啊”叫了两声。

  

  吴姑娘一下下安抚他,摸着狐狸身上缺斤少两的毛发,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烧成这样子,疼不疼啊。”

  

  小狐狸听着这话,看着姬无双,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又“啊啊”叫了两声。

  

  姬无双无奈回头:“听话。”

  

  小狐狸扭头,将脑袋搁在吴姑娘臂弯上,眼珠子跟着姬无双的背影,他走到哪儿就望到哪儿。吴姑娘低下头,用只有小狐狸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小大人?”

  

  小狐狸耳朵抖了抖,装出一副无辜样,忍住了没给回应。吴姑娘也没失望,将浑身湿透的小狐狸护在怀中。

  

  大雨渐渐止住。云台山上恶战的声音,被阻隔在密林深处。姬无双带着幸存的百姓,于晨光微熹之中走出了周家村。村中恶犬之声相闻,却因为密密匝匝的蛇豸阻隔而止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众病残缓步离开。

  

  “他们不会再追来了吗?”金二心有余悸。

  

  姬无双恢复了好整以暇的模样:“他们不敢追。”

  

  “那些蛇是怎么回事啊?”另一人问道。

  

  姬无双莫测高深一笑,没有回答。

  

  江宁县城中的暗桩万万没有想到姬长老出去一天就能遇上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忙不迭赶来帮忙,姬无双只叫租了辆车,吩咐将伤者带去安顿,简单梳洗并处理了伤口之后,便带上金二与吴姑娘,即刻赶回京城。

  

  他让吴姑娘与金二在车内休息,从吴姑娘手中接过小狐狸,自己大马金刀坐在车头,提着缰绳挥一下,喝一声“驾”,马蹄蹬蹬,车轮辚辚。姬无双将小狐狸放在膝头,摸着它一身长长短短的毛。

  

  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无论结果如何。身后的那两个百姓,躺在云台山上的那几具尸首,还有更多如他们一样的尘埃,需要一个能让他们说出诉求倾诉苦难的机会。这个机会,如今就靠他来给予了。

  

  他低下头,在小狐狸脑门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轻声道:“我要去做一件大事,大仙儿能不能帮我算算吉凶?”

  

  小狐狸没吭声,伸出前爪抱住他大腿,将脑袋钻进他怀里蹭了蹭,枕在他肚子上,闭了眼。

  

  姬无双摸着那不甚光洁的毛,笑了笑。


  

  尾声、

  

  皇宫,齐王又一次下棋输给了皇上,取出一张地契递过去:“陛下,臣这点家底,可都输给你了啊。”

  

  朱由信笑着接过:“一次才一亩,皇叔啊,你就别跟朕哭穷了吧。皇叔家里良田千顷,再下几年都输不完的。”

  

  齐王苦笑:“再过多少年,臣依旧是个臭棋篓子。陛下,该歇息了,臣告退。”

  

  离开乾清宫,齐王的随从立刻躬身迎上:“王爷,江宁的事都办妥了。”

  

  齐王颔首道:“都干净了?”

  

  随从答道:“王爷放心。属下就是来请示,玲珑门的那个卒子……”

  

  齐王衣袖一挥:“这等事还需要来问我?一并处理了。”

  

  随从躬身抱拳:“得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