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26杀——黑

 

【一】比翼双刃

黎明之前，宁轻尘独自走上沉睡的山岗。

清澈的泉水从山石缝隙里流出，苍穹之月的清辉泼洒而下，在水面上闪闪发光。山坡下是大片青翠的田野，蕴育着生命的气息。宁轻尘坐在一块断石上，凝望着这片抚育她长大的土地，英气明亮的双眸里沉肃凝重。原本应该万籁俱静的山坡上，站着数百位青翠谷土生土长的居民，他们手里举着火把，目光盯着断石上被山风吹动青丝的女孩，脸上满是希冀和担忧。

从十九岁学成归来后，宁轻尘便竭尽全力守护着青翠谷，不被外界灾祸波及。

然而从四年前开始，大秦的土地上叛乱四起，官方为了平叛手忙脚乱，世间哪还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在躲过几次骚扰后，叛军终究还是发现了这处世外桃源，面对青翠谷里的资源和粮食，他们贪婪的目光仿佛能将澄澈的天空遮盖。三天前，叛军一千人堵住谷口，并且下达最后通牒，要求所有居民加入叛军成为辎重兵，交出所有粮食和资源。

如果青翠谷拒绝，那么他们就会血洗这里每一寸土地。

宁轻尘的目光从上而下，沿着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居民，扫过谷地上绽放新芽的作物，视线最后收束在极远处两山之间的谷口，那里隐隐可见仿佛要择人而噬的鬼火。她想起很多年前父亲临终前的那句话，缓缓站起身来，朝山下行去。当她一路经过时，居民们像破开的海浪自动让出一条路，然后跟在她身后，无论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白发苍苍的老翁，每个人都目光坚定，甚至流露出决绝的气息。

这个举动的意味简单明了，那就是绝不投降。

在人群的簇拥下，宁轻尘穿过绿意盎然的田野，一直来到谷口。

黎明终于到来，然而往日蔚蓝的天空却被无穷的黑烟笼罩，宛若阴森至暗的地狱。

叛军的阵容组成非常复杂，五艘空中小炮艇悬浮在山谷上方，地面一千人中有一半拿着各种刀枪棍棒，还有三四百人手中举着各式枪械，位于最前方的则是几十辆改装过后的战车，咆哮着喷涌出一股股黑烟。甚至还有零星几个法师打扮的男人躲在角落里，阴森的目光像天上的秃鹫。

宁轻尘没有回头，她知道谷里能够参与战斗的男人只有不到两百。

对面的叛军首领传来轻蔑的威胁，她没有答话，目光深远地望过去，右手高高举起，然后紧握成拳。

“为出生之地而战！”

在她身后，所有人齐声怒吼。

叛军阵中一阵喧哗，随即只听军令下达，这些天南地北混到一起的渣滓们哇哇乱叫，朝着谷内突进。

枪炮声开始轰鸣，开花弹拽着血红的狼烟砸在绵软的泥土上，于青翠谷战士的身体上炸裂，鲜血伴着惨叫声飞洒开来。战车已经发动，叛军的攻势没有章法，但这种排山倒海一样的阵势对于习惯宁静生活的居民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

“死战不退！”

宁轻尘高亢的声音响彻谷内，然后便见她迈步狂奔，身姿矫健地冲向迎面而来的叛军。双方将要接近时，她猛然跃起，双手展开，谷内某处仿佛得到她的召唤，如流星般飞出两道光华，眨眼间出现在她的身旁。

两把雪亮的刀刃如死亡莲花绽放，在她的身边飞舞与割裂。随着宁轻尘跃入叛军先锋阵中，刀刃旋转速度愈发加快，无情地收割着叛军的生命。包围她的叛军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无论怎样的敌人，在两把刀刃的旋转中，很快就被割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倒地不起。在她的鼓舞下，青翠谷的居民们终于被激发出隐藏很多年的血气，与那些面目狰狞的叛军厮杀在一起。

宁轻尘什么都没有想，此刻她连父亲当年的教诲都已经忘却，双眸只盯着前方，凭借两把比翼刀刃的锐利，笔直地向前冲！

“丫头，小心！”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惊呼，依稀是莫大叔的声音，宁轻尘忽然感觉到侧方犹如地动山摇，刚刚扭眼看去，便见一个小山般的身影冲过来，将她直接撞飞。

两把刀刃停止舞动，悬浮在她的头顶。

宁轻尘趴在地上，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已经移位，她想要爬起来，却根本做不到。抬眼看去，撞飞她的是一个三米多高的怪物，半人半兽，眼珠赤红，满脸嗜血的表情朝她走来。

“丫头！”附近的战士们喊着她的昵称，拼命地冲过来救援，却被这个怪物轻易地踹飞。宁轻尘挣扎着站起来，然而看着那些亲切的面孔满脸鲜血地飞出去，心中的剧痛几乎将她撕裂。

“来啊！冲我来！”她终于站起身，在这混乱喧杂的战场上，冲那个怪物发出怒吼。

穿过山谷的风拂过她的脸，吹散了她的头发，吹动着她暗红色的衣袖。

怪物来到勉强站立的宁轻尘面前，他狞笑着举起手中一米长的铁棍，毫不犹豫地当头砸下。叛军的阵地里爆发出嘲笑和喝彩，而青翠谷战士们绝望又痛苦地看着这一幕，很多人都忍不住闭上眼。宁轻尘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状态，显然无力招架，但她眼神平静地看着怪物，心中只有遗憾。

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守护这里了。

【二】旗帜沉睡或飘扬

战场的另一侧忽然被撕开，一个壮实魁梧的男人举着盾牌光速突进，眨眼间就出现在宁轻尘身边，与此同时，那个巨大厚实的盾顶在她的头上。盾牌之下，是一张憨厚老实的笑脸，他对宁轻尘微笑道：“不要怕。”

宁轻尘看见这张脸，想起不久前的那次见面，心情无比复杂。

她还是来了吗？

铁棍砸在巨盾之上，轰然爆响，周遭的地面都在震动，然而持盾的男人和宁轻尘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震惊之余，视野陡然开阔的青翠谷居民们只见一个身影从旁边的山巅上跳下，手中那把阔剑犹如旧日文明时期传说中的神器，泛着凛冽冰冷的寒光。这个身影是位身姿挺拔的女子，简单绾起的头发被狂风吹起，雄姿昂然的双眸里杀气肃然。她单手握着那把阔剑从天而降，在反应有些迟钝的怪物来不及躲闪时，一剑斩下！

好大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战场陷入突然诡异的死寂中，嚣张的叛军们目瞪口呆地望着。

手提阔剑的女子走过来，一脚将憨笑的持盾男人踢开，对脸色苍白的宁轻尘说道：“你还行不行？”

“秦清，谢谢你。”虽然上次见面没有达成共识，但宁轻尘此刻的感谢发自真心。

秦清撇撇嘴，皱眉道：“先解决这些人。”

即便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个恐怖的人形兵器，但叛军还有七八百人，更有数量众多的远程武器，宁轻尘并不畏惧死亡，只是有些担忧道：“没有其他援军了吗？”

秦清的视线朝山巅望过去。

仿佛在呼应她的目光，叛军那得来不易的五艘空中小炮艇突然相继爆炸，紧接着便是地面上的战车，一个个根本没有发出反击便消失在五彩缤纷的烟花中。宁轻尘抬头看去，只见那个她见过一面的妩媚女子足踏山巅，临风而立，双手举着一杆极其精密的超视距狙击枪。每当她扣动扳机，枪口便会有一团火焰炸裂，同时地面上的某个目标就被毁灭。

秦清嘴角勾起不屑道：“还等什么？早点解决这群乌合之众，我们还有任务。”

话音未落，她单手拎着那把阔剑，脚步从容地朝叛军主阵走去。

持盾男人憨笑着，举着巨盾亦步亦趋地跟在秦清身旁。

如果说宁轻尘的双刀像死亡莲花绽放，那么秦清的阔剑便是吞噬一切的巨浪，看似强大的叛军在她面前犹如嫩豆腐般不堪一击。在山巅妩媚女子的狙击枪配合下，整个叛军的阵容开始溃败。

宁轻尘温暖地笑着，对身后劫后余生的战士们挥挥手，跟着秦清的脚步，朝叛军们冲杀过去。有那把席卷一切的阔剑开路，更有山脉一般厚重的巨盾保护，秦清轻易地击穿叛军的阵地，再往后不过是收拾残局，这些事情自然有青翠谷的战士们接手。

宁轻尘将秦清三人领到自己的住处，亲手帮他们泡茶，用的是自己采摘炒制的野山茶。她先对秦清说道：“谢谢你，我愿意加入你的队伍，但我有一个请求。”

秦清眉尖轻挑，示意她继续说。

“我知道你有一面黑旗，请你把它留在这里，既然我不在谷里，我总得为他们留下一些庇护的手段。”宁轻尘诚恳地说着。前段时间秦清来到青翠谷，希望她能加入那个小队，成为官方剿灭叛军的特殊力量。当时宁轻尘没有答应，因为在她心里青翠谷的安危更加重要。如今真正见识过这动荡的乱世和秦清她们的力量，她明白加入对方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秦清闻言淡淡一笑，目露欣赏地说道：“你还是这个脾气，但你不懂，旗帜永远存在于人们的心里，你就是青翠谷的旗帜。只要你好好活着，跟我们一起消灭那些叛乱的家伙，没有人敢来打青翠谷的主意。”

宁轻尘沉思片刻，认可她的说法。

秦清话锋一转道：“我来帮你，是希望你加入我们，这算是一种交换，所以你不必谢我。但是他们，你得拿出一点表示。”

她指了指另外两人，憨笑着坐在门槛上的持盾男人，前凸后翘身材火辣偏偏面容清纯的抱枪女子。

宁轻尘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表示？”

秦清指着持盾男人说道：“戚闵这厮只认钱，因为他得养活家里几十口人，所以你得付他一大笔钱。至于齐徵，她喜欢英俊帅气的男人，你在谷里给她找一个吧。”

戚闵一脸淳朴地点头笑着，看着宁轻尘的眼神里透着精光。

齐徵则双手环抱着那杆超视距狙击枪，清纯的脸蛋上没有半点魅惑的气息，摇头撒娇道：“清姐，我什么时候那样说过嘛？”

她又对神色有些呆滞的宁轻尘娇媚道：“一个不够，得两个哟。”

宁轻尘尴尬地吞了吞口水，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道：“其他人怎么没来？”

秦清目光深远地望着门外，微笑道：“他们有自己的任务，等你安排好谷里的事情，我们就去和他们汇合。”

【三】蔷薇

琅琊是大秦东北地区的一座小型城市，名字来源于首任市长家流传下来的一本上古典籍中记载的洞天福地。在大秦六十三个城市中，琅琊属于毫不起眼的那个档次。也正因此，当叛军占领这座城市的时候，并未在官方和民间引起怎样的震动。

除了这座城市里的民众之外，没人在乎叛军将这里糟蹋成怎样的人间地狱。

深夜，整座城市陷入漆黑的沉默中，唯有叛军大将谷子元占据的府邸灯火辉煌。

即便是在深夜，花厅里依旧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身材魁梧的谷子元坐在主位上，怀里抱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孩，得意地享受着女孩嘴里的美酒。花厅里穿梭着年轻的服务生，全都是城里抓来的名门之后，仿佛驱使奴役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特别有快感。

一个身材瘦弱表情机灵的服务生从谷子元身后经过，没有人注意这样不起眼的家伙，于是也没人知道他接下来去了哪里。这座府邸原本是琅琊市首富的宅子，庭院深深，面积广阔，但这个服务生就如同在自家闲逛一般，轻易地躲开巡逻的叛军，直接来到后宅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内。

他的双手灵动精巧，在书房内飞快地翻动着资料，很快便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临走之前，他望着书桌上那个玲珑剔透的水晶球，心想队长应该喜欢吧？身为一个斥候，他当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很多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手痒的滋味。

“该死！”他的手刚碰到水晶球，宅邸内便响起刺耳的尖啸声，随即大批叛军出现在后宅。

没有任何犹豫，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黑色的匕首，将水晶球的底座割断，然后几个起落间便逃离宅邸的后院。只可惜守卫比他估计得要强很多，即便他的动作很迅速，依然被发现了踪迹，然后便有数百人举着火把追上来。

他在死寂漆黑的琅琊城里夺路狂奔，身后缀着一个长长的尾巴。

穿过大街小巷，飞墙穿屋，他身后的追兵渐渐少了，但仍有数十人。

他看了看手里的匕首，突然很想念队长的那把阔剑，如果她在，别说这些人，就算再多几倍又如何？

来到一条他不认识的宽阔长街上，身后的叫骂和威胁声不绝于耳，偶尔还会有长剑这种别致的暗器射过来。寂寥悠长的大街上，忽然响起一阵极有规律的声音，甚至能掩盖住他身后的喧嚣。漆黑如墨的夜色里，那声音从对面传来，噔噔，噔噔，仿佛铁器敲击着石头的声音。一道身影踩着鼓点般的脚步，从那头的黑暗中显现身姿。

那些追军的火把照映下，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出现在众人前方。

她双眸如星，齐耳短发，双唇薄如刀锋，白皙的脖颈左侧纹着一朵黑色的蔷薇。双手随性地垂在两侧，步伐匀速地走来，待更近了些，众人才能看清楚，她腰部以下的双腿，竟然泛着金属的光芒与质感。更令人震惊的是，她没有双脚，只有一对极其锋利的超合金锋刺与小腿相连。

那噔噔的声音，便是这对锋刺踩踏地面发出来的。

如此诡异的场面，令追着斥候的叛军们缓缓停下脚步。

斥候双手扶着腰，大口喘着气，絮絮叨叨地说道：“我们是队友，对吧？说好的你在府外面接应我，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蔷薇，虽然只有队长能指挥你，可你不觉得，我的智慧比你高出那么一丢丢？以后咱们一起干活的时候，你能不能听我的……”

蔷薇视若无物地从他身边走过，冰冷的气息让他乖乖闭嘴。

叛军们看着这个古怪的女子，在犹豫攻击还是后退，然而蔷薇没有给他们继续思考的时间，在距离对方还有几十米时，她便迈步冲起来。在接近第一个叛军后，她的右足牢牢踩在地上，左腿向后摆，然后往前，从下到上，锋刺沿着叛军的小腹划到他的面门。

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他的前身，然后身体像烂泥一般倒了下去。

恐惧的寒意从每个叛军的尾椎骨冒出来，一直冲上头顶。

杀戮才刚刚开始。

犹如黎明前的花朵。

斥候看着蔷薇在人群中跃起，替代双脚的锋刺无情地收割着生命。那些掉落地上的火把，泛着摇晃微弱的光，将她冷酷的身影映照在街旁的墙壁上。

片刻过后，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的蔷薇来到他身边，冷冷道：“走不走？”

斥候吞了吞唾沫，赔笑道：“走走，去哪儿？”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条长街，留下数十具叛军的尸体。

来到一家外表普通已经打烊的酒家外，斥候先去几个隐秘的角落确认了小队独特的暗号，然后朝蔷薇点点头。后者轻轻推开门，并未说话，反而是后面跟进来的斥候笑眯眯地说道：“队长，好久不见，格外想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真是太想你了……”

话音未落，便被戚闵有些粗暴地打断。

身材魁梧接近两个斥候的戚闵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拽到一边，憨笑道：“小鬼，队长今天心情不太好，你小心挨揍。”

小鬼缩了缩脖子，抬眼望去，只见酒家内昏黄的灯光下，秦清站在桌前，一双英姿勃发的清眸盯着桌上的地图，右手轻轻敲着桌面。他又发现秦清的对面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虽说秦清、齐徵和蔷薇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但这位姑娘的气质截然不同，英气中带着难得的亲和，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秦清及时制止他的絮叨，冲蔷薇点点头，简单地介绍道：“这是宁轻尘，以后就是我们的同袍。这是小鬼，我们的斥候，逃命的本事天下第一。这是蔷薇，南阳郡人，家园被叛军毁灭，所以她只想跟着我们杀人。”

众人按照各自的习惯或坐或站，秦清问道：“小鬼，东西拿到了吗？”

小鬼从怀中掏出那份谷子元书房里窃取的资料，很乖巧地递到队长手里。秦清打开扫了一眼，对众人说道：“这次的任务是暗杀一个人。但有一点我要提前说明，这不是军部的任务，而是私活。”

其他人沉默不语，齐徵娇笑道：“清姐，这是什么意思？”

秦清环顾众人道：“一直以来，我们所做的都是大秦军部下达或者默许的任务，或者说，我们这个尖刀小队直属于部长李梦怀。但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初将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培养我长大的并非李梦怀，而是参谋本部部长程石。”

齐徵咯咯笑道：“还是第一次听清姐说这些事。”

秦清微微皱眉，轻声道：“经过几年的围剿，叛军的败象已经显露，但官方的态度并不一致。军部希望能减少损失，以和谈招抚为主，李梦怀私下里是这样跟我说的，建议我们不要杀的太狠。但参谋本部认为，叛军即便投降，日后也会反复，所以斩草一定要除根。”

戚闵小心翼翼地问道：“队长，哪边给的钱多啊？”

秦清摇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程石这次通过隐秘渠道向我下令，希望我能暗杀叛军统帅埃伦。根据小鬼拿来的情报，埃伦如今就在北方百余里的雪老城。杀了埃伦，那么和谈招抚也就无从谈起。”

沉默的蔷薇忽地抬起头，冷冷道：“那还等什么？”

秦清很清楚蔷薇对叛军的恨意有多深，她的家园和双腿就是在那次战火中失去，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才是对这些信任她的队员负责，继续道：“希望你们明白，这次的行动和军部的宗旨是背离的，即便有程石在后面担着，我们也可能陷入危机中。”

“暗杀埃伦本身就有很大的风险，他可不是战场上的小卒子。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你们最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宁轻尘，这个来自青翠谷的女孩温柔又坚定地说道：“既然是去杀这样的人，那我陪你去。”

小鬼和戚闵对视一眼，蛮不在乎地笑笑，开口道：“听起来很不错，干了！”

见秦清看向自己，蔷薇淡漠地道：“什么时候出发？”

酒家角落里，齐徵抱着自己从不离身的狙击枪，摇曳生姿仿佛黑夜里的玫瑰花，摇头道：“你们别看我，听说那个埃伦年轻英俊，又这么厉害，到时候抓到他可别先杀，让我舒服舒服，好嘛？”

秦清笑了笑，目光在每个人身上停留几秒，然后伸手按在地图上某处，沉声道：“休息一晚，明天早上七点出发。”

【四】东北偏北

雪老城并不存在于大秦官方的地图上。

这里属于极北的冰天雪地，荒原之上，一座冻石修葺的城市光秃秃地耸立着。百年来这里从不缺少战火和纷乱，官方的力量无法染指，便成为罪恶的天堂。几年前埃伦来到这里，凭借超绝的手腕和强悍的手下，很快就统一城内的势力。叛乱发生后，雪老城理所当然成为叛军的大本营。

埃伦每隔半个月都会出城狩猎，目的地便是荒原东面的一大片密林。

清早，他带着十几个最忠心的手下，骑着产自西方荒漠的骏马，肆无忌惮地踏过雪老城的长街，出城东去。

城门外等候的人群中，小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随即不动声色地消失在人群外。

埃伦从未担心过安全问题，一方面是因为雪老城的特殊地理位置，另一方面则是他这些手下的卓绝实力，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本人便是很不错的高手。一路纵马疾驰，很快便来到密林外围，他轻轻勒住马缰，对身后的卡佛笑道：“老卡，今天还赌不赌？”

卡佛腰间挂着两把锋利的斧子，闻言摇头笑道：“每次都是你赢，这有什么赌的必要？”

旁边众人会心地发出笑声。

埃伦年轻的脸上笑容醇厚，指了指卡佛说道：“可别太小气，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就赌十个美人。”

卡佛故作伤心地道：“我的后宅都快空荡荡了，统帅大人。”

“那你可得加油了，不要变成老光棍。”埃伦爽朗大笑，然后一马当先进入密林。

密林地域广阔，野生动物其实不多，所以狩猎需要很好的耐心以及一定的运气。埃伦很清楚卡佛这帮家伙不是省油的灯，不会故意让着自己，但每次都是他猎到的动物最多，仿佛冥冥中存在一些机缘。回想从小到大的经历，从一个雪山上的弃婴，到如今统帅着十几万大军，甚至还有可能成为秦这片广袤土地真正的主人，饶是他心志坚定，偶尔也不禁志得意满。

只可惜今天运气似乎不太好，转了半天也没发现一只猎物，密林里的空气不像往日那样清冽，处处透着凝滞的沉重。

埃伦猛然勒住马缰，抬头看向对面。

一个手拎阔剑的女子站在那里。

脑海中回忆着看过的情报，他不动声色地微笑道：“秦清？”

身为大秦军部这几年全力宣传的旗帜性人物，秦清并不意外对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她缓步走过去，淡然道：“埃伦，为了你自己的欲望，大秦已经死了太多人，所以我今天来杀你。”

“想杀我？你可以试一试。”

埃伦勾起了嘴角，并没有什么畏惧。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着四周，在找寻秦清手下的那些人。虽然与秦清是第一次见面，但大量的情报早已告诉他，这个没有名字的尖刀小队是怎样的强大，各地叛军死在他们手里的将士不计其数。秦清不是一个鲁莽的人，想要杀自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所以她必然会做好埋伏的准备。

然而秦清望着他，脸上微微讥笑道：“不用看了，杀你只需要我一个人，至于他们，当然是要解决你那些手下。”

“想要一网打尽？口气不小。”埃伦微微皱眉，然后从腰间抽出那柄长剑。

与秦清手里的阔剑相比，这柄长剑显得异常苗条，然而剑身通体暗红色，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风起，秦清开始狂奔。

埃伦凌空跃起，足尖在马头上一点，便消失于原地。

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秦清身后，手中长剑一圈，一道滔天气旋狠狠卷向秦清的身体。

秦清仿佛脑后长眼，阔剑在千钧一发之时转交左手，顺势回旋，以劈山斩海之势旋舞，带动着她的身体，凝成碧海巨浪，呼啸着卷起密林内的草木沙石，势不可挡地朝埃伦当头压下。与那遮蔽天空的浪头相比，埃伦剑气凝结的气旋仿佛是小孩口中的泡泡，轻易就被戳破，然后一败涂地。

埃伦没想过，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子竟然这样强悍，那充沛的气息令他只有招架之力。

巨浪席卷而过，方圆十里的树木被毁于一旦。

埃伦一直后退，长剑横于身前，护住面门。

就在巨浪将要碾压埃伦的身体时，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厉啸，两把明晃晃的斧子飞来，从埃伦的身体后方分开，一左一右继续朝前飞行，动态极其诡异地砸向秦清的胸口，逼得她不得不暂时停住脚步。

阔剑横扫，将两把飞斧击飞。

斧子并未掉落，而是仿佛有灵性一般飞回，回到卡佛的手中。

埃伦扭头望去，卡佛带着另外四人出现，但他们的脸色都非常凝重。

他暂时松下心神，对秦清说道：“秦清，你果然比传说中的还要强，但我想你来暗杀我，应该不是大秦军部的命令，莫非是因为私仇？”

秦清平举阔剑，面容古井不波地说道：“私仇又如何？”

埃伦摇头道：“难道你不知道，军部的人已经和我们开始接触，正式开启和谈之事？”

秦清没有答话，在她身后出现几个身影，其中唇如刀锋的蔷薇冷声道：“你怕死？”

她身上依旧一尘不染，但旁边的宁轻尘和戚闵却是衣服上沾染不少血迹。看见这一幕，埃伦微微皱眉，望向身后的卡佛等人。在得到确认的回复后，他不禁怒火爆发，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除了卡佛他们之外的其他手下，竟然全都死了！

这些人全是他最得力的臂助，或许武力没那么强悍，但是能够帮他统领十几万大军，没有谁是可以放弃的。一念及此，埃伦仿佛被胸中的怒火焚烧，对秦清她们狞笑道：“我不怕死，但你们马上就要死了！”

秦清高举阔剑。

宁轻尘的比翼双刃在她身边飞舞旋转。

蔷薇冲在最前面。

戚闵高举巨盾紧紧跟着她。

埃伦咬牙怒吼，心知今日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带着卡佛等人迎了上去。

直到倒下之后，他依旧死不瞑目，为何自己会相信大秦军部那些该死的政客？大业未成，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自己居然死在雪老城旁边的密林里，说出来谁会信呢？

朔风吹过的密林里，空荡而寂静，秦清等人都受了一点小伤，但此时没有人在乎这些。因为今天的暗杀顺利到难以想象，身为叛军统帅，埃伦身边连个能和蔷薇打成平手的高手都没有，这是最大的问题。秦清这些年和叛军战斗过无数次，对他们的实力非常清楚，抛开那些小卒子不说，其他随意一个大将身边都有着非常强大的防护力量，更不要说埃伦这样的统帅。就算这里是雪老城，可他就带着这样十几个普通人出城，是真的不怕死？

秦清研究过埃伦的经历，她很确信对方不是这么愚蠢的人物。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面色凝重地站在埃伦的尸体旁边，目光从伙伴们的身上依次扫过去。

其他人都在，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便在此时，小鬼突然面露惊慌，对众人怒吼道：“趴下！”

凄厉的轰鸣声响起，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丧钟。

【五】突！

当那凄厉的轰鸣声响起，秦清的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表情。

身为大秦军部主推的战神式人物，她对军方的武器十分了解，更明白军方并非是没有能力迅速地解决叛军，而是因为内部各种各样的复杂斗争。身为一个纯粹的战士，她忠于大秦这片土地，所以不愿留在军部见识那些勾心斗角，只愿带着同样热血的手下奋战于各地。可是她怎能想到，有一天大秦军方最先进的武器会冲着自己而来。

密林另一侧，二十辆战车同时出现。

这不是叛军那些废旧车辆改装的垃圾，而是真正的杀人利器。不论对手是武道高手，或者是大魔法师，在这种代表着大秦军方最恐怖力量的光能炮和离子机枪面前，都挡不住片刻的时间！

二十个黑黝黝的炮口开始涌现蓝色的光芒。

“走！”

秦清将阔剑挂在后背上，一把拽住移动最慢的齐徵，同时抢过戚闵手中的巨盾，双腿如炮弹般弹出。其他人本能地信任她，瞬间以最快的速度向远处狂奔。

战车上传来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声音：“你们身为大秦军人，竟然和一些阴谋家串谋，杀害致力于和平的反对军统帅埃伦。破坏大秦和平局面的罪恶，你们永远无法洗刷，我部奉命将你们击毙，作为揭露官方一些阴谋家的罪证。”

是击毙，而不是活捉审问。

光能炮的幽幽蓝光猛然绽放，冲着秦清等人的身后呼啸而至。

秦清爆发出极其强悍的力量，单手将齐徵甩出极远的距离，然后顺势取下后背的阔剑。她陡然止住脚步，右手持剑，左手持盾，挡在众人的身后，迎着绚烂的光能炮，毫无畏惧地迎上去。

小鬼回头望见这一幕，凄厉地喊道：“队长！”

光能炮原本便是全部朝着秦清的后背击发，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响，接连不断地砸在完全遮挡住秦清身体的巨盾上。她的双脚牢牢钉在地上，依旧被巨大的动能强行地往后推，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一道痕迹。

最后一发光能炮击中，巨盾应声而裂，变成四分五裂的碎片，阔剑被拦腰击断。

穿过巨盾的光能炮击中秦清的胸口。

她仰面倒飞，一口鲜红的血从嘴里喷涌而出，在空中洒出一片血雾。

戚闵沉默地突进过去，将秦清接住，抱在怀里继续朝前逃命。

光能炮的击发并非是连续的，需要很短的时间蓄能，身体遭受重创的秦清只听到耳旁传来一句：“秦清，帮我保护好青翠谷！”

比翼双刃在这一刻宛如死亡莲花再度盛开，宁轻尘面无惧色地转身，在她英气不乏亲和力的面容上浮现圣洁的光芒。她在双刃的伴随下，逆向而行，与秦清等人越来越远。二十辆她从未见过的恐怖战车越来越近，但她脑海里却想的是那片青翠的山谷。

年幼时被送到大秦都城学习刀法，父亲曾经告诉过她，宁家世世代代都要守护好青翠谷，而前提便是学会如何掌握比翼双刃。她做到了，父亲却在一次保护家园的战斗中去世，从此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护着家园。

父亲曾经告诉她：“要记住我们为何而战。”

青翠谷的战士们曾经怒吼：“为出生之地而战。”

她曾以为叛军是那么强大，然而在秦清的帮助下，她才发现对方原来不是那么强大，只因为一些人的阴谋和利益，所以才有那么多生灵涂炭。就像眼前的这些尖端武器，即便它们可以轻易击溃叛军，却只能成为某些人手中的工具。

既然如此，就毁灭它们！

戚闵抱着秦清狂奔，却忍不住回头，看着那对比翼双刃在战车群中绽放，那个曾经在自己的巨盾下温柔笑着的姑娘，在爆炸裂开的火焰中腾挪闪躲，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里滑落，沿着那张憨厚的面庞滴落在地面上。

小鬼一直悄悄注意着蔷薇，见她不出意料地回头，便想跟上去，然而戚闵怀中的秦清沉声道：“小鬼，撤退。”

“队长？”满脸痛苦的小鬼问道。

“这是命令。”秦清声音坚决地说着，却缓缓闭上双眼。

小鬼只是一个斥候，在这种正面对抗上不是强处，留下来也是平白送死。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可心里还是很痛苦，最终咬咬牙，加速朝前，他要为队伍探路，履行一个斥候的职责。

宁轻尘离战车阵地很近，也许只需要几个起落就能摧毁这些恐怖的杀人工具，她相信自己的比翼双刃。但是就在这时，战车后方出现整整齐齐的数百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杆枪口泛着蓝光的轻型离子机枪。

面对这样的齐射，宁轻尘避无可避。

就算有比翼双刃在，也不可能全数抵挡。

这些大秦军人令行禁止，没有丝毫犹豫，整齐划一地开枪。宁轻尘惨然一笑，尽全力催动着比翼双刃挡在身前。下一刻，一个冰冷但安宁的身体护住她，宁轻尘抬眼看去，只见那个冷漠的蔷薇挡在身前，那双泛着寒光的超合金锋刺旋转着，帮两人挡去所有的机枪齐射。

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挡住离子机枪，只有蔷薇的这双“脚”。

这是秦清用了所有资源和关系，帮她打造的世间最锐利、最坚固和最昂贵的双脚。

蔷薇并没有露出笑容，依旧淡漠地说道：“还发呆？”

说完，她便丢下宁轻尘，双腿迈开，每一步跨过三米多的距离，笔直地杀入机枪阵地中。

宁轻尘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一道道血线在这些大秦军人的身体上爆发，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划开。

蔷薇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在这个小队里，她的杀气最重，手段也最残忍，不管是怎样的叛军，都会被她用锋刺开膛破肚，死状极其凄惨。至于后果如何，她根本不在乎，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些人自找的。

除了秦清之外，她不在意任何人。

只是当看见宁轻尘舍身为她挡住一发光能炮，缓缓倒地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她脸上的悲痛一闪而过。

那对光芒四射的比翼双刃静静地躺在她身侧。

蔷薇回头看了一眼，秦清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想来拖延的这段时间足够她们安全撤离。

还剩下十二辆战车存活，此刻已经成圆形将她包围在内。

那双锋刺上沾满鲜血。

她忽地抬头笑了笑，很多年来第一次笑，然后摸了摸脖子左侧那朵代表绝望和死亡的黑色蔷薇。

然后赴死。

【六】无问西东

戚闵抱着秦清一路狂奔，小鬼已经加速朝前为大家侦查情况，远处齐徵的移动虽然没那么迅速，但也和这边保持着呼应。没有人再回头看，因为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他们都知道身后在发生什么，却不敢去想。

密林的尽头已然在望，小鬼格外小心地侦查着，他很清楚既然军方要围杀小队，定然会有各种埋伏。

可是即便他再小心，在枪声响起的时候遽然后撤，却依旧被瞬间打烂了左腿。

那是藏在前方一片灌木丛里的隐蔽军人，数量不多，但足够阴冷，若非小鬼天生具有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及时闪避开来，那么被打烂的就不仅仅是他的左腿。在剧痛的撕扯下，小鬼拼命地躲藏在凹地里，嘴里忍不住絮叨着：“你大爷的，你大爷的，你们大爷的……”

枪声响起的瞬间，远处的齐徵迅疾隐藏在一棵巨树背后，手中那杆超视距狙击枪出现在肩头，没有浪费时间瞄准，一颗字母爆裂弹从枪口激射而出，将那片灌木丛炸成一片火海，十几个大秦军人哀嚎着翻滚，却无法扑灭身上的熊熊烈火。

远远眺望这一幕的齐徵脸上没有任何内疚，自从加入秦清的小队后，她的狙击枪里射出过各种各样威力惊人甚至有失人道的子弹，比眼前这幕凄惨数倍的场景都出现过。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之所以当初选择加入，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秦清默许她随意勾搭调戏那些小帅哥，另一部分原因则是秦清的个人魅力。

可是眼下看来，军方高层显然出了大问题，否则像秦清这样的人物不会遭受袭击。

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齐徵抱着狙击枪，清纯的面容上浮现犹豫。

被打烂左腿的小鬼看着那群在火堆里打滚惨叫的敌人，脸上竟然有一抹不忍，见秦清和戚闵走过来，连忙收敛情绪，蛮不在乎地笑道：“队长，我今天是不是特别英勇？你以前经常说我胆子太小，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威武？”

秦清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比之前要好了许多，若非是她这样的人形兵器，换做别人早就被光能炮的冲击力震碎心肺。她看着戚闵帮小鬼包扎左腿，然而在离子机枪的恐怖威力下，小鬼的左腿已经被打得稀碎，根本没有办法复原。

戚闵一边哆哆嗦嗦地捡着地上的碎肉，努力地想要将它们绑在小鬼的腿上，无声地掉着泪，宽厚的肩膀颤栗着。

小鬼龇牙咧嘴地忍着痛，却又很大气地说道：“哥，别哭，咱现在还有两条腿啊。”

戚闵憨厚地抬头，茫然地问道：“啥？”

因为秦清在旁边，小鬼不敢太放肆，但终究还是被自己这个天才般的黄色笑话逗笑，一边乐一边咬牙切齿。

“小鬼，你走吧。”沉默片刻的秦清忽然开口说道。

小鬼仰头望着自己最尊敬的队长，脸色由白转青。

“活下去比什么都强，别忘了，你逃命的本事天下第一。”秦清懒得争辩什么，因为她感知到密林外已经被强悍的军队包围。

只是不知这些人，究竟是军部派来的，还是参谋本部的调令。

“我不走！”小鬼倔强地说道。

秦清皱眉道：“不走给我添乱？我没那么多精力保护你。”

见小鬼的脸色很难看，她轻轻一叹，目光扫过远方，轻声道：“齐徵已经走了，你也走吧，好好活着。”

憨厚的戚闵闻言勃然大怒，涨红着脸骂道：“这个……”

他终究没有骂过人，那两个很难听的字憋在了嗓子眼，让他愈发难受。

秦清淡淡笑着：“好了，你们都走，别在这里犯傻。已经死了两个，非要大家一起死才好？什么毛病。就算你们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蔷薇和轻尘，想想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至于她自己，自然是要留下来吸引敌人的注意。

听到蔷薇这两个字，小鬼心里撕裂般剧痛，秦清那番话终于让他清醒过来，于是不再犹豫，冲秦清和戚闵重重地点头。

转身一蹦一跳地离去。

秦清收回目光，努力调整着身体的气息，见戚闵还站在旁边，皱眉道：“连你也不听话？”

戚闵小心翼翼地说道：“队长，我不会逃命，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逃出去。我脑子不聪明，你是知道的，而且一直以来都是我帮你断后的。队长，就算我活着，我也没办法养活家里那些人，他们没有谋生的能力。所以你得活着，你得帮我照顾他们，好不好？”

看着这个身躯魁梧却脸色单纯的憨厚男人，那脸上恳切浓烈的哀求味道，秦清猛然别过脸，声音嘶哑地说道：“随便你。”

戚闵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指着东方说道：“队长，你朝那边走，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

“队长，帮我照顾好家人哦！”

他刻意压低声音说着，如山一般厚重的身躯开始在密林内奔跑，朝着尽头奔去，那里隐约可见枪火在绽放。

秦清拎着断了一半的阔剑，最后看了一眼他。

她知道，即便自己深爱着大秦这片土地，却再也不能留下来。

她不是神，就算她是神，也撕不开这浓稠的黑幕。

【七】黑旗

几年后，当秦清置身于樱桃城的文艺剧院时，看着舞台上那出表现骑士精神的荒诞戏剧时，不由得便想起当初在那片密林里，戚闵冲着军阵发起死亡冲锋的场景。舞台上那个名叫堂吉诃德的家伙冲风车大吼大叫，和戚闵的壮烈比起来完全像是个笑话。据说这出戏剧是文艺协会在旧日文明废墟上考据发现的大师作品，但在秦清看来，这样的大师作品实在是乏善可陈。

不过在她身边坐着的姑娘却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名叫小绵的姑娘来自红石寨，之前因为一场巨大的危机，两人相识。秦清很欣赏小绵的性格，仿佛看见当年宁轻尘的模样。于是在戏剧中场的间隙，她对小绵讲起了当年的那个故事。

这几年在樱桃城，她并未放弃对当年真相的追查。

大秦那边传来消息，军部部长李梦怀因为指使手下尖刀小队刺杀埃伦被立案调查，接替他职位的则是原本低一级的参谋本部部长程石。最近更有消息表明，因为在叛军高层力量被消灭的前提下，程石顺利解决了这场持续数年的叛乱，他在民间的支持率一度飙升，非常有希望成为即将改组的内阁首相。

从此掌握大秦的绝对权力。

当听到这些消息后，秦清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程石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所以她决定做些什么。

在听完秦清讲述的那个血与火的故事后，小绵一声叹息，说道：“秦姐姐，那些人真的好可惜呢。”

“是的，所以你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那你不恨那些坏人吗？”

“恨。”

“可你还是阻止了我，也阻止了卡拉，不让她毁灭整个世界。”

“因为我只恨一些人，但我还爱着更多人。小绵，答应我一件事，过后一段时间会有一些人从大秦离开，来到红石寨，那些也是我的亲人，希望你能帮我照顾他们。”

“好的，我保证。”

秦清微微一笑，起身抱了抱她。

“秦姐姐，你要走吗？”小绵疑惑地问道。

“嗯，保重。”

小绵看着秦清提着一个布包离开戏院，忽然觉得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几个月后的某个夜晚，繁华喧嚣的大秦首都，城西某处私家庄园宽敞的书房里。

一个两鬓微白的老人端坐在沙发里，望着出现在门口的年轻女子，他轻轻一叹，然而气度依旧威严。书房里的灯光很柔和，只是在老人看来，随着年轻女子的突然闯入，这里宁静的气氛变冷肃起来。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叹道。

“为什么？”秦清站在门口，没有靠近，表情冷漠。

“我知道你在樱桃城，也知道你活得还不错，所以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真的想你死，你躲在樱桃城也活不下去。”

秦清看着这个老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当初程石将她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然后全心全意培养她，让她成为大秦军方最耀眼夺目的明珠。只是秦清没有想过，她也只是一颗棋子，而且是从很多年前就放在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因为你不敢，你怕我将当年的事说出来。”秦清冷漠地说着，毫不留情地撕开老人伪善的面具。

程石微微皱眉道：“那你现在来做什么？”

秦清惨然笑道：“我改变不了什么，但我总得做点什么。”

程石很清楚秦清的性格，因为这个姑娘其实是他一手养大的，并不奇怪她会选择一些决绝的手段，然而他淡淡笑道：“你为什么只能站在门口？因为你知道，在我这间书房里，任何所谓的高手都不能发挥能力。”

秦清点点头，神思却有些飘忽地说道：“我在樱桃城，经常被人嘲笑不会使用枪械，其实我只是嫌麻烦。如今我更厌倦那些打打杀杀，所以我找了一个叫文明的老头帮忙，你有没有听说过？他的祖先曾经创立了果壳科技，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科技公司。”

程石心头浮现浓浓的危机感，他那双老迈的眼睛里陡然射出精光。

秦清笑道：“我请他帮忙，将我的身体改造成最先进的炸弹，就像你在参谋本部的时候秘密弄出来的那些武器一样强大。”

程石猛地站起身，怒吼道：“不要忘了，是我给了你生命！”

秦清直视着他的双眼，生平第一次耸肩道：“所以我现在还给你，但是你的命，我得替他们拿回来。”

她按下了手腕上的一处凸起。

烟花绚烂，染红首都的半片天空。

城南的某个贫民窟里，一个年轻却断了左腿的乞丐听到大地震动的声音，快速地从矮旧的木屋里跑出来，仔细凝望着火光腾腾的方向，确认了爆炸发生于他暗中观察了几年的那处私家庄园后，他清瘦的脸庞上炸开狂烈的笑意。

他像一个疯子般跑到大街上，从怀中掏出一直贴身珍藏的一块布，然后迎风展开。

那是一面黑色的旗帜。

黑色为底，上面有几处血迹，像是晕染开的花朵。

像莲花，也像蔷薇。

小鬼举着黑旗，在街上旁若无人地跑着，然后在众人奇怪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蹲在原地，发出一阵阵似哭似笑的声音。

他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里，浮现几年前在琅琊城那间普通酒家的夜晚，大家按照各自的习惯或坐或站，秦清面对地图凝眸思考，戚闵搂着他的脖子憨笑，齐徵和宁轻尘目光迥异地打量着对方。

而面对他不时看过去的眼神，蔷薇冷漠的脸上没有半点温柔，有些不耐烦地骂了他两个字。

“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