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仲海公园，客馆。今天已是十月十六，更漏到了寅正二刻，守了大半夜的佥都御史成怀谨换了官服，动身去上朝。不惑之龄，一向严肃的他双眼红红的，背影比夜色还要暗沉……
比成怀谨大十几岁的佐平伯左修，作为世袭罔替的闲散贵族，自然不用上朝。他想叫住成御史……心说，“孩子都这样了，请一天假不行吗？”但呐呐地没敢开口。
（一）流灯寒水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十月十五是“下元节”，也称“放灯节”。傍晚，帝都内城的青少年男女们成群结队在连通海河的仲海公园放灯。满月清辉下，澄黄的荷花灯铺满湖面，辉煌璀璨……
达官贵人有更好的位置。在一处不对平民开放，张灯结彩的水榭前，倏然，有人飞身冲向佐平伯的小儿子左羲，欲将他推入湖中！
佐平伯左修是个老纨绔。左羲是个小纨绔，但他自幼练过一些防身健体的花拳绣腿，本能一猫身，险避开去。那人一击不中，撒腿就跑。左羲带人在后面追……混乱间，竟不慎让佥都御史家的三小姐成姒姒落了水！
左小公子仗义，不畏十月半的北方湖水冰寒彻骨，立马脱掉外衫，跳水救人！但他选的角度不对，被不会游泳的成姒姒紧紧攥住了胳膊！骤冷之下，左羲的一条腿还抽了筋，很快，两人一起下沉……多亏水榭里有精通水性的画舫水手，几人合力，将水下纠缠在一起的男女救上岸。
二人被紧急施救，就近安置在客馆，换下湿透的衣服。因为冷，二人的身体一直微微打颤，鼻翼间有微弱的呼吸，但昏迷未醒。宫里的太医被请来看诊，开了驱寒、固本的人参汤，撬开牙关给二人灌下……
直等到十六日正午，左小公子和成三小姐才苏醒过来，只是二人眼神迷茫，醒了都忙着揽镜自照，似乎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太医又细细诊了脉，沉吟道：“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心神尚需恢复。”二人被各自接回府休养。
（二）豆蔻少女
梅庵，在香山南麓，是冬季踏雪寻梅，上香祈福的佳所。
十一月初一，在梅庵一处供香客休憩的院舍内，成姒姒披着红猩猩毡斗篷，在老干虬枝的梅花树下转圈圈……雪地上留下几圈纤巧的脚印。
佥都御史成怀谨是官-场清流，一妻无妾。琴瑟和鸣的夫妻俩育有二子二女，惟将“三姐儿”视作掌上明珠。因为三女儿容颜秀丽、有天赋，还勤奋，琴棋书画绣都有不错的造诣。
“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十四岁美丽少女，此刻，娇俏脸庞上却露出罕有的刁蛮，抬起厚底锦靴，刻祥云纹路的鞋底踹在梅花树粗壮的主干上。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碎雪也落入成姒姒扎着双鬏的秀发间，两个贴身丫鬟连忙上前帮自家小姐清理。一通轻拍下来，弄得小姐两鬓的头发略有点凌乱。丫鬟请小姐回屋梳洗，成姒姒却摆手说不用，又叫粗使婆子抬来了院中的木梯。
在若干仆妇惊诧的目光中，一贯礼仪优雅，深受教习嬷嬷夸赞的小姐攀登上架在墙头的木梯，娇嫩的小手开始攀折梅花枝。
“嗳呀，小祖宗！您要采花枝，吩咐一声，让奴婢来。”
——看在小姐捐了不少香火钱的份上，折几枝梅花，想必庵里的尼姑也不会计较。
成姒姒却不理睬，攀在墙头折了几枝出墙的梅花。不经意垂眸，见到那约好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少年翩翩走来……墙头上的少女竟抬臂挥掉瓦脊上的白雪，在墙头坐了下来。
（三）束发少年
走来的少年正是佐平伯家的小公子左羲。为佐平伯继夫人所生，是伯府最小的嫡子。
左羲刚满十五“束发”之龄，继承并发扬了母亲的好相貌，生得朗逸俊秀，是京都勋贵子弟中新晋当红的小郎君。
此刻，左小公子额前没有了平素总会留下一缕的额发。一头亮泽黑发全部齐着发根以“公子髻”扎在脑后，髻上系一根长款靛蓝发带，随风飘舞……
左羲足蹬青毡靴，步履匆匆，步子却不大，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不知练习了多久。因着这样的步伐，白色锦袍下摆和身后的银青色毛披风都不会扬起较大的幅度。
公子如玉，玉白的手提着一杆黄绸宫灯。冬日寒冷，握灯杆的手大部分都用锦袍袖口裹着。天色未黑，提灯却已点亮。
澄黄的灯光映入少年的双瞳，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此刻这双晶亮的瞳仁却透着懵懂。微颦的眉宇，紧抿的薄唇，不见昔日的洒脱不羁，反而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四）墙上墙下
坐在墙头，披着红猩猩毡斗篷的成姒姒，两只冻得冰凉的红酥小手缩在锦袖里，隔袖依然抱着一捧梅花枝。
“咻——！”成姒姒冲墙下持灯走来的左羲吹了声口哨。大概是唇齿舌的磨合不到位，哨音并不大。但在这静谧之所，左羲想不听见也难。
左小公子闻声抬头，登时一副震惊脸：“你怎么在墙上！你、你，你快下来！”变声期十五岁男子嗓音有些嘶哑。
——乖乖，这墙都有这具身体两个高了，要是摔下来，会不会扭伤脚，想哭……
望着墙下左羲仰着头的泛红眼眶，成姒姒生怕对方下一刻会哭出来，连忙原地坐着转身，在墙头招呼一声，将梅花枝交给扶着木梯的婆子，再顺着梯子从墙头下到院里。
那厢，面带忧愁、白莲一般的左小公子也已从院门快步走了进来。
本朝男女日常交往的规矩并不严苛。加之，落水使得这对男女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事后，佐平伯府与佥都御史府正在为这双小儿女议亲。因此，二人借上香祈福的名义在寺院里见面，并没有多大阻力。这次见面却不是为了交流感情，而是印证他们心中的猜想。
（五）禅房密谈
步入成姒姒早先选定的一间密封良好的禅房，公子、小姐严厉地打发走了不愿离开的下人。关好了门窗。便迫不及待、异口同声地问：
真成姒姒，男子音：“你是左羲？”
真左羲，女子音：“你是成姒姒？”
果不其然，下元节的溺水，让他们灵魂互换了！
成姒姒的灵魂，即真成姒姒，如今在左小公子体内。反之亦然。
真成姒姒用变音期的“公鸭嗓”问对面自己的身体，“你，还没来那个吧？”
“那个是啥？”真左羲满头雾水。
真成姒姒俊脸一红：“月信。”
真左羲作为一个读过一些十八禁话本的纨绔，立刻会意。追问道：“每月都有一次？会流经血？”
真成姒姒颔首，“本应就在最近两天，但落水受了寒，可能会延迟。”
“女人真麻烦！”真左羲异常烦闷，这种男魂女身的日子让他简直不想多忍受一天。抬手想挠头，却挠到了头顶两个鬏鬏。
真成姒姒还想给他普及一些月信护理的常识，真左羲却摆手打断，不想听了！——直到一周后，下腹出现痛经，一揪揪的阵痛袭来，身心都萎靡了的真左羲才深感后悔没听对方多讲讲。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换回去？！”禅房内，两人又同时道出了内心的疑问。
确认了灵魂已互换，一时又想不到换回去的办法，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他们商定，不把灵魂互换之事告诉任何人。这太离奇！皇家最忌讳乱神之事，为了小命安全，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一起走出禅房时，真左羲看着高出自身一个头的真成姒姒，想起之前在墙头看到真成姒姒走路的姿态，于是小声提醒：
“你走路时双腿迈开些，步子迈大些，不要再走得那么端方淑女，你现在可是男人。”
（六）猎场惊魂
这一年，恰逢皇家三年一度的冬猎。腊月十二，皇亲国戚、勋爵贵族、重要官-员率家眷齐聚木兰山围猎场。
佐平伯、佥都御史两府都来了。两家已算是儿女亲家，换了庚帖，互赠了信物，春节后就会正式定亲。结婚则要等到成姒姒十五及笄礼后。
至今，左羲、成姒姒的灵魂还是没有互换回来。
左小纨绔的骑术不错，但如今在他身体里的可是成姒姒。成御史是文官，成姒姒仅在女学里上过几个课时的骑马课。想要在山谷间策马打猎，就“臣妾做不到了”。
如今是女儿身的左羲倒是换了一身红色骑装，但也只是随便跑跑马，没想用这副女子身体去跟公主、郡主等贵女们抢风头。
猝然间，围猎场就混乱了起来。“救驾！”
利箭破空声、刀剑棍戟碰撞声、人的惊叫、痛呼声……不绝于耳。原来是有一群反叛者想刺杀皇帝。鲜血肆意挥洒在大地上……
因为不擅骑马，真成姒姒原本在一个小帐篷里托病躲邀。听见有人行刺，帐篷也不敢待了，正躲在帐篷后面观察，一匹枣红马“哒哒哒”地奔来……马上是位红色骑装少女。
真左羲指指马后，真成姒姒连忙爬上马。两人同乘一骑快速绕开混战的区域……
坐在马背上，抱着身前本属于自己的身体，想着真左羲冒险来救自己，真成姒姒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动。
（七）一吻回归
到了相对安全、四下无人的一片银杏树林，小扇子似的深黄银杏落叶铺散林间。
真成姒姒恍惚中下了马，只觉脚下一软，原是在马上时没有马镫，腿麻了，站立不稳。真左羲想去扶，小身板也被带倒。真成姒姒的身体恰好将左羲压到身下，脸对脸，双唇碰触，两人的脸“刷”地红了……
或许是男人身体的本能，更可能是来自灵魂的呼唤，真成姒姒没有放开真左羲，反而又吻了上去，率性地吻向那玫瑰花一样红润甜美的唇瓣！
两人的头脑开始变得迷离，似乎有什么玄妙的事情正在发生，身体内的两个灵魂都被牵引着出窍……
当这一吻终于结束，四瓣红唇彼此分开时，两个灵魂都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男回男，女归女，只是二人唇齿间残留着不分彼此的甜腻气息。面色潮红得都像这个季节的苹果。
（八）她写他和
猎场行刺事件，皇帝有惊无险。整个帝都四九城却为此戒严三日，搜寻叛党。
管制放开当天，住在东城的左羲吃了早饭，就骑马去了位于西城的佥都御史府。
成姒姒去正房给祖母请安了。左羲走进成姒姒小院的书房等待。他不久前刚刚以成姒姒的身体在成府生活了两个月，对这间书房的布置很熟悉。很快在书案间找到一张成姒姒新近写的纸笺，上面以端庄娟秀的行楷体写着：
“一吻双唇玫瑰红，我向城西君向东。”
左羲读了这句，眉梢、嘴角都不由得挂了笑意。左小纨绔虽说不擅诗文，但思维敏捷，对茶令、酒令是一把好手。略作思索，便取了笔，蘸好墨，在原句底下和了一句：
“一吻双唇玫瑰紫，成家姒姒左家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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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23/12/31 22:07:0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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