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吧论坛【 笑傲江山 】[ 一剑光寒 ] → [C1区-29-3-4]云泽山北是故乡(一区参评) 

  共有582人关注过本帖树形打印复制链接

主题:[C1区-29-3-4]云泽山北是故乡(一区参评) 

美女呀,离线,留言给我吧!
[参]苍玄录
  1楼 群杀玩家  27帖  2021/11/14 13:32:33 注册|搜索|短信|好友|勋章|藏票|洗衣||我的勋章


今日帖数:今日0 帖 点击参与风云风云0-1 届
[C1区-29-3-4]云泽山北是故乡  发帖心情 Post By:2021/11/30 17:34:15 [显示全部帖子]

云泽山北是故乡

“想吃肉了?小镇西边有家面摊,他家有红烧牛肉面。我带你去吃。你吃肉,我吃面。摊主是我老乡,我家就在云泽之北,到了云泽,翻过云泽山就到了。你呢?你家在哪儿?”


【一】

康记的面与别家有何不同?都说在别家吃的是面,在康记吃的是念。康记不是面馆,是面摊。没有门面,只有一辆板车拉来的简易灶台和三张破木桌、十二条旧长凳。临街桌子尤其破败,桌腿与桌板间斜着钉了根木棍,木棍颜色稍新,似乎修补不久。桌面倒是整洁,红漆斑驳但清清爽爽,包浆深厚却没有半点油光。桌角,透过皴裂漆皮,几道印子似刀劈斧砍,走近了看,那是某个剑家留下的墨宝,行书单字“眷”。


梅甫每次都会坐在这张桌子前吃一碗寡水面,吃完面抖落袖子抹抹嘴,随后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吆喝一声。摊主听闻,小步跑来抽出肩上抹布,象征性地收拾打扫,又象征性地只收取一枚。“再来”“不送”。仔细瞧,抹布跟袖子一般,没沾上丁点油星。听仔细,临走前那两句寒暄,是同一种乡音。


这天,梅甫照旧坐在临街旁,乜斜着桌角的刻字,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钱袋,又忍不住欣喜,往桌子上洒了三枚铜钱:“今儿要浇头。”不多时,喷香四溢,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到梅甫面前。牛肉厚实,酱汤赤浓。梅甫用筷子夹起一片端详,四方块、半掌厚。若是放在儿时,怕是年节时候也未必会有。


面条一口没吃,身后一阵吵闹。梅甫还未来得及回头,咣当一声,人仰桌翻。本就残破的桌椅经不起冲撞,碎了一地。梅甫翻起身子,拍了拍灰。眼前一人一狗,人恶狗劣,狂吠不止。


那人双手握着狗绳生拉硬拽,愣是被狗拖着往梅甫这边移。梅甫吓得举起凳腿,护住周身。


“混账,打狗也不看看主人。”

也不知是谁打谁?待到恶狗奔至身前,梅甫这才看清,狗脖子上金光闪闪,项圈上赫然印了个“顾”字。这下,胸前的凳腿放也不是举也不是。说来奇怪,梅甫慌慌张张紧盯恶狗。人狗对视,狗却缓缓温和,停住身子摇起了尾巴。


那人见状也是惊奇,没做多想重又拉起狗绳往回拽。恶狗也未留恋,对着散落一地的牛肉面嗅了嗅,转身跟着那人走了。

“呸,狗都不吃。顾忠,我们走。”


摊主跑来收拾木块、碎碗:“老乡小哥,再给你来一碗吧,有浇头的。”梅甫惊魂未定,望着远方背影摇了摇头:“桌子散得厉害,怕是拼不起来了。”说完帮着摊主收拾起来。


脚下一地半零不落,无从下手。拾起一块,竟是刻字桌角。梅甫抖落袖子擦了擦,将它放到一边。看着仅存的些许念想支离破碎,心如芒刺。亦如身前那只碎碗,梅甫随手捡起碗边一块牛肉,对着嘴唇吹了吹,一口吃了进去,咀嚼片刻面露难色。

那,竟是一块牛肉状豆腐干。


【二】

断了念想,梅甫晃荡在小镇主街,爆裂日光晒得他抬不起头。手搭凉棚,前方不远,碧瓦朱甍,旌旗飘扬。屋顶琉璃彩瓦反射着耀眼光芒。走到跟前,高楼门口竖了个幌子。幌子下方缀着一串灯笼,一阵小风拂过,灯笼飘摇,忽上忽下,遮得牌匾若隐若现。待到风停,灯笼垂落,牌匾上三个金漆大字清晰可见,聚仙楼。


振作精神,梅甫掏出简贴递给门仆,报上门派,拱手结了个太极印,而后径直走入。今日聚仙楼有集会,据说新到一批灵器法物。故而四方左近仙山灵岛各掌门洞主皆汇于此,都希望能在聚仙楼里采买到自己门派的心仪物品。


这些仙山灵岛均位于镇东三十里外,三十里外群山起伏,山海相连。梅甫师门位于玉琼山,是三十里外群山灵岛的门户。玉琼山低矮且平,远处看不过一土坡。上山土路小道,脚力差的如梅甫这般,蜿蜒曲折,走走停停,上下一趟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早年间梅甫父母逃难来到小镇,在玉琼山落了户,因与掌门同乡,颇受照顾。梅甫父母随即纳米奉道,虽不曾福禄斋蘸、降神驱魔,也算是在家居士。梅甫出生时便皈依三宝,至幼年父母早亡,从此正式传度,小小年纪便出了家。


跨过门槛走入门内,聚仙楼里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围栏上画着神佛水陆法会,越往上一层,越是云遮雾绕,画中人物也更高贵精致。直到穹顶,数百盏长明灯大小各异,如日月星辰。


梅甫暗自思忖,师父此番作何想,竟将这等好事交予自己。环顾四周,依服饰样貌,来客俱是各方丛林道场宫主掌门。还未想明白,一童子走到梅甫跟前,问了声门派道号便将梅甫带到后排一角落里。


角落里也有案桌,只是比起前排主桌饮食上清简许多,总共一壶茶、四碟小点。梅甫饿极,端坐在案桌后,左右四顾,时不时捏起一块点心送入嘴中,生怕别人看见自己吃相。四顾之后发现多虑了,角落逼仄,湮没无闻。此时仙乐阵阵,集会活动正式开始。


起初都是些寻常物事,灵药、仙酿或者兽皮、羽毛。有些角落里的小门小派举手喊价,因无人竞争,到手价格还算实惠。直到台上换了另一批物品,梅甫眼前一亮,趁人不注意,抖落起袖子迅速拂过嘴边,一块桂花糕还没咽下去,举起手支吾着:“我,我,我。”


起先,众人并未注意梅甫,估计也没在意他竞买了什么。随着台上主持单手上扬,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顶层雅间里。梅甫顺着众人眼神方向,站起身子往外探,什么也没看明白。


“楼上有请。”先前引路小童快步走到梅甫身前,做了个揖,不等多问,转身往楼梯走去。梅甫跟着小童走到顶层雅间,雅间里两人一狗。


“就是他。”

说话之人梅甫在康记面摊见过,再见时那人依旧牵着狗。而另一少年坐在窗边主座上,少年与梅甫年龄相仿,白衣锦缎长衫,长衫上金线绣着瑞鹤祥云。


纵然梅甫愚钝,联系上下也能猜想明白,眼前这位少年应是剑阁少当家顾奕臣。


顾奕臣一言不发,倒是仆从先开了口,上来先赔了个不是,接着拿起桌上一碟风干牛肉递给梅甫,说是赔偿。梅甫自然没敢接,他倒是想弄清楚剑阁为何横刀夺爱,出高价抢了自己相中的宝物。


仆从拿着牛肉干一个劲往梅甫怀里塞,见梅甫推辞索性直接倒了进去。梅甫只好双手捧着,拿出也不是,不拿也不是。顾奕臣这才站起身子,坏笑一声,搓起手指打了个呼哨,恶狗原本蹲坐在地上,听到指令猛地扑向梅甫。

“咬他,吃肉去。”


梅甫大惊,踉跄着向后摔倒,恶狗冲至身前,鼻子对着梅甫胸口猛嗅起来,嗅了半天也没下嘴,竟绕着梅甫摇起尾巴。


此间,另一小童举着托盘正好行至雅间门口,望着眼前一幕,呆呆立在门边,进退维谷。托盘里放着一对碧绿圆球,圆球幽幽发着暗光。顾奕辰微微抬了抬下巴,仆从快步走到小童身前,一把掳过圆球直接丢向远处地上。又是一声呼哨,恶狗听得指令,朝着圆球方向扑去,将两只圆球一口咬进嘴里吞了下去。

“我的......”


顾奕辰冷笑两声,正欲开口,窗外楼下传来一阵嘈杂。顾奕辰撇开梅甫,带着仆从和狗走了出去。梅甫好容易爬起来,一天之内被恶狗吓到两回,好生可怜。更可恶是被恶狗吞去的宝物,暴殄天物啊。


“砰”的一声,楼下一阵巨响。梅甫挪到窗前,站在顾奕辰之前坐着的位置上小心向外看去。眼前一片开阔,不仅能看清楼下每一处角落,亦能看到每一层每一间雅座。透过雅间窗缝,几名蒙纱女子正在交头接耳。而另一间更令其咂舌,居然是几个和尚。


再朝下望去,左首主桌不知被谁掀了去,一桌人吹须瞪眼,一边提着拂尘,一边举着佩剑。听了半天,大概是栖月斋先前从月灵洞手上获得一幅七彩八宝幡,宝幡在之前与狐族斗法过程中遗失,如今这件宝幡居然在聚仙楼集会上出现。


“你不可两舌不信”“你不可绮语妄言”“我妄言个屁”“你不可恶口骂詈,不可不可,我呸。”一时间大厅乱作一团。


不等看出个所以然,梅甫趁乱溜出了聚仙楼。出门往东,任由夕阳落尽,最后一缕光映在远方结界处。身后,聚仙楼华灯初上,一排排灯笼被点亮,照耀着门楼幌子映红了半边天。檐角上最后一盏灯笼将将挂上,啪嗒几声,灯笼竟被剑气划灭,数十道人影从聚仙楼窗口飞出,剑气扭做一团,螺旋直上。


【三】

两舌不信、绮语妄言,聚仙楼里的对话言犹在耳,不过对于梅甫来说,这些高深经典似乎从未听过。他们那个门派,从小背诵的是天地玄黄、妖魔猖狂......或者妖之初、性本恶。


然而妖为何物?梅甫从未见过,生在这九州西南一隅,天性愚钝木讷,身无半点修为,从未踏出结界半步。所谓妖魔霸世、吞天噬地,也仅从师父口中得知。妖怪到底是三头六臂还是独眼獠牙,未曾有过想象。梅甫常问师父,妖魔到底什么模样。师父总说,以你的修为,怕是没见着妖魔便被妖魔吃进了肚子。梅甫心想,若是这般,那更应该知晓,总归看到了能撒腿就跑。不过估计逃脱不了吧,毕竟根基浅薄,不能似那聚仙楼里的宫主掌门,从窗口一跃便有数丈高。


后来,梅甫也总问修行秘法,可是师父只传道却不授业不解惑,依旧让他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如若再问,师父也只是一句“你辨得出妖魔吗?”最后被问得不耐烦,终于抛出个答案。世上有一种灵狐,狐眼如碧,幽绿泛光,若得此眼,加以法力炮制,再吞之入腹,在体内运行三十六周天,便能做到识妖辨魔。


一路惦记着那双狐眼,殊不知走近山门已过日夕。此刻天地昏暗,万物朦胧。回去晚了怕师父责骂,梅甫加紧脚步,穿过一条小道,直奔山顶。


月黑风高,四周密林沙沙作响,却又静得出奇,听不到半点鸮叫虫鸣。到了山顶,灯光通明,大门洞开。梅甫跨过门槛,喊了两声,见没人答应,心陡然拎了起来。再往里,穿过一道回廊,往后花园走去。走到半道,在楣靠旁捡到一只短柄铜镜。不明所以,梅甫拿着镜子走向回廊尽头。


过了回廊,角楼灯光将后花园映照通明。远处假山上竟挂着一具尸体,近处,鹅卵石甬道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再望去,右手边凉亭内,一短衣少年背对自己,单手持剑,正欲直刺。


“师父。”梅甫捂住了嘴,没有喊出声。倒是师父先认出了他:“梅甫,我的镜子。”


短衣少年回过身,这才发现身后梅甫,摇了摇头,暗恨自己功力浅薄,竟未发现有人。不过他还是笑了笑,梅甫手中的短柄铜镜不过是自己丫鬟闺房内修饰用具,自己拿过来点缀些红蓝彩宝,便号称此物为上古神器,可辨识妖魔。随便找了个机缘,让潇湘阁阁主偶得“宝物”,又将消息放出。这不,今日聚仙楼集会,潇湘阁主亲自赴会,而梅甫师父却将梅甫支了去,而后只身潜入潇湘阁内盗出铜镜。如今,潇湘阁人找上门来,斗得两败俱伤。这一地尸体中自然也有潇湘阁的人,这消息那也是自己放出去的。


“你师父到底是个贼,原先就是鸡鸣狗盗之辈,如今居然妄想成为修真。”说完,短衣少年运气出剑,在梅甫师父胸前画了一道十字。

梅甫见状转身就跑,刚跑出大门,短衣少年从侧面刺来。


“叮当”一声脆响,少年手中长剑被格挡开来,从梅甫鬓边划过。

“哥哥,留着他。”

“少爷。”


来人正是剑阁少当家顾奕辰,而被唤作哥哥的短衣少年则是顾奕辰父亲,剑阁阁主顾渐铭早年所收义子剑十三。


“十三哥哥,在外人面前不必拘礼,毕竟是父亲义子,你我兄弟相称,多好?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好哥哥,啧啧啧,追个玉琼山小道都能从后花园追到大门口,哥哥的修为不见起色啊。”


顾奕辰这声哥哥喊得热烈真切,后面那句讥笑更显切肤入骨。


“是吗?哥哥。”

“是,少爷。”

确为故意,这声少爷才是顾奕辰真正想听到的吧。


顾奕辰走向前将剑十三拿剑的手按了下去。


“少爷,以绝后患啊。”

“后患?狗都不撵的夯货,有甚后患?”


说着顾奕辰轻笑两声,搓着手指打了个呼哨,大门旁的高树下呼呼作响,倏忽,草丛中奔出一只恶狗,恶狗作势扑向顾奕辰,梅甫下意识拿着镜子挡在胸前,举起也不是,拿下也不是。


下一刻,剑十三惊住了,恶狗竟停了下来,摇着尾巴围着梅甫打转。


“看到了吧,总不至于梳妆镜子发了神威。就说嘛,狗都不撵。”

说完,顾奕辰头也不回,领着狗向山下走去:“留着吧,以后替我牵狗。”


“留着吧。”

梅甫没听明白剑十三嘟囔着什么,到底是留着自己这条小命,还是让自己留下这面镜子。梅甫似乎觉得自己已然安全,也不顾剑未入鞘,朝前走了两步:“十三少爷,这镜子......”

“留着吧,这镜子能照妖。”

“真的?”梅甫差点喊出来,却抑制了下去。待到剑十三走远,梅甫孤身一人走回大门。


后山,入夜。

不论何人,不论身份。自己门派的师兄弟单独挖了坑逐一掩埋,而潇湘阁那些,梅甫挖了一个大坑,将众人合葬。梅甫给师父画了个木牌,插进土里。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背对山门面向东,眼前群山环绕,高耸如屏。借着月色,玉琼山遥望鹤鸣顶,那是远处最高一处山峰,此时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鹤鸣顶真容。在玉琼山与鹤鸣顶之间,山谷中随风飘来阵阵血腥,如雨如雾,笼罩在四方左近,将千沟万壑填满。梅甫不知,这一日里,三十里东的群山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

牵狗易,爬山难。好在顾奕辰从不将狗牵往剑阁,至少他还不敢忤逆自己的父亲。剑阁里外都有传言,妄虚峰朝上是爹,妄虚峰以下是爷。这话是顾奕辰自己说出来的,大概意思是,妄虚峰朝上是鹤鸣顶剑阁,所以妄虚峰以上是他爹说了算,而妄虚峰以下则是小爷说了算。而顾小爷的狗舍就坐落在这妄虚峰上。这样想,幸好顾奕辰有个讲道理的父亲,若是将狗牵至鹤鸣顶,那绝对要了半条小命。


这是梅甫第一次登上妄虚峰,少年时曾有过愿景,期望一睹三十里东修仙问道之真容,可是这一念想被师父及时制止。师父无外乎那句话,你能辨得出妖吗?可在这结界内,三十里东,哪儿来的妖。现在想来,恐怕是师父害怕自己习得真道,辨出他那些矫言伪行。


登到半山腰,梅甫稍作休息。眼前远山近岭,层层叠叠。一阵雾气升腾,仿若云端,犹如仙境。云遮处,一道石梁凌空横跨数十丈,云过气清,石梁上半云悬虹字迹可见,不知是哪位仙人留下的剑刻草书“修真”。


也许不可两舌不信、不可绮语妄言才算得上真吧。可聚仙楼里的名门正派斗嘴骂架时,那副姿态模样与雕栏玉砌上的水陆法会相去甚远。那,剑阁呢?师父矫言伪行不假,鸡鸣狗盗不假。剑阁就真吗?那一夜,消失在三十里东仙山灵岛中的小门小派又有多少?他们为何而亡,难不成都是因为假?


对于灭门,并非冷漠。世道如此,谈何怜悯。可是世道到底如何?恐怕自己管中窥豹时见一斑。说不定自己哪天就会葬身在这妖魔横行的大陆。毕竟师父也说过真话,怎么逃?毫无修为,即使认出了妖魔,也必然逃脱不开。可是妖不好认,人好认啊。如今,踏在这石阶上,石阶宛若天梯,直插云霄。四周崖壁陡峭,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如四方左近庙堂馆阁,一夜之间血洒山谷。且这样活着吧,毕竟入了剑阁大门,毕竟成了剑阁少主的跟班。站在这玄虚妙无之巅,与天就更近一步。只是这一路下去,不知自己到底修的是真,还是假。


一路思前想后,一路提防着脚下湿滑,好在牵着的狗甚是听话。到了妄虚峰狗舍已近日昳,狗舍看门人正是原先那个仆从。仆从名叫阿旺,跟着顾奕辰有段日子,平日里狐假虎威好生自得。如今被梅甫抢了饭碗本就浑身不自在,又被安排到妄虚峰伺候狗,身份一落千丈。梅甫将狗牵至狗舍,结果大老远差点没吐出来,狗舍奇臭,饭盆中尽是些下水杂碎。梅甫将狗还了回去,赶紧继续上山,往鹤鸣顶去。


好景不长,不出三日,梅甫与阿旺便掉了个个。阿旺继续每日送下水、牵狗,而梅甫被贬为狗倌。原因有二,一是梅甫腼腆,紧跟着,狗也变得腼腆。走街串巷的时候,便少了许多霸气。二是梅甫脚力太差,上下山耽误时间,顾小爷教了几句迅疾口诀,奈何梅甫根基薄弱,根本学不会。索性安排去喂狗,反正狗也不撵他。干脆又将狗舍迁至玉琼山,反正那儿已经成了剑阁的地盘,反正那儿梅甫最熟悉。


不过,就这点事,梅甫也未必做得好,毕竟上百只狗,每只狗都有名字。忠诚长存,吉祥安康,兴旺顺达......顾奕辰最偏爱的就是那只名叫顾忠的大黑狗。阿旺每日要来牵狗,梅甫只能记住几只,其他只能让阿旺自己进狗舍去牵。所以,最后免不了几句讽刺挖苦。


【五】

有些日子阿旺没来送下水、牵狗,见着狗舍中的存粮越来越少,梅甫心里泛起了嘀咕,正准备前往妄虚峰一探究竟,刚出门,剑十三拦住了去路。不过这次剑十三没提着剑,而是提了一只麻袋。看着麻袋渗出的血迹,梅甫一脸疑惑,为何阁主义子亲自送狗粮。


“十三少爷,阿旺呢?”

“这就是。”

梅甫差点没吐出来,从剑十三手中接过麻袋赶紧丢到一边。


剑十三似乎也不在意梅甫如何处置,只是临走时冷冷说了句:“少爷被义父禁足。往后用不着牵狗,喂饱便可。明日起,阿旺送下水事儿你来。”


送走剑十三,梅甫如之前一般,在玉琼山后山挖了个坑,将阿旺的内脏埋了进去,与师父隔着不远。

“不论善恶,给你个家吧。”


直到梅甫走入玉琼山与鹤鸣顶之间的山谷,他才明白,隔几日送来的下水杂碎来自何处。妄虚峰后山,梅甫跟着剑十三来到后山洞口。洞口堆积满满。剑十三指着这些:“用麻袋将下水分装好,带回狗舍。”


这句话后来又说了一次。那日,梅甫同往日一样,正拿着竹棍将下水分成堆,整套动作已然驾轻就熟。剑十三时隔数月再次出现在妄虚峰后山洞口。交代完,转身消失在云雾中。


而这次,梅甫在其中发现了一只活物。是一只巴掌大的狐狸。发现时,狐狸与下水混在一起奄奄一息,好在埋在侧面,且不深。转念一想,这些下水杂碎应是出自狐狸。


回到玉琼山,梅甫将麻袋抖开,想着先将这些下水杂碎剁了喂狗,可是百十来条恶狗一反常态,一个个夹着尾巴,脸朝内,根本不敢对视。梅甫提着麻袋愈向前,狗舍里竟传来阵阵哀嚎。


梅甫无奈,只得将那只狐狸先带回里屋。打来泉水将它冲洗干净,又找了个软垫将它放置妥当。思前想后,梅甫从包袱中取出短柄铜镜,借着月色,找到一处明亮,举起镜子对着狐狸反射过去。


镜子里没甚反应,倒是狐狸微微蠕动。直到云过月清,满满的月光折射在狐狸身上,小狐狸似乎很受用,贪婪地吸吮着月光。望着此景,梅甫心生疼惜,拿手顺了顺狐狸背上毛发。


“啊”。小狐狸转头一口咬住。“小畜生。”梅甫心中不悦,可是并无疼痛。再一想怕不是饿了。赶紧跑去厨房冲了碗面汤,拿着勺子,一口口喂了下去。

“那些狗都有名字,你就叫梅月吧。”


梅甫喂过狗,但从未喂过狐狸。难不成一直就这么用面汤喂下去?总之梅甫每日吃什么便让梅月吃什么。待到大了些,小狐狸胃口见长,一顿饭竟能吃下一整碗面条。长大了,毛也顺了,原先灰黑发暗的毛发越发白亮。


梅甫每日早起安顿好梅月,再前往妄虚峰后山领取下水,回来后将狗喂饱,而后沐浴更衣,为梅月准备饭食。之前沐浴不如现今勤快,那是因为梅月似乎闻不得梅甫身上那股味道。吃完面,梅甫就搬出躺椅,把梅月抱在怀里晒太阳,一人一狐,好不自在。此时,梅甫会给小狐狸念经,念的自然是那些“天地玄黄,妖魔猖狂”,“妖之初,性本恶”。念着念着,小狐狸在梅甫怀中撒起娇来。


数着日子,整整一年。梅月长成了一只大狐狸,浑身白毛如雪,两只黑眼珠滴溜滚圆。


那日,梅甫照例安顿好梅月,再去往妄虚峰后山洞中领取下水杂碎。回到玉琼山,打水沐浴,更衣后又去厨房煮好两碗汤面,结果怎么也找不到梅月的踪迹。找遍整个玉琼山,最终,梅月出现在了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它居然去了狗舍。


狗舍中,梅月死死咬住黑狗顾忠的颈脖。梅甫大喝一声,这才分开,可是顾忠已经一命呜呼。此时,梅月龇牙咧嘴,发出阵阵微颤,眼神幽暗,闪着碧绿光芒。眼神压制着狗舍中所有恶狗,也震慑住了梅甫。


梅甫不敢向前,这眼神,似曾相识。最终,梅月自己跑了过来,纵身一跃跳到梅甫怀中,拿着如雪白毛在梅甫脖颈间剐蹭,眼睛黢黑滚圆,眼神温顺和缓。


夜里,月圆如盘。梅月立在玉琼山后山崖角,对着妄虚峰、鹤鸣顶发出阵阵哀鸣。梅甫站在它身边,双手背后,听着山谷间的回响。

“梅月,你真是妖吗?我分辨不出。师父曾说世上有一种灵狐,狐眼如碧,幽绿泛光,若得此眼,加以法力炮制,再吞之入腹,在体内运行三十六周天,便能做到识妖辨魔。梅月,你能辨得出人吗?可是你若是妖,为何不是三头六臂、独眼獠牙?你这副模样,说是妖,让我如何能信,可是你的眼睛......”


【六】

次日。剑十三似有预兆,如期而至。


妄虚峰后山,剑十三领着一人一狐来到背阳山谷。山谷被结界控制,谷中高树参天,树上挂满了一只只铁笼。每只笼中都放着一只白狐,白狐闭着眼睛蜷缩着,看不出死活。


数百年前,人族为守住最后一片栖息地,在九州东南一隅与各族妖魔展开一场恶战,战争连绵数月,无休无止。最终,无数得道修士不惜湮灭肉身,铸造起了边界结界,这道结界也被称为止战屏。


百年来,三十里东的修真们一直依借这道屏障过着相对平和的日子。然而自从人族发现吞噬妖魔肉身、炼化其精血能提升体修后,这一途径从未停止。


欲望也随着修为的提升而膨胀。所以,为了获取源源不断的妖魔肉身,人族主动向妖魔出击。后来,剑阁另辟蹊径,抓来狐族,利用日月精华不断繁殖后代。这些笼中白狐长到岁余便会被抽取精血,经年累月,直至枯竭,便被食去肉身。


白狐每次提供精血数量并不多,所以需要繁殖数目巨大。所以,剑阁不断倾轧小门小派,获取他们的山林,为繁殖白狐提供场地。比如,潇湘阁。至于多出来的肉身精血则会偷偷送往聚仙楼交易,而聚仙楼也是剑阁的产业。


“你可知为何狗都不撵你吗?”剑十三转过头去。

“不知。”

“那是因为你的眼中没有杀意。我也曾是一名养狗人,在阿旺之前。与你一样,眼神中没有杀意,也与你一样,根基浅薄,没有多少修为。这些年来一直甘为顾家犬马,忠贞不二。因为忠心,更有幸成为顾渐明的义子。”

剑十三望着眼前高树,面无表情。


梅甫不敢看他的眼睛:“那现在呢?”

“养狐人。”


顾奕辰虽天生顽劣但天赋异禀,尤其剑道悟性极佳,远超其父亲。可是顾渐铭贪恋权势地位,霸着人族第一门派门主的位子,一霸数年。顾渐铭的位子是当年逼着老阁主让给他的,顾奕辰等不及,有样学样,也想逼着顾渐铭让位给他。可是动不得父亲白狐的主意,眼见着父亲利用大量精血修为日益提升,顾奕辰只好铤而走险,在结界外猎狐时私藏。


一年前,顾奕辰猎到一只狐族王后。若平常,以顾奕辰修为未必就是母狐对手,可是母狐有孕在身,最终被顾奕辰掳了去。待到返回妄虚峰,母狐受伤严重,送到剑十三手边时已然身死,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活了下来。剑十三偷偷藏匿小狐,又将消息透露给顾渐铭,使得他父子二人之间嫌隙越来越大。顾渐铭将狐后精血占为己有,又令顾奕辰禁足,甚至直接杀死了阿旺。

“你是故意让我发现?”

“没错,除了你,没有人能养活它。”


梅甫不解:“为何这般,难不成要渔翁得利?难倒你也觊觎那个位子?”

剑十三摇了摇头:“我是原住民。家原本就在这座山上,我的父亲是一名修真,可是父亲得道后一去不复返。我原本也想追随父亲的脚步,可惜,天资啊。可是天赋异禀又如何?识妖易,辨人难。就算那些千年修为、万年不灭,谁修的又是个真呢?万物有灵,妖有人性,人如妖魔。到底是妖可怕还是人可怕?你看看,我的家乡,这片山水。我要让她回到原本的模样。”

“你的小白狐已经觉醒,它留着狐王血脉。不多久,三十里东仙山灵岛各大庙堂馆阁都会闻讯而来。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走吧。”

“去哪?”

“云泽,那儿是小白狐的家。路上小心顾奕辰。”

“顾渐铭呢?”

“他也会抢夺这只白狐,不过一定会被其他门派牵制住。”

说完,宝剑出鞘,对着身边机关挥去,顿时,高树上的铁笼纷纷打开。


【七】

梅月不过刚满周岁,梅甫看到它离开妄虚峰时的表情心如刀绞。毕竟高树上挂着的都是它的族人,毕竟山谷间是它母亲的极刑地。


正如眼前,梅甫望着小白狐,白狐眼神里依旧无光,黢黑滚圆。

梅甫抱着梅月,靠在山门。背后是云泽山,面前是云泽。


云泽,白茫茫一片。狐族首领立在最前,身形硕大,眼露绿芒。

适才,梅甫与梅月正欲进山,却受到狐族突袭围剿,电光石火之间,小白狐挡下了狐王致命一击。


“妖和人待久了,身上都有了人味。不过,妖毕竟是妖,连自己子女也分辨不出。”

说话的是顾奕辰,只见他提剑从侧方走来。“这么小一只,不愧是狐王后代,带着个废物也能一路畅通无阻。追得我好辛苦。”

说完,顾奕辰一个纵身,右手举剑刺向梅甫,左手呈爪欲抓向梅月。

嗵得一声巨响。顾奕辰狠狠砸在地上。

“止战屏?”


梅甫抱着梅月,手若无物,脚下千钧,转身缓步登上云泽山。梅甫身后云泽山门旁那块巨石,巨石上剑刻篆书“云泽修仙地”。


巨石前,结界外,云泽上。狐族与顾奕辰缠斗着,上天入地、无休无止。远处,梅甫顺着石阶而上,身影消失在山林中。


“回家。”

(全文完)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