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想来别处已是盛夏，这里却阴凉如春，甚而太过凉爽了，早晚间还需披件长袖单衫，母亲说，是你体质下降了。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太足，以致着短裙时膝头微微疼痛。想起早间母亲追着不让穿短裙，父亲虽则不言语，却把一件单衫塞进车里，关门离去。
他们于我，已不是溺爱可言。给车子预热的一刻，蓦然念起《牡丹亭》：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
只停了一周的雨，又在台风来临前降临。仿如此刻不经意间想起这几句不相干的句子。母亲喜欢越剧，少时没少听她吟唱，温软的声线，缠绵的词句。彼时，年轻的母亲春衫盈盈，长长的黑发直逼膝间，被束进一条粗黑的辫子里。辫梢款款荡在父亲爱怜的目光里流连。母亲爱看书，也爱看戏。看完就对牙牙学语的我垂目哼唱。将《楼台会》中英台轻叠水袖、三伯辗转病榻的情形唱得一板三眼，荡气回肠，千般恩爱万般凄苦化着双飞蝶。
“楼台涕泪垂，来世双双对”。
越剧最是委婉、细腻、优美。受她的影响，我对越剧甚是喜爱。
彼时，光阴如水，我端然坐于母亲膝上，陪她观看戏曲《红楼梦》，竟也能为林妹妹与宝哥哥的爱情悲剧潸然泪下。
母亲是王派创始人王文娟的忠实粉丝。王派的青衣吐字雅中不失浓艳，中低音区音色浑厚柔美。夏夜里，我和母亲躺在月光下的阳台上，安静地听着房里遥遥传来的《红楼梦·焚稿》唱段，当“一弯冷月照诗魂”被一波三折高低起伏唱出来时，连年少不谙世事的我也觉得凄凉况味直抵肺腑，胸臆间块垒哽塞，悲怆难言。
人世间，灵魂的伴侣本就难求，能相遇并相陪一程，已是极大的奢侈，原应千百珍惜。
如今，王文娟已近九十高龄，母亲虽则青丝依旧，终究是红颜已逝。
惟有我，被她注入一种叫血缘的生命，替她重新从少女做起。重新有一次青春，重新唱她唱过的歌谣；行走在她娓娓的记忆里，替她于一个又一个深夜的梦里清扫旷寂已久的戏台，独自一人一边秘密长大，一边哀哀衰老。
一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
我是重新的一个孤独的她，爱一个不同于父亲的男人。
午后，雨声薄薄地在窗外倾诉，象一个人在耳边轻声细语。我静静躺在行军床上闭目，身上盖的也是父亲置好的军用棉被。你曾经一再对我玩笑，要我寄这床这被给你。你也要与我一样在办公室睡这样的床、盖这样的被。我在心里也一再想象我们睡一样的床，盖一样的被。我在这端给你低低唱着越剧选段，你在那端悄然倾听。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你是一个对自己很克制的人，有时候过于自律了。冬天天气如此寒冷，我建议你放一床毯子午休时盖盖，你不肯。于是一整个冬天我都担心你会感冒，你夸张说自己身体很好，经得住风霜的考验，并且说自己好多年不曾生病了。我心里很安然，因为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爱情如此奇妙，即便远隔千山万水，也会牵念他的一言一行，并且，每每总是准确如亲见。我只愿这一生，你都能如此平安健康着，免受疾病的困扰。
其实，人生总是无常，我自小也晓得。稍一疏忽，曾经的好花好景转眼即凋残，心字成灰。戏里的悲痛即便散场还可以重新欢喜。人生的舞台乍一开幕，就由不得你回头观望，只能踩着急促的鼓点一路急转，直至闭幕。明日，重新登场的，再不是你。
母亲总是说，你什么也不会，将来嫁人了可怎么好？
爱一个人，会为他学会很多东西，比如洗衣煮饭，甚至生孩子。再比如，不用学就会在心里装满他，再装不下别个。
有时候觉得，母亲的担心象一首诗，迫着你在漫漫的光阴里平平仄仄去压韵，不知不觉，诗成了，尘世的生活正活色生香打开。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
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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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4/6/17 16:41:00 [只看该作者]
Post By：2014/6/17 17:38: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