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钱程程就知道她与别个女孩儿不同。钱程程的堂姐堂妹，打钱程程面前儿走，总把头抬得高高的，拿两个鼻孔对着她，走过去还要用鼻腔细细地甩出个拐着弯儿的“哼”字。
每当这个时候，钱程程的娘都会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把她的头用力压了自己胸前，不让钱程程抬头。钱程程虽然不能抬头，却依然能感觉到娘的身子在抖，钱程程不明白娘是气得发抖还是冷得发抖。
等钱程程大了几岁，可以去族里的私塾念书，钱程程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堂姐堂妹们会那样对她的娘亲和她。那天钱程程是哭着回来的，她把娘给她亲手缝的书包扔在娘身上，里面的几本线装书和一叠宣纸稀里哗啦掉在地上。
钱程程的娘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钱程程，标致的杏眼里已经盈满泪水：“连你也要嫌弃娘了么？”
钱程程先是一愣，随即扭过身子，恨恨地跑远，只撂下一句话，“我没有你这样的娘！”
从那之后，一晃五年，钱程程再没正经和娘说过一句话，对娘亲的问话只是嗯啊的应付。渐渐地，钱程程娘的心也冷了下去。
钱程程恨，她恨为什么堂姐妹的娘都是清白人家，而自己的娘，却是那样不堪的出身！
钱程程年满十六，父亲开始给她议亲。议了好几个，都是不了了之。这日午后，钱程程从父亲书房门口走过，听见他对着族里的族老叹气。钱程程站下，想仔细听听，不经意眼角瞥见大伯家的堂姐正站在院门口，似笑非笑地对自己撇嘴。钱程程连羞带恼，对堂姐说道：“看什么看，仔细生针眼。”
钱程程一口气冲出大宅，在避人的角落里徘徊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始终不肯掉下来。钱程程想，我有什么错？她气父亲，明明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要娶什么样的人没有，偏偏要把娘娶进门做二房。更恨自己的娘，既已失去清白，做了风尘女子，就不要妄想洗干净，来这大户人家平白地被人瞧不起。连累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天天挨那起子的指头戳。
等钱程程从满心恨意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到了城隍庙边上的三水巷。三水巷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有，是有名的三不管地界。每天都有拿着砍刀打打杀杀的黑帮，乞丐在巷子里穿来窜去，时不时会跳到过路人的跟前，伸出一只黑皴皴的手。钱程程吓得缩缩脖子，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等钱程程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走出三水巷的时候，忽然有两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挡到她的身前，其中一个还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小姐，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那个嘴上留了一撇小胡子的青年色迷迷地问钱程程。另外一个也吹了一声口哨，说道：“这妞正点，别吓着人家啦。小姐，要不要跟我们去喝杯咖啡？”钱程程脸涨得通红，不敢说话，扭转身子向着旁边走去。那两个青年一转，又挡住钱程程的去路。
钱程程心里大是懊恼，恼自己怎么能来到这里。眼见四周开始有人围着看热闹，钱程程慌乱地四处看，想要发现一个认识的人，可是徒劳无功。钱程程壮起胆子对小混混喊道：“走开，我是钱公馆的，我的司机就在巷子外面！”
两个混混呵呵一笑，嘴里继续调笑着，“哟呵，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今儿个我们弟兄有福了。”小胡子伸手向钱程程摸过来，吓得钱程程抱着胳膊大声尖叫，连连躲避，耳中却听到“砰”的一声，扭头只见那小胡子向着左前方扑腾过去。
钱程程吃惊地看过去，发现在小胡子原先站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他一身短打，两手叉腰，威风凛凛。他的脸上挂着汗珠，被太阳光照射着，仿佛泛着七彩的光芒。
那一头，小胡子吭哧吭哧地趴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着，许久都爬不起来。另外一个青年不停往后缩，退了几步转身就跑，连同伙都不管了。
钱程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英雄，觉得他身后仿佛有光圈笼罩一般，使她目眩神迷。“他是我的救世主吗？在我最失意沮丧的时候，来到了我的面前。”钱程程两手交叉在胸前，手指头绞来绞去，想去对那人道一声谢，却又觉得两只腿有千斤重，令她无法挪动。
这时，钱程程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叫声，“陈三！英雄救美呀？”
陈三斜睨那喊话的人一眼，转身就要离去。钱程程不禁着急起来，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能放他走，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蹬地一步跨上前去，一把抓住陈三的胳膊，急促地喘息着，对他说道：“请你送我回家好吗？我害怕……”
陈三的胳膊僵了僵，终究是没有从钱程程手里拽出来。他皱着眉头看向钱程程，颇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大约是看钱程程确实吓得可怜，他最终点点头，与钱程程一起往三水巷外走去。人高马大的陈三和娇小玲珑的钱程程，看上去竟然那样般配。
钱程程心里雀跃着，少女的一颗芳心已经乱了，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那出身风尘的娘，也忘记了堂姐堂妹们的耻笑。她不觉得自己必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她只想跟眼前这个男子一起走下去。
钱程程回家以后，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去找父亲，让父亲去陈三家提亲。她以为父亲那么疼爱自己，一定会答应的。没想到的是，父亲听了以后，勃然大怒。他拍着桌子对钱程程怒吼：“咱们是什么人家？你去找个跑码头的小瘪三？我丢不起这个人！想都不要想，我是不会同意的！”
钱程程被父亲骂蒙了，白天的委屈和愤懑又浮上心头，她哭着对父亲说：“你还说我，若不是你当年非要把我娘娶进门，我能天天被别人嘲笑么？你能娶，我怎么就不能嫁？”钱程程的父亲听女儿揭自己的短处，气不打一处来，不假思索，扬起巴掌就打了下去。
其实，这事也不能单怪钱程程。在决定婚姻大事这方面，钱程程完全继承自她的父亲——都是冲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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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22/3/19 20:30:01 [只看该作者]
：杜松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