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
高青松有两颗智齿,不过是五年前就长出来的。本来两颗智齿都是好好的,所以当时并没有拔掉。只是最近一颗智齿总是痛,刘浩看过后说是发炎了,等消了炎就要拔掉,不然还会痛。
刘浩是高青松的丈夫,他和高青松是从同一间医学院毕业的,高青松学的是临床医学专业,刘浩学的却是口腔医学专业。毕业后高青松因为成绩优异,直接进入市立医院,刘浩则接手了家里开的一间牙科诊所。原本在刘浩父亲手上不大的一间诊所,这几年经过刘浩的用心经营,规模扩大了许多,在市里也小有名气。
其实高青松这颗智齿去年起就经常痛,痛的时候坐立难安,然后半边脸都肿起来,晚上睡不着觉。那时高青松就下定决心,等牙不痛的时候就去把这颗智齿拔掉,可是等脸上的肿消了、牙也不痛了的时候,高青松却又开始装糊涂不再提拔牙的事,刘浩也只好由着她。谁知没几天,牙就又开始痛起来,似乎比上次还严重。
刘浩笑话她,说她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拔牙,咱们儿子都不怕。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高青松比谁都懂得,她自己也是个医生,只是当病长在自己身上时,她的心理也和普通患者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次牙痛的时间有点长,高青松吃了不少药,好不容易等脸上的肿消了,牙齿也不觉得有多痛时,高青松终于下定决心拔牙。
高青松换下白大褂走出医院大门时,刚好看到在门口摆摊卖水果的李爱菊。李爱菊的老伴动过一次大手术,是她主刀,现在恢复得很好,因此李爱菊对她一直十分感激。见高医生出来,李爱菊赶紧拿了几个苹果装起来塞给她。高青松笑着拒绝,就站在那和李爱菊打听她老伴的康复状况。
“这不是我们高大医生吗。”有人在后面喊。似乎是为了格外突出“高”和“大”两个字,所以喊出口时特别加重了这两个字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高青松回头看,见医院心电中心的李西平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个女孩儿。高青松认识那女孩儿,是刚调到她们科一部的小护士,叫孟影。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难怪会被李西平看上。
李西平是她们医院有名的风流种子,业务一般,上大学时成绩也一般,毕业后却进了她们医院,还去了个不错的科室。他这个人擅于钻营,听说在心电中心没少捞外快,去年刚提的心电中心主任,可说是春风得意。李西平平时就喜欢和医院里的小护士们打情骂俏,尤其前阵子还离了婚,现在单身,有钱有房又有车,人长得还算是一表人才,这些外在的条件放在一起,更引得小护士们趋之若鹜。
高青松看了眼那女孩儿,皱了皱眉问:“小孟今天不是夜班儿?”
“昨晚刚下的小夜。”女孩儿怯生生地说,她有点怕这个不苟言笑的高医生。
“高青松,别吓坏了我们小影儿。”李西平一只手搂住孟影的香肩,眉飞色舞地说:“说不定以后你还得喊她一声嫂子。”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也不注意点影响。高青松腹诽着。
李西平和刘浩大学时住一个宿舍,在学校时两个人的关系就不错,毕业后反而聚得少了。高青松倒是认识李西平前妻,是个时髦漂亮的女人。
“都这么大年纪了,就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高青松瞟了李西平一眼。她一直都看不惯李西平,觉得他举止轻佻,不够庄重,可是现在的小姑娘就吃他这一套。明知他就是个花心大萝卜,还主动送上门。她可是听说了,这个孟影似乎就是李西平从急诊部那边调过来的。
她们医院人事关系很杂,不在同一个科室的工作调动很难,尤其是这些小护士,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地顶着,哪个科室都没有空闲位置。不知道李西平哪来这么大的能量,能把人从谁都不愿意待的急诊部调出来,塞进她们科室。
“你懂什么,这叫不负青春。别以为你家耗子就是好人,我告诉你吧,大家都是男人,都一个德行。说不定这会儿你们家耗子就在他那个诊所里泡妞呢。我可瞧见了,他那儿新来的那个妞儿不错,我看着都眼馋。”李西平坏咂巴咂巴嘴,斜睨一眼高青松,然后嘿嘿一笑,搂着孟影扬长而去。
和高青松看不惯他一样,李西平对高青松同样看着不顺眼。虽然长得不算差,但总是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仿佛他们都是在红尘中打滚的俗人,就她一个清醒的,旁观他们在里面折腾,这让他的感觉十分不好,所以每次见了都忍不住刺她几句。刘浩也真是的,大小也是个小老板,放着那么多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不娶,偏要娶这么个清汤寡水的女人,真没劲。
和李爱菊说了几句话,高青松就告辞往刘浩的诊所去。刘浩的诊所离她们医院不算远,横向隔着三条街,走路过去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坐车反而要绕远。高青松当是散步,一路走过去,中间还特意去小馆子里买了她爱吃的八宝酱丁和刘浩爱吃的拆骨肉白菜,又打包了几样一起拎着。诊所里还有五六个人,算是给他们改善伙食了,她也想拔牙之前吃顿好的。
高青松走进泰康牙科时,并没有看见刘浩。她四下里打量,也没看见李西平口中说的那个漂亮妞,她暗笑自己真是神经了。她也见过那个漂亮女孩儿,她是刘浩老家那边一个亲戚家的女儿,听说是刚从她们当地护校毕业,非要来大城市里工作,她爸就把她送到这里,托给刘浩两口子照顾。
高青松和刘浩结婚快十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能不清楚?李西平到现在都一口一个“耗子”的喊他,就是说他胆子小得像耗子。当年在医学院第一次上人体解剖课时,很多同学都只是脸色苍白不敢多看,严重的呕吐、做恶梦,刘浩是唯一一个被吓得当场嚎啕大哭的男生。这件事被医学院传为笑谈,他也因此得了个“耗子”的绰号。所以刘浩能不能做柳下惠她不知道,但她相信,刘浩绝对是属于那种即使有贼心也没那贼胆的。
诊所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学员正站在治疗床旁边,听诊所里另一位牙医方锦芝给他们讲怎么补牙。
“小高来了。”听到门响,方医生抬头看了一眼,眼睛弯了弯,露出个温和的笑容,就又打开手中治疗机。方锦芝父母是郊区的菜农,高考落榜后来店里当学员。那时候刘浩父亲还在,她从刘浩父亲那里学会了修牙补牙的手艺。刘浩接手诊所后,她就留在店里当医生。
“滋滋滋”的磨牙声传过来,像手术刀从骨头上刮过。高青松听得直咧嘴,她深呼一口气,觉得自己的那个智齿似乎又开始痛起来。
“方姐,你来给病人这颗牙处理一下。”里面办公室的门开了,刘浩从里面出来,脸上还扣着只大大的口罩。他手捂着胃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朝这边走过来。
“有麻烦?”方锦芝关了手中的机器,抬起头看向刘浩。
“青松。”仿佛刚刚发现高青松的存在,刘浩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对方锦芝说:“没什么,我胃病犯了,手有点抖。”说完摘下口罩,脸色果然有些苍白。
“好,你休息,我这里马上就好。”方锦芝也不和他客气,拿起治疗机继续给病人治牙。
高青松朝办公室里瞄了一眼,瞧见办公室里的治疗床上躺着个人,就听到刘浩说胃痛,急忙放下手中餐盒,去倒热水。刘浩有胃痛的老毛病,还是上大学时落下的病根儿,这些年一直时好时坏。
“小吴,你接着给他做个口腔清洁。”方锦芝把手中的治疗机关掉,递到旁边站着的一个戴眼镜的学员手里,又笑着安慰那个躺在床上明显有些不安的病人:“蛀牙我已经补好,剩下的只要清洁一下口腔就可以了。放心,很简单,小吴是我们这儿最细心的实习医生,况且,”她笑了笑,抬手指着刘浩,“我们刘医生还在旁边看着。”
高青松招呼刘浩过来吃饭时,刘浩看上去还有点心不在焉。他捂着胃说吃不下。高青松想了想说:“米汤养胃,我去隔壁店里要个小米粥,让他们稀稀地熬。”刘浩没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高青松拎着粥盒回来时,正好遇见方锦芝开门送病人出来,应该就是刚才在刘浩办公室里那个病人。高青松往旁边略站了站,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被推出诊所的病人。
是个女人,她的头发有些枯干发黄,身上挂着一件和年纪明显不搭的旧校服。松松垮垮的,像是支撑不起衣服的架子。她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睛很大,瞳仁很黑,睫毛很长,更衬得脸儿小小的。看到她蜷在轮椅里和上半身相比有些过分瘦弱的腿,猜测应该是瘫痪,至少不能自在行走的,高青松暗暗叹息。佛说,众生平等,但世间事总是这样残酷,有人健康美丽,有人却一生都要受病痛折磨。
虽然在医院里司空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症,可是每次看到患者被病痛折磨,高青松都会很难过,也许最初她就不应该选择这个职业。师傅却说,那是她对世人怀着一颗慈悯心,这是好事。
似乎感受到高青松的注视,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忽然转过头,朝她笑了笑,笑得很灿烂。
高青松下意识地回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诚意不够,又朝她点点头,然后就见那女人带着满脸笑容,被一个可能是她母亲的人推着离开。
进了诊所后,高青松没找到刘浩,看了看办公室里也没人,就问旁边正在吃饭的小吴:“刘医生呢?”
小吴咽了口饭才说:“出去了。”
“哦。”高青松环顾下四周,还是没看到李西平口中说的那个漂亮妞。
“小曼怎么没来?”高青松把盛小米粥的餐盒放在桌上,坐下。
“哦,她前天就没有来了。”小吴一边嚼着饭菜一边慢吞吞地说。小曼第一天来诊所时他就知道,这个小诊所收入虽然不错,但留不下这个女孩儿。现在漂亮的女孩儿心气儿都高着呢,怎么会窝在这种小诊所里。
高青松愣了一下,心里还在想刘浩怎么没和她说,跟在后面进来的方锦芝说:“刘医生的同学约他一起吃饭,就是那个叫李西平的。”
李西平来过她们诊所,所以方锦芝认识他,还挺喜欢这个小子的,觉得他心眼活络,就是有点口花花,喜欢撩妹子,连她这个老大姐都不放过。
“又是他,跟他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儿。”高青松嘟囔了一句。她是看不惯李西平,但却不愿过多干涉刘浩的自由。她觉得即便是夫妻,彼此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高青松的牙是方锦芝给拔的,两颗智齿都拔掉了。拔牙时,高青松能清楚感受到牙齿一点点脱离牙床,离开血肉的感觉。一点都不痛,却有些肿胀和麻木。
那感觉虽然不舒服,但牙痛时的滋味,那才叫谁痛谁知道。拖了这么久,痛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把牙拔掉了,高青松也仿佛去了桩心事,浑身都轻松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拔牙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痛。
晚上高青松回家时,刘浩还没有回来。她打电话过去,电话也关机。她想了想,又给李西平打电话,谁知李西平也关机。惦记着刘浩白天说胃痛,她把电话拨回科室,问清孟影的电话号码,等她打过去时,孟影却说她早就回医院了,说李西平是要去见个老同学,就把她先打发回来,高青松这才放下心来。
儿子在学校寄宿,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可能是性格的原因,高青松和儿子始终都亲近不起来。儿子小小年纪就开始上寄宿学校,也没表现出离不开她。连刘浩都说,她们不像母子。
高青松一边做饭一边等刘浩,可是直到她吃完饭也没见刘浩回来,她心里愈发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连电话都没时间给她没打一个。
岑晨习惯性抬头看了看,不用数,他能准确地从中捕捉到一抹昏黄,知道那里就是高青松的家。来之前他就打过电话,知道高青松在家。
岑晨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就是高青松带他来的。他们从他家乡那座小县城出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然后坐地铁,出了地铁又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到这里。那天也是个晚上,高青松就站在楼下,指着上面某个亮着灯光的窗口说:“那个就是咱们家。”那个时候岑晨是很开心的,虽然他并不清楚高青松指的是哪个窗口,可他还是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们的家。
姐姐“领养”了他。自从成为孤儿后,岑晨其实很讨厌“领养”这个词,那感觉像是流浪的小猫小狗被人带走养起来一样。他能接受自己变成高青松养的“小猫小狗”,但心里最抗拒的是,领养往往和养子、养父母联系在一起,幸亏后来他看到,他和高青松关系人一栏上写的是“监护人”三个字。
他一直都喊她“姐姐”,喊得亲亲热热,也喊得心甘情愿。
那年姐姐刚刚结婚,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个他应该称呼“姐夫”的人,可是第一眼看到,他就不喜欢这个人。刘浩似乎也不太喜欢他,两个人的磁场像是相互排斥的,互看不顺眼,所以后来他就很少再来这里。
岑晨进屋时,高青松正在厨房热饭菜。他知道姐姐有轻微洁癖,就把自己的鞋脱在外面,光着脚走进来。
“去,洗手。”高青松头也不回地说。
“姐,别忙了,我不饿。”洗完手岑晨又走过来,倚着门框上,看着高青松的背影。不能不说,这几年刘浩对高青松的确很好,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甚至连领养他这个孤儿的事都答应下来。只是,一想起刚刚知道的事,他就觉得心里膈应得慌。憋了一下午,他现在只想揍人。
“晚饭还没吃吧?怎么能不饿?”高青松很敏锐地听出岑晨的话外音。不饿就说明还没吃饭,吃了就不会说不饿,而是吃过了。
半天没听到有人说话,高青松一边用铲子翻炒锅里的菜,一边回头看,见岑晨正站在门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大学毕业后岑晨没能考上公务员,张焕峥他们原本想让他去广州工作,那里机会多一些,但是岑晨不愿意离开这里,最后还是助学群里资助过岑晨的林海,通过关系给他弄了个辅警名额。算是编外人员,有点像临时工,但干好了以后未必不能转为正式岗。
只是这份工作更辛苦,也更不容易做。
“姐,你先别忙了,我要和你说件事。”岑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违反了规定,甚至是犯罪。可事关姐姐,他不能隐瞒。只是这件事连他刚听说时也被惊到了,到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更加没把握姐姐听说后能不能承受得住。他知道姐姐很敏感,比她自以为加更敏感,这件事闹出来,她迟早都会知道。相比从别人口中知道那件事,还不如他自己来说。
“什么事啊,还这么严肃。”见岑晨摆出一副“我要和你好好谈谈”的架式,心中不由大奇。
那场大地震过后,对同时失去父母的岑晨,参加救援的高青松没少给他做心理辅导和心理建设,可这孩子到底走不出来那段悲伤的记忆,有段时间甚至有挹郁自闭的倾向。她陪着他聊天,陪他打游戏。只是多半时候都是说着说着就卡壳了,两个人都是不太爱说话的。
后来她带他离开那里,情况才慢慢有所好转。只是内敛的性格到底养成了,难得他有这样主动找她谈话的时候,还这样严肃,莫非是有心仪的女朋友,想要结婚了?
高青松被岑晨拉着,回到客厅里坐下。
晚上刘浩回到家时,就看到高青松和岑晨正坐在沙发里。他没注意到高青松的异样,招呼一声:“小晨来了”,就要往里面走。
“去哪了?”高青松问,顺手拉住攥紧拳头想要站起来打人的岑晨。也许是医生当久了,见惯了各种各样场面,高青松从最初听到这件事后的震惊、怀疑、愤怒和悲伤之后,渐渐平静下来。她这个当事人家属,甚至比坐在她旁边的岑晨还要平静。
只是她隐隐觉得刚拔去智齿的地方有点痛。麻醉药效已经过去了,果然又开始痛。方锦芝叮嘱过她吃点消炎药,她忘了吃。
“和李西平一起,喝了点酒。”刘浩笑了笑,揉揉眉心对岑晨说:“我去换件衣服,小晨你先坐。”
“去过兴隆镇吗?”高青松的声音响起来,有点飘忽,刘浩一时没听清,回头问了句:“你说哪里?”
“兴、隆、镇。”
高青松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声音不大,却是一道炸雷从天边响起。刘浩愣了一下,迈出的脚生生停在那里,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他望向坐在沙发上的高青松,半晌才嘴唇颤抖地问:“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声嘶力竭地低吼了一句:“对了,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告诉你的!”
“哪个女人?”高青松平静地问,心却一直向下沉。如果说刚才她还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希望那一切都是假的,可是看到刘浩这个反应,她知道,岑晨说的都是事实。
刘浩慢慢冷静下来,才想起客厅里还坐着一个外人,就勉强朝岑晨咧咧嘴:“小晨,我要和青松说点事,你看?”
“不用回避,就是小晨告诉我的,况且,”高青松看着刘浩,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熟悉。
刘浩听后却脸色大变,急急地问:“小晨?”
岑晨低头看着小几上放着的时尚杂志,封面上是个涂着烈焰红唇的女星,两手插兜摆着酷酷的姿势,正和他对视。
“她,报案了?”刘浩问。
岑晨微不可察地点头,刘浩却不亚于再遭雷击。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石雕。蓦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不知所谓地说了句“你先坐”,就一头冲进卧室。
“你先回去吧,”沉默了一会儿,高青松将后背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打破室内死一般的沉寂。“今天的事,就当你没说过。”
岑晨望着高青松,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高青松打断,她拍拍岑晨的手,艰难地笑笑,说:“回去吧,该走的流程正常走。以后,别再干这样的傻事,姐姐的事也不行,不值得。”
刘浩打完电话出来时,发现岑晨已经走了,高青松倚坐在沙发里,望着放在墙角长得郁郁葱葱的富贵竹,不知在想什么。他想了想,坐在高青松旁边,问她:“小晨,回去了?”
高青松嗯了一声,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刘浩觉得有些尴尬,正在想如何解释这件事时,就听高青松的声音响起:“打完电话了?给李西平,还是”,高青松顿了一下,看着李西平继续说:“林旭飞?”
李西平、林旭飞和刘浩大学时住一个宿舍,又因为三个人都是本市人,所以经常在一起玩。那时候他们三个号称医学院三剑客,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连一心只读医学书的高青松都有所耳闻。
能和刘浩一起出现在兴隆镇的,只能是这两个人。
刘浩长叹一声,把头埋进手臂,慢慢呜咽出声。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一直都很后悔,更加后怕,他不动声色渐渐脱离了三剑客的队伍。毕业时林旭飞还特意对他和李西平说,可以托关系让他们进市医院工作。那时候林旭飞的父亲还在省里,去市医院,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可是他拒绝了,借口要接手家里的诊所。李西平骂他傻,说就那么个小诊所,哪比得上进大医院。有林旭飞这样的关系,还怕在大医院里干不出点名堂来?可他就是回了家,躲进这间小诊所里。
他怕和这两个人在一起迟早会出事。
后来他遇到了高青松。如果是以前,他说什么都喜欢不起来高青松这种安静类型的女孩儿,可是那个时候这样的安静让他更有安全感。
他们不咸不淡地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然后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无波无澜地过着平稳却安逸的小日子。
关于那段可怕的经历,他以为终其生再也不会有零星碎片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平凡却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但是当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那双眼睛,他一眼就认出来。
他慌慌张张地戴上口罩,谁知她却朝他笑,然后轻声说出两个字“耗子。”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条溺水的鱼,明明周围都是水,却无论如何都呼吸不到空气。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倒流,他宁愿十年前不去那个小镇。
那年暑假,三剑客一起出去玩,走到一个叫兴隆镇的地方,他们就在那里遇到一个叫林秀青的女孩儿。
刘浩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孩儿站在他们面前,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将手伸向林旭飞,脆生生地说:“你姓林,我也姓林,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人。”
“这就看中我们林少了?”李西平摆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指责林秀青。她是他去那个卖豆花的摊子上拐来的,谁知这女子眼神好,刚刚还和他有说有笑,一瞅见林旭飞,立刻改弦易辙,朝林旭飞频送秋波。
十五岁就开始谈恋爱,追过漂亮女孩儿也被漂亮女孩儿倒追过的林旭飞,一眼就能看穿这女孩儿的心思。这样的女孩他见的多了,不过是想凭着自己的美貌吸引他的注意力,做着嫁入豪门的梦。
不过三人同行,能被她看出谁最有实力,他心里也有些小得意。
三个人中,刘浩家开了间牙科诊所,算是小富,李西平家境就差些了,虽然家也在市里住,但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都见过。两个人都老实巴交没什么大能耐,却养出一个会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李西平。虽然他不怎么喜欢李西平这样的人,但却喜欢他不露痕迹又恰到好处的奉承,马屁拍得他舒坦。看看这么一眨眼工夫,就勾来个漂亮妞哄他开心,还真是个小狐狸。
“你小子,以后不能和你一起泡妞。明明我先看上的,可是一看到你小子马上就变心。”李西平故意发着牢骚却暗中向林旭飞卖好。快要找实习地了,他成绩不好,家里没门路也没后台,自然进不了大医院,可是林旭飞有人有后台,他还指望林公子帮忙。
“故意的吧?这妞也就脸长的好看些,这里”刘浩比划了一下胸部,“简直就是飞机场,这不是你的菜啊。”
“虽然不是哥的菜,可是架不住咱们林公子好这口啊。看看,哥们儿可不是那吃独食儿的人,到哪儿可都惦记着你们两个呢。”李西平看了一眼林旭飞,朝刘浩挤眉弄眼。
抬眼看看在前面带路往山上走的女孩儿,幼细的身躯和山间翠竹一样,单薄又柔韧。想起那对水汪汪的大眼儿,林旭飞就像泡过温泉水一样浑身上下透着舒坦。四个人到处玩了三天,今天是预备在山上住一晚,明早看日出。
“谢谢了狐狸,放心,哥们儿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林旭飞一把搂过李西平的肩,哥俩好的跟在林秀青的后面。李西平外号狐狸,就是因为他常以男狐狸精自居。
刘浩就知道这李狐狸心里头憋着坏,可看那女孩儿的模样,估计着心里头也乐意着呢,不然怎么会几句话就跟他们到处玩。这种事,向来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让咱林公子魅力大呢,我不泡妞,妞自来泡我。想起林旭飞以往种种花边浪漫史,刘浩心里多少有点酸溜溜的。好歹他也算是个富二代,可是在林旭飞面前还是矮了一头。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很多酒。林秀青酒浅,先喝醉的,喝醉了还知道往林旭飞怀里扎,也不知到底醉了几分。李西平斜乜着眼,缠着林旭飞又多喝了几杯,最后两个人都酩酊大醉,偏偏一个还非要送另一个回房间。
刘浩趴在桌上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时觉得不舒服,就站起来晃晃悠悠准备回房间继续睡。
他们住的是一家民宿客栈,独门独户的那种,是山里人家在山顶建的,方便游客起早看日出。刘浩的房间在最里面,紧挨着李西平的房间,在林旭飞房间斜对过。当他路过林旭飞房间时,忽然听到房间里有声音,开始他以为林公子还在办事,可是走了几步就觉得不对劲,他似乎听到有人喊“救救我”,虽然很微弱,他却听得清楚,刘浩犹豫了一下,正想退回去敲门,门却开了,是李西平,两个人都愣住了。李西平是因为没想到刘浩站在门口,而他,则是看到李西平浑身赤裸,肩膀上还明显有指甲划过的血痕。
“是耗子吗?进来进来,快进来。”林旭飞的声音在里面响起,李西平好像这才清醒过来,一把拉刘浩进屋。
室内的灯亮着,刘浩看到床上地下凌乱的一幕,瞬间凌乱了。
刘浩艰难地讲完那个故事——他多希望那只是个故事,就又把头深深埋进膝间。
“就这些?”
刘浩点头。
“那个女孩儿,怎么找到你的?”
“就是今天来诊所看牙的那个女人,我,我一眼就认出她了。”
“怪不得。”
高青松拿起桌上的茶杯,茶水已经凉了。她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借那一丝凉意抵消腮边传来的胀痛感。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发烧,脸颊烫得厉害。牙刚拔掉,果真是发炎了。
“这不怪我,是他们,是旭子。我们喝的酒里就掺了东西,旭子说是他表哥从国外带回来的,我们就想试试,就想试试,没想到却发生这种事。”
高青松瘫软进沙发里,闭上眼。今天听到的噩耗太多,一个接一个,她应接不暇。
忽然想起那个萎靡在轮椅里面的瘦小身体,高青松睁开眼睛冷声问:“后来呢,她的腿怎么回事?”
“不不,没有,没有我,是他们,他们说,反正也没有人认识我们……”刘浩极力否认,他想起当自己从那混乱一夜中醒来时,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孩儿,害怕得只想赶紧坐车回家,还是李西平说,如果她醒过来后去报案,他们就都完了。
林旭飞狠狠碾碎扔在地上的烟头,发着狠说:“那就让她醒不过来。”于是他们给女孩儿胡乱套了几件衣服,趁着天还没亮,把她背出客栈,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扔下去,却听到一群起早看日出的游客走过来。慌乱中他们把女孩撇在地上,落荒而逃。
“你们这是谋杀。”
“不不,没有,我们当时就是把她扔地上了,谁知道她怎么就瘫了。”刘浩使劲摇着头,他的眼就里布满了红血丝,像只想要挣脱牢笼的困兽。
高青松疲惫地闭上眼睛。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是现世报也有后生、来世报。
接下的日子,高青松都在平静中等待结果:亲眼看到刘浩被带走传讯,或者是收到刘浩被带走传讯的通知。刘浩却更加暴躁不安,每天都是早上出门,半夜喝到烂醉才回来。
高青松的牙又开始痛起来,这次痛得更加厉害,半边脸都肿起来,像是胖了一圈,所以请假在家休息,这让才几天没见到她的岑晨心疼不已。他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张肿得变了形的脸,却又不敢着实落在上面。
高青松笑着摇头躲开,说她没事的。
她不想再给岑晨添麻烦,不打算向他打听案情,刚想问他吃没吃饭,岑晨却说:“姐,放心吧,那个林秀青申请撤销案子了。”
“为什么?”高青松一惊,这样的结果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所里指定人办的,报案人主动申请撤销,说是认错人了。”岑晨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高青松。
“这样,也能撤销?”高青松诧异地问。
“能,只要报案人愿意,只要没有人命牵扯在里面。”岑晨笑了笑,没再往下说。
岑晨走到楼下时又抬头看了看。还是那个熟悉的窗口,还是那抹熟悉的昏黄,温柔而宁静,就像高青松这个人一样。
岑晨还记得姐姐第一次帮他做心理辅导时,笑着说,“你叫岑晨?如果舌头大点会不会叫成岑参?”
一句话就让岑晨紧绷的神经放松,很快就接纳了这个只大他几岁的姐姐。其实姐姐也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和他在一起时却总是努力找话题,想让他过得开心些。
想起白天林海来所里时看他的异样目光时,岑晨狠吸了一口烟。为了姐姐,他不后悔这样做。
遇到这样的事,他以为姐姐会哭,会闹,可是姐姐始终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他最怕这样的姐姐,冷静又冷漠,仿佛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在姐姐面前,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隐在树影里,一根接一根吸着烟。
刘浩又是喝到醉醺醺才回来,脸上嘴角都带着乌青。他一回来就拉着高青松的手不放,大着舌头说:“对不起,青松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高青松皱皱眉,把他按坐在沙发里,问他:“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还有,你那件事,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就是和小晨打了一架。这小子,下手还真他妈重。” 刘浩摸摸被打破的嘴角,伸手去摸高青松的脸。
“以后,以后也没事了。不就是,要钱吗,老子有的是,有的是,都给她,给她。”高青松转头让开,刘浩却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为了个那样的女人,不值得啊,我浪费了十年,十年的青春。你看看,看看这个花花世界,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有,什么样的没有,不值啊……”
可是因为你们,她值得吗?高青松想。她看到刘浩白衬衣领口半开,上面还沾着浅褐色的酒渍,当然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染上的,比如女人的唇膏、腮红。高青松敏锐地从刘浩身上闻到除酒精以外,有属于其她女人的味道混杂在里面,香水的味道。
刘浩原本也是有洁癖的,是这些年他们共同生活里养成的习惯。只是习惯原来只是习惯,它能在旧的生活方式中养成,自然也能在新的生活方式里改变,重新养成另外一种习惯。
高青松确定,眼前这个刘浩,和她认识的、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那个刘浩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只是有相同的皮囊而已。
高青松沉默地把两片药送进嘴里,再喝一口水咽下。
智齿拔掉了,牙还在痛,需要消炎。等炎症消下去时,牙也就不会再痛了。
从街口下车,高青松走了很久,又拐了几次弯,才来到一个很老的小区。小区很破旧,有些地方墙皮已经脱落,墙体上斑驳寥落,像是渐生的老年斑。楼房外面到处都帖着“危房,待拆”的通知,可是楼里依然还有住户进进出出。
如果不是岑晨给她的地址,她连这座城市里有这么个地方都不知道。
高青松停在一户门口,老式防盗门上还有旧年的春联,上面贴满各种小广告。
高青松抬手敲门。
“谁呀?”出来一个女人,她头发花白,目光有些浑浊,呆愣愣地看着高青松,似乎有点意外。
“阿姨,我是街道的,来这里做常住户口登记。”高青松随便找了个理由。
“街道上的啊,快请进请进。”女人有点迟疑,到底还是请她进来。
室内空间挺大,有两房一厅。家俱似乎是前房主留下的,都是很老的款式,让人一进来就有种穿越到八九十年代的感受。
“家里就您一个人?”高青松问。没等女人回答,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还有我。”
高青松抬眼又看到那个眼睛很大脸色苍白的女人,依然还是那件旧校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正坐在轮椅上看着她。
“妈,你不是要去毛毛家吗?”林秀青忽然说,女人明显愣了一下,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满脸堆笑和高青松道了歉,就急匆匆走了。
“我妈以为你是来催我们搬家的,但我知道,”林秀青笑了笑,低下头说,高青松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是街道的人。”
“你知道我?”高青松讶然。
“嗯,我看见了,那天你去送饭。我这人,眼睛就是毒,不然那天也不会一眼就认出耗子。”
高青松点头,她想起那天她朝她笑了笑。
“我申请撤销报案了,能赔偿那么一大笔钱呢,我们以后可以不用住在这个地方。”林秀青笑得眉眼弯弯,却止不住流出眼泪。
高青松本就是不擅言辞的人,面对这样的林秀青,她不知该说什么。她莫名地感到悲伤,半晌才艰难地问:“你,还恨他们吗?”然后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矫情。
“恨,把我害得这么惨,怎么能不恨,可是再恨,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是,他们又不会在意我恨不恨他们。”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不应该你说。”
“你的腿……”高青松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让她重新站起来。
“没用了,”林秀青摇头,翘了一下嘴角,“也怪我自己爱慕虚荣。总想钓个金龟婿,却把自己赔进去。天下哪有那么多傻子等着你钓,就算是有,我也应该排第在一号。”
“那是怎么伤的?”
“我那副样子被扔在那里,任谁看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村里风言风语,我爸追着打我,觉得没脸活了,我就从山上跳下去,结果你看到了。”林秀青拍了拍自己的腿。
“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家在村里住不下去,就出来到处打工。”林秀青自嘲地笑笑,忽然又很认真地说:“信不信,如果是现在,我说什么都不会干这样的蠢事。为他们,真是,不值……”
“那天我妈来求我,她跪下来求我,说报了仇又能怎样?我早就毁了,还不如多要些钱,给家里盖房,给我弟娶媳妇,供我妹上大学,我们家也能过得好点。我妈说的对,我这辈子都不能走了,就算让他们坐牢又能怎样。”林秀青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吐出所有不甘,“知道吗,我妹,比我当年还好看。”
高青松一直沉默着。
师傅说过,这世上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所以才会有业报和福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会因为你后悔,结果就会有所改变,所以失去的时候就要接受事实,放在心里的就应该学会放下。
只是放下,又何其难。
她是在努力学会放下,也真的是在逼自己放下,或者说是生活逼着她不得不做出妥协。
作为刘浩的妻子,她更加没资格说她做得到底对还是不对。
离开林秀青家时,高青松在楼道门口遇到一个女孩儿,很年轻,也很漂亮。她朝她笑了笑,就噔噔噔跑上楼。
她想,这就是林秀青的妹妹吧,年轻,漂亮,还、健康。
高青松离开林家后,去学校看过儿子,然后回到医院。去病房时恰好遇到孟影正在给病人打针,可能是针扎得痛了,病人用力甩开孟影的手,问她这是怎么扎的针。孟影左手捂住右手手背,一个劲地说对不起。高青松发现从她的指缝里流出血来,猜想可能是被病人打掉的针头划伤了手背,赶紧走过去安抚病人,又让孟影去处理手上的伤。
倚坐在床头的病人也看到了,有点不好意思孟影去处理伤口,还说让别人来给打针就行了。
孟影抱歉地朝病人笑笑,出去了。
高青松回办公室时,遇到从护士站里出来的孟影,说了句“刚才你做得很好。”孟影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笑吟吟地看着高青松离开。
挺不错的女孩子,高青松想。
出了医院,高青松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发生这么多事,让她有点应接不暇。但突然之间所有事情又都烟消云散,仿佛一切人和事又都回到正轨,似乎只有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低头看看手里拎着的两棵红柿,上面还挂着几片叶子。李爱菊说,这是他老伴自己种的柿子,今年就结了五个。早上出摊时摘了两个下来,说什么都要让她尝尝。
一定很甜,她想。
高青松忽然想起西烽寺里的柿树,想起寺里的师傅,她想回去看看。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下了车后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坐汽车,下了汽车后又步行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绕过那一圈破败不堪的圆形建筑,往西烽山去。
西烽山上有座很小的比丘寺,相传还是万历年间建的。
当她踏上那条小时候不知走过多少回的山路,回头再看看山脚下那个小山村,自己和母亲住过的,被师傅叫做红尘的地方。
小时候她经常跟着母亲去师傅那里打座、听师傅讲经,后来母亲去世了,她也跟着父亲进了城。还是和刘浩结婚前回来过一次,上山看过师傅。
高青松习惯性舔舔牙床。
她的牙已经好了,牙床和没长出智齿前一样柔软光滑。那些曾经牙痛到难眠的夜晚仿佛都不曾有过,只是她却清楚记得牙疼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她想,可能大多数人都是疼的时就忍着,下定决心要拔牙,结果牙不疼时就拖着,等到下次牙再次疼起来时,才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早点把病牙拔去,只是牙不疼以后,似乎又要忘了疼时的痛楚。
还好她的牙及时拔掉了,就再也不用经历那样的痛苦。
忽然间她觉得发生过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仿佛将一切烦恼都留在身后那个叫红尘的地方。
抬头往山上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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