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雨过后,地面星星点点地满是冰棱,凋零的叶子被冻结在僵硬的泥土里。天瓦蓝瓦蓝,没一点云彩,似乎缺乏了层次感。
寂剑乘着驷马辇车前行,半躺在车厢里很自在。驾辕的是匹老马,识得途径,不用驱赶,自觉往前踢踏地走。
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了,两旁古木参天,风起处,有呜呜的声响,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路边,一个披散着墨云长发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只小白兔子挥手拦车。那妙曼的身姿犹如嫦娥下凡。她娇滴滴地说道:“这位相公,小女子与家人失散,又迷了路,可否搭乘则个?”寂剑性情冷漠,不喜生人,但人家这么可怜兮兮地说了,也不好拒绝,于是把车停下。容女子上车。女子跨上车来的一刹那,衣裤向上一窜,露出小腿来,上面长满褐色的腿毛。寂剑一凛,这荒郊野道的,风闻离妖域不远,素来人烟稀少,有女子搭车本就很蹊跷,还长这么骇人的腿毛显然不是正道,多半是妖邪一类。于是右手暗中握了剑柄,只待一言不合便即斩杀。这宝剑名曰寂剑,剑客以剑为名。这把宝剑被剑客以血温养,已与其心意相通,刹那间剑在匣中跳出三寸。
“相公,你一人独行,怎么没有个伴当,是个仗剑走天下的剑侠吗?”女子瞟了一眼寂剑。
寂剑虽然是剑侠,但他并不喜欢这种杀气十足的称谓,只是淡淡地说:“我是个骑士。”这不算说谎,剑客出巡说是骑士也未尝不可。
“骑士是什么?是和故事中所讲的一样,打败恶魔拯救公主吗?然后把公主奉为女神?”女子又问道,并把身子往里边靠了靠。
寂剑向外边移了下身子,告诉她:“骑士是一种精神,是一种信念,是一种品格。它是以个人的荣耀感为崇敬对象,积淀着远古民族尚武元素。”
“听不懂。”女子眨了眨大眼睛,接着又女子咯咯地笑着,“我只想知道骑士是古板严厉的,还是温暖多情的,喜欢漂亮女人吗?”
寂剑感觉到 一股妖气,不接这茬儿,继续说道:“这是一种富有浪漫色彩的侠义精神。是男人素质的象征。世界是冷酷的,但我们不能让自私、贪婪、诱惑、残暴等邪恶的力量侵蚀我们的本心。”“这种精神只是人类独有的吗?”女子又问。
寂剑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你喜欢做人,还是神妖之类?”女子瞟了寂剑一眼。
“做人。”寂剑回答。
“为什么?人的寿禄很短,通常只有几十年,神妖可以长生,甚至不灭。”女子疑感地看着寂剑。
“生命不在长短,而在于质量。”寂剑淡淡地说。
“神与妖的本质区别在哪里?是外表上的不同?还是善恶不一?”女子问。
“都不是。他们的区别是编制不同,神是编制内的公务员,妖纵然也有神一样的道行,终究是不入流的。你可以不信,也许,这也只是我的想法而已。”寂剑忽然觉得困倦。
前面有个岔路口。“相公,拐弯送我一程行吗?”女子娇滴滴地请求着。
寂剑一凛,心想此地毗邻妖域,此女亦非我辈,要求改道显然馆藏祸心,便凛然道:“正人不行弯道,恕不能从命了。如小姐已到路口,就请下车吧。”“相公这般不知怜香惜玉啊,送几步何妨?小女感激不尽呢。”女子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反而试图改变车行方向。寂剑也是说话,就想策马驱车快走,突然发现,四匹马步调不一了,驾辕的头马向大道走,两个副驾马却向着弯道使劲,那个帮套的白马则随风倒,哪边劲大随哪边。
辇车向弯道跑去,道路越发崎岖。云吞噬了阳光,大风乱卷着天空。无边的暮色笼罩着这片地域,雾气弥散的光线中,寂剑发现所有的一边都变得诡异起来,他起身挥鞭抽打两匹着了魔的副驾马,驾辕的老马抢回了主动,辇车拐向正道。突然,女子一挥胳膊,手中己多了把弯刀,寒光一闪,驾辕的老马颈上一片血雨,硕大的马头一下耷拉下去,只这轻轻一挥,女子就将这老马斩首了。宝剑“铮”地一下,从剑匣跳出,寂剑挥剑顺势一抹,惊骇之下,这一剑直取对方梗嗓,原想迫敌后退,双方恶斗一番,没想到这一招奏效,“刷”地一下,人头应声滚落地上,寂剑竟然如此轻巧就斩下女子的首级。巨痛传来,手腕被兔子一口咬住,那兔子双眼血红,嘴里粘了寂剑的鲜血之后,身体竟然一下大了数倍。寂剑想都没想,左拳一摆痛击兔头,这一拳力可碎碑,兔子惨叫一声,摔下车去。寂剑看了看仆倒的尸首,尽管想到这是妖邪,但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着太阳从云层中缓缓升起,一种压抑让他透不过气来,快走!
寂剑卸下那匹被斩首的马尸,调整了车驾,赶着马车快速转向正道。
云层越来越黑,风声越来越疾,似乎,一场暴雨就要到来。寂剑驱车急行,三匹马翻蹄亮掌跑得飞快,刚走出六七里地,听到身后有凄凄哀哀的嚎声,听得人心惊胆战。匪夷所思的是,突然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瞬间天地一遍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寂剑只得驱马摸黑前行,不知走了多远的路,马儿蓦然间不再前行,只感到一片热浪蒸人,寂剑探身车外,伸手下摸地面,只觉得火辣辣的灼人,这里甚是古怪,急忙调转方向驱马奔逃。慌乱之中,一声霹雳,天亮了,眼前是一片迷迷茫茫的大漠,寂剑不敢深入,再次调转马头寻路。前面一片戈壁,一眼看去,寂剑浑身发冷,只见乱石间到处都是嶙峋白骨,再细看有的白骨上还附有腐肉,显见是没吃完就遗弃在这里。前面一座石桥,桥墩上刻着三个大字“兔人桥”。此前听说过“兔人桥”在妖族聚集处十万大山佘脉野狐谷中,乃是妖族魔力范围,一不小心竟然是入妖域腹地了?寂剑急忙调转马头,驱车飞奔,赶紧逃离险地。跑着跑着,两匹副驾马竟然再也不肯迈步向前,任凭寂剑如何收缰鞭打,二马就是不听使唤,发疯似的拖着辇车要往回跑。寂剑这才发现,这里就是刚才与那女子、兔子恶战的那个岔路口。白衣女子就站在那里,刚才还被斩下的头颅,已完好无损地安放在脖颈上,要不是白衣上有大片鲜血,就像什么事没发生过。白衣女子仍然是满脸娇笑,她的身边站到一个高大威武的兔头人,双眼腾腾闪着火焰,三瓣嘴恐怖地大张着“胡胡”有声。寂剑看了倒吸一口冷气。
“相公你好狠心啊,就想请你到家里坐坐,你为何直接就下了狠手?”白衣女子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寂剑便一阵心悸。
寂剑忙隐定心神,大声喝道:“虽然砍了你一剑,可你杀了我的宝马,在下这厢有礼了,咱们就此别过。”寂剑一拱手,就想驱马过去。白衣女子再次横在路上。
“你三番两次阻拦于我,却又要怎的!”寂剑冷冷地问。
“怎的?到我家里,燙上酒一边喝一边说。”那女子笑着,兔头人手舞一柄大斧冲了上来,一招力劈华山。寂剑横剑格挡,金铁交鸣,“当”地一声,寂剑手臂发麻,勉强握住剑柄,转眼之间,这妖兔变得这般孔武有力。寂剑挥舞长剑,与兔头人厮杀在一起。几合过去寂剑发现,兔头人一柄大斧虽然沉重,舞起来却没什么章法,倒是它的身体很邪门,被寂剑刺中几剑,却不甚在意,就在那带血逞凶斗狠。就在这时,那女子从侧后包抄上来,弯刀带出一种阴狠,其实远比兔头人更凶险。寂剑打起精神与二妖斗杀在一处。杀了十几合后,寂剑发现,白衣女人的招术虽然厉害,但也只那么几招,并没有多少变化,寂剑凭着出神入化的剑术以一围二,大占上风。兔头人被刺了几剑,暴跳如雷拼命抢攻,寂剑卖个破绽,诱兔头人直抢上来,随即一个风雷贯顶,宝剑将兔头人从两耳间顶梁处直切至两腿间,把兔头人劈成两半。白衣女子吃了一惊,勉强斗了几招,寂剑又被一剑划过颈项,人头飞起,但长剑刚一扫过,那头颅落下,又正好落在脖颈上,完好对接。寂剑将斩首七八次,她都完好对接如初,更叫人震惊的,每一次身首分离再完成一次对接,她的身体都会长高长大,十几次分离对接之后,那女子身高超过两丈,头大如斗。这一次对接,那女子也是忙中出错,脑袋和身体接反了,后脑勺冲到了身体正面。好机会,寂剑一剑斩去想劈开她的后脑,不料女子竟然一下闪过,在乱发蓬松中,寂剑看到了一张长满胡须奇丑无比的脸,原来这是一个双面人,用浓密的黑发遮住了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寂剑大吃一惊,那双面妖抢攻上来,寂剑站在辇车还没有她高,不免有些心慌。那双面人弯刀连挥,把剩下三匹马全杀了,其中一个马头跌落在辇车上,砸得辇车直晃。她这是绝了寂剑的去路,来一场不死不休的决斗。寂剑也知道,如不能收拾住这妖怪,自已一定会把命留在这里。想到这,寂剑凌空跃起,一招生平绝技飞雁斩,青锋再次斩断双面妖脖颈,这一次寂剑长教训了,在头颅滚落时凌空一脚将那头颅踢出几丈远。随即身子下落,将那庞大的无头身体按到辇车上。无头身体挣扎冒出了一股白烟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飞出几丈远的头颅,却从地上跳起来,向着身体靠拢过来。这妖怪有接头的法力,看来是杀不死的。这样缠斗下去必然是凶多吉少。寂剑决定阻止头颅和身体的对接,挥剑斩向那无头身体,先分卸几块再说。突然便双腿一紧,寂剑竟然被人抱住了。回头一看,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被寂剑批被劈成两半的免头人,竟然在血泊中爬起来,左一半又一半靠拢配合着,把寂剑的双腿给抱住了,接着左一半右一半用力向两边扯撕,似乎想把他撕成两半。而就在这时,双面妖头颅和身体“砰”的一下碰上了,只是这一下头颅和身体对碰没吃正部位,头颅滚落地上。但落在地上的妖头再次弹跳起来,向无头身体飞过去,眼看就要对接上了,寂剑情急之下,一把挪过车上的血呼拉的马头,堵在无头身体的脖颈上,阻挡双面妖身体和头颅的汇合。头颅被马头占了位置,急得呵呵直叫,滴溜溜乱转,寂剑也没有多想,抓起那头颅就摁到断裂的马脖腔上。但这一番操作之下,分散了力气,两条腿被兔头人劈成了直胯,只听骨骼声响,尾椎奇痛,真要被劈成两半了,寂剑拼尽力气使一招万浪冲天,这一招看似一招,其实九剑合一而成,剑光之下,左一半兔头人被一招斩成十个碎块,右一半头失了支撑,站立不稳,本想再给他也来一招万浪冲天,但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只好一剑把他钉在地上。
这时奇迹发生了,只见马头一声嘶鸣,双面人的身体蠕动了一下,居然对接成功了。那双面人的头颅也对到马的身上,急得嗷嗷直叫。张冠李戴居然都成功了。再看那边,一个马头妖身,一个妖头马身,都是急得抓耳挠腮,跳脚顿足。寂剑再次举剑,却不敢用剑再砍,怕他们有什么妖法,再把头颅和身体交换对接回去,便挥一剑割断了马缰绳,再用剑尖在马股上扎了一下,那马负痛带着双面妖头颅撒腿就跑。马头妖身呆了一下,跳下车去追赶。寂剑还想阻拦,但己经没一点力气了。转眼间妖头马和马头妖都就没了踪影。寂剑看了看兔头人,左一半已成碎块,右一半已经没有血色,躺在地上不起,即使没有死,但已经没有什么能力危害人了。
当下最要紧的是自己赶紧脱离险境。寂剑顾不上别的,拖着疲惫的身子重归正途。走出几路。寂剑看到道路上,仆倒着那个马头妖身,已经僵硬死去 ,而那个马身妖头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从此,阴间多了个索命的恶鬼马面,人间就有了两面派、人面兽心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