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在不断学习和成长。
从出生那一刻的嗷嗷待哺开始,到两三岁时的咿呀学语,到四五岁时的自说自话,更大一些后,开始思考“我”与外界的关系,然后得出结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存在,是世界的主角,然后就该叛逆了,接着就该受挫了,再大一些会发现世界远比自己想象得精彩,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于是开始忘我地修炼技能,开始用自身所学去重新理解世界,这时候可能会有迷惘,会有自我否定。于是,有些人继续埋头学习,有些人则开始随波逐流,开始放下理想,并把自己改造成原本讨厌的样子。在这期间,或许会有一些人幡然醒悟,他们好像突然发现了人生的真谛,开始机械式地重复某一种状态,仿佛种田那样,不断地去春耕秋收,去攀爬一座又一座高峰,去积累一些人脉,去与千奇百怪的人协作完成任务,而这仅仅是为了生存下去,即使已经偏离了曾经的初心,也不敢停下脚步。
直到,再次受挫,再次否定自己,再次迷惘不知所措。
于是,又一轮的学习新事物、改变自己、放弃信仰,开始周而复始。
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呢?
大概会持续到人们心理年龄的四十岁。
四十不惑,说的就是这个。
迈入四十,人的内心会发生一番根本性的改变。曾经所学所知,突然变得清晰了,世界也好,人际关系也罢,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理解,似乎都会豁然开朗。
不记得是哪位说的一句话,刚开始觉得一切都是真的,后来会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可慢慢的,又会发觉,这个世界是真真假假。
真的假的,与自己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便是四十不惑。
我有一个好哥们,临结婚前和谈了七年的女友分手了。刚分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一直在找答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曾经是那么好的关系,两个人不论是开心还是难过,不论是笑还是哭,在行为上和情绪上都是高度一致的。你心中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你想抬一抬手,我就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此默契的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分开了。
我这个兄弟从27岁想到30岁,从30岁想到35岁,突然有一天他说自己想通了。
他说他猜测过很多种原因,感情的背叛,来自家庭的阻力,来自周围朋友或是同事的不看好……
但最终的原因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天意如此。
我问他是否放下了,他说是的,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他要为自己活着,为所有关心自己的人活着。
于是他结婚生子,成为了丈夫,做了爸爸。他开始努力工作,从基层做到管理,从管理做到占有股份。有一年同学会,我们聚在一起,他说他现在的思路很清晰,目标很明确。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能获得什么,知道自己缺什么,更知道自己将来一定能实现什么。
我们笑他,有钱了,腰杆硬了,说话也像变了个人。
他说自己并没有变,只是看待外界的时候少了迷茫和侥幸。
迷茫和侥幸,大概就是人生路上的错误路标吧。
迷茫,让人驻足不前,侥幸,教人背道而驰。
我们部门曾经有过一个新人,大学刚毕业,刚进公司时勤奋刻苦、踌躇满志。领导要求的,他努力完成,领导未要求的,他自发完成。我第一眼看到这孩子的时候,感觉这是个可造之材。
但后来我们发现,客户对于他的投诉非常多,说年轻人不会变通,做事太倔,说不得,姿态过高。
比如,一个客户几次打电话到我这里,要我派人过去下订单。我一查,是这个孩子的客户,便让他赶紧去。结果三天过去了,他愣是没去。
问为什么不去,他嘟囔半天,最后说自己曾经把客户得罪过,当面吵过架,不想再去受这个气。
这回答把我气笑了。因为我年轻时候也这样,不仅仅得罪客户,还得罪直属领导。但我现在懂了,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即便遇到不可理喻的客户,我也能够笑着听对方的牢骚,然后耐心解释。因为,我分得清,牢骚背后是真的不满意,还是甲方想要获取更多。
但我又有点羡慕这小伙子,他喜怒形于色,本性是真诚的。
这种时候,你强压着他去客户那儿,或者批评他不懂事,恐怕只会起到反效果。毕竟没到那个年纪,不会有那个城府。即便说再大的道理,也过不了他的心坎。于是,我换了个相对年轻的客户让他跟,想着也许年轻人之间会有更多话题,可以建立更多私交,也就能产生更多业绩。
后来我跳槽了,他也跳槽了。我在新公司又做了三年,他则一年换了三份工作。甚至,我们还在新公司做了半年同事。后来再次遇见,他问我怎么还在那家公司?言外之意,他对那家公司很不满意。我告诉他,自己以前也跟他一样。只不过现在明白了一些事,吃透一家公司的游戏规则,会比频繁跳槽更省心。都是给资本家打工,又有哪个资本家不吸血呢?又有哪个资本家不喜欢,能在游戏规则内解决问题的员工呢?
回想那些曾经接触过的打工人,让我最佩服的要属老蒋。几年前,我管着公司某个外围的办事处,由于孩子太小,想申请调回总部。于是公司人事部招了一个狠人来接我的班。按人事部的说法,我的管理模式太过温柔,把办事处的员工都惯坏了,是时候用一个狠人来整顿整顿。
老蒋有一份相当牛叉的简历,曾经是某外资纯净水品牌的城市经理。外企嘛,越往高 层,派 系斗争越激烈。外国老板可不管什么窝里斗,什么要和谐,只看成绩结果。老蒋一度将本市的业务管理的很好。深受中国区老大的信任,但他的这位靠山退休了。老蒋作为旧派势力中的一员,被新上任的中国区总裁给开了,临走还混了个2N+3,按他的说法,不亏。
老蒋和我交接的一个月里,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等我走后却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但受到了办事处员工的抵制,大家集体闹离职,一直闹到了CEO办公室。在理论过程中,什么陈年旧帐都被掏了出来,甚至包括疫情期间,违反防疫规定,在员工家里聚餐喝酒的事,也成了某些员工攻击他的黑料。
人事总监拉着我说,现在明白我当时的难处了,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在心中呵呵。
事后,我在老板那里保了老蒋,我说他是有能力的,是行政部对办事处改革逼得太紧,他没有按部就班,所以翻了船。
老蒋得知这个事后打电话给我,说认我这个朋友。可据我所知,他之前在办事处为了立威,历数过我管理上的妇人之仁。恐怕办事处突发闹剧时,他还曾怀疑过,是我在幕后教唆。
电话这边,我只能说都是打工的、都是在替老板分忧这样的官方发言了。
老蒋最终还是水土不服,没能坐稳办事处负责人的位置,他离职后半年后,凭借自己在前公司的关系,又回到了那个外资纯净水企业,继续做他的城市经理。
虽然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虽然他也曾邀请我去他们的公司,他说他照我。但我清楚,这都是官方发言,是没必要当真的客套话。
去年,我又遇到了那个一年换了三份工作的小伙子。他看上去略显沧桑,胡子拉渣,眼神中带着疲惫。
我问他目前在哪里高就,他说自己在某网红饮料公司,月收入八千到一万的样子。我向他贺喜,我说你目前的收入,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想都不敢想。
他苦笑了一下,说自己两年没换工作了,他说要准备结婚了,现在只求稳定。
我当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在改变自己,谈得拢的客户要谈,谈不拢的客户,得罪过的客户,也要谈。合适的工作要做,不合适的工作,只要钱给到位了,也要做。他已经不是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了。
前段时间看了电影《长安三万里》,里面有一幕,李白就自己做不做赘婿的事,和高适一起去请教孟浩然。李白问:此事妥否。
孟浩然答:妥。
于是李白带着高适去黄鹤楼喝酒,席间李白登楼作诗,回来发现高适不辞而别,仅在酒桌上给李白留了两个字:不妥。
电影中,高适是那个始终未改初心的少年。
电影中,李白虽然未改性格,却一直在勉强自己,成为赘婿,成为宫廷诗人,又做赘婿,做道士修长生(皇家信道啊)……
所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一次,你是做高适,还是李白呢?
我那哥们说,如果时光倒流,他会记住前女友的样子,然后躲进人群中,即便再喜欢,也不会去打扰她。
老蒋说,他依旧会在那个时候选择离职,也依旧会大刀阔斧地对办事处进行改革,即便最后依旧回到原点。
我那位小朋友说,他不会再与客户争执,他会在原公司努力爬上中层管理的位置。
我呢?我觉得自己会希望做高适那样的人,厚积薄发,却不忘初心。
……
其实,大家都没有说过假如时光倒流的话。
人只有向前这一条路。
原谅我过去不懂吗?现在懂了,那就更加坚定未来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