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
1
北域要想守得住，多生孩子多养猪。
这是谢家家训，据说传承好几代了，也一直被自诩为崇礼尚德的朝廷大臣们平日嘲讽的内容，唯有北域失守的时候，他们才能想起来，为啥总有谢家军队可以保全北界关，因为人多啊！
谢家子孙多，则抗敌将士多，仅此而已。
谢无极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只欢悦了三天，倒不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这些俗套礼仪，谢家功德在天，谢家礼俗不在这乱世。
第三天，播种的秦王就跑了，还带走了多一半的粮草和士兵，这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北界关更加的风雨飘零。
秦王留下了一段字给谢无极，这让她还有那么一点慰藉和感动，那段字这样说：我为天下去定夺赵家江山，有你我之子陪你守这赵家 天 下。
秦王说的蛮有道理，江山太大了，必须得这盖世男子去摆平，北域还小，谢家代代固守，不会有闪失，只要这天下太平，想来自己和新王之子，就可以不用继承谢家的家规，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谢家的人可以永世固守北疆，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可以不是谢家的，可以有更大的世界留于他驰骋。
2
秦王走后第90天，谢无极吐得一塌糊涂，吃东西就吐，走路快了也吐，奇怪的是骑着马没有怀孕的反应。
自己怀的看来是天生的武将，就爱骑马上战场杀敌，谢无极无比骄傲地自我安慰，开始琢磨着孩子的名字，然后就收到了前线告急的军情，谢家长孙谢长生战死，至此，谢家长房一脉断绝。
这对谢家的人而言似乎有些麻木，谢无极默默地抚摸着肚皮，褪去长裙，找到一块长长的白布从肚子下面缠绕，来保护未来的武将，开始穿戴起铠甲。
肚子额外的平静，似乎孩子很了解母亲的举动。
谢无极有自己的一支队伍，日常由自己的好姐妹厉如芳一起训练管理，这小妮子明日大婚，就不打扰她了，她决定自己带兵去前线增援。
可是马上她得到的消息，让自己差点气地吐血，这个厉如芳居然刚刚带了一百名精锐擅自离营而去。
原因是，她明天要成婚的未婚夫封誉，带了旗下的整营队伍去了京城，据说是去支援秦王，厉如芳听到这个消息，火冒三丈，马上带兵去追这个逃跑的新郎，以此来平息怒火。
人没有追上，厉如芳被抓了回来，那一百精锐跟她出营就觉得不对劲，一哄而上地把她给绑了带到谢无极的面前。
当着亲兵的面，厉如芳还是怒气冲天地瞪着谢无极，待谢无极把人都赶出去只剩下两姐妹的时候，厉如芳突然跪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大声哭了起来。
“这个狗贼，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抛下我一个人走？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听了一盏茶的可怜女子的控诉，谢无极冷冷地说道，“所以你就为了你的男人，背叛谢家，背叛我，背叛整个北界关去做逃兵？”
“我没有”厉如芳停止了哭泣，站起身来，盯着谢无极。
“那狗贼留了信给我，他说自己是奉秦王的命令去京城，因为北域事小，江山事大。”
“胡说八道，谢家是北域的谢家，只为坚守北界关不被外敌所破，谢家将士先守国土，后礼江山。”谢无极愤恨地说，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怪罪自己的姐妹还是在怪罪远隔万里的那个男人。
“你现在是守关的谢家女，可将来你是这万里江山的皇帝的女人，你守得都是你该守的，那我想守着我的男人何错之有？”
谢无极没有说话，她解开了厉如芳身上的绳子，轻轻地把她揽入怀里。
三个月的身孕居然有明显的显怀，厉如芳用手摸了摸谢无极的肚子，隔着盔甲应该听不到任何声响，“将来，这孩子一定也是个武……”
话没有说完，厉如芳身体沿着谢无极的肚皮下滑，跌倒在地上，她的耳朵刚好依靠在谢无极的肚皮上，她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响声，好像是孩子的心跳，也好像是远处的鼓声，她笑了，没有呼吸，眼睛也始终没有闭上。
所有逃兵，皆死。
谢无极的表情和声音都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长剑所指，是北；目光回首处，是南。
3
离开北界关的第180天，北疆虽苦，但心会平和，不像现在，虽然没有每日的刀光剑影，但日夜劳心钻营，更是苦不堪言。
战场之上，要步步紧逼，步步为营；可是朝堂之上，却要权衡利弊，进退取舍都要张驰有道，仔细研究了时局，秦王已经获得大部分筹码，还差最后一个环节，就是与满门显贵的云家达成交易。
大哥齐王，已经臣服，秦王思前想后，与自己的大哥促膝长谈一夜，苦口婆心地为大哥定下了一条安稳之路，让大哥满脸感动地哭着给弟弟行君臣之礼。
连夜，齐王收拾行李带了一些仆人悄然离开皇宫，自己最喜爱的太子妃云家昌都被他留在了宫中。
在太子妃因为被抛弃而黯然神伤的时候，秦王以自己的温柔和承诺安慰自己的大嫂，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秦王和太子妃也都前后听到了齐王逃出京城后骑马失足跌落悬崖的噩耗。
痛定思痛之后，仁义的秦王娶了守寡的嫂子，也是帝王家的仁心之事，嫂子那时候是太子妃，妻子这时候马上就是皇妃，格局是不同的。
每一个皇妃最后的格局都是皇后，这一点自古如此。
“动荡之际，身为皇帝尽量还是少一些污点，比如秦王抽调北疆士兵来京城夺位就是谣传，北疆屡战屡败都是谢家军的问题，秦王是看谢家不敌，才决定回京城稳定江山，再举全国之力，发兵解北疆百姓之苦……”
听着朝臣义正言辞的话，秦王困了，其实是内心在纠结，皇后这个称谓，他可以给云家，但他舍不得自己和谢无极的孩子啊。
孩子何其无辜。
可是乱世之中，谁又不无辜呢？
4
秦王离开北域的第270天。
谢无极又一次见到了封誉，她冷着眼看着封誉，心中对他是仇视的，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亲自杀死自己的闺蜜。
同样封誉看着她，眼睛也是冒着怒火，他盯着谢无极，恨不得第一时间为自己的未婚妻复仇，无论因为什么原因离开北域，他的心里是真心喜欢厉如芳的。
可是男人总要于乱世立业啊，而且他真的想离开北域，离开北界关。
今天，封誉的身份是钦差大臣。
他打开圣旨，内容很简单，因为谢无极各种问题，皇上决定赐死。
谢无极冷冷一笑，制止住了身后跪着的将士们的冲动。
“假传圣旨，可是大罪”，她冷冷地说，盯着封誉。
封誉没有说话，把圣旨递到谢无极的面前，轻轻对谢无极说，“你和秦王在一起也不算短时间，秦王的字你应该认识的吧”。
谢无极没有看圣旨上的字，她知道，这圣旨上面的字是真实的。
字是真的，可圣旨可以不真。
谢无极没有说话，无论如何，她的内心还是抽搐了一下，觉得疼。
“大胆封誉，居然假传圣旨，霍乱军心，污蔑军功显赫的谢将军”，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
封誉回头，是秦王身边最得力的太监主管王公公。
还没有来得及行礼，王公公吩咐后面的黑鹰卫，直接就把封誉捆了起来，摘了下巴，带走了。
“皇上密旨，他人规避”，王公公很和善地说着，对着谢无极行礼，俨然是内宫对皇妃的礼数。
“算算日子，谢将军身孕9个月了吧，可这身材真不显怀啊”。
四周无人，王公公说话依然客客气气的。
谢无极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肚子。
“皇上记挂着谢将军，知道这个封誉一直对谢将军心存恨意，所以找了个借口替将军消除隐患”。
谢无极没有说话，可能觉得身体疲惫，坐了下来，示意王公公也落座。
王公公从肩膀上取下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个盒子，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个很漂亮的罐子，罐子掀开盖，里面是汤药。
“这是奴才刚刚熬好的，是圣上的意思，请谢将军体谅”。
谢无极的手有点抖，杀敌三天三夜都不会有这么疲惫和难受的感觉。
王公公轻轻地把包裹摊开，把罐子从盒子里取出来，然后把罐子轻轻地放在谢无极的面前，然后很随意地走到谢无极的身后，身子轻轻前倾，说道，“圣上说了，没有北域相陪，还有江山相伴，之前的承诺他是会兑现的”。
谢无极没有说话，端起罐子一口喝光了汤药。
王公公很满意地笑了，北域之行，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
他满意地把罐子放进盒子，把盒子裹好，很仔细地背上肩膀，整理了一下衣服，跟谢无极告别，然后叮嘱这位可能的皇后保重身体，不日圣上就会发兵北上，来解决谢家的危机。
谢无极没有送王公公，她累了，此刻只想睡一觉。
王公公走出兵营，封誉的人头就挂在兵营门口。
5
秦王离开北域10个月。
北域死的人越来越多，谢家好久没有添丁了。
谢无极很疲惫地在谢府后院站着，前面是一个很小的坟墓，上面一块很普通的木牌上面写着，谢无极之子之墓。
在秦王离开北域9个月的时候，谢无极知道秦王在京城已经稳操胜券，而且也知道短时间内不会理会北域，可是她已经好几天因为身孕不能上场杀敌，于是她找了大夫，做了流产。
她需要的是那个男人陪在自己身边，而不是一个还在肚子里的孩子陪着母亲去厮杀，去面对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终究还是无情的，终究还是孤独的。
现在可以征战的只剩下自己和最小的弟弟谢长乐，其他的兄弟们都战死沙场，自己的侄儿们，但凡成年的也都入伍征战，还小的则被谢家转移到谢家的别院逃命，其实也是在训练，确保香火不断。
那个男人注定没有陪伴着自己，谢无极并不怪秦王。
就算怪，能怪什么呢？
6
离开北域的19个月。
皇宫每个人都在忙碌，今晚，皇后临盆。
已经登基的秦王也很开心，更多的是进账，这毕竟也是他第一次做父亲。
终于传来孩子的哭声，太医禀告，是龙子。
秦王脸上浮现出笑意，自言自语道，一切终于可以结束。
他招呼太医近前来，低声跟太医说了几句话，太医仿佛被雷劈中，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又很狼狈的爬起来，看着秦王冷冷的眼神，点了点头，倒退着出去。
第二天宫中传出消息，昨夜皇后云家昌为皇上诞生龙子，可惜皇后因难产去世，又过了半年，云家以下犯上，终被群臣力荐之下，满门抄斩。
云家彻底没落。
同一日，朝廷发兵三十万到北域，进行平乱。
王公公再见到谢无极的时候，又是将近半年，北界关之战终于落幕。
死伤无数之后，谢无极没有丢谢家人的脸。
“谢将军，圣上已经催促了奴才好几次，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王公公弯着腰，看着一身戎装的谢无极。
谢无极看着他，微微一笑，“请转告秦王，谢无极生于北域，死于北域，成白骨之前绝不离开北域半步”。
后面一句话，谢无极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我要在这里，永远陪着被我杀死的孩子”。
如果孩子出生，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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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24/4/20 19:24:55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