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良夜,适合美酒、美人,以及贴在胸口的一把寒冷的刀。
然而美酒入喉灼烫如火,美人离去疾如阵风。陪伴我的,只有刀光和月光。
月光自浓密阴郁的枝丫间倾泻而下,把洞口一汪湖水照得冷亮冷亮,湛蓝湛蓝,初秋的夜晚,让我想起隆冬的冰河。
我就躺在那一片冰河里,随着水波晃动,有点忘情地吮吸着每一缕光线。
我的身后是巨大的被虬枝层层包裹着的岩洞,那是我的栖身之所——终日阴暗潮湿,四面山峦环抱,千百年生成的植被因见不得光线而色泽暗淡,面目狰狞。
这里山势险峻,山上苍松密林几乎把所有的光线都遮蔽住了,可是月圆之夜,仍有大片洁净月光自上而下覆在湖水之上。
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躺在湖水上,她是唯一能让我忽然柔软起来的,就像我的情人一样。她天然秀成,清可见底,彻如明镜。她抚摸我每一寸肌肤,让我安然卸下所有戒备。
如此良夜,即便没有美酒美人,我仍不忍睡去。
因为下一个月圆之夜,或许我与她再无缘相见。
我所居住的岩洞有个非常奇怪的名字:陌上花开——这里明明全是树没有一支花;金主亦有个非常奇怪的名字:豆蔻。
无法想象,以杀人为营生的人,如何叫得起这匪夷所思的名字。
我甚至从未见过他(她)的样子。
据传昔日的豆蔻曾是武学奇才,青年才俊,一代盟主。后遭群雄夹击,坠入万丈深渊;又传为绝色美女,善使花毒,无门无派,专取薄性男子性命。却因用毒不慎,毁了容貌,隐居深山。
种种传言均是外界所闻,包括我们七大杀手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可能真正知晓他(她)的前生今生。
其实知与不知又有何妨?我连自己都看不清楚,又何必知晓金主呢?
我只知道每个月圆之夜后,我要离开陌上花开,独自一人去完成金主交给我的任务。
走出陌上花开,我可以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可以是耳聋眼斜的七旬老叟,也可以是未通世事的垂髫小儿……
哪一个我都与我无关。哪一个陌生的面孔都令我心生厌倦。
金主善易容,每一个杀手都有不同的面孔,各自的代号。我们不知对方从何处来,哪一天会在这个世界消失不见。即便是集体行动,金主也不会让我们互相知晓对方的底细。他(她)要我们,只是一个个杀人工具。
我的兵器每次都不相同。或是苍虬之间一截灰桠,或是湖水之上一片浮萍,亦或融雪为水、化水为冰,也可以是梅园落红、枝头新绿。
在我们面前,那些鲜活的生命是无比脆弱的,任何一件没有生命之源的物什,都足以让它戛然而止。
湖水中,我再一次深深地呼吸,我将吸入只属于这个月圆之夜的,清冷月色,以及无色无相的水汽。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来无牵挂。去,亦无憾。
若说有什么需要安置,那便是我怀里的冷月刀——自我出世以来,它尚未出鞘过。它所饮的头啖汤,必然是我的鲜血。
此刻,我把它置于一个用油蜡密封的长盒中,沉入湖底。
倘若过了月圆之夜,我能玩好归来,它还会温柔地,贴在我的胸前,陪伴我至下一个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