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还没冻上,那人便已来了。
他乘一小木筏,在江面最宽、江中水流稍缓的地方锚住,盘腿坐在筏沿,钓起鱼来。筏子上有个棚子,累了他就躺在里面睡觉,那鱼竿却是从来不收的。这些天鱼情不错,但他把钓起的鱼都放回,每天只留条两三斤重的鳌花来。天快黑时,他便在筏前支起一口蒸锅,下面煮饭,上面蒸鱼。鱼不能老了,所以米饭得先上锅,等它快蒸熟时,卸下锅底的大柴,控一控火候,再把蒸上。等鱼好了,米饭也就熟了。把蒸锅拿下放在一边,拨弄拨弄炉子,让火又烧旺些,换上小炒锅,烧油。在鱼身上撒点葱姜丝,淋点酱油,等油烧热了,把它往上一倒,刺啦一声,喷香扑鼻。炉子里的余火,正好用来烫酒。
就着江景,一筷鱼肉,一口温酒,直至江上泛起红光来,那是两岸的灯火,打在了水面上。吃完鱼肉,酒瓶也空了,他再端起饭来,倒入菜盘里剩下的汤汁,没几口就吞咽下去。
他每天只吃这一顿饭,吃完回棚子里倒头便睡,任你江上寒风刺骨,波涛肆虐。翻个身的功夫,天就亮了。
没过几天,江边愈发热闹起来,人们把一排排木架子扔到江上,眼看是要封江。大小船只频繁从木筏旁经过,总是惊扰他的窝子,他也不恼,只是晚饭吃得迟些罢了。
封江前的晚上,江风不大,小筏摇摇晃晃,使人睡得香沉。深夜里,江上游来一艘灯火通明的官船,上面隐约传来丝竹之声。那船在木筏旁边停住,居高临下,再差半丈就要把筏子给压到水里去。甲板上吊下一个灯笼来,正好照亮了他睡觉的棚子。
“嘿,里面有个人呢。”船上的人说。
“看看是死是活。”另一个人说。
“喂,喂,筏子上的人还活着吗?”
他睡得正香,没有理会。船上有人拿来橹,在棚子顶重重了敲了敲。
“没反应,怕是冻死了,要不咱还是报官吧。”
“报什么官,去哪儿报官?这儿最大的官就在船上呢!”说话者指了指身后的船舱。“谁不知道这片江面是咱老爷的地盘。我跟你说,老爷请人算过,这儿可有条龙脉,他的赌坊只要开在这就能顺风顺水、一本万利。要我说直接碾过去得了,怪只怪那人不长眼。”
大船往后退了退,调转船头,批风斩浪,作势要将木筏撞个粉身碎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筏子上突然出现一条黑影,他右脚盘着船锚,扎好马步,运用真气,用左肩硬生生挡住了面前的大船。接着,那黑影大喝一声,朝船身打出双掌。那手掌仿佛有千钧之力,打得江水横流,北风四散,打得大船往后退出了数十米远。而那小小的木筏,也被巨浪托着向后飞冲,幸有锚在江底的铁链牵扯,才不至于冲散到岸边。
这黑影便是木筏上的平平无奇的钓鱼佬。而此刻,他正背手站在木筏上,在漆黑的江面中,随被自己惊起的波涛上下浮动着,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