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头往事

“皇帝的脑袋掉了，也是碗大的疤……”

老苗把烟斗放石板上轻轻一磕，那燃烧完的一团灰黑烟丝便落到脚下的杂草里，他舔了舔嘴，又顺手从屁股旁的烟丝堆里重新捻了一小撮塞上。

“后来呢，后来呢，”一群半大的孩子，或站或蹲，围着老苗不断催促他赶紧继续讲，这群村里的娃娃平日里没啥消遣，就爱在黄昏放课的时候，听老苗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别急，别急，”老苗点上火，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白雾跟村庄的傍晚的炊烟几乎要融为一体。

扛着锄头的乡人经过，打趣道，“老苗啊，又在讲杀皇帝的故事呢。娃娃们，老苗的故事我都快能背下来了，我也能跟你们讲。”

“我们不要你讲，你讲的不如老苗的好听，”一个年长些的孩子撇撇嘴，“三叔你快些走，别妨碍我们听故事。”

那乡人也就是凑个趣儿，“行啊，老苗，你的故事又能唬着这群娃娃咯。”

老苗没搭理无聊的乡人，他微眯着眼抽了两口黄烟，那些早已远去的记忆又慢慢地回到了心头，“那一年啊，胡人骑着马杀到了京都，整个京都乱成了一团，大奉皇帝急急地想要出城，可惜，那马车才刚出宣怀门，没走五里地就被胡人的先锋给逮了……你们见过砍头嘛？”

老苗停了停，用手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被刀砍的样子，“这砍人的脑袋啊，跟杀猪可不一样，刽子手如果砍得好，脑袋刚掉的那霎儿，不多不少刚好四根血柱子，滋地一声，能往天上飙一丈多高，刽子手身上还能不沾上一点，被砍下来的脑袋啪地一声掉地上，不能滚，头滚了，说明刀不够快，分家的脑袋上哇，两只眼珠子登时就这么往外一突，跟河滩上死鱼眼一样……”

孩子们被老苗说得又害怕又兴奋，几个胆小的捂住眼睛，想要离开，又有些舍不得。

“大奉皇帝被胡人砍头的时候，那刽子手的胳膊都有我腰粗，百斤重的鬼头刀拿手上跟片树叶似的，一刀下去，赵始暄的人头就分了家，胡人把他的脑袋直接就挂在了宣怀门上，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啊，脑袋里流出的血，刚好把城门上的两个字给描红了。”

老苗说得兴起，一口就把烟斗里的烟丝抽尽，“更稀奇的是，那赵始暄年轻时封地在北域，一张脸本被北域的日头晒得黢黑，但他的人头挂上城门两天后，就白得跟打了霜一样。”

“为什么会变白啊，”有孩子忍不住问。

“血流干净了呗，咱们人的这层皮啊，遇到两种情况会变白，一种是失血了，另一种是被水泡了……皇帝脑袋掉了后，胡人又冲进了皇宫，那些可怜的宫女妃嫔哦……啧！啧！啧！”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老苗惋惜地摇了摇脑袋。

“你们知道皇宫外有条金水河吧，那一年，河里三天两头就泡着尸体，都是宫里的女人们，浑身上下光溜溜的，被水泡得又白又胀，鼓得跟面团似的，你要是拿根尖点的树枝戳一戳，说不定还会爆炸，烂汁腐水崩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肠子哗啦一下全飘河面上，那臭味但凡沾上一点，半个月都散不了……”

老苗说得细致，身旁的孩子齐齐地“咦——”一声，仿佛自己身上就沾上了臭味，满脸的恶心，不自觉地离老苗远了一步。

老苗嘿嘿一笑，“还要听吗？”

几个大点的孩子相互看了看，“算了，今日先生留了功课，我……好像还没写……”

“是了，我也没写。”

“再不写的话，我娘该骂我了……”

寻着个由头，几个大孩子嗖地一下跑了，剩下更小些的孩子也溜得极快，老苗面前一下变得空旷起来，他又把烟斗放石板上磕了磕，天色已经晚了，他掏出一块刻着“龙袭”二字的腰牌端详了一阵后，这才站起身，拖着孤零零的身子回到了屋内。

这一天，是北真亨德九年，离大奉覆灭已经过去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