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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共搜集有2帖,此为第1帖)

(作者:上官来JS;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27:01)

[036]【第二轮杀帖】无衣

第一夜


“哥,哥?”风碎敲敲桌子。
墨家以苦行锤炼心志,风见的房间仅有一桌一椅一榻,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一拳之地。
上官来萎顿地坐在椅子上,讲解他惊神箭法的要义。
风见猛然回神,抬头看着站在桌旁的弟弟,依旧眉头紧锁,眉间深纹在幽暗的光线里愈发明显。
“你不想听可以不听。”也许是光线不好,上官来脸色蜡黄,眼睛浑浊毫无神采。
风见赶忙笑笑:“抱歉,上官兄……”
“哥,没事。”风碎冷冷地打断他的道歉,又敲敲桌子,“继续讲。”
上官来垂下头,一字一句低沉平淡:“第二箭,行云,右手食指第二节不弯,中指指尖贴着箭杆,放箭时下拨……”
风碎笔直地站着,听得很认真。风见听了一会儿,上官来死气沉沉的声音像一团沉甸甸的阴云压在这昏暗的小屋里,让他心绪不宁。青莹独自去看她师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知为什么,偏偏这一次,他忐忑不安,几乎坐不住。
“我随时可以把你扔出去!”风碎的怒吼再次拉回他的注意力。
上官来缩了缩肩膀,背脊紧紧贴在墙上:“我不是为活命教你箭法。”
他们两个,又吵起来了。
风见站起来,拉住风碎硬梆梆的胳膊。上官来已经没有武功了,经不起风碎的拳头。
小屋里充斥着风碎愤怒的呼吸声。
风见小心地拉着风碎。
“师兄!师兄!”若耶有点生硬的汉话由远及近,轻快的脚步声在隔壁风碎房间门口停下来,笃笃笃敲门,“师兄!”
“若耶,风碎在我这儿!”风见忙大声说。
风碎狠狠瞪了哥哥一眼,紧握的拳头挣扎着在上官来鼻尖前晃了晃:“废物,现在幻月殿的人都懒得杀你。”
若耶移到了这个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我知道。”上官来别开头,脏成绺的头发耷在瘦骨嶙峋的肩膀上。
“进来吧!”风见的声音与他的叠在一起。
吱呀一声推开门,若耶提着灯笼跨进来,俏生生站定,朝上官来和风见笑一笑,明亮的大眼睛盯住风碎:“师兄,师父找你。”

青莹提着灯笼匆匆走在山路上,今天不巧,下午在山下小镇那间吉祥糕团店买糕点的时候,正好有人家办喜事,把糕团包圆儿了,耐着性子等人家一五一十的提完货,央求着重做出一屉来,天色就晚了。
师父就爱吃这家的糕点。
青莹抹了抹额角的汗渍,转过一片灌木林,师父的木屋透着温暖的微光。欢喜和畏惧一齐涌上心头,青莹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加快了脚步。
“师父,我来了。”青莹在门前吹灭了灯笼,轻轻敲敲门。
没有应声。还是这样,师父仍不肯原谅她。
青莹低头看看灯笼里面,没有火星了,轻手轻脚放在门边,把背上的糕点包袱解下来抱在怀里,推门进去。
屋里站着个玄衣男人,寡瘦的脸上一只鹰钩鼻特别扎眼。
青莹下意识后退,刚退一步,就有个冰冷的锐物顶在背心,她转过头,看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站了一片黑衣人,一律拿着黑漆漆的窄剑,面无表情堵住她所有退路。
“你连你师父都不管了?”玄衣人背着手,下巴轻轻点了点。
青莹这才注意到沈素影蜷缩在屋角地上,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师父!”青莹惊叫一声扑过去。玄衣男人也不拦她,嘴角一抹冷笑,狭长的眼睛斜斜睨着她们师徒。
蹲着的青莹猛然扛起沈素影,右手袖剑抖出,破开一个墙洞冲了出去。
一张大网兜头盖下来,把她们网在其中,几个黑衣人俐落地
“唔,不是特别笨嘛。”玄衣人摸摸鼻尖,锐目满是戾气,“吊上。”
黑衣人迅速架起两个铁架子,封了沈素影师徒穴道分别吊起。
他们的吊法很是奇特,十根特制细链环分扣十指高高拉在头顶两侧,一指戳醒青莹,猛地把其中一根链子抽紧。青莹吃痛踮起脚,怒视玄衣人:“余花乱,你做什么!”
风见的爹风敬亭便是死在余花乱手里,无忧宫主海扣月据说也是余花乱亲手所杀,风见风碎兄弟和上官来常提到这个余花乱,心心念念想复仇,零零碎碎把他说了个透——玄衣寡脸钩鼻,做事卑鄙无耻,出行总要带一队以上护卫。
落到他手里绝难善了。
余花乱刀锋样的眉一抬:“真不是特别笨啊。很好,那我可以少费点口舌。我是让你以后给我传点讯息,”见青莹要张嘴说话,他抬手一耳光把她打得一晃,手指剧痛得惨呼一声拼命踮起脚,“唔,你不用考虑,我先出去走走,待会儿来放你。”他咧嘴笑了一笑,当真慢条斯理地走出去,脚踩过青莹掉落的糕点包,一个深深的脚印在包袱上陷进去,包袱缝隙里挤出几团软绵绵的点心。
黑衣人围上来,一个方脸膛的把窄剑收起来,伸手慢慢拽紧了沈素影那边一根链子,是右手小指的。沈素影依然人事不醒,哪里会做什么反应,体重和外力扯着手指,在青莹痛苦的目光中一点一点慢慢延展,蓦地脱离。
“师父!师父!”青莹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尽管她现在受制没什么力气,但这样的挣扎也能伤到自己。黑衣人握住她的手腕,不知触动什么机簧,青莹手上的链扣脱落。
黑衣人把她摁跪在地上,方脸男子冷冰冰地看着她:“你知道疼就行了,不会让你受伤。”
“放了我师父,不然我自尽!”青莹仰脸愤怒地瞪着他。
“自尽?”方脸男子像听到什么笑话,冷峻的脸上现出一丝讥笑,蹲下来嘲弄地拍拍她的头顶,“你自尽以后,你师父还得活很久,每天我心情好的时候就拔她一颗牙,”他挥挥手,“像这样。”
一个黑衣人上前掰开沈素影的嘴,慢吞吞地扳了一颗门牙下来随手丢在地上,鲜红的血从唇间溢出来,顺着尖削的下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师父……”青莹的眼泪也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方脸男人睨她一眼,见她还忍着不松口,续道:“凡皮肉细腻的女人,这张皮是不能浪费的。地牢里那帮等死的狗东西不闻女人香就不太平,我们得每天送一小块儿女人皮进去给他们闻闻。”
另一个黑衣人上前,黑剑慢慢地切进沈素影左脸,一寸一寸,削下一块皮来。
青莹咬着嘴唇死死盯住黑衣人的剑,咬破了嘴唇,血从齿缝里淌下来,她也浑然未觉。
黑衣人把皮拿给方脸男子,他两个手指拈着在青莹眼前晃晃:“时间紧,活不细,应该更薄点。”随手丢在地上,眼神有些狰狞,“别担心,就算拔光了牙剥光了皮,我们也不会让她死的。当然,没牙的人吃饭比较难,所以我们给准备热乎乎的汤泡饭,管饱。”
一个黑衣人去屋角几案底下拿了个大碗,拉开裤子哗哗地尿了一泡,滚热腥膻小心翼翼端在手里。
“饭呢?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克扣饭了!”方脸男子回头扫了一眼,斥道。
“来得急没带。”黑衣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方脸男子皱着眉站起来,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地上的糕点上,走过去揪了一小撮,向青莹道:“今天我们都只是做个示范,很不规范哪,抱歉了,你将就着看。其实回去专门有个耳聋眼花瘌痢疥疮的老头管汤,那汤浓得多了;饭也包管不少于十粒。你师父爱吃这糕点是吧?那我就不用太过意不去了。”他边说着边走近端碗的黑衣人,手一松轻轻把那撮糕点放下去,点点头。
黑衣人端着碗站到沈素影跟前,沈素影身旁的黑衣人在她腮帮一掐,嘴就张了开来。
“余花乱!我答应!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青莹再也忍耐不住,疯了似的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大喊。
黑衣人的动作停下来,方脸男子脸色一整,默默退回黑衣人群中。
余花乱推门进来,拧眉摸摸鼻子,冷哼道:“扔出去。”
黑衣人忙将碗丢出墙洞去。
余花乱负手居高临下看着青莹,漠然道:“你打听着跟幻月殿有关系的事,到汲墨镇去,自然有人跟你联络。一周至少汇报一次,否则你师父就要受苦了。”
青莹泪流满面,又恨又茫然。
余花乱放柔了声音道:“我还可以放风见一条生路。”
提及风见,青莹浑身一颤,低头沉思。
余花乱耐心地等着。许久,青莹才道:“还有风碎。”
“行。”
“还有上官来。”
“嗯?”余花乱目光闪了闪,应道,“行。”
“还有若耶,悲风师父……”
余花乱弯腰掐着青莹下巴把她的脸拗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是特别笨呢。”
手一挥,黑衣人潮水般悄然退去,裹挟着沈素影和他们带来的刑具消失得无影无踪,桌上留下一瓶药一身衣裳,折得方正看不出样子,颜色倒是与青莹身上的一般无二。
余花乱伸手给青莹解了穴,冷笑着慢步走出去:“药和衣服自己看着办,姑娘家得漂漂亮亮的,收拾齐整喽,别让人心疼。”
这些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只有墙上的破洞和门口被踩烂的灯笼提醒着这不是一场噩梦。

风碎回来的时候显得很兴奋,脚步飞快,若耶提着灯笼追在他身后,火光一明一灭。
风见远远听到他们脚步声,忙迎了出去。
风碎在他面前停下,急促地对若耶道:“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若耶眨了眨大眼睛,小心翼翼拨正灯笼里的烛火,甜甜地叮嘱:“那好,师兄,你们早点睡。”
风碎不耐烦地点点头,一把抓住风见的肩膀,迫不及待地说:“哥,师父说墨家要去接应慕儒前辈归来,恐怕得与幻月殿恶战一场了!”
屋内嗵的一声。上官来猛然站起来,撞翻了椅子。
若耶带着灯笼的微光消失在转角。


第三夜


青莹踏着暮色归来,风见听若耶来说,匆匆跑去看望,见她毫发无损,忐忑的心终于落回原处,暗嘲自己多虑。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屋里油灯还没点上,青莹的脸色有些晦黯,出奇的没有拉着他叽叽喳喳。
“你师傅还好吗?”
“嗯,还是老样子。”青莹的脸色更黯淡了。
沈素影还是不能原谅他们啊,风见有点尴尬:“你脸色不太好。”
青莹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嗯,累了。”她心里藏不住事,神情有些慌张,但她爱慕风见,在风见面前总是手足无措,在微暗的暮色里倒也不觉得异样。
“啊,那你早点休息。这几天我忙,对了,”他有点抑不住兴奋,“墨家要跟幻月殿开战了,我和风碎打算报仇,这几天很忙,你照顾好自己。”见青莹脸色猛然泛白,他忙劝慰道,“我们是跟着墨家行动,不会太危险。我会小心的。你,好好休息吧。”
他可以把逃命复仇都处理好,却难以面对心爱女人的担忧,有些窘迫地安慰一声,就匆忙走开。
“风见……”青莹低低地唤了一声,靠在门口,苍白的手指紧紧扣着门框。
“怎么了?”风见停步回过头。
“你……”青莹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风见笑笑:“我会小心的。”快步离去。

代宗主的屋子里暗压压地坐满了人,墨御漠然坐在上首,白首朱厌懒洋洋蹲在一旁。
墨余恨、墨元靖、姬木、墨悲风四散坐着,各自弟子拥在周围。墨家以家为名,称人人平等,子弟不分高下都有一席之地。
“按行程,慕儒三天后到增城,我们的探子传讯说幻月殿准备在城外夺宝。所以我认为,我们要立刻去增城埋伏,援救慕儒的同时打击幻月殿。这也是慕儒开出的条件,他要为他的徒弟计无施报仇,否则他是不肯交出螭之珠的。”墨悲风捻着长须阐述着自己的意见。
墨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淡淡地道:“先生辛苦了。大长老,你怎么看?”
“哼,悲风先生怕是有私心吧?”墨余恨尖锐地嘲讽了墨悲风一句。
墨悲风脸色一下难看起来,没有说话。
墨元靖咳了一声,道:“余恨,就事论事。”
墨余恨睨了他一眼:“我就是就事论事。现在我们还没有把握稳胜幻月殿,有必要冒险吗?悲风先生,大家都知道你跟慕儒交情好,但牺牲家族力量周全你的交情就不太好了吧?”
坐在墨悲风身旁的风碎腾地站了起来,愤怒地指着墨余恨:“你血口喷人!”
“风碎!坐下!”墨悲风忙斥道。
墨余恨阴沉地盯着风碎,向墨悲风道:“你是这么教育弟子的?”
墨御扫了姬木一眼,姬木点点头,沉声道:“不敬长辈,杖责四十,自己出去领。”
风碎紧了紧拳头,大步走出去,屋外很快响起木杖击打皮肉的声音。屋内一时沉寂下来。
墨御道:“大长老,说你的意见。”
墨余恨不满地瞪一眼姬木,道:“为今之计,应当赶在慕儒到增城前把他带回来,让他交出螭之珠。”他抬头看了墨御一眼,露出一丝冷笑,“墨家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找回宗主,墨家的事宗主自然会定夺。”
墨御与他对视着,冷漠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屋外杖责声止,墨御微微点头:“大长老辛苦了。”
墨悲风忍不住急道:“不答应慕儒的要求,他是不会交出螭之珠的!我知道他的本事,他若不肯给,杀了他也找不到!”
墨御恍若未闻,转而问墨元靖:“二长老怎么看?”
“这些事我不擅长,你们商量好,我照办就是了。”墨元靖抬头瞥了他一眼,意兴阑珊地回道。
墨御沉默了一会儿,道:“楚贲,你说。”
白衣楚贲倒提螭龙抢,微一躬身,朗声道:“今日连夜准备,明日午时出发,后天夜里可到增城,于城外布置,三天后伏击幻月殿。秋暝在龙城作客,朱颜残等人随行,因此此次幻月殿带队的应当是余花乱,此人以阴险狡诈闻名,阵战功夫却是二流,正面对战绝不是我们的对手。”他抿抿嘴,俊美的容颜上有着掩不去的傲气。
风碎匆匆换过了外袍,在楚贲清朗的话音里悄声走进来,他与楚贲代变私交都甚好,见他进来,二人投去关怀的目光。风碎微微一笑,忍痛坐下,摇头示意无碍。墨悲风向来喜爱这个弟子,又是心痛又是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若耶忙拉住师父衣角撒娇地扯了扯,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他。呵,这两个孩子。墨悲风无奈地回神专心看着墨御。
“嗯。”楚贲说完了,墨御轻轻地嗯了一声,伸手缓缓地抚摸朱厌毛刺刺的头顶,半晌没有作声。
众人各怀心事,或互使眼色或低头思忖。
烛火毕毕剥剥地轻响着,凤芏纤细的手轻轻搭上墨御的肩膀,缓缓揉捏,楚贲目光跟着她纤手定定地停在墨御肩头。
过了很久,墨余恨长身而起,怒笑道:“好,你都计划好了,还问什么!”拂袖而去。
墨御眼也不抬,淡声道:“你去不去?”
墨余恨在门口停了一停,沉重地喘息几声:“我去做准备。”摔门离去。
他的弟子们面面相觑,起身向墨御躬身为礼,鱼贯而出。
墨御左手依旧抚摸着朱厌的头顶,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握住了雁离杖,环视屋内众人,平板的语调没有一丝感情:“明天,都跟我走。散了吧。”
众人见他做了决定,默默起身,行礼过后依次离开。

虽然挨了一顿杖责,行动目标里也没有秋暝朱颜残,但风碎还是很兴奋。回居所的路上,杖责的疼痛也没能延缓他的步伐,连跟师父和若耶道别都忘了,匆匆跑向自己和哥哥住的小院。
见风碎兴奋,若耶心里也欢喜,她是岭南女儿,与中原人脾气不同,不纠缠细枝末节,爱恨都斩钉截铁的分明,为风碎有望报仇感到由衷的快乐。回了居处,恰好青莹也睡不着,找她聊天,两人兴致高昂地说了半宿话。
墨家功夫好些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也许只有青莹这样功夫不高又半家半客的人最清闲了,天蒙蒙亮,她就去动身外面镇子逛早市。路过演武场,已经有很多弟子在练功。风见也在其中,见她要出去,执意陪着走了一段儿。
眼见着快到大门,青莹柔声道:“别送了,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我……不放心。”
青莹的脸一下子红了。
门口也有忙碌的子弟来来往往,几个耳朵利的哄笑起来。青莹羞恼地跺跺脚跑出去,乌黑的长发飘飞得让人心战。


第五夜


“报。没有异常。”探子回来得很快。
墨御很谨慎,在离预定地点很远就停下,派探子去查看。
这次他们在三个地方设伏,墨御、墨余恨、墨元靖各领一队,趁夜布置埋伏。如果幻月殿按情报所说在增城拦截慕儒,必定逃不脱这三个地点。
墨御带的这队的目标是在最有可能遇见慕儒的地方,当然,也是幻月殿最有可能动手的地方。凤芏、瞿如、楚贲、代变照例随侍在他身旁。墨悲风也在这一队里,毕竟慕儒肯相信的只有他。风碎若耶跟着师父,风见与弟弟站在一起,他身旁紧紧挨着青莹。说来无奈,临出发时青莹不知怎的恰巧回来了,死活缠着要跟来,风见拗不过她,又不敢耽误大家时间,只好无奈地嘱咐她自己小心,把她带在身边。若耶倒是很高兴青莹同行,尽管跟在墨御队里不敢聊天,拉着手一起走却是可以的。
又有两个探子来回报,另两队已经埋伏好了。
墨御扬了扬雁离杖,领着众人走向预定地点。
初秋的夜风还没有冷,柔柔的让人觉得宁静,事到临头,激动之余却也有了一丝冷静。

墨御在预定地点停下来,刚要张口,异变陡生!
数十道青白红黄绿五色火光冲天而起,架起一张火网。众人行走时略微散开了一点,风碎若耶恰好挨在一道火线上,风碎刹时成了焦炭。若耶在他旁边,被火光燎着一下,左臂登时焦黑,闷哼一声向火里倒去,青莹慌忙把她拉回来,见她双目紧闭,左髋部也露了焦骨,左脸黑糊糊一片煞是骇人。墨悲风正往旁边踱出一步张望,冷不防面前一道火墙窜起,他武功并不甚好,躲闪不及,面目被燎着,一声不吭扑倒下去,瞬间变不成人形。其余弟子也多有不幸踩在火线上的,人肉烧灼的臭气和凄惨的呼号让这静谧的的秋夜霎时变声了人间地狱。
朱厌冲在头里挡得一挡,墨御与二侍二卫反应迅速,堪堪躲开火线挤在一起。风见与青莹则是运气好,与他们隔开一道火线,倒也停在个空档。
可是风见哪有心思庆幸自己运气好,目睹弟弟惨死,他如遭雷殛,一时间竟什么也不顾,坐倒下来,呆呆地望着弟弟的尸首在烈火中化灰。
青莹似是吓傻了,紧紧抱着若耶站在他身旁。
说起来,他们的运气真是好到极点,这火阵火线变幻莫测,此消彼长无迹可循,空中带毒的各色云雾丝丝缕缕纠缠成片,与五彩火焰交织成瑰丽的杀场。
远远听得另两个方向也是惨叫连连,心知不可能有人来救,凤芏道:“奴婢去探探。”
凤芏功夫平平,但轻功堪称一绝,在此情况下探路的倒的确该是她。
楚贲惊道:“不可!”他对凤芏满腔情意墨家无人不知,这阻止倒也不意外。
凤芏冷道:“你保护宗主。”
墨御沉声地吩咐:“瞿如,为凤芏歌一曲。”
“谢宗主。”凤芏看了墨御一眼,目光中既有欣喜也有哀伤。
楚贲肩膀一动,代变盘龙剑呛啷出鞘架在他颈上。
凤芏嫣然一笑,伺身前火线明灭变换方向的瞬间翩然逸出,火线在她身后扬起,又挡在了众人眼前,透过火光,只能模糊地看到她轻灵的身影。
瞿如与凤芏形影不离十数载,心意相通,怎不知她悲她叹,檀口微张,清音追随她的美丽与哀伤,与凶险而妖冶的火光缠缠绕绕,诉说一生痴怨。
“……望天不尽,恨水迢迢,平生心事,断肠争忍回顾,梦魂无依,渐去渐远,聚散难期,有万般千种……”
火墙依旧闪烁灼烧,众人沉默躲避,瞿如哀伤的歌声似一根丝线,密密地向心上攀附,越来越沉重,沉重得快要无法忍受。
扭曲的火光中凤芏妖娆的身影最后闪烁了一下,再也看不见。
两行清泪划过瞿如的脸庞。

“哈哈哈哈,不错嘛,险些冲出来了!”张狂的笑声乍起。
是余花乱。
外围火焰渐次熄灭,余花乱领着一队黑衣人踏着余烬走来,黑衣人漆黑的窄剑吞吐,沿途刺进哀号未死的墨家子弟咽喉。
于闪避间,风见青莹若耶三人已与墨御四人分得很远,他们运气真是好得不可思议,就这么呆呆的停在原地,竟没被火伤到,一道火墙撤下,青莹怔怔地望向余花乱。
余花乱惊噫一声,阻止黑衣人动手,摸摸鼻子冷笑道:“你倒运气好!”
青莹哀呼一声:“风碎死了!悲风先生死了!你答应我不杀他们的!……啊,我照你说的做了,我师父呢?我师父呢?”她扑上前拉住余花乱的衣袖。
余花乱抖手将她摔在地上,狭长的眼睛里满是讥诮:“早杀了,白痴。”
他们说话间,黑衣人已肃然将最后一片火海团团围住,右手黑剑左手连弩指向火海中模糊的人影。火中有毒,连他们也不敢接触,但弩箭穿透两三重火墙却不难。火海中的人也发觉不对,紧紧聚拢在一起。
但这一切风见都没在意,他刚被余花乱和青莹的对话从悲痛中震醒,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向青莹,喃喃道:“青莹,你做了什么?”
“嗤,她把你们的行程告诉我啊!”余花乱残忍地笑着,手中黑剑举起,落下。嘣嘣的机簧如暴雨连响,劲弩密密麻麻向火海**袭去。
风见绝望地扫了一眼,紧紧盯住青莹。
“我错了,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青莹心如死灰地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青莹……你错了……”风见缓缓解下外袍盖在若耶身上,猛然拔刀,跃起,扑向余花乱。
“笨。”余花乱冷笑着退了一步,留在他身后的二十个黑衣人一拥而上,瞬间淹没了风见,再散开时,血肉模糊。
青莹痴痴地看着,忽然笑了,咯咯的,笑得很天真。

分批射了十来拨弩箭,怕是把里面的地都插满了,最后的火焰熄灭,里面的人紧紧聚在一起,像一个大刺猬。
若墨御躲在侍卫中间,也许还活着,这是余花乱交待过的,黑剑如林围成圈,死死盯着圈中。
大刺猬猛地裂开了,出现的却不是墨御。
楚贲暴喝一声,将墨御的尸体抛开,螭龙枪如惊虹掠过,在黑衣人惊讶一怔的瞬间拼着身中数弩数剑冲出重围,望东飞掠而去。
黑衣人分出一拨蜂拥追去。
余花乱摸摸鼻子,自语道:“有趣。”转眼看向犹自咯咯痴笑的青莹,眼神恶毒无比,“笨得有趣。”


日出


上官来守丹不力被逐出无忧宫时废了武功,随后无忧宫灭,他被风见兄弟收留后一直心灰意懒,体力较常人更为不济,赶到增城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城外遍地尸首焦灰,烧灼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青莹坐在地上咯咯地笑着,她左边是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右边只剩半边脸的若耶气若游丝。青莹身上系着根布带,带子另一头连着块木牌,牌子上刻着:“此女出卖墨家”。
上官来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蹒跚离去。
在他身后,朝阳刚刚从地平线上露出头,地上若耶残存的右眼动了动,缓缓睁开。


帖杀:风碎



无衣(共搜集有2帖,此为第2帖)

(作者:上官来JS;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38:09)


[051]【第一轮杀帖】云破月来花弄影



(一)午醉醒来愁未醒

烟雨三月驻仙台,薄暮方至,细雨没误了好光景,门廊底下自有登不上台面的下等妓子酥声揽客,见着迟疑不决的还得拿帕子掩着额头上前挽胳膊,十之四五半推半就进了门,喧嚣一阵高过一阵。
后院儿倒是安静,哄闹声远远的倒似别处的事儿,东楼里头一声拨弦儿也恁的清楚。
才绝在软榻上转了个身,一手撑在额角,一手懒洋洋自琴弦缩回,弯了眼眸儿吃吃笑着扯扯薄毯。
窗前青衫少年放下手里诗册,不离手的折扇在指间轻悄地打个转儿,唇角上扬:“醒了?”
“没醒。”才绝那西域薄毯扯到下巴,一只玉白的手轻轻遮在眼上。
少年叹笑摇头:“可别让人瞧见了。”
“也就给二公子瞧瞧罢了,旁人现下还进不得我这门。”才绝糯声儿里带点怨气。
穆菲也由着她,明日得梳栊了,难免的使点小性子,她知道分寸。
折扇轻敲手心:“我得去江洲赴叶丰的约,这几日是来不了了,想添置点儿什么,我叫人给你送来?”
他这一桩却是趣事,饶是才绝心里隐约不豫也没法不笑出声来,想那叶丰也是好好的一个俊俏少侠,怎的就缠着穆二公子不放,还惹了场似模似样的决斗出来。
笑了,些微的一点怨气就散了,众家姊妹十三上就得接客,她仗着几首好曲子硬拖到十五,已然是妈妈给足了面子,再怎样风雅的妓家,终究得过这关。
“二公子的贺礼可不能轻了,就给换张金丝楠木的榻子吧,摆上几日作个念想。”嘟嘴佯嗔,却只是撒娇了。
“行了,明儿一早就着人送来,你快把手放了吧,我就爱看你的眼睛。”
“不放。”
“真不放?”
“就不放。”
“那我可走了。”
“走吧走吧。”
“真走了?”
“走吧。”
穆菲当真起身走出去,缓步下了楼。绿珠在底下守着,果绿的春衫衬着红艳的圆脸,倒是个有眼光的,每见了穆二公子都如此,瞧着有趣。穆菲不是吝啬人,一张小金叶子随手摁在百灵台上。
楼上那个终是憋不住,赤足跳下榻子,小心翼翼支开窗子一道缝,瞧着那青衫公子头也不回堂皇出去。
痴痴目送穆菲离去,似是郗嘘,偏偏回头时满眼讥诮,屋里已站了个脸罩寒霜的娇俏丫头。才绝毫不意外,施施然就窗前坐下,翘着手指拈起穆菲没喝尽的冷茶喝了一口,嘲道:“水魄,功夫还是不行,又教二公子发觉了吧。”
水魄是虎啸山白家夫人的贴身婢女,白夫人的吩咐多半让她和她妹子琉璃来传。
“少爷又离家了,怕是要来你这儿,夫人让你无论如何明日不能给他露面。”水魄不理她挑衅,自顾自把夫人的交待说了。
她这张冷脸儿总是不改,也不嫌腻味。才绝轻轻放下杯子偏着眼儿逗她:“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水魄一扬手,两张薄绢犀利如刀,才绝哎哟一声,抬手作状以袖掩面,薄绢滑溜地钻进她袖子,伸手一拂:“水魄,莫非你是嫉妒我花容月貌?”
水魄瞪她一眼,自后窗一跃而出,湖蓝罗衫留下个好看的花旋儿,可惜,带起了风声。
才绝抽出薄绢。一张是内功口诀,一张是她要的新曲。口诀看两眼记下,起身款款回榻子上躺了,捏一角在琴弦上一拂,碎得丝丝缕缕,笑眯眯撮唇吹去了,仔仔细细看那新曲。
“……那里有真珠千斛,来赎云娘?”忍不住轻哼出口,抱怨,“这若是拿去唱,还不气死妈妈,真是……”合手揉了,却又不舍,重展开来看了又看。

叶丰容貌清秀,偏生性烈如火,爱恨之间分毫不肯妥协,此番约穆菲决战于江洲离岛,还再三说了是生死斗,无聊得紧。
他提前半天到了,闭目于水边练了一趟剑。叶丰一手快剑是兄长叶卅手把手教的,要诀尽在一个“快”字,出手如电,剑若惊虹,练剑的时候要在一片柳叶落地前把它削成十六片。一趟剑练完,又负手静立许久,才见那个魂牵梦萦的人飘然而至。
青春年少,本该是笑傲江湖的好年华,没的用来挥霍。
来人一句话也懒得跟他罗唣,脚步还未落实,描金玉骨扇就抖了开来,云纹流转,眼睛看见定会眩晕。幸而叶丰早作准备,这些日子闭目练剑,纵然不能自始至终,但避开先手就轻松许多。
叶丰的剑倒似他的脾气,直来直去,剑尖如一点寒星,直指穆菲咽喉。穆菲扇面堪堪挡住他剑势,也不知那扇面是何质地,竟无丝毫折损,就势望下一压,身形急转倒纵,与叶丰错身而过,尚有余暇拿扇子在叶丰肩上轻轻敲了一下合上。叶丰闷哼一声,左臂登时软垂下来,已是吃了亏。穆菲样子虽然从容,但他功夫与叶丰相去不远,扇法讲究灵诡飘逸,但他少年心性不肯稍让,这下硬捍叶丰蓄势已久的一剑,亦是一阵气血翻涌。
叶丰咬牙暴喝一声:“杀!”气势刹时涨了三分。他剑法名“天杀”,正是要以狠戾杀气提升剑意。腾身翻转,身随剑走,又是要迫穆菲正面接迎的架势。天杀剑法,快而凶险。
穆菲连连后退,手中扇子展开,舞出一团虚影,叮叮当当连响,把叶丰十六剑封住。
叶丰十六剑便是目前极限,十六剑后必定稍歇一口气,虽仅瞬间一顿,对穆菲来说也就够了。封住十六剑,果然如意料中,暴雨般的连响有了一个停顿,穆菲暴退的身形梦然一顿,闷哼一声,描金玉骨扇脱手飞旋而出。硬抗十六剑又急变身形,穆菲再也忍不住,扇子脱手时一口鲜血也脱口而出。
叶丰避之不及,咽喉锁骨处被击中,硬生生反转了冲势仰天而倒,伤处明显陷入,怕是危险了。他性子是真狠,即便仰面翻倒时,手中剑也要飞射出来伤人。穆菲微微一闪避过,青钢剑擦着手臂掠过,衣袖上划破一处,带起一溜血珠,只是皮肉伤,不打紧。
抖手收回描金玉骨扇,阳光下一线金芒,却是条细得肉眼难辨的金蚕丝连在扇柄。
他也不去瞧地上脸色乌青的叶丰,懒得救,却也没深仇大恨到补一下要他命,自己逞强怕是受了暗伤,这一回,谁也没好过。
他来时踏一张粗糙的木筏,仍勉强提气跃上,略晃了一晃,咬牙一挥袖,气劲冲在水面,木筏划出一道白线往江岸飞掠而去。他偷骑出来的父亲的爱马“得卢”等在岸边,他跳上马背轻抖缰绳,得卢四蹄翻飞向来处奔去。
江岸此处颇为冷清,一匹枣红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低头吃草。半晌才见又一骑飞奔来,来人身背三尺青锋,正是叶丰的兄长叶卅,飞身下马,略扫一眼岸边弟弟的马和无人的木筏,心忧似火,跳上木筏,也不见动势,木筏便破水而去,看来功夫比穆菲不知高出多少,若是早来片刻,穆菲的安危还真是堪忧。
叶卅上岛见着爱逾性命的弟弟凶吉难卜,虎目顿时通红,似要择人而噬,忙从怀里掏出幻月殿灵药,撬开弟弟牙缝灌下。见弟弟奄奄一息,心痛欲裂,抱起弟弟返回岸上,迅即打马离去。

叶卅回到幻月殿,直奔义父处求救。秋暝待这义子不错,见状忙命人取了殿中灵药来,堪堪吊住叶丰性命。但也仅是吊住性命而已,能活几天谁也无法保证。莫幽也跑来凑热闹,众人无措之下,不约而同把眼光投向她。
“怎么,信得过我啦?”莫幽没心没肺地嘻嘻笑。
谁敢信她,她那绝顶的本事用在杀人上才可信些,但她与神医寂照有过接触,也许会知道怎样找到寂照和求她出手。
但小魔女没往这一层想,兴致勃勃地绕着叶丰转圈,左戳戳右捏捏。叶卅刚要开口问,她忽然自言自语似地啧啧叹道:“这伤可真够重的,就算寂照在也没办法。”叶卅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悲痛如潮水汹涌。莫幽却冲他眨眨眼,笑道:“但我有办法。你求我,我就告诉你。求我吧?”
“幽儿,你就别卖关子了。”秋暝无奈地开口为义子求情。
莫幽瘪瘪嘴:“人家就是想听几句好话嘛……”
这丫头,秋暝见着她就头痛,软声哄道:“先办正事,你想要什么就直说。”
“说得好像人家有什么企图似的,真不好玩,”莫幽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跑出去,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去无忧宫吧,那个鬼无忧丹生死人肉白骨的……”
无忧丹——无忧宫镇宫之宝,求是求不到的。叶卅心里一突,偷眼看秋暝,他却也是眉头深锁。
“卅儿,算了吧,我们另想办法。”秋暝发觉他目光,沉声宽慰。
“请义父无论如何留丰弟一口气,叶卅去去就来。”叶卅跪倒,给秋暝磕了个头。此去凶险,也许恩情再难报。
“卅儿你!……唉,自己小心,尽量被被发现,现在我们还不能正式向无忧宫开战。”秋暝负手受他一礼,长叹离开。
众人各自宽慰叶卅几声,也相继离开。脾性最不合群的朱颜残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阴影里一动不动,待众人都走了,才走过来,藏在阔袖里的手一动,放下个软绵绵的小布囊,低哑的声音冰冷阴森:“顺便帮我试试东西。看哪儿不顺眼用力扔过去就行。自己小心。”也不容叶卅说什么便自顾自离去了。

无忧宫与幻月殿相去不远,两家互相觑觎多年,彼此十分了解。
凭借火药之利,叶卅成功制造混乱,说来也巧,海扣月与上官洛哲都在闭关,计无施办事未归,弟子们一时无从求援,一阵混乱。叶卅一手快剑不是一般人能抵挡,他也不恋战,全力搏杀,眼看就要杀到丹房,三支呈品字形的长箭破空而来。叶卅一个铁板桥躲过,贴地斜刺里滑出,再一跃而起。就听一个少年声音大笑道:“溜泥鳅啊!”叶卅贴地一阵折腾,偏偏不久前还下过雨,蒙脸褐衣粘着泥土,可不就像只大泥鳅。
叶卅紧了紧青锋剑,含怒看那大笑的少年,娃娃脸,手臂比常人略长,张着一把长弓,右肩后露出一壶长箭,正是看守丹药的上官来。这上官来功夫尚可,但与他相比还差了一些,若肯拼着挨上一箭冲到近身,速战速决也不成问题。
叶卅剑指上官来,身形连闪,打定主意拼着挨一箭尽快击杀上官来。
忽然一股危险的气息袭来。叶卅自少年时起便常行走江湖,对于危险的直觉远远超过一般人,毫不犹豫强行骤停,夺夺夺夺四支劲弩便插在脚前,深深陷入土中,各自激起尘烟一篷。
“咦,反应不错。”一个深衣少年托地从旁边屋顶跳下来,手里短弩牢牢锁定叶卅,慢慢走到上官来身旁。
“无语,你真笨!”上官来笑嘻嘻地伸脚踢他。戚无语瞪他一眼:“你倒是不笨啊!”
用弩,功夫很高的少年,名“无语”——四大家族里玄武戚家的戚无语。单戚无语已经难对付,就算能对付得了,也不能不顾忌他背后的戚家。前面乱成一团的声音也渐渐有了章法,闹哄哄的往这边过来。
叶卅赤红了双目,恨恨瞪着对面两个少年,冲天而起,全力奔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蒙面巾里滴滴洒落。

另一边,穆菲强抑伤势日夜兼程匆匆赶回龙城,直奔驻仙台。
自他离去已过了三日,不知谁拔了才绝的头筹。
带伤赶路让他的伤势又重了几分,捱到后院院墙下,伏在马上竟一时动弹不得,面色乍红乍白,歇了好一阵才下马,得卢也疲惫,喷出浓浊一口白气,穆菲站立不稳晃身便倒了下去,恍惚间听到一声惊叫,一抹蓝色自眼前闪过。
醒来已在才绝屋里,才绝背向着他专心地弹着曲子。是个他没听过的曲子,琴声婉转,唱声极低,他侧耳细听才听出个“今日年少明日老”,反复唱了几遍,也不知感慨些什么。
他轻轻动了动身子,觉得胸臆间的郁结稍为好了一些,起身下了床。
“好些了?”才绝停下吟唱转身看他,不知是不是病中错觉,他觉得才绝的眼神冷淡了些,怕是初夜没遇见好人吧。
“嗯,那天是谁救我?”穆菲展开折在枕边洁净的淡青长衫披上,扫眼见一张金丝楠木榻子歪在屋角。
才绝过来给他整理,糯软的声儿嗔道:“你躺了三天了,记得给妈妈会账。”
整好衫子,恰一阵细风从没关严的窗子吹动了书页,两人俱都是看向了诗册,会心一笑。
“我是想在的,奈何……”
“奈何朝来寒雨晚来风,”才绝走到窗边索性推开了窗,回眸浅笑,“起风了。走吧。”


(二)往事后期空记省

离追魂使选拔只剩半年,整个龙城都忙了起来,作为龙城最有希望成为追魂使的人,穆放本该很忙,可他这会儿正躲在城西小酒馆与人喝酒。一个是二弟穆菲,一个是小师弟宁玉碎,还有族弟穆云平,都是一起游荡惯了的。另一个却有些不寻常,是个倾城绝色的女子,横在膝上的长剑也纤细得很,喝起酒来却很是豪迈,不用人劝,一杯连着一杯,与穆放不相上下。
墨元靖不情不愿被代宗主逼来打探四大家族的动静,在客栈闷了几日,实在憋不住了,这么个好时节,怎么能缩手缩脚度过。他就是个豪放不羁的人,横下一条心出了门,这龙城来来往往全是心里有事的样子,他倒一点也不打眼。但分寸是得有的,略转了转就奔个不起眼的小酒馆解解馋,哪知一进酒馆,就见着这么一群有趣的年轻人。
为首那个正是代宗主给他的名单上首要关注的人,想记不住都难。穆放,穆家这一辈儿的领军人物,几乎所有人都看好他在这次选拔中胜出,可以这么说,穆放是来领追魂使身份的,毫无悬念。
若换了墨家其他人来,即便不想法子窥探,也得稍稍避开了,偏偏墨元靖脾气最是爽快,不惯遮遮掩掩,就在邻桌点了一壶酒,也不要菜,就着店家送的盐水长生果慢悠悠地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他坐处正面向那女娃儿,神仙般面容醉得酡红,醺醺然可爱。
穆放朗笑着跟女子比灌酒,穆菲慢慢地小口啜着酒,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两个小少年说话。
“二哥,我怕是见着鬼了,昨个儿夜半醒过来,总听着有动静,起身里里外外看了,却什么也没有。”穆云平心无城府的,说话都透着天真,但他武功是跟着穆放练的,实实在在比穆菲还高出一些去。
醉眼朦胧的女子听得不是十分真切,咯咯笑着一指点在穆云平额头:“说,做甚么亏心事了?”
穆云平在她手指点来时便不自觉地移肩闪避,虽不明显但很精到,却没能躲开女子纤纤玉指,自己也愣了一下。口里辩解道:“我哪里亏心!”
女子却不是在听他讲话,醉笑两声,眼睛早盯上了对面独酌的老者。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说得是。”墨元靖哈哈一笑,“诸位小友可愿带上老夫?”他也没刻意掩饰,小的几个均非易与之辈,听他笑声里的底气便知这老者功力不俗,但光明正大摆给他们看了,不见得有什么恶意,想来也没什么人敢在现在的龙城闹事。这些日子城里来了许多各家归隐的老前辈,见惯不怪,与其被他看着还不如请过来一起喝酒。
话说开了,墨元靖也不持自己的酒壶,空着手来他们桌前,与穆放一道挤了。小二知机又拿了个酒杯来。
女子瞧这个说那个,喝酒却丝毫不慢,又倒净了一壶,伸手待再拿时,穆菲先她一步拿得老远:“姑娘还认得路么?”
女子偏头直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计较什么,醉便不归了。”
“妙,妙,妙,醉不归,醉不归!”穆菲尚未应声,墨元靖便拍桌畅笑。
穆放亦笑道:“二弟不要忧心,这位姑娘不见得是吃得亏的。难得一日清闲,喝个痛快。”他眼也红了,离醉不远,讲不通道理。
穆菲无奈摇头:“那你们继续喝,我答应了去才绝那里,先走一步。”
“爹不爱见你流连风月场,二弟……”
“所以大哥帮着遮掩一下吧。”穆菲作状拱手相求,不听大哥絮叨,几步逃出门去。穆放满腔说教被他堵在喉头,无奈地仰脖连灌三杯酒才去了郁卒。

穆菲方到驻仙台门口,就瞧着桩趣事。一个女扮男装的俏丽女子在门口不依不饶地吵闹。
鸨儿和龟奴是有苦说不出,青楼这些人最识眼色,最近龙城来了许多高来高去的侠客,都是他们惹不起的,赶紧夹紧了尾巴做事,万万不能得罪。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这不,刚开门就来了个假公子,非要进去见才绝姑娘,以鸨儿阅人无数的眼光,哪里瞧不出这是个雌的,可人家那装束、那佩剑都不是凡品,谁知是什么来头什么目的,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还不敢戳穿她,有手底下隐蔽的护院搡了一把,让人家一脚踹到过门儿里半天没爬起来,唬得鸨儿几个拦了门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正愁着,有个眼尖的帮闲喊了一嗓子:“二公子来了!”
龙城无人不知穆家二公子与才绝情深意浓,没将她赎了去都是怪事,于是明里暗里,穆二公子也成了驻仙台一个靠山。
听得穆二公子来,鸨儿暗里松了口气,那假公子眼里精芒一闪,顺着众人目光也去看好整以暇立在圈外看热闹的青衫公子,一时间门前倒安静下来。
穆菲见被人看到,展扇轻摇,笑着缓步走来。围观的人自然让开一条道。
穆菲走到假公子面前,拱手道:“在下穆菲,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穆老二?”这长相秀美的假公子开口却呛人无比,惹得穆菲应声不得,俊朗的面容上笑容苦恼,无言点头。
“哼,本公子柯飞,你记住喽。后会有期!”假公子倨傲地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径自扬长而去。
难道与她结过怨忘了?穆菲有些纳闷,他记得自己可是从不与女子结怨的。
由不得他慢慢想,没热闹看的闲人议论着散了,鸨儿喘过了气,抹着汗与几个龟奴点头哈腰地迎上来:“这回全赖二公子救命,大恩大德奴家作梦都忘不了,才绝姑娘还没起,二公子自个儿先过去,奴家去瞧瞧有什么可口的点心。”
穆菲也不愿杵在门口给人瞧,微微一笑举步进去。
鸨儿自在后头打赏心思活络的帮闲。
绿珠正当着门泼了水,看来才绝是刚起身。
见着穆菲,绿珠圆圆的苹果脸儿又红了起来,平日里机灵活泛的人在他面前从没点大方样,怯怯要叫时,被他食指按在唇上噤了声,脸红如滴血,头顶上却吱呀一声开了窗,才绝探出身来,半醒不醒的一脸笑,手一松,鹅黄帕子飘落下来,穆菲张手抓住,在眼前晃了一晃,大步进去。
才绝在窗前慢悠悠地梳理长发,鹅黄春衫衬着午后丽日流光满溢。
“最近大哥太忙,我得帮手,不便常来。”穆菲把帕子放梳妆台上,在琴桌前坐下。
才绝拿手挽了长发在头上比划,朝他看看:“给选个合适的簪子来。”
穆菲探身开了她的头面匣子,随手拣出一支停着蝴蝶的,懒得起,轻抛过去,笑道:“怎么拿都是招蜂引蝶的。”
才绝也不介意他调笑,边挽着发轻唱:“东风花草满园香,桃红柳绿映池塘,马系在垂杨,波里藏鸳鸯,才子佳人,粉扇黄裳,笑吟吟游赏,总不负好春光。”声落时,也挽好了个将坠未坠的散髻,瞧得穆菲莞尔。
“你怎么唱起俗调来了,倒也新鲜。”穆菲笑眼看她头上那簪子颤颤巍巍,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众家姊妹哪个不会唱四季,偏我不许?”才绝知他眼光是取笑,气恼地拔了簪子披散头发,走到他跟前儿作势要坐他膝上,又在他手要揽时笑着跳开,顺手落了床帘,倚着罗纱问他,“比武在即,你的伤还没办法?”
穆菲脸色黯了黯,他三年前与叶丰决战落的暗伤一直未好,折扇轻敲掌心,自嘲:“好不好与比武有什么相干,难道你还指望我与大哥厮杀不成?”
见他脸色不豫,才绝忙嗔笑道:“尽往坏里想,你就是个风流浪荡子,谁指望你什么。”
穆菲叹了口气,忽然说些不相干的话:“那金丝楠木榻子可是好眼光,不像下人选的,倒像是二叔手笔,值钱是值钱,你倒往角落一扔就罢了,真是拿来看看。”
才绝粉脸蓦地苍白,静立良久,慢慢蹭到他身前,弯腰靠近他面颊,一只玉手搭在琴台,眼神儿幽幽怨怨。
“其实我很想理解你,所以有的陷阱我跳了,你别让我太失望。”穆菲伸折扇轻轻压着她的手,泰然自若。

挂念着穆菲伤势的另有个想不到的人。
独居家宅一角与马为伴不理事务的穆东流今夜有了客人,白家主事夫人戚念幽。
白沧澜疯了多年,白夫人一力操持白家上下,两鬓已然有了微霜,秀眉深锁,沉声问穆东流:“菲儿的伤要怎样才治得好?”
“白夫人这话说重了,菲儿是我养大,我当然想让他好。”对白夫人话里责难不满,穆东流不客气地指摘回去。
白夫人也知道心急之下话说得不妥,但她心性要强,说不出服软的话,转而叫水魄:“出去看着。”水魄默默出去了,对话也算有了缓和,白夫人清清嗓子,慢声道:“你我也无须说些虚话儿,菲儿是我白家血脉,的确不该占穆家名额,但四大家族休憩与共,无论哪家青年才俊总是越多越好……”
“我当菲儿是我儿子,他若肯成器,没什么不能给他。你总当他千般好,可他浪荡无赖能气死我。”
“你那长子倒真是出众,不过今日他跟洪家下代宫主和墨家长老喝了场好酒,你可要多上心了。”
“小孩子不懂事,偶遇罢了,若现在说了倒是提醒,该知道的时候再知道不迟。”
他们里头说着话,上头还有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轻功高妙,神不知鬼不觉把穆家外围的屋顶游了一遍,看着几个晕睡的暗哨,还捺了个鞋印子上去,兴致勃勃循着踪迹找缘由。
屋里两个都是功夫高绝的人,察觉有异动靠近,不动声色收了口,白夫人抖手一支月菱针破瓦而去,穆东流穿窗掠出,但来人功夫极为了得,尤其轻身功夫,躲闪甚快,轻哼一声便逃,轻捷如一缕淡烟。
水魄见状追去,穆东流心有顾忌不欲惊动家人,拦了她一道折返,在屋顶拾回白夫人的月菱针,隐有血迹,应是伤到来人,却不重。
担忧话语被听去,白夫人在屋内略显焦急。穆东流无言地把月菱针还她,水魄轻轻摇摇头。
“没事,想来听不到什么。”知她担心什么,穆东流考虑了一下,推测道。
“看得出来路么?”
“没交手,”穆东流摇摇头,迟疑道,“身法倒有几分像我穆家八卦游龙步。”
言尽于此已是给足了白夫人面子,四大家族谁家没有秘密。
注定这是个不教人省心的夜,白夫人无心再谈,约定了为穆菲寻找名医神药便匆匆离去。
轻功不俗的夜闯者一气儿逃到间小客栈,拉下蒙面巾,赫然是白天在驻仙台闹事的假公子,肩上擦破一处,伸手捂了,满面恼恨。


(三)重重帘幕密遮灯

四大家族有千丝万缕的牵绊,恩怨相掺,也就龙城穆家与虎啸白家关系最好,因而此番白夫人亲自坐镇龙城为自家子弟谋划。白家这一辈儿参选的是白宸、白苏、白若,人不少,却没个能像穆家穆放一样让人省心的。可惜了,穆菲天资不错,若不是旧伤,白家应是能多个参选的子弟。
日子一天天过去,选拔日日逼近,龙城里四大家族和其他势力的人各怀鬼胎,生人相逢眼神都诡异,满城弥漫着躁动不安,奇怪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穆菲就收到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一个活死人,还是他造成的活死人,叶丰。
据传幻月殿主武功曾得龙城穆家前家主穆天风指点,此事不可考,但幻月殿与龙城颇有往来倒是真的,此番龙城盛事,幻月殿自有使者送珍玩贺礼,叶卅便乔装混在其中,把弟弟叶丰送给了穆菲。说起来叶卅这人的想法真难揣摩,明明爱惜弟弟欲狂,也知道让弟弟生死一线的是穆菲,却没来找过穆菲麻烦,反而在这种时候把尚未复元的弟弟送到穆菲这里。
“你不知道我和他现在的状况算是仇人么?”穆菲看着眼前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叶丰,疑惑他的用意,就算要表达怨恨也不该是把个半死人搬到罪魁祸首面前。他倒不怕叶卅想在龙城完什么花样,积威在此,除非叶卅想给幻月殿惹去灭门祸端。
叶卅小心翼翼放下叶丰,眉宇间是如释重负:“丰弟就快醒了,最多半年,他就能自己离开。”
“哦?”那一战叶丰伤势如何穆菲约略清楚,见叶卅说得自信,心中不禁一动。
“无忧丹,”叶卅自怀中摸出一只扁圆的玉瓶托在掌心,目光凝视里自豪与失落交织,“丰弟已经服了,这一丸换你保护丰弟半年。”
无忧丹,无忧宫镇宫之宝,笑忘忧死后无忧宫对仅存的丹药珍惜无比,穆家为穆菲伤势也曾动念,也被无忧宫拒绝了,就没再提。只听传闻说叶卅这三年里数闯无忧宫,没想到真给他成功了。
“杀了些人,看丹那个小子跟戚无语交好,恐怕我得逃亡一阵子。”叶卅撇开眼,说得轻描淡写。
他心里明白,自己凶多吉少,他把无忧宫仅有的三丸丹药洗劫了,一丸救弟弟,一丸换义父帮着掩护他带弟弟来龙城,最后一丸换穆菲保护弟弟,没有什么可以还给无忧宫。也没打算求无忧宫饶命。义父那里应该已经声明他私逃叛出门墙与幻月殿无关了吧,不知道逃不逃得到幻月殿跟无忧宫决战。
伤不伤的真没放在心上,无奈别人都不信,穆菲有些憋闷,但对眼前这个人说不出口,也许世上再也没有另一个这样为弟弟拼命的兄长了,就让他自信些吧,也许对他危机四伏的逃亡生涯有点好处。
伸手拿了药攥在手里,点点头,有点粗鲁地挟起叶丰进内室。身后有轻微的衣袂破风声,叶卅走了。相信他一定会很小心不让人知道他来过。
穆菲内屋有个小小的密室,加之他在穆家藏在哥哥光环背后,从没人在意他这些小事,应当是安全的。而且,那戚无语的身份与穆二公子无法相较,藏一藏是免些麻烦,否则就算摆他面前又如何。至于有人私闯穆家且敢跳出来指证的可能性,太过渺茫,他想都懒得想。

没敢再去穆家夜游的假公子柯飞倒是进成了驻仙台,这一次没在门前纠缠,直接越窗而入。可真不是好时候。
才绝兀自躺着,妙目睁开,瞥她一眼,抬手挡住外泄的春光,但动作之慢实在气人。任那女扮男装的丫头怎么放肆任性,脸还是压抑不住地红透了,进退两难手足无措。
相较于她们二人的静,屋里唯一的男人倒仓惶得明显,是江湖中人常见的过度紧张,抓着枕边武器一跃而起。他武器是一柄短匕首,扬手作出的架势略有章法,放在外头也是能唬唬平头百姓的。
但柯飞的脸更红了,又羞又怒的红:“穿上衣服!”
“这是个傻子,你计较什么。”才绝说话间披了薄衫飘然坐到琴桌前,白得透明的手指轻轻在琴弦上一挑,没来由的让人心头一跳。
被才绝称作傻子的可不是真傻子,功夫虽然二流,走江湖的常识可不缺,再愚笨也知道龙城出没的尽是传说级的人物,此番阴差阳错到了龙城,仗着张漂亮脸和大方的出手逛逛秦楼楚馆,乃至跟据传是龙城二公子红粉知己的才绝姑娘癫狂一回都不打紧,看着些不该看的可就是自寻死路。才绝琴音一响他便知道进了绝境,绝难善了,他倒也光棍,扔下匕首穿妥了行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乐公子这是做什么,折煞奴家,”才绝虚让了让,娇声笑道,“奴家可是爱听公子说那些江湖侠女之事,还要求公子常给奴家讲呢!”
“才绝姑娘想听什么,自忘随时效劳。”乐自忘冷汗滚滚而下。美人有毒,可他真改不掉这好色毛病。
“看公子这一脸汗,”才绝手一翻,指尖是一颗鲜红的小药丸,“别是气虚啊,才绝这里倒是有些补气的药,每三月服一颗,对公子定有用处。”
柯飞早在窗前红着脸坐下了,看才绝自得其乐的装作,心里厌烦,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一哼倒是吓着了乐自忘,咬牙接过药丸,眼一闭仰头吞下,神情苦不堪言。
“快滚!”见才绝正事完了,柯飞不耐烦地朝乐自忘喝斥。乐自忘忍着气惶惶离去。
才绝明媚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掩口轻笑:“伤好了?”
“你知道我要来?”柯飞莽撞但不笨,自进这屋子,便觉得一切尽被才绝料中,这感觉很不舒服。
“夫人神机妙算,说穆小姐艺高胆豪,自然要把穆家和这白家暗哨都逛一逛。”
这化名柯飞的女子正是穆隽清与白婧绒的爱女穆飞珂,娇纵任性,离家出走来闯这龙城,穆氏夫妇多有不便,没奈何透过白汐海求白夫人代为关照,这才有了惟恐是她、月菱针射偏一事。白婧绒与白夫人感情很好,这些年也隐晦的在为白家做事,加之四家互派的或明或暗的哨点都是经营多年,她知道这里是意料之中。
“你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连连受挫,饶是穆飞珂刁蛮自大,也禁不住有些沮丧。
“小姐该回家了,家里有人担忧着。”才绝睨她一眼,纤手拂出个流水调,漫声轻唱:“三四株溪边杏桃,一两处墙里秋千,隐隐的如闻管弦,原来是流水溅溅……”
穆飞珂落不着好,默默坐了一会儿,怏怏地退去了。
才绝独自弹唱,断断续续直到日暮,于一抹夕照暗沉里听见丫头送饭方停,浅垂了脸,惆怅恍若离世。
这一晚不再需要见客,穆菲也有些日子没来,才绝略进了饭食打发走绿珠,倚着窗棂静静看如钩新月初上天边。
“药。”绿珠被她打发走了,水魄可以从门进来,她不喜欢高来高去,也许是功夫不精。又要到给药的时候,她倒是准时,这药是给才绝和需要透过才绝控制的几个人的。
外面还没黑透,才绝笑吟吟地接了收好,瓷白的脸容在暗处有种别样的明亮:“今日又收了个眼线,下回得添一份药了。”
水魄冷冷地看着她,一贯的面无表情:“夫人叫你别弄花样。”
才绝不以为意地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秀发,歪着头笑得很坦然:“有夫人在,我做些什么还不都是撒疯解闷。”
水魄不跟她言语交锋,完成夫人交代便走,木楼梯每一响都均匀,声声踏在人心。

今夜之于穆菲,于穆飞珂,于才绝,均是一应杂事后短暂的蛰伏,但天亮之前,穆家出了大事。
穆放受伤了。


(四)风不定,人初静

穆放是被城西小酒馆的人送回来的,内腑受创,手脚断折,且身中剧毒,清风落英剑也不知去向。选拔在即,即便以穆家的势力不难保住他性命乃至康复,参选追魂使的大事怕是来不及了。
谁都知道穆放现在是穆家的命根子,究竟是什么人,敢在此时的龙城对穆放下手。
什么人有这个能力,敢挑衅穆家的怒火!
不问城务多年的穆东流招了穆千秋密谈,奇怪的是,他竟然叫上了穆菲。
“你怎么看?”穆东流整日与马为伍,浑身一股浓重的马膻气,穆菲不由得皱了皱眉。穆千秋倒是恍若未觉,阴沉着脸应对。穆菲无从开口,索性低头装聋作哑。
“若是与大公子交手,能悄悄地伤了大公子的惟几家的老怪物而已,但先下毒再伤人的……就难说了……”穆千秋眉头深锁,阴骛的眼睛深深凹陷,显得阴森。心思电转,不明白穆东流为什么会叫穆菲来,穆菲出生那年他与穆隽清交手受的伤还没好,后来见他自幼顽劣,也就没深想,让才绝鼓吹他参选也只抱着万一给穆放添点麻烦的目的,并无多少期许,看来自己千算万算谨慎一生还是免不了轻忽了。
穆千秋分析了一通,穆东流默默听着,既不附和也不质疑,门窗紧闭的屋子难言的压抑。穆千秋按了按额角,总结道:“现在首要的事是救治大公子,以及安排选拔的事情。”
穆东流点点头:“嗯,你督促玉碎和云平好好练功,放儿的伤你就不用担心了。”
看着穆千秋掩饰不住的诧异和穆东流的不动声色,穆菲忽然有点同情穆千秋,他耍那点心机,自以为在穆家一手遮天,却不知道家族里有些秘密是只属于家主的。出身低的人,注定没有大出息。
“爹,我去去就来。”穆菲盯着穆东流安若泰山的眼睛,心里多少有些哀伤。
穆东流点点头,穆菲起身离开那张冰冷的红木椅子,不紧不慢回自己院子。
叶丰安然躺在密室里,脸色还是不甚好,仍未苏醒,呼吸平稳如在梦乡。能够就这样安睡着,不管别人为他搏生搏死,在失去自由之外,也许也是种幸福。
穆菲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卡住他脖子,慢慢加力,由着他面色渐青渐紫,最后咔的一声陷落一个无法回复的凹痕。叹了口气,拿起他耳边玉瓶回穆东流那边。
屋里穆家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还在低声问答,见穆菲进来,正随意说些赛场安排的穆千秋住了口,目光敏锐地盯住他手里的玉瓶。穆菲朝他微微一笑,径直把玉瓶交给穆东流,回椅子上坐下,低垂了头把玩扇子。
“这是……?”见两个人不交谈,穆千秋忍不住问。
穆东流不回答,把目光朝向穆菲,难得的有了几分慈和。他不作声,穆菲抬头看了他一眼,吊儿郎当答道:“一颗我懒得吃的药。”
穆千秋手里毕竟掌握着穆家许多势力,无忧宫发生的大事自然也有所闻,他理事多年,对于这些联系比一般人敏锐得多,只揣测一瞬,便勃然变色,腾地站了起来,问道:“是不是无忧丹?”
“是啊!”穆菲轻松地应了一声,又低头玩扇子。
穆东流骨节粗大的手指轻轻敲敲茶几,沉声道:“现在这是整个穆家的事了。”
一场密谈就此止息,有了无忧丹,穆放的状况总算可以挽救到最好,对外也没有张扬,只说穆放闭关练功备战了,其实关注穆家的人都已知道,只不过既然穆家摆出不愿提起的姿态,也就没人不识趣地追究。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更多的目光投向了宁玉碎和穆云平,还有几道更深的目光转而锁定了浪荡公子穆菲。
穆菲却出奇的安分,整日闷在院子里不出门,每天叫下人送一大坛子酒,一副要醉死梦乡的样子,穆云平倒是去了几次,但很快被穆千秋安排去闭关练功,穆菲的院子终日安静而酒气熏天。

才绝也没在驻仙台,她衣袂飘飘地与水魄对峙于城郊树林,美目盼兮风情万种。
“你跑啊!”水魄一双短刀横在胸前,冷冰冰地盯着她。
才绝轻轻将额前一绺散发拨到耳后,笑吟吟看着她:“带只瘟犬太煞风景,只好浪费点时间。”手划过耳后不停留,拉开肩头穗结把背上的琴解下来托在左手。
水魄看着她嫣然巧笑,心下一寒,知她打算速战速决,看来是拖不到其他人来,咬牙舞起一团刀花和身扑上。才绝脚下一点冲天而起,虚坐于枝头,右手已拂过琴弦,淙淙一阵流水调有如实质涌向水魄。见水魄冲势为之一滞,才绝唇边笑意更盛,蜷膝支撑,左手在琴上一勾一挑,一朵浪花跃起,水珠四溅。水魄闷哼一声,左膝穿了一个血洞,扑地跪倒,她倒也倔强,就地一滚避开才绝杀着,短刀磕地跃起,一蹬树身挥刀冲上。
才绝无奈挟琴避开,刀气擦身而过,绯红罗裙割裂一道,眉间煞气一闪,人在空中,翩然侧身,叮叮咚咚一阵急雨,水魄忙回刀自救,蓝衣碎裂处鲜血直涌。但她还真难缠,厉叱一声扑势更凶。
才绝另上高枝掂足而立,左手托琴右手连捻,三声尖利锥音直刺水魄,水魄避之不及,双刀横劈,自己胸口开了三个血洞同时全力撞在树上,巨树喀喇喇一阵晃,缓缓倾倒。
水魄血流如注跌落地面,才绝谨慎地旋身飞落侧旁,她罗裙破裂秀发凌乱,也颇有些狼狈,恼恨不已,定身看水魄已没了声息,含怒一扫琴弦,杀气如刀竟是奔水魄尸身去的。
“你敢!”倏忽一道迅若淡烟的人影飞掠而来,话音尚远,人竟已迎上,挥袖轻描淡写化解攻势,睨一眼水魄尸身,雍容的脸上怒意隐现。
白夫人来了。
才绝身形虚晃抽身便退,脚下步子奇诡,有几分像穆家八卦游龙步,又有几分像白家虎剪步法,虽都只得皮毛,但能用到这般已是另人赞叹。
白夫人哼道:“不自量力!”两支名动天下的月菱针电射而出,穿透才绝肩井之余,暗劲让她当即跪倒。
才绝的琴颓然斜在膝上,惨笑一声,仰头迎视白夫人凌厉的目光。
沉默了一会儿,白夫人叹道:“看在你没出卖过白家的份儿上,回去好好的将功赎罪,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才绝莹白的贝齿咬着嘴唇,疼痛让她本就雪白的脸苍白如纸,缓缓地摇头:“我没出卖任何人,不过是想换条生路。至于回去,呵,”她明艳的笑依旧动人心弦,“好不容易挣脱桎梏,你如何能期望我再回去。”
她容貌娇妍柔弱,但知她甚深的白夫人自然了解她此时的笑容有多固执不可理喻,除了出身,她是个不输于家族子弟的人才,无论天资还是性情,真是教人喜欢。可惜为人下属者有天资可以,有性情就不合时宜了。
“你可以提个愿望,但别过了分。”白夫人有点惋惜地看着她。
“第一想做的不成,就给个第二,夫人果真是最爱慈悲,”长发被风吹动,痒痒的摩挲脸颊,才绝深吸一口气,笑道,“那,能不能用我一缕青丝做个枕头,夜夜伴着穆菲。”
白夫人笑笑:“此事不难,不如你直接问菲儿。”
才绝猛然睁圆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竟真的从旁飘落的穆菲,不知他来了多久,又怎会没被她察觉。
穆菲俊朗的面容上笑容一如平日的散漫,慢吞吞走到白夫人身旁,折扇轻摇:“这要求比较难,我得想想把枕头送给哪个姑娘。”
白夫人横他一眼,眼里有笑意赞赏,她凡事以白家为重,白宸白苏白若不成器,必要的时候认回白菲又何妨。面子和亲情之间很难选,但以她的身份只能选择面子;而与利益相比,面子又算是什么呢。
“你……呵,我还是看低你了。”才绝神情复杂地盯着穆菲,既苦又甜。
穆菲收了折扇轻轻敲打掌心,向白夫人道:“你们忙,我只看看热闹。”
“你这孩子!”白夫人哑然失笑,“你就向她说几句软话不成么,我特意叫你出来,不是让你换地方看热闹。”
“遵命。”穆菲潇洒地略躬身为礼,转向才绝,“从今以后,我会顶着我爹的责难把驻仙台买下来,会常常在驻仙台独酌怀念你,会向许多人说我思念你,会向别的姑娘甚至我未来的妻子坦陈我只喜欢你。”放柔了声音笑得很真诚,“我会真的这样做。”
他每说一句,才绝美丽的脸就黯淡一分,白夫人似触动什么,脸色亦是阴晴不定。
待他说完许久,才绝凝望他的眼睛垂落,灿烂地笑起:“成功的骗局首先得让自己相信,你做得比我好。我不恨你,我很高兴。”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浸入尘埃。
白夫人一扬手,第三支月菱针穿过才绝咽喉。
鹤唳琴悲鸣一声,崩崩连响,琴弦俱断。

穆菲施施然走过去,把三支月菱针给夫人拾回来。
“明知道你是骗我怜惜,还是得上当。你比你爹聪明。不过聪明和野心要平衡好,才是有前途的孩子。”白夫人收起月菱针,侧脸看着虚空中某处,低声叹道。
“嗯。”穆菲笑着,飞快地看了一眼才绝身下渐渐成型的血泊。


(五)明日落红应满径

有绝世灵药相佐,穆放的伤势好得很快。知情的三个人都没告诉他灵药来处,反正已经发生过的事不必件件深究。

穆千秋的院子里来了个多年不见的熟人,穆隽清。
年轻时的惨败是穆千秋一生不能忘的,穆隽清的赫赫威风至今是他长夜中的梦魇,但今天他能毫不畏惧地与穆隽清对面,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谁叫他有个轻易被人抓的笨女儿。
穆家被穆飞珂探了几回,不管她轻功怎样高妙,还是有人察觉,尤其最后那回,尽管穆东流着意掩饰了,但真当他穆千秋是吃素的吗,眼线报她曾想闯驻仙台,暗中稍作布局便抓到了她,还搭上一个大秘密,才绝那女人竟然与白家有牵扯。可惜随后就发现她死在郊外。不过这也够了,他可以推测穆菲与白家勾结——即便不是,也得让它是。密室里那条小青龙,他可不打算失去。
“不要绕弯子,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珂儿?”穆隽清人过中年,威风更甚,但穆千秋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穆千秋阴沉地端坐在太师椅上:“你应该说我要怎样才肯帮你找你女儿。”
“我说了别绕弯子。”穆隽清一按桌子,厚实的红木桌上整齐地凹下一个手掌印。
穆千秋的犀薄的嘴唇冷冷地扯了扯:“替我杀个人。”功夫好有什么用,一个人的功夫永远及不上一个家族的势力。
“穆放?不行。”穆隽清虽被清出四大家,但该知道的可没少知道。
“我还以为你没有不敢的事。”穆千秋讥嘲地盯着他,阴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让人不舒服。
穆隽清摇摇头:“不用激我,可为不可为,我比你清楚。”
“呵。”轻轻的一声笑,不属于穆隽清也不属于穆千秋,穆东流推开门走进来,没有任何征兆,仿佛他一直在门口。
“大哥?”穆千秋骇然站起来。
穆隽清安坐如山,穆东流轻轻向他一点头,他也点点头,心照不宣。
“珂儿先回家了,不如你先去指点放儿练剑,待会儿去看看我的马。”穆东流道。
穆隽清默默起身离去。他的任务到此结束,有些悲哀,年轻的时候从没设想过自己的现在,现在知道了已经无从选择。他出去,轻轻带上门。
“要参加比赛的孩子们都很努力啊,所以我这个闲人来替放儿拿剑。唔,坐。”穆东流在穆隽清离开的椅子上坐下,压压手示意穆千秋也坐。
穆千秋愣了一会儿,掸衣坐下。
“我很闲,所以除了养马,还常常胡思乱想。其实这些年,我想通一件事。岁月会侵蚀一切的,总有一天,龙城、四大家族、你、我,就是被江湖上称为传说的这些,都会成为真正的传说,只存在与说书人故事里的传说,可惜,我也许看不到,”穆东流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后脑勺,看看穆千秋,咧嘴一笑,“当然,你也看不到。”
穆千秋寡瘦的脸充满苦涩:“这才是家主吗?”
“是啊,你不知道啊。”穆东流叹了口气,“那你还要做什么呢?”
穆千秋沉吟一会儿:“可能人总是想知道不该知道的事,尤其在拥有了该有和不该有的之后,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惟此。”
“我们这些兄弟……”穆东流摇摇头,伸手拍拍穆千秋肩膀,“每个人都有私心,我给你这个机会,是要看你怎么选。其实没有你会很不方便,我很苦恼。”
穆千秋起身到密室,拿了清风落英剑出来:“不要让云平知道。”
“嗯。”穆东流点头。
他点头的瞬间,穆千秋眼中凶光一炽,拔剑。
他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差。从不。
但有些事不是自己认为就是真的。
穆东流伸手,像交接一样轻松地从他手里“拿”走清风落英剑,从他咽喉下方刺入,雪亮微青的剑映衬穆千秋难以置信睁大的双眼,恰如其分。
人总是想知道不该知道的事,然后就死了。

穆千秋积劳成疾辞世的消息,闭关的穆云平还不知道,他素来与他爹不对付,若他爹不找他,他乐得不见。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他还不如乃父。
这一点上,穆东流比穆千秋成功,他的两个儿子,一个英武,一个聪明。如果聪明的那个再可靠些就完美了。
赛期越来越近,穆千秋不在,许多事务就只能落在他肩上,还好穆菲不用备战,可以帮他做事。有时候他看着穆菲处理繁琐事务有条不紊的样子,就觉得很遗憾。
比赛很顺利,一切在计划中,穆放是第一名,顺利成为追魂使。
然而穆家没能荣耀,倒是有些狼狈,因为在穆放成为第一名之后,白家宣布认回“白菲”。穆菲微笑着站在白夫人身后,比其他白家子弟更近。穆东流没说什么,在众人各样的眼光中平静结束了赛程。
回去之后,白夫人陪着穆菲回穆家辞行。
穆菲还是一副纨绔样子,似笑非笑地跪下给穆东流行了大礼。
穆东流面无表情地坐在高位,穆放站在他身后,脸上没有得胜的喜悦,只有惊讶和悲伤。
“大哥,保重。”穆菲笑眯眯朝他拱拱手。
“诸位,后会有期。”这样的气氛无须罗嗦,礼数到了就行,总算没撕破脸,白夫人仪态万方地微笑着向穆家众人辞行,领着穆菲返身走出穆家正厅。
“为什么?”穆菲要迈出厅门的瞬间,从比赛结束就一直沉默的穆东流总算开了口,“我一直当你是儿子,甚至曾为你的不成器痛心。”
“我不成器你痛心?我若成器了你怕是要担忧。我万般皆是错,你又何尝不是可笑,”穆菲脚步不停迈出厅门,才站住,回头,“我给过你机会,可你终究没给我看到希望,我是指,我要的希望,”他环视众人,笑笑,“告辞。”跟着白夫人,大步远去,离开穆家。
离开龙城。
一切才刚刚开始。


帖杀: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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