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26-2-21]第二轮东区：深渊（帖杀梨子）

深渊

1、食物

“快来看，我找到食物了！”一名浑身脏污的红发少年爬在一具完好无损的棺材上兴奋大叫。旁边正在奋力刨土同样灰头土脸的孩子们都围了上来，其中有一名六七岁的小男孩特别瘦弱，穿着也最破烂，行动迟缓地落在了人群最后。

红发少年用铁器撬起棺盖一角，双手伸进去扒拉着了两下，扯出一物。黯淡光线中，大家认出是一只手掌，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比他们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所有人——包括这个地界生活最滋润的上等人的手都娇嫩、好看。

红发少年吞了口唾沫：“看起来好美味！肯定比前天的大老鼠可口多了！”所有人都像饿狼似地死盯着那只手，那个最瘦弱的小男孩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垂涎的目光。

孩子们七手八脚把棺盖撬开，棺中露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睡美人，美人青鬓黛眉，神态安详，额头有一枚“X”型红色印痕。红发少年忍不住在那印痕摸了一下，没反应，又掐了一把，还是没反应。他大喜过望：“小的们，拿刀来，分食物！”

不料，瘦弱的小男孩猛然开了口：“可是，活着的人也是食物吗？”

红发少年大怒，冲他喝道：“她是死人！”旁边的孩子附和：“对，她是死人，是食物！”

瘦弱的小男孩抬起头，眉目清秀，黑亮的眸子带着一股倔强：“她只是睡着了，正在醒来。”

红发少年非常不满意他挑战自己的权威，连眼前的美食都顾不上处置，冲过来一把将小男孩推倒在地。小男孩一声不吭，爬起来一头撞在他肚子上，将他撞了个趔趄，又一拳打在他鼻子上，打得他鼻血长流。红发少年疼得发昏，怒道：“你们死了吗？一起上！打死这个小白痴！”其他孩子早抑制不住体内蠢蠢欲动的暴戾因子，一起围上去拳打足踢。小男孩招架不住，便紧抱头脸蜷着身子，任由他们殴打，累累伤痕一点点开裂，血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又滴落地面汇聚成流。小男孩意识有些模糊，偶然抬眼，透过拳脚缝隙，看见睡美人额头的印痕正慢慢淡化直至消失，“叮”一声轻响，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孩子们打得正起劲，谁也没发现身后的变化。

棺木里忽然绽放出一片银白光芒，隐约中走出来一道人影。白光继续向外蔓延扩散，小男孩清晰地看见白光过处，红衣少年与那群孩子都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他也只多清醒了两秒，随即失去了知觉。

2、废墟

艾文从漫长的睡梦里苏醒，带着几分迷茫几分哀伤，迅速读取四周环境信息资料。与沉睡之前根植于记忆深处的盛世华年不一样，曾经的绿草春茵只剩下黄沙漫漫，曾经的鸟语花香不过是死寂一片，曾经的高楼广厦已是断壁残垣，曾经的明月化成一轮血月，冷冷地投射在荒凉的大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疤痕模样的影子。

她与历史被深埋在地下，预设苏醒的时间并非今日。这群饥饿的少年人不知为何竟然能轻易闯入禁区，强行将她挖出来，而且只是将她当成一种食物。

末世果然如期降临，现世界中人类的生存竟然如此艰难了么？艾文在棺木侧面按了一下，棺木横移，让出一条通道，深藏在地底的高防护等级基地大门洞开。她瞅瞅那群被迷晕过去的孩子，抱起唯一一个坚持不把活人当食物、被打得遍体鳞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径自走入地下通道，棺木在她身后慢慢合拢复位。

既然已被强制唤醒，艾文必须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追寻末世真相。像她这样的AI同批次共有十一个，合称“深渊”。深渊成员面世之初便被分送各大洲，预设好唤醒程序便深埋地下，以期避过预言中的灾难。在她的探查中，其余深渊成员均未苏醒，这个世界还存在一台超级光脑AI西格玛，对方竟然已经接收到她的信号，并发来了组建全人类人文地理学院的邀请。

就算生死艰难，世人也应该选择好走哪一条路，正如她醒来就开启追寻真相的行程，正如那些躺在地上的孩子们，生在废墟，心如暗夜。

3、交易

小男孩醒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出生在天葬废墟，这里是旧文明时代遗留下来的最大废墟，这里污染严重，荒芜的土地毫无再生利用价值，这里旧文明遗产丰富，这里的人不事生产，靠着搜寻废墟垃圾存活。天葬废墟的存活者为了一口吃食四处奔忙，整个族群充斥无知与杀戮的本能，寿命并不长久，平日所见唯有一片残败：人与物皆不完整。然而，他现在身上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穿着崭新的浅色衣裤，呆在一间空阔且完好无损的房间里，许多不知名的机械器具沿着超厚型铅板制成的墙壁排得整整齐齐，启动的静止的挤在一起各自相安无事，空气中还有一股陌生的食物的香味——天知道，平时他们在废墟里翻检出的食物无一例外全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腐臭气息，存活在天葬废墟的人类早已适应了那样的腐臭，生命也渐渐腐朽。

艾文端着餐盘走过来，小男孩立刻直勾勾地盯着盘子，他的眼睛差不多开始冒绿光了，倒也亏他耐性了得没化身饿虎扑上去。

艾文微微一笑，将牛奶面包递过去：“这是你今天的份额！”

小男孩三下五除二干便掉了牛奶面包，一脸满足地舔舔嘴唇，眉眼弯弯的样子让人看了不觉心生欢喜。

“从今天开始，咱们来做一个交易。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学会这里的所有知识，学成一样，我为你提供一次食物。”艾文单方面给他做了一个选择，“什么时候学完什么时候回到地面。”

小男孩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又露出茫然的神色。在他的概念中，在无尽荒凉的天葬废墟，无论地上地下都是一副衰败之相，回到地面并不是他的向往。

艾文问他叫什么，他持续茫然一阵，忽然交叉比划了两下手势。艾文看出是一个“X”，不觉摸了摸额头，那是她的唤醒程序触发点。

自此，X成为小男孩正式的名字。他藏身在这处秘密基地，开始了系统、正规的学习生涯。艾文教给他的知识上及天文下涵地理，科学人文军事无所不包，所有知识均是旧文明时代高度淬炼后的精华。一方尽心尽力教导，一方竭尽所能汲取知识，二人相处融洽，配合默契。

X性格沉静机敏隐忍，领悟力超强，最初学习速度极快，渐而发现艾文时不时流露出要尽快离开地下基地的念头，顿时不高兴了。他下意识地拖延学习进度，还故意装作今天体能不济，学武不成，明天无法消化艾文传授的知识点，学文不能。艾文被骗次数多了，用取消当天食物配额来惩戒他。谁知X宁可忍饥挨饿，仍然隔三差五地闹些幺蛾子。艾文终于反应过来这孩子想变着法子留自己在身边。她哭笑不得，斟酌再三决定提前离开天葬废墟。西格玛已经联系好了合适人选，正等待她去商谈成立卡维尔人文地理学院事宜——他们肩负引导人类文明重建的重任。

临走前，艾文为X制定了详尽的学习计划，设置好基地光脑程序——学习计划不完成，不开放基地出口。

X对于艾文的离去万分不舍，却也无力挽留。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拉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似发誓似承诺：“我一定会去找你！”艾文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飘然离去。

4、告别

艾文离去之后，X进入疯狂学习模式。他对数据信息天生敏感，当初艾文唤醒程序被触发，他瞬间就能捕捉到AI的存在感。西格玛的监测兼反应速度都不如他快。他的身体素质也异常强悍，或许是得益于那些挨揍的岁月，苦难激发了他的潜能，或许是人类机体受天葬废墟污染后的自我调节和变异反应。X来不及研究这些细节，他甚至没有按部就班完成艾文亲设的学习计划。他的方式简单有效，直接控制基地光脑程序，解除禁制，顺利打开通往外界的出口，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天葬废墟。

人生何处不相逢。X回到地面，迎面碰到了当年的老熟人，当年的红发少年，如今的红发青年。红发青年神色透着疲倦，面目已然苍老，依旧领着一群跟班穿梭在各处废墟捡漏。红发青年并没有认出X，他正忙于和一众手下分割几具新鲜的怪兽尸体以及人尸。而且天葬废墟上的族群全是不修边幅的存在，谁会相信当初最瘦弱不堪的孩子再相见时已是一名翩翩美少年。

但是，双方再次相遇，如同宿命般天生站在对立面。红发青年看见废墟里走出一名仪容整洁、背负行囊的少年，没来得及分析对方从何而来，行动已经比思想快一步作出反应，嚣张地挥舞着满是血迹锈斑的钢刀堵住他的去路：“站住！这里是我的地盘。老实点把身上的武器全交出来，我送你个痛快！”

正埋头分尸的跟班们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珠跟着鼓噪：“干净的，好吃！”有的人龇牙咧嘴地嘶吼着吓唬X，露出嵌在牙缝里的碎肉片，状若疯癫。

X没有生气，淡淡扫视着四周：“掠食者可恕，食人者该死！”他慢悠悠从背包里取出一把迷你冲锋枪，送给众人一梭子子弹。

“再见！”X举起手告别，任由一地血腥与天葬废墟融合一体，归于腐朽，归于同寂。

5、再遇

离开天葬废墟，X直奔卡维尔人文地理学院。在这里，他受到了现有学院委员会成员的欢迎：一头白发的行政委员冯曼连脸上的褶子都透着拳拳盛意；科研委员梨子见面就给了腼腆少年一个热情的贴面吻，闹得X脸红到脖子根；超级AI西格玛也化身美女智能人给了X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早就认得你！艾文让我留你在学院学习。”西格玛笑嘻嘻地说，用手比了一下X童年时期的高度，复又告诉X一个事实：艾文早已离开学院，游历全球去了。

X不愿意待在安稳祥和的卡维尔学院，因为这里没有艾文。在天葬废墟上断恩怨、证生死，X一路走来不断用铁血磨砺自己。他敏锐地感知到末世人类生存之艰辛。他每天都在祈祷自己能成长得再快一些，再强大一些，他用自己的方式与懵懂的过往告别，就是为了追赶艾文的脚步，尽一切可能想要与她的征程重合。

所以，X拒绝了来自卡维尔人文地理学院委员会三大巨头的邀请，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追寻艾文踪迹的旅程。

西格玛说艾文的足迹遍布地球每个板块，没法实时定位。X并不在意，他的目标很简单：根据基地光脑资料中提取到的深渊成员沉睡地址，按照远近顺序，一个一个找过去，唤醒深渊成员。艾文并未讲明深渊成员的合适苏醒时间。X梳理过所学知识，又借助光脑做过解析，本能地认为，人类既然在灭世大灾难降临之前留有后手，末世开启后，深渊成员理当第一时间执行他们的任务，正如艾文那样虽意外醒来，仍然积极行走人间，搜集有效资料。

从红石寨到北岛共和国，从秦到荒野联盟体系内各大聚居点，X惊讶地发现每次都去晚一步，除了已经完全毁于世纪大灾难中的四个地方，其余深渊成员总是料敌先机般提前离开了沉睡场所——虽然X并未与他们为敌。

最后一个沉睡点在樱桃城，X到来的时候似乎也晚了一步。因为他遇见了艾文，艾文和五名深渊成员被堵在城门外，正与樱桃城卫队对峙。一种难言的喜悦仿佛从心底炸开来，X不由自主跑过去，下意识地挡在她的身前，怔怔地看着她。

“别挡着我，等会儿和你说话。”艾文轻轻将他推到旁边，保持着一贯风淡云轻的笑容对樱桃城城主说：“我们来樱桃城寻找同伴，并非要挑起战争。既然你不让我们进城，那么请老木出城来！”

“别忽悠老子！”樱桃城城主洛卡道，“昨天你们去找了趟老木，他今天卧床不起了！你们现在离开，两下相安，若再纠缠不休，我的血斧就准备开枪了！”

“恕我直言，在我们深渊眼中，樱桃城弹指即可灰飞烟灭！”艾文淡淡地道，“请不要试图激怒于我。”

城里一阵骚扰，有个老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对着洛卡鞠了个躬：“城主大人，老木给樱桃城添麻烦了，今天即将远行，特来道别，感谢大家多年来的关照！”洛卡吃惊看着本该卧床不起的老木，说不出话来。

老木向艾文摊开手掌，掌心一枚鲜红的“X”型凸痕，然后走向荒野：“掌控者大人若是想收回毁灭本源，请随我来。”

艾文一言不发跟了上去，五名深渊成员紧随其后。一头雾水的X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樱桃城的居民想要看热闹，却被洛卡拦下了，他意味深长地感叹：“有些秘密啊，知道得越少越好！”

6、深渊

老木一直走到荒无人烟之处才停下来，他先瞥了X一眼，道：“少年人，你是觉醒者？”

所有的知识系统中，没有出现过“觉醒者”的概念。X愣了神，扭头看向艾文。

艾文柔和地冲他一笑：“你是一名觉醒者，而我的任务就是将你们引入深渊组织，延续人类文明。”

老木嗤笑一声：“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们深渊里没有一个正宗人类。延续哪门子的人类文明？自己想想可笑不？”

X疑惑地问：“觉醒者有什么用？深渊组织想做什么？”

“深渊组织是埋葬旧文明的凶手！”老木语出惊人，“老头子我在大灾难后第一个苏醒，发现所有人都中了基因毒素，也就是我们沉睡前秘密投放在各大板块的毁灭本源。在毒素侵袭后不死的人就是幸存者，而经受住毒素侵袭又成功进化变异的人类就叫觉醒者。”

老木的话字字诛心，X惊慌得无所适从。他在天葬废墟长大，那里的生存规则是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但他保留了一条人类道德的底线。被艾文救走后，他全身心地信任她、依恋她，为了能跟随她，他甚至心甘情愿奉献所有。然而，今天有人说天神一样的艾文是造成末世灾难的罪人。

艾文依旧淡定，安慰性地拍拍X的肩膀，柔声道：“未变异的人类理当被历史淘汰。你注定了要站在强者之列，岂能怜悯那些蝼蚁？”

X一把攥紧她的手，颤声道：“艾文，我们大家难道不是同类？”

艾文挣了一下，忽然身子一僵，从手心悠悠地爬上来一道虚影，在她眉心立住。虚影笑嘻嘻地道：“亲爱的掌控者大人，你可真狡猾。我西格玛费尽口舌邀请你去卡维尔，你打了个转立马出来周游世界，再也不肯回去。这回要不是借这个少年人做媒介，我真发愁该怎么逮住你！”

“快注入毁灭本源！”老木赶忙上前伸将毁灭本源印迹按在艾文眉心，病毒侵入就是一瞬间，艾文双眼立刻失去神采，黯淡无光，身体也像被抽走能源似地软倒下来。

X一把抱住艾文，惊怒交加：“你们杀了艾文？”

“怎么会呢？我可是个和平爱好者。”西格玛还在空中飘忽着，“少年人，你放心。毁灭本源只是洗去智能体的旧文明记忆，禁锢她的野心，让她老老实实做个好人！”

老木也道：“毁灭本源对普通人类才有致命危险。”

西格玛道：“少年人，如果担心艾文，就来做深渊掌控者吧！觉醒者应该掌控未来！”

X沉默了很久很久，答应了她的请求，自愿加入深渊，驻守卡维尔学院。

冯曼和梨子欢呼来欢迎这个身着黑袍掌握最强武力机构的神秘人：“初次见面，大家多关照关照！”

X回头看着懵懵懂懂跟在身后的艾文，长长叹息。

有人在黑夜中求光明，有人在火焰里捉迷藏，任他末世如何艰难，由我将真相隐藏，由我来保人类火种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