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 - [ 天涯隔壁 ] - 五月吧论坛

苏梅，生在四月的我以梅为名。娘说，那年家中有一株腊梅，奇迹般的挺立过整个春天，直至暮春，就在我出生的那个夜里，腊梅萎去了。爹说，梅有傲骨之气，念及家中那株梅，而给我取名为梅。八岁，有个老婆婆对我说，苏梅，苏梅，宿命轮回。

苏家世代为商，是江南一带最负盛名的丝绸世家。到了爹这一代，可以说是发展到了鼎盛。苏泰戚的名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我就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苏家丝绸商产业的继承人。

我的人生似乎就是为了成为苏家的传人而进行着。爹说，商人要饱读诗书，于是我从小习读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娘说，女孩子家要有涵养，于是我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从来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爹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就是如此了。

每次在街上，看到许多小孩子在一起打闹嬉戏，就会觉得好羡慕。他们可以无拘无束随意玩闹，而我却只能每天学习，没有时间可以玩，也没有人陪我玩，偌大的宅院中，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并不难过，因为有力量支撑着我，陪伴着我。

大家都以为，苏家的女儿一定有远大的志向和抱负，会将发展苏家的产业作为最大的目标。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只想成为爹娘心中的那个苏梅。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而我也始终在向着这样的目标努力。

累了，倦了，就看看院中的梅花。是的，我爱梅。梅，傲骨之气，却是如此的孤单，亦如我。坐在台阶上，手支起脸蛋，静静地看着那梅，小小的心中默默的想，不知哪一年院中又能生长出开至暮春的梅。于是，我一直在等待。渐渐的，它就这样陪伴我度过的十多个春夏秋冬。奔跑中的我没有伙伴没有朋友，只有手中紧紧握着的一枝梅。

八岁那年，我开始学会认真的照料院中的梅，企盼用自己的双手，种出想要看到的梅。

八岁那年，有个奇怪的婆婆到苏府，对我说，苏梅，苏梅，宿命轮回。八岁的我不懂得婆婆的意思，而心中却是莫名一怔，浇花的壶从手中滑落，碎了一地。

八岁那年，我随娘到市集，第一次见到了他，那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男孩。他衣衫褴褛，看样子像是被遗弃的孩子。

“娘，你看，他好可怜。”我拽了拽娘的衣襟。

“是啊，穷人的生活艰难，孩子养不起啊。”

“娘，我们带他回去好不好？”我小声地建议，生怕娘会不高兴。

娘没有回答，拉着我向那个男孩走去。“孩子，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怎么不回家？”娘关切地问。

他抬起头来，用一种冷漠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又把头埋进了手臂里，“我没有家。”

就在那一瞬间，我用心记下了那张脸，虽然面黄肌瘦，满脸尘土，却掩盖不住原本的清秀英俊。多美的一张脸，只因为额头至眼角的一条深深的刀疤而变得面目可怖。他一定是经历过很痛苦的事情，才会有如此的刀疤，如此的表情，如此的眼神，我暗暗的想。

“你饿吗？我们可以给你买吃的。”我走到他的身边，没有一丝惧怕。

“我不需要你们施舍。”他又一次抬起头来，话语间带着怒意。

“你可以来我们家帮忙，用自己的力量来赚钱吃饭。这不是施舍。”娘温柔地对他说。

再一次看到他的脸，那张脸写满了冷漠，但是看得出他在思考，在犹豫。我是多么期待他点头，答应。我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他，希望他能够看我一眼，然后了解我们的诚意，可他丝毫没有注意。自顾自地想着什么，随即起身，抖去身上的灰尘，昂首对娘说，“好的。”依旧是坚毅冷酷的表情。

真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我满心欢喜，以为从此会有人和我一起学习，一起看梅，以为他会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爹没有因为带回去一个陌生的孩子而生气，爹很喜欢这个孩子，允许他在苏府住下，并安排他在苏家帮忙。

之后我就很少看到他，每次都是见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后来丫头告诉我，他叫罹炎，住在西面的厢房，爹让他在丝绸行帮忙，罹炎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很冷淡。我并不试图去接近他，只想问问，为什么如此清秀的脸上会留下那样触目惊心的伤痕。心中默念无数遍，却是没有勇气问出口，甚至没有勇气叫住他，说一声，你好。

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

也许他们不会记得，处死罹嫣那天，躲在门后的那个孩子，而我却清楚的记得他们的模样。总有一天，我会回去为姐姐报仇。

一路逃跑，荆棘划破衣衫，割破了皮肉，染得衣服血迹斑斑，我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真切的，是心底一阵阵的刺痛。

穿着红色的嫁衣，她看起来比平日更美艳。她喝下了他们递给他的药，一饮而尽，没有一丝恐惧。重重的倒下，血从嘴角沁出，脸色渐渐苍白，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身体里流逝。

这样的画面在我的脑中一遍一遍的重演。

姐姐离开时，带着满足的微笑，没有合上的双眼却是一直望着门外。姐姐，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死也不能瞑目，是因为放心不下我吧。

心中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我跪倒在地，掩面而泣，一遍一遍念着姐姐的名字。姐姐，你能听到吗。

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爹娘就被杀，是姐姐把我从刀下救了出来。姐姐收留我，抚养我，给了我名字。

姐姐有一双很大很漂亮的眼睛，她总是温柔的看着我，轻轻抚摸我额上伤疤，“炎，都是我不好啊，没能救下你父母。”“炎，那样深的伤口，会很疼吧。”“如果我可以早些赶到，你也不会……”“炎，你会怪我吗？”其实我完全不记得我的爹娘，伤口也早已不再疼了，姐姐救了我，那么多年照顾我，陪伴我的也一直都是姐姐，我怎么会怪你呢。

我的记忆，都是和姐姐有关的，我记得姐姐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

“姐姐做过很多坏事，炎以后不能学姐姐啊！”

“教你武功，不用来伤害别人，而是用来保护自己，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炎要做一个好人，要一直帮助别人。”

“炎，姐姐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我死的时候，要穿着嫁衣，他在等着我呢。我就快可以看到他了，那个我爱的人。”

“炎啊，以后你就会懂的。”

“我不害怕死去。只是……我放下心不下你啊。”

“炎，如果姐姐不再了，记住，一定要离开这里，然后快乐的长大。”……

姐姐是个杀手，因为一次任务失败，被处死。处死她的是阁中四大长老。

不知道跑了多少天，终于来到了一个叫雍城的地方。我又饿又累，单薄的衣衫，抵挡不住北方吹来的寒风，手脚越发的青紫。我蜷缩在角落，艰难的过着每一天。

“孩子，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怎么不回家？”我抬头，用最冷膜的眼神。姐姐的离去，让我对一切事物都产生的敌意，但是抬头的瞬间，我看到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站在母亲身边的漂亮的女孩子，有着和姐姐一样温柔，关切地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