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青、花青、三青、佛青、瓷青……一支支划过,最终手指落在酞青蓝上面。画案上的青衣线条已然勾勒好,满头青丝也已经染上薄薄的一层墨,要染发间翠钿了,她却犹豫着用哪种蓝。
点翠,那是怎样一种蓝呵,蓝得入心、入眼,更是夜夜入她的梦。
吴桐画了一幅画,是戏曲里的青衣。原本只是想简单的画一幅人物小像,画来画去却莫名地画出了些兴趣。为了画好画中青衣头上发饰,还特意去了回博物馆,然后就被博物馆陈列室里的一套点翠工艺的头面迷住了。
据说那是翠鸟羽毛做成的整套青衣头面,饰品需要在翠鸟活着的时候取毛。想想就觉残忍,尤其吴桐这种绒毛控。按说吴桐是不该喜欢的,可是那套点翠的头饰仿佛有魔力,一下击穿时空的壁垒,扎进她心里。
恍惚时,吴桐觉得这套点翠头饰应该就是CHA在她画中青衣头上的。
那天夜里吴桐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面湖水,湖上水色氤氲,湖面有白苹,岸边红蓼悄然盛开。
西皮流水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若隐若现。挟着水音,湿漉漉、雾濛濛的。
宫廷静寂影孤单,不堪回首话当年……
声音若隐若现,吴桐循声望去,仿佛从九宵云外一下子跌落进红尘俗世。
锣鼓咚咚,琴声咿呀,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台上青衣的唱词也立马清晰起来。吴桐却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只盯着她头上发间摇曳的那一抹熟悉的蓝。
那是怎样的一种蓝呵,入眼,更入心。忽然她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痛,似鱼儿被剐了鳞,又似鸟儿被折了翅。
画面突转,台上青衣坐在梳妆镜前卸妆。一件件头饰取下来,放在盘上,再一件件抚过。
“泽兰,我今天好看吗?”
女子眼风扫过妆镜里望着她的男子。
“我的青青是最美的。”
“这是我特意从唐三的拍卖会上拍回来的,全套点翠头面,送你的生日礼物。你答应过我,唱完这一场,我们就结婚。”
女子的手不舍地抚过一件件点翠首饰,却坚定点头。
画面再转,吴桐看到洗去铅华的出青。
“泽兰,你一定要去吗?”
她忧心忡忡望着西装革履的男子。
“放心,只是出国留学一年。母亲答应我,一年后回国我们就结婚。”
“你要等着我,等我回来。”
出青不再唱戏,她孤身一人住在城市的角落里。这座城市似乎与她并不相干,她是游走在城市边缘的人,像是一个看客,只等着那个人回来,带上她一起走进这座城。
如果不是那个人,她就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孤魂野鬼,陪着她的,只有那套点翠的头饰。
夜里,她一次又一次上妆,戴上那套头饰,她一语不发,只对着镜子怔怔出神,再一次又一次卸妆。
宫廷静寂影孤单,不堪回首话当年。
醒来时吴桐泪流满面,她想,难道她就是出青?那套点翠的首饰是泽兰送她的?那么泽兰呢,他没回来?或者、他回来了,却娶了别人。
吴桐再次来到博物馆,去看那套点翠的头饰。隔着玻璃窗,还有窗后的灯光,仿佛洗去时空的阴霾。
头饰的介绍很简单,就是点翠工艺的来历。
活取翠鸟羽毛……吴桐觉得心尖被刺痛。那个深夜里扮妆的青衣,还有那个湖边被西风裹挟的白苹红蓼。她仿佛看到了出青,正慢慢沉入水中。虽然没有画上戏妆、吊起眉眼,但她知道,那就是出青。她挥手喊叫,让她不要那么傻,可是她喊不出声。焦急中有西皮流水的声音传来。
宫廷静寂影孤单……
声音若隐若现,若有若无。
吴桐终于画完那幅青衣,头上翠钿的色彩虽不及她想象中的点翠色,却又觉得无限接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每个人的色感不同,调出来颜色不一样,看进眼里的更是不尽相同。
物有无穷好,蓝青又出青。
出青,那个折了羽翅的女子。
那夜,吴桐又做了个梦,她梦见了泽兰,出青心心念念的男子。
恍惚中他的影子从点翠的头面里飘出来。
他温柔地看向画中青衣,伸出手。
“青青,我回来了。”
出青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目瞪口呆的吴桐面前。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天梦境的纠缠,吴桐并不害怕,只是有点儿失望,看来她不是出青更不是泽兰。或许,这也只是个梦。
“当年我是在回国途中轮船失事死在海上的,只是一直惦念青青,魂魄费尽千辛万苦回来。回来后才知道,出青殉情了。”
他蹙着眉,眼底无限忧伤。
“机缘巧合中,我残存的一缕魂魄寄身在那套点翠头面里沉睡,却不知青青的魂魄沉在湖边。就这样一直沉睡了近百年,是你的画唤醒我们。”
“泽兰,你回来了。”
刚刚醒转的出青眼中带着一丝懵懂,浑不知一梦间,人世百岁已过。
“青青,我来娶你。”
出乎意料地,吴桐的那幅青衣小像获了奖。参展结束后,吴桐珍而重之将画收起来,放好。她想,将来她会把和这幅画有关的故事讲给她爱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