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 （二）

阵风裹挟着黄土掠过扶远城城墙，那历经千载风吹日晒的城砖被雨雪侵蚀得有些龟裂，城墙下阴冷处的青苔悄悄冒着头，挣扎着要去诉说这座城曾有的辉煌。

天蒙蒙亮，朱雀门早市就已是一片喧闹声，经商的、贩运的、还有些值早班的底层官吏和士兵们都聚在这里，吃上顿热乎饭，感觉心里一天都热腾腾的。

早市边上一废弃的腌臜之处今儿刚起个简陋的棚子，几根木棍一立，满布油污的帐子一搭，一口锅、一个铁勺、一个木盆，哦，还有个牌子，用歪歪斜斜但笔锋锐利的字写着“免费施粥”。

虽是第一天，来的人也算不少，那些人都衣衫褴褛面色饥黄，手里的碗也千奇百怪，什么破了沿儿的断了鼻儿的，还有些看着明显是不知从哪家摸来的狗食盆，他们或穿着草鞋或赤着脚大冷天泡在泥汤水中，闻着前面蒸汽腾腾的粥香，哆哆嗦嗦地排着队。

有些好奇者凑到队伍前面去观瞧，施粥的是个黑面大汉，平头短发中有不少白丝，看着年纪并不轻，超大号的围裙勉强裹在他结实魁梧的腰上，他虽然眼神凶恶但与人说话时却挺和善。

这人不仅施粥，还送咸菜，只不过咸菜里掺着各色的石子，滚沸的粥里好像也混了沙子。

这些好奇者看完都撇了撇嘴，嘲笑一番脸色上却还带着些便宜没沾到的嫉恨，几个人窃窃私语商量了一下，跑到巡检司报案去了。

不多时，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巡检带着几位年轻衙役赶了过来，他们小心翼翼趟过泥路，在黑脸大汉身边围成了一个扇形，这巡检身着官府双手背后，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盯着黑脸大汉。

黑脸大汉见有人来找茬儿，便停下了手里的活。

“老兄，叫啥名，哪儿来的？”见这人又高又壮，巡检也不敢直接动粗，就先行问了一下。他好言好语，也是怕得罪了人。

“俺叫黑木，中原来的。”

“哦哦，恁是中原人？”这巡检见他土里土气的，自以为聪明地模仿着他的口音带有歧视语调地调笑了一句，旁边的小衙役们也捧场地跟着笑。

“中原人咋了？”黑脸大汉语气不善地回应道，热气腾腾的铁勺还攥着他手里，看着挺吓人的。

“没咋没咋。”巡检见“咋呼”一下没压住对方，口气开始变怂。

“老兄，你这卫生不过关啊。”

“不过关咋了，我这粥本就是施给穷人的，弄太干净了，岂不是人人都跑来吃？”

“哦，这样啊，你是哪个组织派来的吧？”

“啥组织？就俺自己，俺自己花钱买米赈灾，不中？”

哦，没啥背景啊，看来多半又是个吃斋念佛的富户，怕不是突然发了善心跑来积阴德的了。

居然有钱闲着没事跑来救济穷人，那我不敲你一笔。

想到这儿，巡检微微一笑，摸了摸鼻子痰一声。

“咳咳，黑老兄，说话当心啊，现今太平何灾之有啊？今儿你是运气好遇到了我，老弟我心善，要是改了别的差役，呵呵，一个妄谈国是就把你抓大牢里去。”

黑木一副冷漠的神情，他脸本来就黑，一衬托有些不领情的意味，“那谢谢大人了，敢问大人尊称？”

“诶，客气了，卑职高玉海，以后老兄在扶远城这个地界遇到问题就提我名字，还算好使的。”高玉海一脸的客气，他眼神咋么着，等着黑木应声掏点“好处”出来，可这家伙却真的木头一般，别说钱了，连句奉承话都没有。

“咳咳。”高玉海见状无奈地裹了裹自己的大衣，“按说老兄你这救济穷人也算是功德事儿，可你犯法了，你提供的这些吃食明显就有违大夏律的食品安全规定啊，况且现在我们跟罗刹国打着仗，你这不干净的东西万一整出瘟疫出来，不是叛国资敌吗？”

高玉海见之前的话吓唬不到，便扣了个更大的帽子给黑木戴上。

“大人恁看，这些穷人几天没吃上热乎饭了，咱先不说吃个带沙子的粥会不会引发瘟疫，就算会，那饿死人了就不会爆发瘟疫吗？免费做个饭都有错了？”

看黑木的样子并不惧怕，想不到这木讷的人口才还挺好，被他这么一憋，高玉海被激起一肚子的火。

高玉海气得把袖子一甩，喝令道：“那抱歉了老兄，证明拿出来吧。”

“什么证明？”

“哼，现在整个扶远城都没有粮食，你这粮从哪里来的，从城外运来的？怕不是罗刹人指示来搞破坏的吧。”

黑木踌躇了一下，没有马上做动作。

“呵呵，要是你证明不出来你是怎么把粮运来的，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了，抱歉了，先拘押扣留，等一切问清楚了再放你出来……”

高玉海说完，身边的小衙役就要动手。

“慢！”高玉海一声断喝，单手伸入腰间，把别着的一个木牌拿出来递给了高玉海。

高玉海冷冷接过，仔细辨识完后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回，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敢问黑木老兄在哪里高就啊。”

“我，原来是老爷家府上的下人，现在辞了自己做点小买卖。”

“不会吧，您这相貌非凡的怎么可能是区区老百姓，哪个老百姓会有关碟啊？”

“这个？不是花钱就能买吗？500两银子的事情。”

“买的，哦，哈哈哈，买的啊，小刘，帮我把大衣拿一下，这天真热。”

高玉海把大衣脱掉，递给一边的小差役，这下他可真的都搞懂了，这黑木也不过就是个人傻钱多的老百姓啊，你有钱买关碟就没钱孝敬小爷我吗？瞎了你的狗眼！

“哼，老兄啊，经商要交税。”

“可我没有收钱啊。”

“没收钱？可刚才有人来我这报案说你收了，而且你这粥以次充好欺骗百姓，你这不旦要交税，还要重罚！”

“重罚？打人，你开玩笑吗？我没钱！”

“没钱就把你抓走，关起来。”

高玉海一声喝令，衙役们又要动手。

“等等！”黑木喝断众人的动作，“要钱吗？好，我现在没有，明天有。”

“我怎么相信你明天就有？”

“我前东家明天来扶远城，他有的是钱。”

“哦，你不干了你东家还愿意给你钱，你们主仆关系还真好，我看这以次充好的事是你俩一起谋划的吧，他也脱不了干系，说，他是谁，住在哪？”

“西京八王府，朱由孝。”

黑木话音刚落，高玉海跟一般衙役像是蜡人般被定在了那里，眼神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哦，对了，老爷明天要来巡查边务你们接到过通知的吧，如果大人对我跟他的事情还感兴趣，明天就亲自当面问他吧。”

阵阵冷风吹过，太阳高照在城墙下，那青苔正萎缩在残存的露水间，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