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桐
需要在清晨,细细的听,鸡鸣寺的钟声如常悠远地敲响,在第一柱香燃起前,趁着早餐铺子灌汤包笼屉上的蒸汽打开的刹那,便会揭示它的光影。那几束自法桐枝叶间投下的晨光,此刻有了形状。
那一刻是安静的,街上稀疏的人流并不匆忙,闲庭信步般的,任那些光的竖琴在他们脸上拨动出无声的岁月。树叶曾在数月前铺了满地,连同去岁的那些琐事和记忆,又在今春悄悄萌芽,在心头悄然弹出嫩绿的一角,浅浅的,迎着阳光。
就是这样往复如初,街头这些遮天蔽日的大树,拱着绿色的穹顶,默然看着从日出到月落,长长廊道中穿行来往的人生。他们来过,老过,走过,被记住并遗忘过,往复如初。
树,长了百五十年,如它遮蔽的人们一样,在长长的时间里丢失了名字,已没几人记得它来自英国,却都称它们为法国梧桐。第一棵被移植来的法桐,超过栖霞寺的千年银杏,超过这一城的古树名木,编号被列为001。这棵被法国传教士移植来的悬铃木,如今与移植它的人被一起记错,叫做了法桐。人们似乎总在不断创造、修正、重塑着自己的记忆,更愿意相信那些美好的东西,于是这满城的法桐,也被披上了蒋生与美羚的故事。美人欢喜一笑亦或青年大帅多情的故事那么美好,以至于真假并不太重要,人们只需要记住这满城流淌的绿光,记住美龄宫那串年复一年随四季更迭枯荣与明灭的翠色项链。
也有人并未关注这些,他们安静又真实地活在这座城,这条街,儿时的笑声和哭声,年少时是汗水和泪水,散落在这些大树的脚下,浸入根系,顺着枝干在半空中交错延蔓,悬垂在枝间,随风浮动,在白发渐多的明天把几片盎然绿意投在肩头,在某个下午陪伴已经不在的老友再聊起往事,也许还会感慨。当几对牵手从民国的校园里走出的青春慢慢飘远,对着他们的背影,那幅自己年少时匆匆收笔的速写,被这群更胆大妄为的少年抹上颜色。七彩终于流动了起来,在余下的大片背景中,漫涂上迷蒙的绿意。
当温暖继续,色彩融化,绿色流淌成满街的法桐,熟悉又陌生的一群人,往遥远的树影间走去。我翻开一本空白的书,读一篇没有开头和结尾的故事,记下一个名字,并报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