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第二轮杀贴]雪在烧
雪在烧

庭院中，几株高大的树将一座破旧的小阁楼环绕着，黑夜中显得有些阴森。端木翼不由地觉得浑身一战，虽然身为凤鸣宫的七大影卫之首，他却从来没有来过曼熙阁。不只是因为它位置隐秘，更因为在凤鸣宫中明令除了宫主和夫人之外，不准任何人踏进曼熙阁一步。

而今日，他却接到长老洪问筠的指示，与其他六名影卫自壬时起暗中守卫曼熙阁一夜，阻止他人擅闯入内。他隐隐觉得出了什么大事，但身为七大影卫之首，他所受的训练就是无条件地接受长老的任何指示，甚至不得心中揣测。对于主人而言，他们不仅应如影子般守卫凤鸣宫，更应该看不到听不见说不出。

此时已是子时三刻，夜风逐渐大起来，端木翼只觉脸上几点冰凉，一抬眼雨已经大了起来，而七大影卫身上都没有挡雨之物。他的眼神凝重起来，一瞥眼就看到伏在树后阴影里的裴锦羽正向他眨巴眼睛，示意他去寻些避雨之物来。

胡闹，端木翼心中暗道，今晚七人都是早早地选好最适宜巡视的方位，一动不动地守了这么久，倘若敌人已在附近等候，这一动不就全部暴露了吗？他转过眼，视线缓缓移动着，静静地注视着一片漆黑的夜。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雨越下越大，打在身上冰冷冰冷的，风一起就几乎让人冻僵。端木翼冰冷的手指握紧了身边的剑，忽地想起之前裴锦羽跟他说起过小乔正病着，若再这么淋下去只怕会当场倒下。他又转眼看了看裴锦羽埋伏的地方，却见他正在慢慢向一边的小乔挪动。从端木翼的位置看不到小乔，但恐怕已经不太妙了。

他抬眼四下观察了一阵子，心想此次在曼熙阁一会极其隐秘，且与会者皆是四大家族中的高手，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应当如此吧。他心念一定，给裴锦羽一个手势，让他带小乔先离开。裴锦羽脸上显出有些意外，随即带着已经意识模糊的小乔悄声退走。

端木翼转过脸，忽然感到有点不妥，细细扫视周围却又没有任何发现。

恰在这时，原本一片漆黑的曼熙阁中一点灯火一亮，一人喝道：“谁？”一道银丝自阁中飞出，一人如白鹤般投向远处的密林。

端木翼暗道，恰是一分神间便让那人进到阁中，心中恼怒，飞身追去。身后的曼熙阁慌乱起来，一扫片刻前的死寂。


那人似乎轻功极好，端木翼追了好久才追上他，飞剑而去。那人忽地停下来，转身笑吟吟地说了句：“小翼哥哥，你好。”

端木翼一楞，只觉得这声音很熟悉，手中的剑停在她颈前半寸之处，剑身上的光一闪，不禁道：“墨姑娘，怎么是你？” 他认出来她就是裴锦羽的意中人墨清尘。

墨清尘道：“小翼哥哥你放了我吧，我只是跟锦羽开个玩笑呢。他说我进不了曼熙阁，我就专门做了这个。”说着手一展开，是一卷细细的银丝，有机簧可将其弹出，借外力可一跃几里，难怪溜得这么快。

“该死，”端木翼将剑一收，“你跑那里去干什么，这次的集会很隐秘，被你闯进去，四大家族还会放过你吗？”

墨清尘低头不语。

端木翼听得后面有人追来，叹道：“墨姑娘，你先去躲一阵子吧，等这件事过了再出来。”

墨清尘将头一撇，道：“不行了，他们都看到我长什么样子了。你把我抓回去吧，正好可以领功。”

端木翼眼神一冷：“墨姑娘把我当什么人了。”伸手抓住墨清尘的手臂，往前掠去。“后面高手如云，凭借外力终究不行，我带你一程。”

墨清尘嘴上犹自犟道：“不用你好心……”一言未了，两人已掠出数十里。


夜雨落如洗，眉眼峻如初。端木翼顿住身形，带着墨清尘闪进城墙投下的阴影中。此时，天已渐亮了起来，城墙外，四野俱湿。

这一停下来，端木翼就感觉到一阵寒意，夜雨中奔了这么久，两人的衣服早就已经湿透了。他回头一看，墨清尘的脸色已经很苍白了，正无力地靠在城墙上喘息。这种事情对他不是什么，身为影卫，接受的就是各种艰苦的磨难，但墨清尘除了通晓机关之术外，只是个没什么武功的普通女子。且潜入城内换一身衣服吧，他心中想道。

刚要开口，墨清尘忽然使劲把他的手甩开，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端木翼一时觉得莫名其妙，心中气恼，也不跟她言说，撇下她径直跃入城内，随便摸进了一户人家的小院。市井百姓的房屋院落布局都颇为相似，他很快就找到几件大小适合墨清尘的衣衫，用油布一包，悄无声息地退至院中。

忽地心中警兆一现，仰头环视，只见院落中长着几棵古松，枝叶反射着细碎的银白色的光芒，黑簇簇的峰头就像是一团团起伏的乌云，在凉雨中阴晴不定。他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剑，向檐头跃去。

果然一道银光跳出，向他身上刺来。端木翼挥剑抵挡，光影掠动，几下交锋，只听那人闷哼一声，手中一顿，却是一把底筒镀金的双钩枪。端木翼认出是裴锦羽的益宣枪，方要出声，那益宣枪一刺，枪尖忽有几点银芒往他胸口飞去。他原本正要上前说明缘由，此时要避开已来不及，仅仅勉力侧身仍躲不过，双手一阵酸麻，已被那冰魄银针刺中。紧接着一枪刺进了他的胸口，鲜血顺着雨水流下。

“大哥，怎么是你？”裴锦羽手中尚握着枪尾，神色惊愕不已。

端木翼苦笑着后退几步，他想起来之前裴锦羽还正让墨清尘与他一起研究秘密武器，要将益宣枪上加上机簧配上暗器，没想到他却是第一个试用者。他正要开口说出墨清尘被无辜卷入的实情，只听得四周有人喊道“被裴二哥擒了”，看来是四大家族的高手都埋伏在此等候他。

裴锦羽则依然惊问道：“大哥……你……你真的跟那个盗取宝卷的人是一起的？”

旁边的一众都已经拥来，端木翼口中那句“那人正是墨姑娘”再说不出口，趁裴锦羽恍惚间向后一倒，身子自檐上向后落去，正堕入屋旁的河中。

顿时人声鼎沸，有人高声呼喊着“跳河里去了，快去阻截”。惟有裴锦羽立在檐上，手中的益宣枪微微颤抖，口中念道：“大哥……大哥……”


墨清尘坐在城墙旁瑟瑟发抖，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可是端木翼还是没回来。她心中不由一阵凄凉，念道：“怕是他嫌我麻烦，自己先溜了。”

深吸了几口气后，又自言自语道：“说不定他还去告密了，让他们来抓我，我干吗在这里傻等着被人抓啊……”

她觉得全身都快冻僵了，来回走了几步，对自己说道：“好，再等一刻，他再不来，本姑娘就先自己溜了。真过分，也不说声去哪里了……”

恰在这时，一个身影自河中跃出，直冲到她面前，握起她的手道：“快走。”声音依然沉稳，在这一片雨中显出清透来。

墨清尘迟疑着问道：“你……受伤了？”

端木翼猛地回头，眼中只有寒意：“你走不走？”

墨清尘心中一凉，眼眶就湿了，将手用力抽回：“不走，你自己逍遥快活吧，我一个人也活得下去。”

端木翼瞪着她，冷冷道：“如果不想连累我，就跟我走。”说着转身就往前走去。

墨清尘咬着嘴唇，抬起手背一抹眼睛，跟了上去，心里只在暗暗地骂他。


端木翼方才这一伤着实严重，为了甩开追兵又在水里潜了许久，一想到裴锦羽他就不由地怒气上来，忍不住就对着墨清尘说了些重话。一转身后略有些后悔，想到与裴锦羽兄弟一场，不能眼看着墨清尘落入四大家族手中。回头一望见她又跟上来才放心些，他不惯向人道歉，只是暗暗放慢速度等墨清尘追上来。两人就这么走了一天，雨也渐渐停了。

他在一座塘间的小茅屋前停了下来，对着气喘吁吁地赶上来的墨清尘道：“到里面去歇息一下吧，我看你也累了。”说着自顾自走了进去。

茅屋很小，用竹排隔开内外两间，皆不过旋身之地，看起来是渔人临时搭起的，内间还有个搭起的床铺，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

端木翼取出怀中的油布包，所幸衣物还未大湿，将它递给墨清尘，道：“去里面换身干点的衣服吧。”然后径自背对着内间坐下，查看起自己的伤口来。

墨清尘换上衣裳出来，正见端木翼取出一根晶莹剔透的针来，愕然道：“冰魄银针？你见过锦羽了？”

端木翼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针一扔，冷道：“我先问你，你从曼熙阁中拿走了什么？”

墨清尘一楞，低头道：“是他们放在那边，我想拿来看看也没什么……”

“拿来！”端木翼打断了她，眼一瞬不瞬地盯她。

墨清尘一咬嘴唇，转身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来，扔到端木翼的身上：“给你就给你，这么凶干什么？”却见端木翼一皱眉，倒吸了口凉气，不禁上前道：“你的伤口还没包扎么，我来好了。”说着又抬眼试探着他的态度。

端木翼淡淡道：“那多谢了。”一手打开方才她拿来的卷轴，任墨清尘为他清洗伤口。

“好了，”墨清尘后退了几步坐下，问道，“锦羽……他……”

端木翼依然看着那卷轴，眼也未抬道：“是他刺伤的，不过我没告诉他你被卷进来了。他以为幕后黑手是我。”

墨清尘懊悔道：“那我们把它还回去吧，你帮我跟他们说说，我真的就是想闹着玩玩的。”

“没机会了，我们之前之所以一直走最偏僻的路，是因为我们两个已经成为全武林的公敌了，四大家族几乎封锁了所有逃亡之路。况且……”端木翼的眼神凝重起来，“就算他们肯相信你是一时胡闹，也不会相信你没有看过这宝卷了。”

墨清尘紧张起来：“这上面写着什么？”

端木翼叹道：“是我和你都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墨清尘呆了半晌，低声问道：“知道了就必须要死么？”

“除了十八追魂使，”端木翼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地一笑，“你没看过，你不用死的。”

“可你看过了。”墨清尘立刻回道，望向端木翼漆黑的瞳孔。

端木翼转过头，沉默了片刻，道：“你之前骗了我。”

墨清尘不服气道：“我哪里骗你了？”

端木翼卷起手中的卷轴，道：“你说你的样貌被人看到了，如果现在满大街贴着你的画像，裴锦羽怎会完全不知道此事与你有关？”

墨清尘垂下头：“我……那时一时赌气……就……”

“好了，”端木翼将卷轴收于怀中，叹道，“我不是在怪你。你与宝卷被盗一点关系也没有，没人看到你的样貌，你也没看过宝卷，宝卷更不在你手里，这样你明白了么？”

墨清尘一震，望着面前的人：“你要我一个人走？”

端木翼苦笑道：“现在不是你拖累我，是我拖累你。你失踪这么久，裴锦羽一定很着急了。”

墨清尘鼻子一酸，泣声道：“小翼哥哥……你……已经知道冰魄银针有毒了？”

端木翼长叹一声：“我一运内力自然能感觉出毒已入脏腑，纵使有解药也无济于事了。你快走吧，恐怕这宝卷有些蹊跷，否则怎会我方入城就被人拦截的，他们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墨清尘犹豫了一下，道：“我……可是……”

端木翼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帮我告诉裴锦羽，大哥不会怪他的。”

墨清尘眼睛红红的，默默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端木翼望着那个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暮霭中，觉得小茅屋中一下子冷了起来。他不由地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个方才离开他的女子，像是着了魔一般。他在脑海中描绘着这个女子，美丽、纯真、执着、善良，旋即又哂笑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他的事情。”

“小翼哥哥。”身后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

端木翼一惊方醒，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心里竟升起一丝欣喜。

墨清尘坚定地说：“小翼哥哥，你一定还有什么心愿没完成，我决定要陪你一起完成。”

端木翼心头一热，看了她许久，沉声道：“你走不走？”

墨清尘眼里淌出泪来：“不走！我不喜欢一个人走，要走一起走。”

端木翼与她僵持一会，叹道：“你何必呢？”

墨清尘抱住了他，啜泣道：“因为你是我哥哥啊，你不能抛弃我，我也不能抛弃你……”

端木翼眼前模糊了，伸出手，缓缓环住了她的肩膀。


“小翼哥哥，你想去看什么？”

“能燃烧的雪。”

“有这样的雪么？”

“宝卷上说，要集齐生命之珠需去天池寻找会燃烧的雪。用那雪团成雪球，可以汇聚生命之珠的能量，那上面还有地图。”

“然后呢？”

“恩，一把火烧了。”

“为什么要烧了？”

“恩，因为好玩。”


天池一场大火，震撼天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四大家族都分别派人去搜寻火灾之后，昭告武林，盗取宝卷意图破坏四神兽降临的罪人已经在大火中丧生。


墨清尘贴杀端木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