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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
1
一如既往凌晨两点以后，贺庆华推开了家门，小心翼翼地换了拖鞋，听了听复式房楼上没有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整个扔进躺椅。
躺椅旁边有妻子给准备的整整一箱矿泉水，他随手打开喝了半瓶，迫不及待地从地上捡起了包，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抽出里面一叠人民币，摸了摸厚度，自言自语道，“只有5000块钱，这帮IAI的孙子越来越抠门了。”
虽然他已经离开广告圈8年了，但因为之前他的风光和成就，依然每年还会有机会参与一些广告节做做评委或者指导什么的，这是他最惬意的事情，面对下面的各种俊男美女的崇拜眼光和掌声，他总是会忘记自己已经不惑的年龄。
手机有十几条未读短信，大都是这个银行那个机构还有几个P2P的在提醒他还款，前些日子一个搞互联网金融的朋友廖鑫还说过现在做网络贷款特别容易，可对于他最近而言却大多数被拒了，市值两千万的房子早已经抵押给银行，每月四五万的利息也常让他头疼。
从广告圈出来，似乎一切都不顺利，包括他现在以合伙人参与的刘一芃的大上玉石珠宝公司也一样陷入了经营困难。他现在最后悔的是当初参与大上公司的时候，没有直接把刘一芃给自己的股权做变更，而是让刘一芃给代持，否则15%的股权，以公司现有的存活，没准也能质押几百万解一下自己的燃眉之急。
他的燃眉之急很简单，已经小学毕业的孩子准备去国外读书，没有工作的老婆一直在催促他赶紧凑齐那一大笔费用，而与老婆和家庭越来越客气的中年男人，他完全没有办法开口告诉自己最亲的人真实的财务状况。
微信传来一段文字，原来楼上的妻子还没有休息，“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最晚一个月以后孩子的学费就必须要交了，你要是拿不出这笔钱，就把房子卖了换个小点的吧。”
贺庆华苦笑一声，又灌进肚子半瓶矿泉水，想生气地把瓶子扔出去，但看了看天花板，还是轻轻地把空瓶子放在地板上，“放心吧，一个月之内肯定把钱准备好，相信我，没问题的。”他熟悉地给妻子回着微信。
高档小区窗外的视野比较好，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环绕，望着漆黑的夜空，贺庆华若有所思。
2
诚意典当行的生意经常是在晚上热闹，老板据说是一个曾经做高仿文物很牛的人，当年也是古玩文物一大佬，后来因为一件金缕玉衣作假之事被判了十年，出狱后开了这家典当行，他最喜欢收的东西就是各种玉器，出价高，给钱爽快，尤其喜欢死当，对于一些有玉在手又缺钱的人，在这里死当总比去抵押贷款来得痛快。但是死当的物件多了，他开始头疼销售的问题，这些东西当初基本都是四折左右入手，可是因为他的口碑问题反而并不容易在圈里出售。
这时候廖鑫恰逢其时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廖鑫给他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案就是可以帮他出手这些产品，而且是可以贴某个知名品牌的商标正规出售，价格基本可以给到产品价值的六折，但是一个要求就是得发挥一下他的老本行，每出5件货就根据廖鑫的来图做2件高仿产品。
“花样玉年华”系列产品一推出就反响不错，可是刘一芃和贺庆华为了出货，订的价格偏低，去掉了媒体传播费用，盈利并不怎么样，根据贺庆华给出的策划方案，第一阶段“花样玉年华”重点以低价格高设计产品进行引流，同时对外发布“似水年华”活动，是推出中等价格品质较高的产品进行二次预热，最后以筛选会员模式参与高价格高品质古玉的售卖活动，贺庆华给其命名为“流金岁月”。
“流金岁月”系列产品大都是刘一芃亲自挑选的产品，挑选之后就全权交给贺庆华进行营销实施，而他负责的就是以古玉鉴赏大师的身份在相关媒体上宣扬古玉的人文内涵，在最终的“流金岁月”名流与玉鉴赏大会上，他也会精彩亮相。
刘一芃在茶室喝着茶，也在为公司窘迫的现金流着急，他的助理阿森走进茶室，看着愁眉不展的刘一芃，随手递给他一根烟，刘一芃摆摆手，“贺总说了，我现在得戒烟戒酒，好好养生，这样才有国学大师的样子”。
阿森笑了一下，“贺总的主意还是很多的，现在咱们的货卖的不错，工厂那边也在做最后几块玉的雕刻，里面那个聚宝盆真心不错，我爸看过照片，都想看看能不能结缘。”
“你爸要是喜欢，等聚宝盆雕刻好了，你就拿给他，毕竟这批货款，你爸支持了公司6千万，那东西可值不了这么多钱。”
“那谢谢老板了，我回头也跟贺总说一声，看他啥意见”，阿森很开心。
刘一芃眉头一皱，心里有点不舒服，这家公司是他一手创办的，虽然他同意给贺庆华15%的股权，但心里还是认为这是自己的事业，所以当初还是自己坚持代持了贺的股权。随着公司的发展，贺庆华的确做了很多正确的决策和实施，甚至很多方面在员工心目中影响力和权威都超越了自己。
有时候这让他不舒服，尤其是前两天贺庆华绕了几十圈跟他透露了想把股权做工商变更的事情，他对贺庆华就更加有所不满了。
相对而言，老董更让刘一芃放心，他也是实实在在的拥有公司10%的股权，不过日常他并不参与公司的经营管理，而是更愿意和刘一芃聊聊风水，参与参与古玉鉴赏活动，这一年来老董一直东跑西颠的筹划艺术品基金的事情，在他看来玉是灵物，内含金木水火土五行特质，所以做玉的生意不能太实，否则会破坏自身五行的平衡，做点玉文化的交流或者基金这些事情，相对务虚一些，可借助玉的五行为自己所用，也不用陷入太深。
他的理论对刘一芃而言极其激进，不过最近生意难做之后，一心喜欢研究和鉴赏的刘一芃，的确有退出产品销售的打算，不过贺庆华却还是希望他坚持把品牌和产品给做好。
刘一芃年长贺庆华2岁，也是刚过了不惑年不久，父亲曾经跟他说，男人四十之后就必须懂得自己真正要的东西，就要懂得取舍。
老董同样也跟他表达过这个意思。
当老董邀请刘一芃到自己家吃饭的时候，老董已经倒好了正宗的20年汾酒，听到刘一芃拒绝的理由，他哈哈大笑，“看来小贺对你还是有很大影响力的啊。”
“他也是为公司着想啊”，刘一芃为贺庆华辩解着。
老董点点头，“还在烦小贺那点股权啊，你还是把股权变更给他吧，最好多给他一部分，让他安心帮着打理公司业务。”
刘一芃眉头一皱，不明白老董的意思。
“艺术品基金会的事情已经落实的差不多了，我还是觉得咱俩应该把精力放在这个基金会，基金会是挂靠在国家的一个基金下面，都说改革开放30多年了，民营企业几番沉浮能活下来的有几个，但依靠**做的事情还是容易的多。”
刘一芃点点头，“可公司现在的状况，能维持下去就不错了，我现在没有资金投入到基金会做发起啊。”
“这次小贺搞得那个流金岁月活动应该不错，我也联系了一些房地产大佬参加，他们都奔着你的品牌影响力来买东西的，之前你们不是预估销售额可以达到3个亿嘛，我想从里面抽出2个亿来投入到基金中。”
“可如果这样，公司估计就支撑不下去了，这是对公司一次釜底抽薪。”
“这家公司是你一手创办的，但是目前实际经营权掌握在小贺手里，他同样可以架空公司另起炉灶，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潜在的风险。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将你一手打造的公司在风光无限时候拱手让人，还是让它为你新的事业做出贡献，更何况，这次的资金抽离虽然对公司运营造成困难，但公司的品牌资产和销售渠道都健全，也算是你对他仁至义尽了”。
刘一芃没有说话，右手不经意地抚摸着左手手腕的手链，那是一串被尼泊尔某活佛开光的菩提，是当初他刚认识贺庆华不久自己看中，而贺庆华二话不说直接说送他的，愧意与纠结让他端起酒杯，最终缓缓放下，没有喝。
3
收到短信之后，贺庆华又打开了手机银行APP确认了账户余额，才终于长出一口气，他迅速地将余额全部转账到妻子的账户，看着上面重新回到三位数的余额数字，他不得不感慨自己流年不利。
今晚他难得回家的早，看着妻子在厨房忙碌，女儿乖巧地写着作业，他的内心极大满足，这是离开日夜忙碌的广告圈之后最向往的日子，可惜事与愿违，男人真的想从事业的江湖中脱离出来，以游刃有余的能力享受轻松的生活实在是难上加难。
女儿写完作业向他展示了脖子上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平安扣，说是今天下午玉儿送给她的，玉儿是刘一芃的女儿，大自己女儿一岁，两人一直玩的很好，而且都在同一所学校。
贺庆华认识这块平安扣，属于这次第二阶段推广的主打产品之一，上周销售总监向他汇报刘总私下拿走这一对平安扣还让他心生不满，没想到刘总拿走之后是将其中一块送给了自己的女儿。
他打开手机，想跟刘一芃说一声谢谢，他其实想说的很多，但最后还只是打了这样一句话，“平安扣收到了，太贵重了……”
很快刘一芃回了短信，“与祝福的心意相比，哪有什么比平安和兄弟的交情更贵重。”
贺庆华一愣，他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这个时候刘一芃的另一条微信也随之到来，“明天有时间把你的身份证给财务，她去帮咱们办理股权转让和登记的事情。”
这一天总算到了，该是贺庆华得到的总是到来，只是贺庆华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有些疲惫，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梦到刘一芃送给自己的平安扣，突然间变成一个颈圈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后逐渐缩小，缩小……
4
流金岁月名流鉴玉活动如期举办，下午三点在一所极其隐蔽的会所正式开始。
按照原定计划一共有20款产品正式推出参与销售，但活动前一周，贺庆华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回来10个翡翠物件参与交易，刘一芃认真看了这10个产品，质量上乘，如果顺利出货应该可以帮公司多赚回5000万利润，这对于打算抽离资金的他而言似乎稍微慰藉一点歉意，所以他并没有追究这些货的来源，反而自己主动帮忙为其出具了极其有威信的鉴定证书。
这种鉴于活动不同于拍卖会，每个产品会在展台明码标价，来的嘉宾如果看中了只需要把代表自己身份标识的铭牌放在展台旁的口中，其他人也就默认了这笔交易，不会再去染指，即便有几个买家都看中了一个产品，一般也都是私下协商，不至于伤了和气。
贺庆华负责在场外协调所有的事情，终于忙完之后便急匆匆地走进宴会厅，从门口到主席台也有50米的距离，一路上很多来的嘉宾和媒体大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这搞得他一头雾水。
快到主席台的时候廖鑫也端着一杯红酒走到他面前，“贺总，恭喜恭喜啊”。
贺庆华忍不住问道，“廖哥，你在恭喜我什么啊，这次交易会结束，咱哥俩应该是同喜同喜才对。”
廖鑫看了看认真的贺庆华，“庆华，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刚才你们刘总正式宣布，由你担任公司的董事长，他将退居幕后，以后大上玉石珠宝公司的老大就是你了，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就可以更加紧密。”
贺庆华有点懵，幸福来得有点突然，而且个头有点大，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得住。
他终于看到一身国学大师打扮的刘一芃和老董款款走来，贺庆华没有理会廖鑫就走上前去，他对着老董点点头，询问刘一芃道，“刘总，您这是？”
他已经很久没有称呼刘一芃“您”了，刘一芃微微一笑，拍了拍贺庆华的肩膀，“庆华，这是你应得的，现在公司有你打理我也图个自在，你知道我的志向不在于商，而在于古玉，所以还是有你全权打理大上公司比较好，股权已经变更完了，公司股权85%都是你的，我和老董留下一小部分，万一哪天落魄了还能留点养老的资产，等这个交易会过了，就找个审计公司把公司账目捋捋，你就走马上任吧。”
贺庆华还想说点什么，但被老董打断了，“小贺，有什么事情晚点再说，接下来就是你主持交易会了，刘老师也该上台给大家鉴玉了。”
贺庆华只好作罢，接下来的环节是他做主持，然后向所有嘉宾介绍每款产品的买家，再由刘一芃向买家和嘉宾介绍他所购买的玉器的特点和故事。
压轴产品是刘一芃最为得意的作品聚宝盆，这是他珍藏了十几年的一块上好和田玉雕刻而成的，上面还特意找了国内一位书法大师题写的“宝”字，再找南派玉雕大师按照字体雕刻，这个字再最后雕刻的前夜，刘一芃的父亲突然有一个建议就是去掉“宝”字上面那一点，说是以德养玉，自然有天地赋宝，所以没有那一点也是好的。
刘一芃也觉得有点意思，所以遵从了父亲建议，反而只有刘一芃父子和雕刻师傅知道这个聚宝盆的秘密。
按照刘一芃对助理阿森的承诺，在今天下午交易会没开始阿森就把父亲的铭牌郝运放在了公开售价5500万的聚宝盆前，也导致了很多买家的垂头丧气，只有郝运很是欣赏自己儿子的做法，也为自己注定得到的运气开怀大笑。
两名漂亮的礼仪小姐邀请郝运到前面，另外两名礼仪则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正是那块重1.6公斤的聚宝盆古玉摆件。郝运走在前面，最后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从两名礼仪手中抢过托盘，更为谨慎的走到舞台上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的刘一芃面前，他恭恭敬敬的把托盘放到刘一芃面前的长案上，然后双手合十对刘一芃行了一礼，恭敬的说，“谢谢刘老板，能够让我结缘这个聚宝盘”。
刘一芃还了一礼，下面的嘉宾已经迫不及待的嚷嚷着让刘一芃赶紧说道说道这块古玉的事情。
刘一芃点点头，重新带上一副一次性手套，谨慎的双手托起聚宝盆，先把刻有宝字的一面给大家展示，旁边的大屏幕迅速拉近镜头，刘一芃微微侧头，就看到了大屏幕上那个威风凛凛的“宝”字，可就是这一眼让刘一芃双手一抖，差点把聚宝盆给摔在地上。
旁边的郝运双手捧住刘一芃的双手，唯恐出现任何闪失，刘一芃看到的这个宝字，每一笔都在，根本没有少那个一点。
刘一芃看了看不远处的贺庆华，恰好贺庆华也因为刘一芃刚才的举动感觉意外，就这一眼，他分明感觉到刘一芃眼中的怒火和愤恨，他不由自主地将头低下，可站在他旁边的廖鑫却似乎毫不在意，还举起酒杯向刘一芃隔空碰了一下。
“我想你们刘总已经发现这个问题了”廖鑫有些轻佻的口气让贺庆华的心使劲抽搐了一下。
“你猜刘总会不会公开揭露这个聚宝盆的真相？”廖鑫转脸笑着问贺庆华，但此时的贺庆华一脸铁青，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该怎么回答，在自己最为困难的时候，是廖鑫希望借助他的渠道走一批货，但货款都是公对公转账，留给他个人的返点完全不够应付自己的债务，后来廖鑫希望可以做几件高仿产品来代替大上公司原有产品，他的原有产品则直接低价售卖给廖鑫，廖鑫再找国外买家买走，并承诺5年之内不流入市场，这样一真一假两次倒卖贺庆华迅速解决了自己的资金问题。
贺庆华也知道玉器市场互相抄袭设计比比皆是，而买玉之人真正懂得鉴赏的凤毛麟角，等过个三五年哪个是真哪个是高仿根本没有人去追溯到自己公司头上，他唯一需要廖鑫承诺的是，即便高仿，玉石用料也绝对不能太过将就。
这个聚宝盆是他们最后的一次高仿合作，过了这一关贺庆华也准备收手了。
刘一芃在台上一直没有说话，他还是死死盯着贺庆华，老董也发现了气氛的不同，正准备走上去，刘一芃缓缓说道，“这个聚宝盆的创意和设计，是我和我最好的兄弟，也就是大上公司下一任董事长贺庆华先生一起的构思，贺先生曾是中国有影响力的广告大师和品牌大师，来到大上之后，他同样为中国的玉器行业带来不一样的创意，所以我现在邀请我的兄弟贺庆华先生一起和我向大家介绍这个聚宝盆。所以能聚宝者，先聚人，聚人者先聚心，聚心者先聚义，聚义者先聚情，有情有义得人得心，还有什么宝是不能聚到一起得呢？”
刘一芃侃侃而谈，直到贺庆华走到他面前，他才停了下来，只是轻轻地问道，“是你做的吗？”
贺庆华点了点头，张开嘴，想说一句“对不起”，但是他只是看到刘一芃惨淡一笑。
“这个聚宝盆，可以说是刘某前半生最为得意的作品，玉是上古之玉，采于70年前，昆仑山南…………”
贺庆华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有现场的嘉宾一次次的掌声和郝运不断得意的笑声充斥着他的神经，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啊。
他找不到答案，四十不惑，是惑而不知，还是知惑却不得以为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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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9/8/18 21:29:14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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