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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明月长庚
  1楼 群杀玩家  42帖  2020/6/7 10:10:34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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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区-26-2-8]本命  发帖心情 Post By:2020/6/17 21:00:13 [显示全部帖子]

本命


老刀是一只狐妖。

我见到它的时候,是在长白山的破败小庙中,月光从屋顶盈盈洒下,落在神像的眼眸中,神像垂着眉目,温柔地看着脚下的老刀,它紧紧地蜷成一团,舔着腿上的刀伤,满眼戒备地盯着我。

我歪着头,不说话,满眼好奇地看着它。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它开口说话,粉白的耳朵灵巧的动了动,“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狐狸。”我席地而坐,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一只会说话的狐狸。”

“你也一样,你是一个没有心跳的人。”老刀不再盯着我,它起身绕到神像的后面,再绕出来已经变成男子的模样,唇红齿白,长发垂肩,眼神中交织着纯真和好奇,唯有左腿上的伤口告诉我,它就是老刀。

“没错,”我敲了敲自己的心口,传来金属清冷的响声,“我是一个机械人。”

“机械人?”老刀盘起腿,坐在神像脚下,用手敲了敲背后的神像,“像它一样,用石头做的?”

“这个大石头在以前叫做‘佛’。”我指了指它背后的神像,“差不多吧,它跟我一样都没有体温,没有心跳。”

“是吗?”老刀突然起身盯着我,眼中满怀期待,“我听母亲说,如果有什么心愿,就要心怀虔诚地拜佛,佛在天上听到了你的祈求,就会降下一点佛光,实现你的心愿,我三个月来每天拜佛,但是它从来没有开口说话,既然你跟佛差不多,那你能不能实现我的心愿?”

我一时语结,无法跟一只妖怪解释神灵、人、机械人之间的区别,我思考良久,放弃了徒劳的解释,转而问它:“你有什么心愿?”

“我想成为一个人。”老刀认真地说。

我看过太多的悲剧,人类弱小又喧闹,寿命有限又争斗不休,为了生存宁愿放弃自由,为了资源肆意残杀同类,他们的一生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毫无任何值得羡慕之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只狐妖想要成为一个人,我也没有去问老刀,但是我还是答应了老刀的心愿,虽然我是一个机械人,但是我可以成为“佛”。

我就是老刀的“佛”。

我没有“佛”的境界,但是我有“佛”的技术,我掌握着旧时代的科技,关于有机体与无机物的融合技术、关于生命系统的构建、关于生物能源的再生科技、关于能量的循环传输系统,这些知识使得我虽无神之躯体,却有神之手段。

我给老刀动了一次手术,切除了它的肌肉,替换了它的脊椎,重置了它的骨骼,改造了它的大脑,我消除了它身上所有的妖怪特征,用金属、电子元件、电解液重新构建了它的躯体,最后在摘除心脏的时候,我问老刀:

“没了这颗心脏,你将困在这具金属躯体里,再也变不回原形,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老刀没有回答。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在佛像的注视下,我将一只妖怪改造成了一个机械妖怪,那白皙平滑的皮肤下,布满了坚硬的金属,流动着冰冷的电解液。

在老刀的强烈要求下,我拔去了它的獠牙,用这些淬炼了千年的獠牙打造成了一把刀,古老又经典,月光照在刀锋上,映出了老刀清澈的眼神。

那颗从老刀胸膛中取出的心脏,犹自在跳动,我把心脏嵌进了佛像的胸中,这颗心脏说不定在未来可以救老刀一命。

在最后调试了一遍老刀的躯体之后,我递给老刀一个黑色的袋子,轻声说:“吃了它。”

“这是什么?”老刀问。

“火药。”我解释说,“以后每个月圆之夜,你都要吃下一千克的火药,否则你的身体会变成一堆废铁。”

“我去哪里找火药?”老刀问。

“人类世界。”我看着老刀一口吞下火药,俊秀的五官因为痛苦扭曲在一起,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老刀艰难地咽下火药,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还没有名字。”

“名字?”我略微疑惑,转头问它,“什么名字?”

“就叫······”老刀反复抚摸着用自己牙齿锻造的刀,轻声说,“就叫老刀吧。”


长白山下的樱桃城,是老刀心念的人世。

老刀下山第一个去的地方,是樱桃城的赌场,第一个想见的人,是赌场主人——结香。

三个月来,老刀都在做一个梦,梦中有长白山的松林,有漫天铺开的晚霞,有倒映星辰的天池,每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中,都会有一个盈盈的人儿,它沉醉在她的笑容里、眼神里、呼吸里,自从它见到结香的第一眼开始,沉醉至今。它觉得自己的本命不是一只奔跑在长白山的狐狸,而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

它每晚化成人形,越过樱桃城的城墙,躲过巡夜的守卫,去见那个让它魂牵梦绕的姑娘,为她带去长白山顶的雪花,盛满星光的湖水,带去它认为最好的礼物,只为结香在看到这些东西时,会对它展眉一笑。

结香接受了老刀,她热烈回应自己的心意,他们一起在月光下荡秋千,互相倾诉着无穷尽的心里话;他们一起动手做蛋糕,结香觉得那是她吃过的最香甜的食物;他们坐在房顶上聊天,从童年聊到宇宙,从城南小事聊到世界末日。

结香告诉老刀,自己的梦想是成为卫队一员,用手中的刀保护自己世代居住的樱桃城。老刀认真想了很久,告诉结香,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人。

老刀从未有那样难以抑制的渴望,渴望成为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可以付出爱和接受爱的人。

而今天,老刀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有了一副人类的躯壳,它要在今天,带给结香一份珍贵的礼物——一把用自己牙齿打造的刀,做一件自己想了三个月而不敢做的事——向结香告白。

月光轻轻盈盈,落在老刀的肩头,它看着面前自己无比熟悉的木门。它非常喜欢这扇木门的木质,敲起来就像母亲跟他说过的以前庙里的木鱼声,温和又清澈。

它抬手欲敲,木门缓慢地打开了。

门后躲了一张老刀日思夜想的脸庞,眼神略有躲闪地看着老刀。

“哈!”老刀激动起来,险些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刀,“我还没敲门,你就知道我来了。你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结香仍然躲在门后,门开了一小半,丝毫没有让老刀进门的意思。她看着老刀,她眼睛中充斥着犹豫和挣扎。老刀愈加迷惑,它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就用手抵住门,试图掰开大门。结香眼中的挣扎更加强烈,她突然用力合门,往外推着老刀,焦急地让他走,阻止老刀进门。

老刀再也不忍让,一把推开门,闯进了院子中,它手中的刀急速地震动起来,似乎提醒它危险迫近。

子弹穿透空气的声响传来,劈里啪啦的射进了老刀的后背,一串金属碰撞的声响过后,老刀背后满是密集的弹孔,子弹的力道撞得它往前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老刀背上的皮肤破开了,流出透明的电解液,它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木门后站了一个高大的人,站在檐子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容,结香捂住嘴巴靠在墙角,惊恐地看着老刀。

老刀愕然,继而沉默,转而失笑出声。

“这把枪如何?”那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是一个高大的女人,手中把玩着一把森白色的手枪,“它的枪身,是用你母亲的骨头做的。”

“又是你。”老刀低着头,抽出了手中的旧刀,遥遥指着面前的敌人。

“你的左腿已经好了?”女人惊讶地打量着老刀的腿,缓缓地将手枪上膛,微笑着说,“既然恢复得这么快,那这次把两只腿都砍了。”

老刀不说话,它略微活动了一下脚腕,猛然跨步到了女人身前,刀锋向前突进,迅猛地刺向女人的咽喉。

女人往后急退,接连扣动扳机,子弹带着火焰从枪口喷涌而出,不断击打在老刀身上,阴狠的弹头在它身上钻出细小的孔洞,弹孔的外缘发出微亮的红光。

老刀丝毫不顾女人的子弹,它冒着弹雨往前急进,手中的刀平稳有力,一直死死锁定女人的咽喉,始终与女人保持着三寸的距离。

女人退至墙角,她已经射出了一个弹夹的子弹,十年来,有无数妖怪命丧在这把枪下,特制的子弹甚至能打穿最坚硬的兽骨,但是面前这只狐妖,竟然丝毫不退,子弹在它身上仿佛只是溅射的水珠。

女人咬咬牙,惊慌之下收枪入腰,从袖口弹出了两柄精巧的短剑,剑锋湛蓝,一看就是萃过毒物的武器。她一手往上撩剑,一手略微往下,剑锋指向老刀的小腹。

老刀面无表情,他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手中的旧刀脱手而出,掷刀向前,刀锋掠过女人面前的短剑,锐利的刺进了女人的眼眶中,将她钉在了墙上。

老刀此时也无法收住身形,女人临死前奋力一击,下段的短剑将老刀的侧腰撩开一尺长的伤口,露出了皮肤下坚硬的金属。

女人就此死去,她睁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相信世界上竟然有人无惧她手中的短剑和手枪。

这是老刀第一次用这具金属躯壳杀人,那个机械人的技术果然妙至毫颠,机械关节的转动灵活自如,动力系统输出稳定,甚至每一次发力都能感觉到金属骨骼中澎湃的力量,它觉得这副身体真是好极了。

它从杀戮中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向门后惊恐的结香,他想走过去安慰她,但是似乎有一堵墙隔在中间,让它无力打破。

“你······”隔了许久,俩人同时出声,看向对方的眼神又同时躲开,院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我今天来是想给你这把刀的,你说自己想成为樱桃城的守卫,这把刀我想······应该适合你。”老刀从女人眼眶中拔出旧刀,“刀一次没有用过,没想到在这里······”

“她不是我叫来的······”结香揣揣不安地说了一半,老刀一步跨到她面前,用手指压住了她的嘴唇。

“我知道。”老刀摇摇头,“这个人追踪我很久了。”

“她叫阿娜,”结香伸手想要扶住老刀,但是伸手却碰到老刀皮肤下的金属,“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觉得我现在好看么?”老刀退了开,用手遮住腰部的伤口,躲进阴影里,“我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

结香不说话,她远远站在院子里,月光掉落在眼中,凄美又哀凉,仿佛一个堕落凡尘的仙子。

“没有心的人,又怎么能说爱呢?”老刀低声呢喃,只有自己听到,它摇了摇头,转身拉开了木门,作势欲走。

“先别走。”结香叫了一声,她伸手又放下,“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老刀的腰上,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皮肤下的金属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有知觉吗?”结香擦拭着老刀腰上的伤口,手指轻轻抚过皮肤下的金属,“疼吗?”

老刀不说话,它平静的看着结香的脚,结香没有穿鞋,两只脚裸露在外,脚趾纤细小巧,脚背上的皮肤白净细腻,脚踝到脚底的曲线玲珑又优美,整只脚看起来圆润又精细,仿佛两块精雕细琢的玉石。

结香见老刀不说话,盯着自己的脚看,她略一羞涩,把脚往后挪了挪,藏了起来,老刀再也看不见了。

“你知道吗?”老刀开口说话,它哑着喉咙,声音干涩,“我是一只狐妖。”

“嗯。”

“我从小在长白山长大,小时候以为长白山好大,从山的这边跑到山的那边,我要跑很久很久,一路上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美得像是梦幻,我一直以为长白山就是我的整个世界,直到遇到了你。”

“嗯。”

“遇到你之后,我才发觉,整个长白山在你面前黯然失色,我以前的日子仿佛单调之极,我跟你相处这几个月,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对每一个明天都充满期待。我感觉以前自己虽然无忧无虑,但却浑浑噩噩,遇到你,我才觉得自己找到了本命,找到了破除浑噩的光亮。”

“嗯。”结香低着头,穿针引线,一针一针仔细缝合着老刀的伤口,针脚细密又绵长,如同她心中那些无可诉说的情绪。

“我不在乎明天我是死是活,是人是妖,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哪怕世界末日,也无法将我从你身边夺走。可我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感觉自己丑极了,你肯定不喜欢这个样子的我。对吗?”

“缝好了。”结香没有接话,她低头咬断线头,温热的嘴唇碰到了老刀的皮肤,冰冰凉凉,毫无温度。

老刀愣了一下,他重归平静,默默起身将上衣穿好,束紧了腰,提起那柄刀,转头看了一眼结香,结香背对着它。老刀无力打破这一刻的沉默,它转身走向门口,无声无息的拉开门,回头看着结香,在门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感觉到月光变得冷了,结香也没有回头。

老刀不再犹豫,它推门而出,转身慢慢地合上半扇屋门,把一半月光挡在了屋外。

“别······”结香猛然回身,猛烈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光着脚跑向门口,试图想要拦住老刀,不管那个躯壳多么冰冷,不管那颗心是否跳动,她只想抱着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大哭一场。

但门口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下半扇敞开的屋门,半屋清冷的月光。


神官阿娜的尸体被巡守城外的卫队发现了,卫队第一时间勘察了现场,并将勘察结果报告给了樱桃城高层,这件案子甚至惊动了血斧。

樱桃城主马上下令卫队严密封锁消息,同时加快查办,重点关注城中可疑的外乡人。确定再无遗漏之后,他乘车赶去了卡拉祭祀的住所,但是被告知卡拉祭祀已经外出传教好些日子了,最近都没有回来。

紧张的气氛并没有影响七天后的卫队选拔,城中的年轻人蜂拥报名,樱桃城本就是小聚居地,没有多少青年才俊,但是这一次招新中,老刀横空出世,凭着一柄旧刀连断十三把长刀,一举扬名。

围观的群众纷纷传说老刀的刀术,落樱山人形容那种刀术是“悲伤如樱花开尽,汹涌如月光大海”,参加选拔的每一个年轻人都被那种刀术所震撼,感慨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刀术,如此神人。

虽然老刀是个外乡人,但是城主力排众议,将其招入了卫队,并且委以卫队教习的重要职司,希望老刀能够将自己的一招半式传授给卫队,重振樱桃卫队的威名。

老刀拒绝了这份职司,向城主表示自己无意其他,只愿意担任卫队的军械官,如果卫队有需要,自己也可以随队出战。城主再三劝导,但是老刀坚持自己的想法,只愿意做一名军械官,城主无奈之下,批准了老刀的要求。

老刀自此成为了卫队的一员。

挥别那扇木门已经七个月了,老刀仍然失魂落魄,整个人仿佛垮了下来,眼神黯淡无光,再也不复往日神采,它在樱桃城挑了个偏僻安静的住处,跟结香的住所隔了半个城区,老刀本可以远离这个伤心之地,但是它心里还留有半扇木门,留有半屋月光。

除了结香,老刀还有另外一个烦心事,那就是火药。

几乎所有的聚居地都对火药严加管控,即使在卡维尔学院,火药也属于稀缺物资,要想获得火药,要么去黑市购买,要么去荒野抢劫。在注册备案的旧文明遗迹点,火药的采掘、运输、仓储都必须获得相应聚居地的许可证,甚至有专属线路进行火药运输,这些运输线路受到严密保护,但也是那些亡命匪徒重点袭击的目标。

老刀参加过几次对运输路线的保护任务,凭着手中的刀,终结了无数亡命之徒的生命,也只有在肆意的杀戮中,老刀才会短暂的忘却悲伤之事,真正的释放自己。

老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了,不知道是不是这具冰冷的躯壳在影响着它,让它迷恋上金属和火药的味道,它感觉另一个自己似乎从沉睡中苏醒了,张牙舞爪,鲜血淋漓。

但是无论如何,老刀都要去获得火药,否则它将变成一堆废铁。

月光逐渐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天际传来低沉的雷声,老刀一如往常的向上级报告,以历练刀术的理由告假出城。卫队曾暗地派人跟踪过它,但都被它远远甩掉了,毕竟没有人能够和一只拥有机械躯体的妖怪比拼体力。好在老刀只是一名军械官,而且平日鲜有人往来,樱桃城卫队才默许它的这种行径。

而每一次告假出城,老刀都是为了火药。

老刀出城一路向西,穿过长白山下的森林,踏进了戈壁。它转身藏进一面石壁中,等了许久,见后方没有人跟上来,这才转身跳下来,矮身钻进了石壁下面的洞穴中。

这是石壁中的中空山腹,漆黑一片,这里是老刀的接头地点,这次行动是老刀在黑市的联络人搭的线,它带上面罩,隐去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对外只称呼自己为“狐狸”。

老刀四下环顾,它手中的刀发出轻微的震动。

突然间,强烈的光刺破了黑暗,引擎的轰鸣声响彻整个洞穴,像是汹涌的海浪将老刀淹没,三辆车像是狂奔的野兽一般撞向老刀,老刀甚至能感觉到引擎散发的热量,在这种动力的驱动下,车辆的冲撞力甚至能够撞倒旧时代的猛犸。

老刀丝毫未动,它睁开眼,直视车辆射出的强光,丝毫无惧引擎的咆哮,甚至不屑于出刀。

三辆车急速的迫近,车轮卷起的沙子刮在老刀脸上,见老刀仍然未动,车手大幅转动轮盘,三辆车的车轮扭转,将老刀包围起来,大灯照在老刀身上,老刀抬手弹了弹自己肩膀上的沙子。

“狐狸?”一个车手轻声问。

“灵狐?”老刀反问。

车手哈哈大笑,他指了指自己的副驾驶,示意老刀上车。


月光已经完全不见了,戈壁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狂风裹着沙砾刮在车门上,雷鸣在不远处的天际徘徊,厚重的乌云压在了老刀的头顶,云层中不时有闪电游弋而过。

“你知道旧世界的龙吗?”灵狐把着方向盘,扭头问副驾驶的老刀,不等老刀回答,他又接着说,“传说中龙喜欢在云里飞来飞去,还喜欢吞食闪电和滚雷,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老刀没有接话,它回想着路上灵狐说的计划,仔细记住每一个行动细节,从灵狐的计划中,老刀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这批火药过于庞大,老刀感觉凭他们这几个人,根本吃不下。但是一想到这次拿到的火药足足可以用上百年,老刀就红了眼。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地面汹涌而来,甚至压盖了天上的雷声,老刀转头盯着车窗外,借着闪电间断的亮光,它看清了横卧在远处的庞然大物,深吸了一口气。

一列纯黑色的庞大列车从远处隆隆驶来,像是一条盘卧在整个星球的巨龙。随着列车驶过,云层被截断,闪电被吞没,雷声被压制,车身上突起尖刺划破天际,像是在戈壁上游弋的黑色巨龙——“末日龙骸”号列车。

灵狐加大马力,将车速开到最大,勉强与列车保持同步,然后把背包扔给老刀,大吼着在它耳边说话,提醒它注意行动节点,务必赶在最后的节点完成行动。老刀点了点头,从腰后抽出一把森白色的手枪,这把枪的枪身是用它母亲的骨头做的,在杀了阿娜之后,老刀把手枪拿走了。

它深深亲吻了手枪的枪管,待车辆加速到与列车相同,它朝列车顶上射出了子弹,精钢的弹头深深楔进了车厢中,枪管中扯出的钢缆猛然将老刀拉出了车外,吊在了列车之外。

老刀的身体与列车外的尖刺狠狠撞击在一起,尖刺戳破了老刀的衣服,扎进了皮肤,最终刮在老刀体内的金属上。老刀不敢再吊在车外,它抓紧钢缆,将自己拉到了列车顶上。

车顶狂野的大风淹没了所有声音,只剩下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老刀无法在大风中稳定身形,它只能趴在车顶,努力睁开眼辨识着现在是在几号车厢。

“末日龙骸”号特制的车体决定了它只能在特种铁路上运行,而这种特种铁路在以前有五条,末日之后只余一条,这一条铁路横贯整个世界,从世界的极东到极西,这条铁路现在穿越荒野联盟、秦、卡维尔学院的领地,往东通过船舶连接着北岛共和国的巨大港口,在旧时代人们称呼其为“第一亚欧大陆桥”,现在人们则称呼其为“世界动脉”。

这条铁路和这组列车受到各大势力的分段管控,并由卡维尔学院统筹各方势力进行协调管理,它承载着世界上主要聚居地之间的资源运输任务,特制的巨大车厢甚至可以放下小型船舶,这样的车厢足足有两百零一个,当列车穿越“死亡之海”沙漠的时候,甚至能够遮挡住落日的余辉,给整个沙漠投下遮天的阴影。

老刀抬手挡住铺面而来的风沙,眯眼看清了车顶上“一四九”的白色涂漆,转头往后看了看后面的列车,试图看到列车的尾部,但是漫天的风沙刮得它睁不开眼睛。

按照灵狐的计划,它要到达装载火药的“一四零”号车厢,目前来看距离还不算远,老刀不再犹豫,它扒住车顶上任何能扒的地方,慢慢向前腾挪。

老刀爬过两个车厢之后,风沙忽然间消失了,雷声变得高远起来,闪电似乎也不再喧闹,一座巨大的阴影缓缓笼罩了整个天地,老刀抬头去看,瞬间止住了呼吸。

一座起天拔地的巨山在前方生长出来,压在老刀头顶。

老刀屏住呼吸,似乎怕一呼一吸之间,这座高山就会寸寸崩塌,它也无法思考,因为这座山穷极了它的想象,它们像是天地初开之时便立在那里,老刀仰头去望,将脖颈伸到极致,依然看不到山的尽头,它觉得自己像是蝼蚁在仰视天地,那座山一直深入云中,深入天中,也深入它的心中。

卡维尔学院将这座山命名为“奥林匹斯”,他们说旧时代的众神就住在上面;秦将这座山命名为“昆仑”,他们说上面居住着万神之后西王母;荒野联盟称呼这座山为“喜马拉雅”,传说那是旧时代最高的山峰。

这座山横贯整个大陆,是天地之险,从未有人登上过山顶,也没有人知道有多高,卡维尔学院翻遍了资料,才知道旧时代的人们穷尽力量,开凿了一条通过这座山的隧道,传说中隧道深处的承重柱里甚至浇筑了工人的尸骨,连铁路巡卫们也不愿意进入这条隧道。

这条长达两百公里的隧道被人们称为“天地之喉”,“世界动脉”铁路从中穿行而过。

这条隧道,就是最后的任务节点,老刀必须在列车驶出隧道之前,断开装载火药的车厢,否则待列车驶出隧道,等待老刀的将是卡维尔学院数千名全副武装的战士。

巨山的阴影逐渐逼近,老刀必须进入到车厢,它不知道隧道的高度,待在车顶似乎只有死路一条。它从背包中摸出工具,在进入隧道前一刻,撬开了车顶的狭小风窗,七折八拐地挤了进去。

风声雷声都消失了,只余下列车碾过铁轨的声音,节奏单调又富有韵律,老刀落在了车厢里,突然有了一种梦幻的错觉,仿佛自己穿梭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列车厢中满是勃勃生机,无数见所未见的植物陈列在车厢两侧的透明柜子里,枝叶繁茂,蓬勃生长。老刀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夏天的长白山,满目青绿消解了它心中的紧张,它逗了逗一株植物的叶子,叶子害羞地合了起来,枝条迅速耷拉了下去,老刀吓了一跳,马上收回了手。

列车隆隆向前,老刀穿过一个个车厢,感觉自己穿过一个个世界,一四七号车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老刀尝了几个,酸酸甜甜,让人心情舒适;一四六号车厢里放满了各种样式的工艺品,老刀找到了一个木头雕刻的小狐狸,晶圆的眼睛狡黠又可爱;一四四号车厢里堆满了各种资料,大堆旧时代的照片叠在一起,老刀好奇地翻看,觉得末日之前人们的生活幸福又有趣;一四二号车厢里放置着许多乐器,对于只见过打鼓的老刀来说,这些形态各异的乐器让老刀大开眼界······

穿过一个个车厢,老刀感觉自己仿佛身在梦中,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和这些事物比起来,老刀感觉自己以前的生活乏味至极,仿佛它现在才真正走进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以前它的世界只有黑白,只有樱桃城和长白山,现在它觉得世界是彩色的,自己是鲜活的,它突然对以后的时光期待起来。

怀着对时光的期望,老刀推开了一四零号车厢。

浓重刺鼻的火药味瞬间将老刀带回了现实,一桶桶火药整整齐齐的码在车厢两边,只余下中间一条狭窄的过道,长途运输的颠簸中,一些桶子已经震得揭开了盖子,露出了里面封装严密的包装,一些桶子倾倒在地,包装也破了,桶中的火药倾洒在地。

老刀一步一步从中间的过道挪过,它表情严肃紧张,收紧了自己的衣服和背包,这些火药的威力它再清楚不过,只要有一点点火星,就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列车碾过铁轨的声音中突然插入另一种声音,老刀心头一震,那是车厢之间的关门声,这里竟然有别人。老刀很清楚不是灵狐,因为登上列车的只有它一人,灵狐现在正在车厢外循着隧道追逐列车,等待老刀断开一四零号车厢。

老刀警觉起来,它抽出刀,贴着火药桶,矮下身子朝车厢前部摸去。

一四零车厢前部没有任何人,车厢门已经被打开了,露出一尺宽的缝隙,隧道中的黑暗从缝隙中侵蚀而来,随着黑暗而来的,还有一点光亮。

老刀闪身避开了那点光亮,那点光亮擦着老刀的额头飞过,电光火石之间,老刀撇了一眼飞过来的东西,它看清之后,大惊失色,试图挥刀去拦,但是早已于事无补。

那是一枚子弹。

子弹射在火药桶的边缘,激发出了一点火星,老刀眼睁睁看着那点火星四溅而开,落到地上倾洒的火药上,那堆火药爆发出了浓烟和亮光,老刀只觉得天地一亮又一震,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老刀在无尽黑暗中醒来,它感觉自己被一整座山压在了下面,触手所及都是破碎的巨石,层层叠叠把它压在底下。老刀用尽力气想挣脱出来,但是那些巨石纹丝不动。

老刀大声呼喊,用手敲着石块,希望听到灵狐的回应,但是四下一片安静,只听得到重重的回声荡来荡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也许灵狐正在找我,也许他们正在挖开石头,老刀想,但是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又反复告诉它,这是不可能的。老刀凝神听着外界的动静,希望听到任何的声响,但是四下安静,连戈壁上的狂风、天空中的滚雷都听不到,这里似乎隔绝了一切声音,静得仿佛不像是人世。

老刀耐心地等待,黑暗不曾消退,寂静不曾散去。老刀想了很多,想起母亲温暖的尾巴,想起结香温热的嘴唇,想起长白山上的松林,想起佛像眼中的月光,它想了很多很多,它不知道自己被埋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世界过去了多长时间,似乎时间在这里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孤寂。

老刀渐渐变得绝望,这大概就是死后的世界吧,冷清又安静,一切都毫无意义,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虚无,老刀心想。再往后,老刀停止了思考和想象,不再去关注任何声音,不再试图去想任何事,只剩下些微的意识在漫无目的地飘荡。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将老刀的灵魂带回了现实,老刀睁开半只眼睛,注视着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一只老鼠,老刀想。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老刀周身响过,一个椭圆形的东西被推到了老刀头顶。老刀伸手抓住了这个东西,是个金属物件,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的机关,这个金属物件打开了,一点昏黄的光从老刀手中亮了起来,照亮了这个小小的空间,点点滴滴的音乐随着亮光响起,寂静被驱散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八音盒。

老刀感觉到自己浑身轻盈起来,压在身上的巨石不再沉重,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金属中凝结出来,老刀的眼角流下了两串悠长的泪珠。

这大概就是希望吧,即使金属如此冰冷,也能充斥光和热,即使身体如此沉重,也能像羽毛一样飞起来,老刀想。

光亮和音乐给了老刀希望。借着亮光,老刀重新振作起来,它找到了丢在一旁的手枪,从石缝中一点一点收集散落的火药,它仔细计算自己的动力系统,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身的能量消耗,只为坚持到出去的那一刻。

八音盒停止转动,石缝中滴下雨水,悉悉索索的声音来了又去,手枪被磨得光滑如镜,火药一点一点的消耗,老刀开始失去思想、失去感官、失去意识,但是那颗不曾跳动的冰冷心脏始终蕴藏着希望的微光,虽然微弱,但却顽强。老刀坚信这里的黑暗终将消散,这里的寂静终会消逝,自己终将重新回到长白山。黑暗和寂静不断侵蚀着老刀的意识,但是希望的微光始终在老刀心中亮着,直到一阵喧闹闯进了这片寂静。

老刀艰难的睁开眼,清亮的月光倾洒在它头顶,漫天的人声响彻它的耳朵,人影不断晃动,有人在高喊“醒了醒了”,老刀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发自灵魂的笑容浮现在老刀嘴角,它紧紧攥着八音盒,身体内残存的火药迸发出蓬勃的力量,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了,它感觉自己仿若重获新生。

老刀得救了。


“末日龙骸”号列车爆炸的消息在短短几天内就传遍了整个大陆,各大势力均无比震惊,在卡维尔学院的协调下,各方势力组建了一支千人的队伍,调查事故的原因、抢救遗失的物资、修复崩塌的部分隧道。挖掘队在经过整整两个月的挖掘后,发现了被埋的老刀。

老刀被发现时,浑身的皮肤早已溃烂,暴露出皮肤下面的高强度合金,挖掘队对这样一个浑身都是金属的人充满疑惑和警惕,驻扎营区的卡拉祭祀则一眼认出了老刀手中的手枪,她认为老刀就是杀害神官阿娜的凶手,加上“末日龙骸”列车的事故地点只发现了老刀一人,阿娜神官的死亡、“末日龙骸”列车的爆炸、运输物资的失窃,重重疑云围住了老刀,把它推到了风口浪尖。

卡维尔学院组织了一次临时审判,老刀被推上了审判席,在证据不够充分的情况下,所有势力都认定老刀就是诸多事件的罪魁祸首,连樱桃城卫队也不再袒护它,审判委员会判定老刀身负重罪,决定将老刀就地正法。

就在判决宣布的前一刻,卡拉祭祀站了出来,她认为老刀虽然罪孽深重,但是罪不至死,每一个生命都享有上天恩赐的本命,而不是在这个混乱的世界潦草死去。卡拉祭祀希望审判组能够考虑她的意见,以更加妥善的方式来处置老刀。

审判组成员都认为卡拉不过是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女人,但是所有人又都对卡拉保持了极大的尊重,因为追随卡拉的信徒有很多,他们可以无视这个女人,但是却无法忽视那些遍布各大聚落、身居各个要职、从事各类工作的庞大信徒们。

“尊敬的祭祀大人,您有什么建议?”荒野联盟的代表发问,他的语气恭谨,眼神却满含不屑,但在卡拉说出她的建议后,所有人都极其佩服这个建议。

“此人是上天恩赐世界的礼物,”卡拉环顾四周,最后盯着被五花大绑的老刀,“它的身上凝聚着旧时代的顶尖科技,将智慧生命与冰冷金属相融合,这种科技我们从未掌握,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机会,让我们继承旧时代的智慧,开拓新时代的辉煌。我建议由卡维尔学院牵头,对此人进行科学研究,取得的所有成果,同世界上的每一个生命共享。”

现场鸦雀无声,审判组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提议,但是却无一人出声支持。

卡维尔学院的元老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建议审判先行暂停,待“末日龙骸”列车事故调查清楚后,再行考虑卡拉祭祀的提议。在此期间,老刀将关押在“死亡之海”中的一个遗迹,由各个聚居点派遣人员共同看管。

其他代表在沉默之后同意了卡维尔学院的提议,他们知道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有能力独吞这项科技,但是如果不参与研究,那么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老刀被用特制的绳缆结结实实得绑了起来,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押着老刀上了一辆卡车,老刀转头去看卡拉,卡拉背对着它,只看到卡拉身旁的灵狐,朝着老刀狡黠一笑。

卡车一路向北,扬起漫漫沙尘。

老刀从地底被救之后,一直一言未发,除了体内火药的匮乏让他无力说话,还有它内心的百感交集,既庆幸于自己逃出生天,又悲伤于沦为阶下之囚,心中既怀着希望的清凉,又充斥着愤怒的燥热,那些丰沛的情绪如同天上卷动的云、地上狂走的风、空中乱舞的沙,在它心中酝酿、积蓄、盘旋、发酵,喷薄欲出又无处安放。

老刀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卡车已经在漫天沙尘中开进了“死亡之海”。

“死亡之海”盘踞在大陆的北方,是一片绵延近千公里的沙漠,处于三大势力的交界区,旧时代的人们称呼这里为“塔克拉马干”,无数辉煌的城市曾坐落于此,在千年的时光洪流中,被极北之地的狂风掩埋在沙砾之下。

鉴识师们在这里发掘出了诸多令人惊叹的遗迹,其中不乏旧时代的一些先进科技,围绕这些旧时代文明,三大势力在这里爆发了无数次的冲突,数以千计的巡卫命丧于此,最后在卡维尔学院的斡旋下,三大势力达成了一致,在“死亡之海”设立了特区,共同维护开发,所有在“死亡之海”发掘出的遗迹,都要经过特区管委会的批准,遗迹中发掘出的所有科技,由三大势力共享。

由此,“死亡之海”逐渐繁盛,无数冒险家率领队伍驻扎于此,昼夜不停的进行探索勘察,大大小小的聚居点星罗棋布,凭借着发掘出的旧时代科技,聚落逐渐发展起来,其中尤以沙漠之都——楼兰为最。

卡车开进了楼兰,老刀被严密监视起来,它急需的火药也限量供应,只提供给老刀维持自身最低运转的药量,每天都有一些科研人员来参观老刀这个旧时代的顶尖科技结晶,由于火药摄入量的缺乏,老刀的意识昏昏沉沉。

再后来,老刀被绑上了手术台,无数只机械臂在它身上敲敲打打,它的胳膊被拆卸,头颅被掀开,胸腔被打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被撕裂又被黏合,腐蚀性液体侵蚀了它的金属关节,劣质的零件被替换进它的身体。

老刀依然昏昏沉沉,它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发育成形的胎儿,但却被困在胎衣中,胎衣之外有无数的阴影缠绕着它,它极力想挣脱那层薄膜,胎衣却极其坚韧,阻挡了它所有的力量,那些阴影杂乱的舞动,似乎在嘲笑它的羸弱和不堪。

老刀的心逐渐变得烦躁,它渴望长白山的月光,渴望松林下的奔跑,渴望大口的呼吸,这种渴望是如此强烈,强烈的催促它反抗和逃离,催促它撕开那一层混沌的胎衣,催促它用牙齿咬断那些阴影,催促它逃离这个冰冷牢笼。

老刀厌倦了,厌倦了这具躯体,厌倦了这个人世。

一股力量注进了老刀的躯体,老刀的感官逐渐敏锐起来,它猛然睁开眼,看到了面前的卡拉祭祀,她的手中捏着一块方形的芯片,正在缓慢的放进老刀的头颅。

强烈的危机感刺激着老刀,本能告诉它,一旦芯片放入其中,它将彻底沦为一具行尸走肉,一具毫无感情的机器。动物的本能激发了老刀的潜力,它身体内突然涌出一股力量,推着它从手术台上一跃而起,狠狠撞倒了卡拉祭祀,一把扯开所有的固定锁具,不顾一切的狂奔出门。

炽热的狂风扑面而来,赤红的太阳炙烤着沙漠,老刀安静的站在漫天滚滚的风沙中,有生以来,它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是如此鲜活,自由是如此可贵,汹涌的情绪席卷了它的意识,化作猛烈的泪水肆意而出。

老刀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手脚并用,就像在长白山的松林中,穿过风沙,穿过戈壁,穿过星辰和月光,它第一次感觉到奔跑是如此的惬意,如此的畅快淋漓。

巡卫们的追逐刺激着它的精神,凶狠的子弹穿透了它的躯体,奔驰的卡车撞碎了它的膝盖,老刀浑然不觉,它只是奔跑,哪怕身后追兵无数,哪怕面前高山崩裂,它不顾一切地奔跑,向东向东再向东,向着朝思暮想的长白山。

千里路途倏忽而过,老刀脚断了,腿瘸了,浑身都是子弹钻出的孔洞,只剩下一只胳膊,但是老刀仍然奔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千米的长白山,爬进了那座破败的小庙。

庙中的佛像依然低垂着眉目,眼神中无悲无喜,似乎长白山还是那个长白山,月光还是那个月光,老刀还是那只舔着伤口的小狐狸。

全副武装的巡卫将小庙围得严严实实,所有人都看着庙中奄奄一息的老刀,它已经耗尽了火药的能量,眼睛深处泛着垂死的赤红,只要再有一发子弹,老刀就会彻底的变成废铁。

“你只是一只妖狐,即使经历过再多的甜蜜和痛苦,你依然是妖狐。”卡拉祭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充满惋惜的看着老刀,“万物皆有本命,你的本命只不过是带这副躯体给我,让我利用这具躯壳,重塑世界的秩序。”

“是啊,”老刀靠在佛像脚下,低沉的笑了起来,“我是一只妖狐,经历过甜蜜和痛苦,也经历过希望和挣扎,这些你也许经历过,但是你永远不会明白,万物的本命不在于世界,而在于自身。万物,都是在追寻自我。”

“冥顽不化,”卡拉冷漠的摇摇头,挥手下令,“杀了它。”

暴躁的枪声响起,子弹像雨幕一般洒向老刀,它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弹雨之中,老刀奋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跳了起来,伸手抓进了佛像的胸膛,一团柔和的亮光溢了出来,填满了老刀空洞的胸膛。

子弹呼啸而过,毫不留情的在老刀身上钻出一个个缺口,那些金属被肆意蹂躏,老刀身上布满弹孔,肢体扭曲,再无一丝声息。

枪声止息,满地弹壳中,卡拉沉默的看着老刀的躯体。

一点柔和的光在老刀的胸口亮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老刀心中融化了,磅礴的力量瞬间充盈了它的全身,它浑身上下都被这股力量烧的通红,关节转接处甚至喷出了熊熊的气流,灼热的空气从它胸膛中喷薄而出。老刀突然一跃而起,放声呐喊,整座松林都振奋起来,万千松针摇摆,万千湖水翻腾,万千星辰迸射,整个世界都在回应着它的呼喊。

老刀扭曲的躯体迅速的变形,那些冰冷的金属不见了,化作柔顺的皮毛,化作银亮的眼睛,化作强健的四肢,化作一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狐狸。

老刀从未感觉到如此通透,似乎世间万物都与自己息息相关,母亲的叮嘱、结香的笑容、地底的光亮、庙中的佛像山中的月光,在它眼前一一闪过,它感觉到自己如此复杂,又如此简单,它感觉自己就应该是一只狐狸,一只奔跑在长白山的狐狸,那才是它自己,真正的自己。

“这大概就是我的本命吧。”老刀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似乎是一千个太阳在一瞬间爆炸了,光亮吞噬了庙前的每一个人,所有人在光亮中都消失了,只留下那座佛像,低垂着眉目,看着脚下那只睡着的狐狸。


再一次见到老刀的时候,长白山的月光依然美好。

庙中的佛像依然在,一只狐狸睡在佛像脚下,我用猫尾草逗它,它的胡须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我确信,这只狐狸就是老刀。

“你找到了自己,”我轻轻抱起老刀,低声跟它说,“不用成为任何人,不用成全任何事。”

我把老刀抱进了佛像胸前的大洞中,老刀蜷缩在一起,就像我第一次见它那样,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粉红色的小鼻子。

我抬起手,在佛像的肚子上刻了一行字,并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老刀,一只狐狸,长眠于此。——西格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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