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犹记得初次看到莺生时的模样。那天莺生穿着鹅黄衫子,嫩生生的立在那里,如同初春柳枝上刚刚萌发的柳芽。
阳光洒落在她头上、发间,折射出耀眼的光。眯了眯眼,他看到乌发堆迭间似有浅浅的青。后来他跟着夫子读书时,读到“近中秋月已清,鸦青幕挂一团冰”,就会想起莺生。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时,也会想起莺生那头藏着浅浅青碧的乌发。
绿云堆枕乱鬅鬙,他觉得这个时候想到莺生是对她的亵渎,可还是忍不住偷偷想。
“痴儿,还不醒来!”
夫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惊得张山霎时间魂魄归位。
“老师,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张山喃喃,似是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
初见莺生时,是个夏日午后。车夫一声怒吼,惊得围着马车转的小乞丐们受惊的雀儿般扑棱棱四散逃走,却又不肯逃远,只在墙角树后偷瞄。
这是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归家呢。围着讨好一番,说不定就能讨来几个铜板,垫一垫辘辘饥肠。小乞儿们都知道,这样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最是心善,总不会教他们空跑一回。
衣衫褴褛的张山站在马车后面,紧张得腿有点儿抖。他咽了口唾沫,脚趾用力抠着露洞的鞋底。脚底下硬硬的,有些硌脚。
“小姐,定是这小贼偷了您的银钗!”
婢女小菊跺跺脚,抱紧怀中刚刚拢好的妆匣。
“不是都搜过了吗?说不准是落在哪儿了。没有就没有了,不过是只银钗。”
青布车帘撩起,露出个身著鹅黄衫儿的少女。没用小婢扶,她轻巧跳下车,一双盈盈笑眼望向张山。
阳光落在她发顶,泻在她身上,仿佛春天萌发的第一枝柳芽。她的头发很好,堆迭在头顶,漆黑如墨。只是行走间,张山觉得那中间似乎又有隐隐的青碧色。
那时候的张山还不知道什么是鸦青,什么是绿云,只是多少年后每每作画,画到人物头发时,总是忍不住在墨间掺一些花青色进去。
“父亲说过,君子坦荡荡”。
看看衣衫褴褛的张山,莺生扑嗤一笑。张山觉得,自己心里仿佛也开了朵花儿。
“虽然只是个小乞儿,也要活着坦坦荡荡。小菊,给他十个铜板买糖吃。”
莺生主仆和马车进入大院很久,连周围那些个偷偷窥视的小乞儿也纷纷离开,一直站着的张山才动了动。他攥紧手心里的铜板,手心里全是汗。他弯下有些僵硬的腰,从脚下捡起一根银钗。
银钗份量不重,成色一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样子。
他攥紧银钗,尖锐的钗头刺痛了他的掌心。
即便当个乞儿,也要活得坦坦荡荡。
自从父母双亡、家中财产被族中叔伯侵占后,沦为乞儿的张山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烂在泥污里,可是自从遇到莺生那天起,他觉得有心里似生出一团火,他的生活也渐渐不一样起来。
他给人干活,都是最苦最累的活。无数次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拿出那支银钗,想起莺生那如阳光般照进他眼底的粲然一笑。
他从小乞丐们那里听到莺生这个名字的,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惜母亲早逝,父亲又娶了继室,她在祖母跟前长大。祖母去世后,才回到父亲身边。
在继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想必不易吧。张山早已不是父母膝下娇宠的幼儿,已经懂得人世间的冷暖。想起那个娇俏的身影,他想,他们都会好好地活下去。
凭自己的努力,张山终于有了积蓄,从十几个铜板到几十个,再到散碎的银角子。他依旧穿着善人施舍的旧衣,虽然补丁摞着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
干完活后,依旧是两个粗面馒头。张山来夫子开的私塾,站在窗外听夫子讲课。
父亲在世时,他也是读过几天书的,所以当夫子叫他进去,让他背书时,他背得头头是道。
夫子沉吟许久,说:“跟着我做个小僮吧,供你吃住,闲下来时也可以跟着我读书写字。”
这一刻张山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莺生。
张山有很好的读书天赋,人又肯努力能干,夫子终于肯收他当正式弟子,赐字“青峦”。张山很喜欢这个字,除了因为是夫子赐字,他觉得这个青字和鸦青中的青一样,就好像和莺生有了种隐秘的联系,他窃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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