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我想着你回来......”镇东狭窄逼仄的小巷尾,有一栋被废弃了几十年的小别墅,这歌声此刻正是从这别墅里,断断续续哀哀戚戚地传了出来。 一 吴江黎里,在地图上都没明确标识的小镇。它不像那个被陈逸飞一组画而名声远播的周庄人满为患,繁华昌盛。这里清净到你穿得微微豪放一点,都能引来坐在家门口前嗑瓜子的老太太们注目。 当钱巧巧穿着牛仔热裤,小背心,满手朋克铆钉手环,脚上八公分的裸靴,手里拿着个皱巴巴的地址纸,到处询问舶舶客栈的时候,那些老太太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全身上下打量。 她一个北京大妞会跑来这旮旯小镇,都是因为柳冬那混蛋。柳冬在半个月前,留下个地址就闷声不吭地从他们身边消失,电话转语音,短信石沉大海。 柳冬是他们乐队的贝斯手,他这一走,他们乐队晚上的酒吧演出都开了天窗。酒吧老板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赔钱不说还直接把整个乐队给踹了。他们几个好不容易刚在北京摇滚圈站稳了一丁点儿的脚跟,正想着大展拳脚,这下可好,全让柳冬那厮给搅黄了。作为他女朋友的钱巧巧火冒三丈,半个月是她忍耐的极限,按照以往她的性子,如果不是大鹏拦着,她早在他离开的隔天就直接飞去抓那厮去了。 越想越窝火,钱巧巧脚上一个用力,她那八公分的细鞋跟就不堪受力地断在了石子路上。她恼怒地脱下裸靴:“丫的,连你也跟我作对?走你的。”一下子把断了跟的裸靴丢进了这小破镇中唯一一条的护城河里。 顶着烈日拿着另一只没坏的鞋子,打着赤脚的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坐在了河边的石墩子上散气。土生土长在皇城根下的钱巧巧,没有见过那么破的江南小镇。在她印象中,这种江南水乡都应该是陈逸飞画里那般精致高大上,再不济也该有小桥流水那般江南特有的韵致,哪里会像这里连一栋保护好一点的庄子风格的宅子都难寻。她真不知道柳冬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了电线,要来这鬼地方干什么! 南方十月里的日头照旧很毒,晒得钱巧巧一阵阵发虚发汗,问了这里附近的好几个老人家们,都没人知道那舶舶客栈在什么鬼地方。这让钱巧巧怒气直冒,越发咒了柳冬七八遍。 “姑娘,你要不要车?”钱巧巧低头一边诅咒柳冬,一边骂移动不给力,她正费力地在手机上搜索舶舶客栈的具体位置,压根没注意到一部三轮车,停在了面前。 她听见声音抬起头,骑车的老人看着都有五十多岁了,钱巧巧实在不愿也不忍心让一个跟她爸年纪差不多的人拉她。 “姑娘,你要去哪里?这一带阿拉都很熟悉,拉你去,只要十块钱。”老人可能看出了她的犹豫。 “大爷,我有一百多斤,您确定能拉我?”说到体重,让钱巧巧有点发窘。她不是现在流行的骨感美女,微胖美女界倒是有她一席之位。 老人家笑道:“姑娘,阿拉拉你两个都不是事,上来吧。” 钱巧巧把手中的地址递了过去,想着下车一定给大爷双倍的价钱,也算平平她心里的小不安。 舶舶客栈在镇最南的位置,绕了三四个小巷子才到,十分不好找。如果不是这位大爷拉着她去,她找到天黑都未必能找到这个小地方。 二 她下车眼前一亮,这客栈典型的是南方水乡特色的小庄子,有一个正四方露天的天井中庭,庭**放着蓄水盆景,露天的设计恰巧能让阳光洒进蓄水池中。两边木质栅栏隔开左右走道,呈倒梯形,走道柱子上遗留着江南特有的工笔小描画,密密致致。因年代久远,许多都有缺失,钱巧巧瞧得也不是太清楚。 她径直走进正厅,客栈柜台设在正厅偏右位,上面趴着一只小白猫,上方安置了一个拉线式的小铃铛。钱巧巧停了一会,伸手扯了一下那拉绳,不一会里间出来一个让钱巧巧都说不出年纪的男人。 看着年纪似乎不大,三十岁左右,不显眼。可钱巧巧总觉得这人身上有股看不真切的沧桑感。 “住几天?证件。”那男人任由钱巧巧打量也不恼怒。 钱巧巧把证件放在桌子上,男人拿起登记,写到生日时,他才抬起头用他那双懒散的眼仔细地看了钱巧巧一下,随后又低下头继续登记。 钱巧巧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可又不好发作,只能问道:“老板,你们半个月前,可有一个跟我穿着打扮差不多的男人来这里住客栈?他叫柳冬。” “有,入住当天交了三天房费,十来天前出去就再没回来过,房费都欠着。你是他朋友?那麻烦你帮他结算了房费,我好把他留在房间里的东西给你。”男人头也不抬,继续办入住手续。 “那我直接住他那间房,房费我帮他给。”钱巧巧怕柳冬见他跑掉,直接住他房里,好生擒那厮。 男人把登记完的证件还给了钱巧巧,收了她的钱,把柳冬房间的钥匙交给她:“按时交房费,退房提前一天通知,别的自便。” 进了房钱巧巧看着床单还算干净,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倒在了床上。这里的十月毒日头可比不得北京,早把她晒得眼冒金星,不一会她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有了精神的钱巧巧才想起要翻一下柳冬遗留下来的行李。她想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原因,让他就这么一去没了音信,连短信都不给乐队回复一个。 她跳下床拉开房间的衣柜,柳冬的行李果然在这里,这行李包还是年前钱巧巧买来送给柳冬的,她见不得他老背个破包到处跑。柳冬除了喜欢摇滚外,摄影是他的另一大爱好,他赚得钱都花在了四处采风上。每次一出去就是大半个月,但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没有预兆,一声不吭地留张纸条就走人的,而且还走得那样匆忙,走后就没了音讯。钱巧巧从最初的愤怒到此刻的平静,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拉开拉链,包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继续挑开包里的一个夹层,她记得柳冬曾经笑过她,买了一个这样花样繁多的包,说这夹层隐秘到就算包被人偷了去,人小偷都未必找得到还有这一层。果不其然夹层里有一日记本与一用手绢包起来的细长条东西。 她拿出手绢包裹的东西,轻易就扯开了手绢,里面是一个古式半镂空盘花的细长条木质盒子。她拿起盒子仔细查看,这木质盒子的银质卧扣十分精巧,呈十字交叉状,钱巧巧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十字交叉的两个底端凹凸口,卧扣“啪”得一声打开了。这清脆的声响把钱巧巧吓了一跳,吓到她觉得空气里的风似乎都凉了两三分。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就能那么轻巧地打开了盒子。反正开也开了,她总归是要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个什么东西。 掀开盒子一看,里放着一面碧玉嵌铜镜,镜通体用玉打磨而成,镜面嵌在玉上,镜柄镜背没有任何雕刻花式,只柄底端坏了一块,看似一个玉花骨朵缺了半个角。钱巧巧拿起镜子正反面都仔细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道道来,随手就把镜子搁进盒子里,盖上盒盖搁在床头柜上,然后拿过柳冬的日记,跳上床趴在那里读了起来。 柳冬这厮一直自诩是文艺小青年,常说自己会混迹在摇滚圈,就是个意外事故。为了这个梗,他不知道被钱巧巧他们笑了多少回,她一直以为柳冬就是个只会玩贝斯与相机的家伙,看了他的日记才知道原来柳冬真不是吹的,他的采风日记被他写得头头是道,奇趣不已。 看了大半本日记,钱巧巧眼睛发涩,精力不支地直接睡了过去。房间里的风似乎又紧了紧,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抓过床上的被子,抱着被子一起翻了一个身,迷糊间听见有人在窗外放音乐,可累得实在睁不开眼起身去关窗,这歌声就持续了一晚上,伴着她一直到了天亮。 三 翌日。 一夜没睡好的钱巧巧一肚子气,顾不得把自己整理干净就一阵风似的直接跑下楼。才到楼下就看见老板一个人泡了一壶茶坐在天井中庭。晨曦的阳光聚成几束洒进中庭,愣是把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照出了几分方外高人的调调。 老板看见她鸡窝一样的脑袋,好笑地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早,喝茶吗?”钱巧巧倒也不忸怩,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信阳毛尖,珍芽,还是上等货呀!”她眯起眼笑开了花,自动坐下又继续喝了一口。 “你是个识货的。年纪小小,对茶的了解倒是不差。”老板瞧着眼前这姑娘贪杯满足的样子,像足了他家的小白。小白是他养的那只猫,只喝茶不喝水。 “嗯。小的时候我就爱喝茶,而且只喝绿茶。长大读了一点关于绿茶的书,就懂了那一点点。我爸说我这是天生,不用人教。” “前世债,今生还。因缘种种,躲不过。”老板垂眼,吹吹了杯子里的茶末子。 “什么债,还什么?”钱巧巧好奇问,老板不语。 “对了,昨夜谁在院里放歌啊,吵我一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了?你瞧瞧我这黑眼圈,今天不用化眼线,自带了都。” “你没事,不要往东边去。逛逛就回家吧。”老板避开凑上来要给他看黑眼圈的钱巧巧,收拾起茶壶茶杯就走了。 “呀,我的茶!神神叨叨,喝一点会死啊,再让我喝一杯呀。”嗜茶如命的钱巧巧一阵子哀嚎。 “这小破镇,就那么点大,翻个遍都要把柳冬给挖出来,管它东南西北。”钱巧巧不以为然地背上了包,满大街找柳冬去了。 其实她不是漫无目寻找,她从柳冬的日记里发现,在半年前柳冬来过这里,进了一个叫和玉的旧物店,就是在那个时候机缘巧合得到了那面镜子。以钱巧巧对他的了解,这次他故地重游一定跟这镜子有关,不然他不会把镜子随身带着。 她按照日记里的线索,一路寻到了和玉。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此刻面前的和玉旧物店已是一片废墟。 “老板,买瓶水。”钱巧巧找了一家离和玉不远的杂货店想问问情况,“老板,和玉怎么了呀,我这次来还想再淘点东西呢。” 老板接过钱,把水递给她:“十几天前,一场大火把和玉给烧了,连老板都被烧死,尸体都看不出个人样,还放在镇上医院的太平间里,没人认领,这事上新闻了。” “原来这样呀,谢谢你啊,老板。”钱巧巧漫不经心地接过水,心里却揣测着十几天前,跟柳冬来的时间差不多,这也太巧合了。可店都烧成了废墟,店老板都死了,这下还能去问谁。 四 揣着一堆疑问,她只能先回客栈再做打算。到客栈回房后,她又拿出手机,不死心地拨了柳冬的号码,仍然不通转语音信箱。 她有点厌气地打开房间的窗,外面天色已黑,转身她又把镜子翻了出来,拉了把椅子坐在窗口,细细再查看了一下镜子。这面镜子除了精巧一点,质地看着不菲了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她摸过那个缺角,不划手,反而很圆润,想来只有经历长时间触摸浸润才会有如此圆润的缺口吧。钱巧巧暗暗心里揣测着,江南十月的晚风,轻轻柔柔,一波一波从窗户外拂面而来,吹得钱巧巧微微有些醺,不知不觉中抱着镜子,她就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不踏实,那烦人的音乐又吵得她不得安宁。但可怕的是,她想要睁开眼睛,突然发现怎么都睁不开。而那歌声却由远到近愈加的清晰。她一个激灵场景转换,竟然让她看见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比自己瘦的女人,穿着一身及膝的素面旗袍站在一条小巷子里,那女人嘴里还不停地喃喃着:“小阿爹,小阿爹......” 钱巧巧吓得三魂六魄集体罢工,僵僵地瞧着那个跟自己长得没两样的女人。那歌声一阵阵钻进她的耳朵,惊悚异常。她知道了自己被梦魇了,可这梦魇诡异到她自己清楚知道在发梦,却醒不来。 “出来!”一声呵斥如一道光,扎进了她的眼睛。她本能一闭眼,人恰恰好地醒了过来了,怀里的镜子掉在了地上。 老板捡起掉在地上的镜子,放在了钱巧巧的手里,“你这债终归是要还了,还是找上了你,逃不过。” “我欠什么了?你又是谁,你到底知道什么,干脆点,一次全告诉我,省得我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恢复了镇定后的钱巧巧,索性一次问到了底。 老板挑了挑眉。过去有点小瞧了这姑娘,看她这样子,一点也没有被刚才梦魇吓到不知所措,反而有点理顺了前因后果。 “去镇上旗袍店,买一件你刚才梦里见到的旗袍,带上镜子去镇东董家废宅。那里会有你要的全部答案。可我不能保证,你能去也能回。菩提因果,万般皆生孽,你考虑清楚。” 钱巧巧笑了:“从小我爸就说过,我总是会一些现在人都不愿意去学得东西,而且都好似天生的。他说这是我前世积来的缘分,敢情这不是缘分,而是债。” “谢谢你老板。我现在只想知道柳冬与这事有没有关系。” “有。”他递给她一块系着五彩绳的怀古回答道,“戴上它去,希望能保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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