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黄昏,肖潜打来电话,问候封浪台风天气是否人财无恙。
其时柳焰正把一份西红柿牛腩,一份爆炒大虾放在餐桌上,她脸上洋溢着灶火一样的红润,声音甜脆得像被香油浸润过:“今天给你加餐,试试口味!”还欲言语,见封浪举着电话,微蹙了眉,她便笑着捂住嘴。
耳尖的肖潜立刻“哎”了一声:“打扰到你了?”
封浪哼了一声:“有话快说。”
停顿了几秒,肖潜还是说了出来:“珠珠走了两个月,你没去看过她?”
“恐怕,她不需要吧。”封浪用筷子翻动面前的西红柿牛腩,一股醇香清新的味道飘进鼻子里,他用力吸了两下,想让那香气驱逐胸腹间空落落的感觉。
窗外夜色渐浓,雨水丰沛得让爬在树梢的月亮望而却步,等人们抬头再想找寻它的时候,它早已躲得不知去向。黑胶唱片把《卡萨布兰卡》满满的回忆和伤感倾泻而出。
肖潜仿佛听出了歌曲弥漫的大海一样苍白的寂寞,他清了清嗓子,打破短暂的尴尬,给封浪讲自己如何在学校顶风冒雨检查门窗、组织校工扛沙袋堵截渗水区。夜里十一点多风力较小时,他驱车回家,停车等待红灯的间隙,被头顶突然掉下的一截灯柱打破前挡风玻璃。当时,他眼睁睁看着一截东西砸下来,落在面前,轰然作响。他惊魂未定地逃离驾驶室,再也不敢去开车,而是拨通了保险公司的救援电话。
肖潜抱怨这个百年不遇的强台风,他穿越整个主城区四处寻路,所见满目疮痍,但他更多的是痛心。他说,灾难面前,我们想到的是第一时间保护自己,身外之物抛于脑后。但仍有生活在温饱线上的人,为一日三餐奔波,仍有为了“挽救”一台即将被强风刮倒的货车反被其砸倒丧生的人——那是他花光所有积蓄刚买了几个月的车,那是他全家老小维持生计的本钱。保险公司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超额赔偿,给了家属一个精神安慰。
在肖潜的叙说里,封浪很少打断,但他仿佛看到从肖潜口沫横飞的叙说里立起来的一幅幅画面。他在心里叹口气:“人没事,是最大的好事。而人没了,有精神安慰,也算聊以告慰逝者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在封浪要挂电话的时候,肖潜清了清嗓子:“下周三,你空出一天时间吧。汝楠要办个人画展义卖,所得款项捐给红 十 字 会,她的画至少要卖掉百分之七十,你想办法拉人,卖不掉的,你埋单。”
听到“汝楠”两个字的时候,封浪感到浑身一震,这个在心底百转千回无数遍、在梦里和醒来时被压抑无数遍的名字,就像台风中无处可依的影子,忽然找到了回家的路。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亦或是更久?她穿黑色小脚裤、白色丝麻衬衫,还是复古的蓝色背带牛仔裙,头发松松地用同色系发带绑着?她的目光是否如初见时一样,狡黠、倨傲,是否依旧笑容天真,眼睛妩媚?说起过往,她还会表情平淡,像说着与她不甚相干的事吗?
封浪僵坐着,手里的电话似乎也僵住了。
直到肖潜一口气说完所有,长出一口气:“你在不在听?下周三,卖不掉的画,你搞掂!”
“没问题。”
电话挂断很久,封浪还是紧紧捏着它,仿佛一松手,它就会溜走,就像从未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