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乱(共搜集有2帖,此为第1帖)
(作者:穆云平JS;提交人:牛;提交时间:2009/4/15 14:28:32)
[039]【第二轮杀贴】青龙乱(二) 五、
篝火掩映之下,晃得人脸上忽明忽暗。穆隽清望着穆云平,神色间有些古怪。眼见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脸色苍白,身子清瘦,微风轻轻吹拂他衣角,更显出些许孱弱来。然见他双目中精光偶闪,神色内敛,其内功修为实不在自己之下。穆隽清暗自纳闷:这样一个人,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穆千秋拉着穆云平,心中也不禁诧异万分。方才一搭儿子脉门,便发现穆云平不仅毫发无伤,体内却似有一股及其浑厚的内力护住全身要害,自己手指按得急了,使上些许气力,竟被那股内力弹了一下,滑向一边。想这孩子从小体弱,自己从不让他练武,到底这股古怪内力是如何上了穆云平的身呢?
当下依旧抓起穆云平的手,伸出三根手指轻轻往他腕上探去,口中却道:“平儿,吸口气看看,真的没事么?”手上发力,一股细细内劲从指尖逼出,直透穆云平手腕。
穆千秋怕伤及自己孩儿,不敢大力,岂知这股劲力没入穆云平手腕,竟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方知穆云平的内功竟然深不可测。
他方才劲力使的急了,穆云平内力护住脉门,自然而然将他手指滑开。这时有所准备,避开他脉门,以细微劲力注入穆云平手腕,穆云平体内的劲力自然不会抵抗。然则按照常理,他穆千秋自己内力虽未臻化境,却也能收发自如,莫说是穆云平,便是穆隽清,探其根底也当易如反掌。此刻居然试探不出儿子的深浅来,这一下吃惊当真非同小可。
穆云平却似浑然未觉,见父亲关心自己,便深深吸了口气道:“爹爹,我真的没事。”接着转头直视穆隽清,朗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今日是我穆家扬剑之日,你来此捣乱,伤我爹爹,到底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场中群起响应。这穆家的大日子,被他三人生生捣乱,场中数千人等早已不忿,若非长辈约束,一众弟子早就乱成一团。穆云平这一问,场下当即有数人高声指责道:“穆隽清,你会同无忧宫来穆家捣乱,到底所欲何事?”
穆千秋心中也存着一丝疑虑,这穆隽清虽说与龙城势不两立,然则会同无忧宫来削穆家面子,照穆隽清的脾性,却是万万不会的。
穆隽清冷冷瞧着场下众人,并不答话。
“穆隽清,你虽说叛出穆家,到底还是姓穆,你今日所为,对得起穆家列祖列宗么?”
一听这话,穆隽清不由冷笑一声:“列祖列宗?二十年前,我穆隽清便没有祖宗了。”此话一出,场中群情激动,怒骂指责之声越发响亮。
穆云平此时心潮翻涌,不能自已。穆云平自小听宁玉碎讲起穆隽清的传奇故事,早对此人仰慕万分。当听得眼前这人便是自小憧憬的神仙般的人物,竟口出对祖先大不敬之言,不禁呆在当场。
穆千秋见儿子眼神发直,死死盯着穆隽清,脸上忽现崇敬膜拜之色,又有鄙夷不屑之情,不由脱口喝道:“平儿,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穆云平被父亲一喝之下当即回过神来,茫茫然转头问道:“什么功夫?”要知穆家家法极严,未曾拜师便偷学武功乃犯了龙城大忌,轻责在后山思过崖面壁十年,重责散尽一身功夫赶出家门。穆云平见他当场否认,更认定这不孝子偷学武功,一张脸顿时脸冷如寒霜,大骂道:“小畜生,还不认错?”
穆云平被父亲骂的一头雾水,愈发不知所措。他素来极怕父亲,见父亲发怒,不由后退几步,低声道:“孩儿知错了。”忽觉身后劲风凛然,场下有人惊叫道:“小心后面!”当下也不及细想,错脚朝旁边滑开,顺势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只见一个面目古怪的瘦子运指成爪,恶狠狠地抓向自己腰肋,慌乱中,腾腾腾倒退几步,将腰一拧,硬生生避开那一抓。那上官洛哲本在一旁伺机而动,刚见穆隽清几乎将穆千秋置之死地,却不料被这少年破坏,心中大是恼怒。眼见这少年轻描淡写之间便将穆隽清全力刺出的剑荡开,还当他功夫极高,便想趁他不注意,以十成功夫忽施偷袭,务求一击即中,除去这个大患。
不成想如此雷霆万钧的一击,竟叫这少年轻易避开。虽显得手忙脚乱,似是毫无武功招式,然其内功修为,实是已臻化境,自己这数十年功力,在他面前竟无用武之地。
上官洛哲一击不中,双手一错,第二击便以迅雷之势向穆云平递到。他左手双指先至,直插穆云平双目,右手成爪下探,竟随后向穆云平下阴抓去。他左手本是虚招,待穆云平防护上路,右手便可十拿九稳了。
穆云平见状大惊,跌跌撞撞向后退去,背后却已无退路,上官洛哲冷笑一声,右手抓向穆云平脑门,这一抓惊涛骇浪,威力无匹,笼罩穆云平身前丈余处,便是穆千秋本人也勉强抵挡。眼见穆云平再退一步便跌下高台,穆千秋长剑脱手而出,飞掷上官洛哲后背,却被穆隽清提剑斩落,众人暗暗叹息,此子命已休矣。哪知异象忽生,穆云平不退反进,一个跳冲,撞向上官洛哲,双手乱抓,竟横向抓住他的手指,这凌厉一击,顿时化为无形。
上官洛哲被人抓住手指,恍若跌入梦境,实不敢相信此事是真,只感觉对方手掌顺着自己手背,将自己左右两手手指紧紧抓住,十指本是弯曲如钩,可在对方掌中渐渐变形,逐渐握成拳状,两拳被包裹在对方手掌之中,不能动弹。
上官洛哲奋身抽臂,急欲脱身,谁料越是用力,越是抽拽不出,拳头反被对方钢钩似咬住,痛彻骨髓。他一生与人交手,从未碰见此事,脑中虽然慌乱,却并不乱章法,右脚踢出,横扫穆云平腰际。“啪啪啪”三声重响,如巨木相撞,穆云平毫发无伤,上官洛哲趾骨断了三根。穆云平见上官洛哲如此凶狠,心中害怕,五指不觉运上死力,上官洛哲舍命相抗,又怎及得上穆云平浑厚内力。但见熊熊篝火映照下,上官洛哲一张瘦脸戚苦无比,头上冷汗骤如雨落,看似无奈,又似恐惧。
场下众人见上官洛哲偷袭,便作势抢上救人。只是方才上官洛哲一出手便杀了一名弟子,连穆放都在一招之内败与他手,自忖都不是这人的对手,不免脚下慢了,只盼别人快步上前。唯有口中呼喝,叫骂此人极不要脸。只见人头涌动,尽往穆云平身周尾去,一片喝骂之声大作,却始终无人上前救人。眼见台上呈僵局之势,纷纷驻足观瞧,心中均盼穆云平获胜。
上官洛哲只觉对方力道越来越强,竟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心下一横,将全身气力尽灌双脚,拼力向穆云平前胸膻中穴蹬去。这膻中血乃人身要穴,若是被人点中,非死即伤,如今上官洛哲全力而施,当真如雷霆之威,声势夺人。穆云平慌了起来,大喝一声,侧身将上官洛哲从头顶抡了过去。这一抡乃是心急之下出尽全力,连自己也把握不住,“咚— —咚”两下,上官洛哲的身体在高台上轻轻弹起两尺,又重重落下,烟尘散尽,上官洛哲脏腑尽碎,七窍流血,竟命丧当场。
如此奇峰突起,在场之人个个瞧得目瞪口呆。穆家上下人人知道穆云平不会武功,眼见他在上官洛哲手下狼狈不堪手忙脚乱,不想一抡便将个一流高手摔死。穆隽清心中惊叹:“今日江湖,已是年轻人的天下,此子若是不除,他日必是我的生死对头。”
六、
趁穆隽清呆立沉吟之机,穆千秋上前扶起儿子,见他脸色吓得惨白,倒也不似作伪,虽然心下疑虑更甚,倒也不忍逼迫,强忍下怒气,问道:“平儿,你这一身内功,究竟是怎么来的?”
穆云平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喘息许久才定下神来。见父亲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比刚才更加慌乱,忙道:“孩……孩儿武功并非来自别处,乃是我穆家前辈穆神通所遗。”
须知穆神通乃龙城第十七代宗主,一身内外功夫,声震寰宇。当年神魔大战之时,他只人单剑,杀得魔教大败亏输,后有百余名高手登门挑战,均是刹羽而归,穆家今日声威,全都是赖他所赐。众人闻得穆神通留下武功典籍,惊喜无限。
穆千秋本是面如秋水,听穆云平道出实情,只觉中兴穆家,全在此子和那典籍之上,紧握住他的手臂道:“你快说,说清原委。”语音激动,身子竟颤抖起来。穆云平低头道:“六年前,我和二哥捉迷藏,无意中从书房的房顶上发现一本旧册,封面上书三个大写隶字‘天心诀’,我只当是普通书籍,便拿来观瞧,一看之下,里面尽是些练气行功的法门。当时哥哥弟弟都已经开始练武,爹爹惟独不许我学,我便想偷偷练着,教你们不知。”
穆千秋皱起眉头,道:“说下去。”穆云平接着道:“那书开篇便是‘欲练此功,当屏神凝思,切不可杂念纷扰,如有违者,内息倒行,筋脉寸断。切记!切记!’其后便是些内功心法,什么‘气脉一道,自丹田起,上至鸠尾,下入关元,氤氲混沌,历久豁然,轻者上浮,浊者下沉……’”众人听到开篇尚且惊虑,听到心法,顿觉平平无奇,想是他没拣重要的说起。其实这世上越高深的学问,越是通俗易懂,而越是一知半解,越是要弄的高深莫测。这高深武学,也是从基础做起,是以与普通法门一般无二。
又听他说道:“这书非比寻常,好象有股无穷魔力,我初时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不想深练,哪知只要一停下来,周身或冷或热,疼痛难当,初时以为是自己偶感风寒,可吃了药并未见效,这才知道是‘天心诀’的缘故,于是日日修习,中间从不敢有半点懈怠。未及半年,便觉身轻体健,原本时时胸闷气促,后来渐渐呼吸绵长。孩儿平素体弱,每逢阴雨,便时时低烧,自习得这门内功以来,生病也渐渐少了。且常常觉得腹内有股热气,盘桓不去。”
“如此过了两年,体内变化更为明显,初时这股热气只小小一束,且只能在胸腹间游走,到得后来,热气渐粗,游走的地方也慢慢多了起来。直至近日,似乎已可随心控制,四肢百骸,想走哪里就到哪里,丝毫没有半点滞涩。”他少年心性,只觉得好玩,却不知这内力已有大成,便是他父亲大伯也未必能到此境界了。众人听到此处,目露呆痴之状,这正是学武之人所要突破的自身极限,他竟然在短短六年练得这般地步,当真超乎常人,有如神助。穆放等人心中不禁苦闷,为何我等没有如此际遇?
须知世间因果,早已注定,有人穷其一生,也不能到达武学颠峰,非不智、不勤之故,盖因机缘巧合也。有人重视机缘,牢牢把握,此乃顺应天命;有人忽视机缘,无法掌控,此乃顺应人命;还有人无视机缘,自己创造机缘,此乃人杰;更有人不知机缘为何物,庸碌一生,此乃常人。这世事万物,机缘各不相同,只要掌握机会,终会走出自己的精彩来。
那穆云平并未瞧见众人神色,支吾道:“那书最后一页,留有穆神通的遗愿:穆家如有见此书者,当可传我衣钵,荡尽天下邪魔,降伏各门各派,让世人皆知我穆家了得。”言及到此,一张脸孔缓缓抬起,目露坚毅之色。这番话说得一干弟子热血翻腾,再也不能自已,不由得振臂高呼:“穆家了得!穆家了得!”
穆千秋心中盘算良久,已知其中大概。穆神通早年之时,也是锋芒毕露,极骄傲的一个人。当年长剑诛魔,平服群雄后,得了一场大病,英年早逝。想是他艺成之时,著书一本,还未来得及传给后人,神魔大战便即开始;后来大病未愈,只道自己能挺过去,便将此事搁在一旁,这本内功口诀也就不为人所知。如今‘天心诀’重现天日,定是穆家列祖列宗保佑,等了这些年,龙城穆家雄霸江湖的时刻终于到了,不禁捻须微笑。
穆千秋本来脸上阴晴不定,令穆云平心下揣揣,颇为忐忑。却见父亲神色由阴转晴,旋而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来,不禁放下心来。
却见父亲转而面向穆隽清,冷然道:“穆隽清,我不知你今日来此有何目的,但是今日你既然来了,便总不能叫你得了好去。龙城穆家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新帐旧帐,咱们就一并算了吧。”
这时穆千秋嘴角挂笑,穆隽清心知肚明。当初他叛出龙城,却换来爱侣早亡。从此心灰意懒,埋剑归隐。只是时日一久,越想越不甘心。他此番前来,一是想了结二十年的恩怨,二也有重出江湖扬名立万之意。正巧上官洛哲前来相约助拳,便想多一人同去也好,这便结伴同行。
二十年前,龙城之内,已无自己敌手,惟有穆东流和穆千秋两人能敌得过他三招两式。如今重返龙城,风光依旧,青龙一出,无一是自己对手。可是这孱弱少年竟然一招就将上官洛哲打死,实是叫他心神不定。本来上官洛哲是死是活,他全不挂怀。只是自己若要一招击毙上官洛哲,恐怕有些困难。
穆千秋深知在场这一干人等,人数虽众,却无一是穆隽清的对手。此刻危机,只能靠穆天平这一身深厚内力才能化解。只是穆云平空有内力而不会招式,若与身经百战的穆隽清对战,只怕十成中已输了八成了。
穆隽清艺高人胆大,虽说心下微动,倒也没真的将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这时场上却步出一人来,静静走到穆隽清身前,轻轻问了句:“白婧绒死了?”穆隽清闻言一愣,看清原来面前的是宁玉碎,随即点了点头,神色暗淡。
宁玉碎亦点点头,提剑指向穆隽清:“婧绒既然为了你死,你也该为了她死。”长剑一晃,挽起朵朵剑花,剑尖带风,朝穆隽清圈去。
穆隽清莫名其妙,却不欲同他交手,上身稳然不动,双足轻轻往地下一点,借势后掠,平平移开丈许,稳稳站住。宁玉碎本就不是穆隽清的对手,加之左臂已残,转动不灵,更是雪上加霜。
宁玉碎挟穆云平来到校场,见到穆隽清时便有些魂不守舍,白婧绒向来与穆隽清同进同出,此刻穆在场而白不见踪影,自然已是凶多吉少。他似遭雷击,懵然不知所以。此后穆云平遇险,他看在眼里却仍是一片混沌,浑然未觉。直到此刻,方才清醒过来,白婧绒已死,他宁玉碎还活着做什么。当下挺身而出,以卵击石,挑战穆隽清。
宁玉碎一击不中,跟着又是一剑。往事历历在目,却已追无可追。白婧绒的一颦一笑,深深刻在他心头。曾记当初,虎啸山下,婧绒笑颜,玉碎动容。
穆隽清见他神色不对,心下疑惑。他当初大开杀戒,剑气肆虐之下伤了不少无辜,当中便有宁玉碎。穆隽清为此不禁内疚,实不愿与他交锋。只是宁玉碎招招都是拼命的打法,倒让他颇为头痛。
白婧绒对宁玉碎而言,如姐、如母、如师、如友。宁玉碎初到龙城,年幼体弱,人地生疏,时常被人欺负,是白婧绒每每如长姐般照顾他关心他。日久生情愫,宁玉碎的心头有了她,而她心里只有他。
他愤恨,他狂怒,一柄重剑使得兴发,绵绵密密越来越快捷,浪涛般滚滚涌动。然而这二十年来苦练的独臂剑法,在穆隽清眼里却仍旧如此不值一提。剑势剑意一碰到穆隽清身前,便如遇到海岸边高耸的悬崖,任你风浪再大,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孺慕之情变成男女之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里的白师姐变成了婧绒,只想着自己那小小的胸膛、细细的臂膀可以为婧绒挡风遮雨,可以为婧绒筑起一道厚厚的墙。
宁玉碎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他长夜无眠,梦里长叹,也始终唤不回白婧绒一个如水的眼神。婧绒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变,只是少了那一水秋波。
穆隽清一味躲闪。宁玉碎觉得自己宛若跳梁,在武学大宗师面前出乖露丑,越发心灰意懒。这便是自己练了二十年的剑法么?这便是自己守了二十年的承诺么?当年自残左臂,发下练好武功将白婧绒夺回来的誓言,没想到今天会成为泡影。这二十年来的恩怨,二十年来的辛苦,如露如电,在脑海中一幅幅闪现。
月光似乎越来越冷,这冷意将自己重重包围,深入骨髓。连四周熊熊篝火都驱不散这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寒意。
七、
见到宁玉碎与穆隽清拼命,穆家上下群情涌动。穆千秋见状却暗道一声惭愧,并未出言阻止。
穆千秋正为如何传授儿子武功招数头痛,见宁玉碎出头,不禁正中下怀。只消宁玉碎能支撑一盏茶时分,凭着穆云平的聪慧,自能领悟自己这一套风雷剑法的神髓。
穆千秋当下抓紧时机,轻声喝道:“平儿,此刻龙城生死存亡,便在你一人身上。你空有内力不会招式,为父此刻便传你一套剑法,你给我看好了。”
穆云平得知此人便是自幼心中极为仰慕的那个大英雄大豪杰,早存了与他一较高低的念头。听到父亲要传自己剑法,竟是为了能同穆隽清过招,竟然瞠大眼睛,不敢相信。
却见穆千秋右手提剑立起,左手剑指外翻,双足一蹬,左脚原地不动,右腿扫了个半圆向后退出一步,右臂一甩,长剑随势缓缓挥出。这一手举轻若重,仿佛带了千斤泥沙。
穆云平见状,脱口赞道:“好。”却见父亲身子突的一转,剑势极快,其人更是比剑势还快。仿佛是人先动,其后才带动剑身,亦仿佛是剑迫着人,剑追击则人后退。
穆千秋大喝一声:“别说话,仔细看着。”剑招绵绵密密展开,挟有风雷之威,这剑法果然大有门道,看的穆云平眼花缭乱。
穆云平初时见父亲剑招古怪,跌跌撞撞,好似喝醉了酒一般。看了些许时候,便摸出些门道来。穆千秋剑招虽怪虽快,一招一式却很是清楚明白。这一套风雷剑法在穆千秋手下使出来,招式绵密,如封似闭,仿佛行云流水,人剑合一。
他这一套剑法无拘无束,一剑刺出,必有深厚内力为辅,是以剑身过处,风雷阵阵,似乎尽能发挥‘天心诀’的全部威力。穆云平早将那心法背的滚瓜烂熟,此时见剑法与心法配合的天衣无缝,心下甚喜。
穆云平悟性甚高,如若不然,也不会无师自通顺顺当当习得上乘内功。看父亲这一路剑法走下来,已大致得晓剑法真髓。这套风雷剑法厉害之处便在不拘泥于招式,所出招数尽可随心所欲,剑随心展,心随意动。
他见父亲随手出招,指南打北,手上的剑仿佛是身子的一部分,宛若凭空多了截手臂一般。此时穆千秋的剑路在他已了然于胸。穆千秋舞剑时心无旁骛,收剑之时见儿子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当即点头问道:“平儿,可曾看清么?”
穆云平成竹在胸,答道:“孩儿已大略看明白了,只还有些许关节不懂。”穆千秋微笑道:“也难为你了。我再使一遍,你瞧好了。”说着左手一向后一背,右手递剑向前掠出,身形展动间,已刺出三剑,所使招式竟与方才绝不相同。
穆云平静静瞧着,心下映照天心诀心法,在心中默念。到后来索性不看父亲招式,闭上眼睛,耳边呼呼,尽是父亲剑招上发出的凌厉风声。但觉这风声入耳,片刻即转入奇筋八脉,溶于血肉。仿佛这剑招化为精血,同身上的内劲合二为一。
复睁开眼来,见父亲站立当地,深深瞧着自己,当下朗声说道:“爹爹,孩儿已明白了。”穆千秋展颜:“不愧是我穆千秋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随即神色凝重道:“平儿,今日一战,事关重大。穆隽清并非易于,你可要小心谨慎。今日龙城穆家,可全在你身上了。”
穆云平神色一凛,慎重点头。
八、
穆隽清本不想在此地多耗时日,见宁玉碎如此死缠烂打,心下有些着恼。左手衣袖带风,往宁玉碎剑上卷去。
宁玉碎见他终于动手反攻,嘴角不禁上扬。剑往前刺,人跟着扑上,也不讲什么招式,于自身更是不加防护,全身罩门大开,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场下人人看着心惊,却苦于抢不进去,只能眼睁睁瞧着。
宁玉碎不要命,穆隽清却不能不要。这一招能阻住宁玉碎,但自己身上多半要多个透明窟窿。当下变招,右手握剑,直削宁玉碎右臂。宁玉碎避无可避,也全然不想躲避,仿佛没看到闪着青光的青龙神剑,也没感觉到那自剑上发出的逼人寒气。眼神越发茫然,身子一侧,以自己胸膛朝穆隽清剑尖上撞去。
穆云平见宁玉碎遇险,也顾不得与父亲多说,一把抢过穆隽清手上长剑,单足在地下一点,轻飘飘朝穆宁二人身旁掠去。这一绝顶手轻功使出,场下众人轰然一身大响,显是不敢确信。
穆云平剑到人到,一剑撩开青龙剑,左手往宁玉碎腰上揽去,一勾一推,轻轻巧巧将宁玉碎送到穆千秋身边。宁玉碎一个踉跄,站在当地,兀自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穆云平剑指向下,侧身站在穆隽清面前,朗声说道:“穆前辈,晚辈自小听了您的故事,便对您敬仰万分。今日得此机遇,还望穆前辈指教晚辈几招。晚辈当受益匪浅。”
穆隽清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气度非凡,神态大度,不卑不亢。双目精气内敛,比之方才初见之时的惶急受惊之态,已有天壤之别。这少年脸上虽波澜不惊,眼神中兴奋之意,却毫不掩饰。
穆隽清暗暗叹了口气。眼前的少年风神俊朗,宛若初生朝阳,而自己此刻以心似朽木,空有雄心壮志,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叛徒如何,传奇又如何,到头来,自己最在乎的早已不在身边。曾苦苦追求的东西,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这番重来故地,究竟为了什么?看着眼前少年跃跃欲试的脸。穆隽清猛然之间有些茫然。扯起嘴角笑了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穆千秋,你有子如此,当真叫人羡慕。”
穆云平见他当中夸奖自己,不禁尴尬,脸上顿时红了。穆隽清哈哈一笑:“来吧,小子,我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长剑递出,霎时间寒气铺天盖地般向穆云平卷来,一条青龙在剑身上做势欲扑,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穆千秋大为紧张,见穆隽清一上来就以雷霆之势向儿子出手,护犊心切,忍不住向前踏上一步,却被劲风所激,反往后退了两步,只得手中蓄上十分力道,只有不测,便可飞身接应,剑下夺人。
这边穆云平已同穆隽清交上了手。穆云平内力浑厚,竟连穆隽清也似难以望其项背。场上众人只见穆隽清诺大声势,全在暗自替穆云平捏一把汗。岂知穆隽清所历所感,更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人眼中,全然便是穆隽清压倒一切般气势恢宏,穆云平仿佛秋日落叶飘零于狂风之中,随时随地都会粉身碎骨。却不料穆隽清此时更是有苦说不出。自己以内力催逼,混着青龙剑所发寒气,一波波袭向穆云平,却仿佛被一层无形巨网挡住,反弹回来。一不小心,便会自伤。
穆隽清但觉对方内力越来越强,不论自己使多大力,都用相应力道反击而来。他剑上劲力一分分加重,此时已使到八成功力,若是换做穆放等后辈,早以不死即伤。可眼前少年依旧面不改色,仿佛还有后力未发。这少年内劲之深,也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
众人见穆云平开始便手忙脚乱,招式幼稚,在穆隽清剑下只能苦苦支撑。没过多久,便觉形势逆转,穆云平的剑法越使越顺,反观穆隽清,竟有吃力之相,大松一口气下,也不觉奇怪。
穆云平依着方才父亲教的剑法,随心所欲出招使剑。他一生从未与人交手,此番初上战场,便遇上个绝世高手,虽说初生之犊,到底底气不足。他虽习练内功日久,然而从未曾配合手脚招数,便连基本的攻击防守架势也不甚了了。
龙城上下师父弟子天天练武,他怕父亲责骂,也当真不敢偷看一眼。此刻碰上绝世高手,纵然已经领会风雷剑法真谛,终究初学乍练,在绝顶高手面前,实在不值一晒。
然则对手即强,穆云平一顿手忙脚乱下来,竟又有了更深的领悟,内息与剑招配合益发妥贴。风雷剑法使将出来,渐有雷霆万钧,气吞山河之相,浑不似初时的忙乱。
穆云平渐渐气定神闲,一柄普通青钢剑在他手中宛若游龙,心中所思,便能化为剑招。无论穆隽清如何强势,他总能如入无人之境,权当自行练剑。舞到兴发,只见片片剑影将穆云平清瘦的身影裹住。众人只见一团白光在场上滚来滚去,绕着穆隽清打转。
穆隽清身处漩涡**,刻刻注意穆云平的破绽。岂知穆云平出招却尽是破绽。在穆隽清眼里,只觉攻其任何一处破绽,对方都有后招相救,因此破绽多了反倒不成其为破绽了。
穆隽清只见他不过片刻,招式便渐成套路,心下也不禁暗暗佩服这少年聪慧绝顶。他慢慢试探,便发现这少年内力强则强矣,却不太会自行运用,有外力强加,这才激发出来保护自身。对手伤不了他,他却也伤不了对手。
自己发的劲力越强,所遭反弹之力也越强,若是自己剑上不带内劲,他便也不以内力相互,反倒是能迫得他手忙脚乱一阵。一发现如此情况,哪容得他细想,当下收起全部内劲,只以剑招对敌。
穆云平只觉逼人的劲风突然消失,周身压力顿松,说不出的舒畅。没有外力加诸,他自身内力便也不再有所感应。内劲压力消除,随之而来的便是剑招的压力。穆隽清的剑招可不是他穆云平初学乍练,乃是经过几十年千锤百炼而成的,自不可同日而语。
穆千秋一直在旁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初时见儿子左支右绌,不由紧张万分。而后儿子渐占上风,刚刚松下一口气来。这时奇峰突起,穆隽清另辟蹊径,将形势逆转过来,穆云平顿感难以招架,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
穆隽清撤去内力,如此对付一个小辈,实在显得有些无赖。穆云平只觉眼花缭乱,对方剑招层出不穷,每一剑都似能将自己扎个窟窿。只几招功夫,便已额头见汗。
穆云平吃亏在临敌经验太浅,众人均已看出,不出三十招,穆云平必定落败,穆千秋更是一颗心紧紧提到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堪堪数招一过,胜负立分。穆天平掌中青钢不敌青龙锐利,被平平削去半截,那半截剑尖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轻响。再看穆隽清,剑尖紧紧压在穆云平剑身之上,凭空升出一股粘力,两柄剑缠绕了数下,穆云平再也拿捏不住,青钢剑脱手而出,斜飞了数十丈远方才掉落。穆隽清顺势刺出,剑尖抵住穆云平咽喉,大声喝道:“你服是不服?”穆云平满无惧色,朗声道:“若我再学得一招半式,今日定不会如此。”穆隽清本自心中犹豫,听得此话,更觉不能留此人存活于世,当下再无疑虑,手中劲力微吐,长剑前伸,要将穆云平毙于剑下。穆千秋一声惨呼:“平儿……”
一粒石子挟着极厉害的内劲从远处飞来,“当”的一声,青龙剑剑势一缓,穆隽清虎口作痛,右臂酸麻,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又是哪路高手?趁这犹豫工夫,穆千秋立刻扑身上前,带着穆云平向后掠去。
便在此时,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自校场外的大殿传来,如闷空中响了一个炸雷,“穆隽清。你当真欺我穆家无人耶?”那话音由远及近,自轻而重,再看高台之上,已多了一人。
那人面色苍白,高颧深颐,颇有松鹤之姿。乍一看去,辨不出多大年纪,此时挡在穆云平身前,双目紧锁在穆隽清身上,一袭灰布长袍被山风吹得猎猎做响。场下弟子无人能识,都在揣测是穆家哪位前辈高人。穆千秋本心如乱麻,得见此人,心中大喜,急道:“师叔,你……”一时哽咽,竟说不出话来。
只听来人缓缓道:“千秋,今日是我穆家扬剑立威之日,万不可教外人挫了锐气,你们暂且退下。”说罢向穆隽清冷冷望去,一双眸子深如潭水,似要将他整个人渐渐吞没。穆隽清神色凝重,问道:“穆天风?”那人回答:“老朽不才,愿领教阁下高招。”这人正是穆家第四十八代城主穆天风。
这穆天风,年轻时本也是龙城中的杰出人物,内功剑法,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是以年近中旬,便登上城主之位。正值一呼百诺,大有作为之际,与洪芷筠不期而遇,遂一生倾情,最终弃城而去。然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琴瑟相离,偕老终只是一梦。洪芷筠郁郁而终,穆天风不知所踪,世人皆传其以身殉妻,哪知今夜神龙偶现,让众人的惊异又多了一分。
穆千秋父子两人刚刚退至台下,对面山崖之上,忽有人发出数声恻恻冷笑,众人寻声望去,但见一片黑暗之中,数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笼罩高台各处。穆隽清轻叱一声,掌中青龙剑舞得风雨不透,身前羽箭纷纷掉落,再看穆天风,身中七支箭矢,仿佛浑然不觉。
穆隽清朝黑暗中骂道:“上官来,你连我也要杀么?”原来穆天风此番前来,是四人同行,三人直闯校场,留一人殿后。那上官来在山下久等未果,便孤身前来探询究竟,眼见上官洛哲和息危横尸毙命,一口怒火自是难忍,当下施展出平生绝学“追魂十三箭”朝高台两人射去。
上官来见自己一击得手,毫不留情,抽出背上雕翎箭,朝场中连连射去。他知自己身在暗处,占尽便宜,穆家惯使刀剑,非强弓不能及,于是身形展动间,弓弦轻响处,立刻有人应声而倒。
穆天风双眼紧闭,长叹一声,“看来今日若不出非常手段,我穆家终是让人小瞧。”话音未落,身上箭矢向两边弹落,接着双目睁开,朝弓响处默然一凝,神光暴射,但听黑暗中一声大叫,接着再无人声。
故老相传,天下武功练至极处,不动心,不存念,伤敌无形,毙人无影,视肌肤为腐囊,化血液为浊浪,通体虚灵,似有似无,虽不抗而无物能伤,虽不防而触则披靡。今见穆家前辈默然凝神,以神伤人,单这一份神通,莫说是称霸武林,就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四周一片寂静,众弟子呆呆地望着台上的老人,或惊讶,或艳慕,或感慨,或自惭,一个个心驰意迷,神游他处。穆隽清更是一片想往,他自幼便将穆天风视为偶像,苦练武功,一直想成为龙城第一高手,到最后为情叛城,也可谓效仿前人。如今前人无恙,神功如斯,真是可敬可怖。
穆天风痴然良久,收回心神,面现倦容,“到你了。”他嗓音低沉,神情萧索,但语气中自带一股威严,令人不敢逼视。穆隽清手中长剑下垂,恭身为礼,向穆天风道:“既知前辈在此,本不敢动剑,但若能得前辈指点一二,虽死犹生。”
穆天风点了点头,知他抱必死之志,苍然道:“出剑吧!”穆隽清一声清啸,龙吟不觉,右手引天擎剑,凛冽剑气冲霄而起,那蜿蜒在剑身上的青龙,竟似一瞬间有了灵魂,在剑身上隐隐云动,仿佛随时脱剑而出。九天之气,也似被穆隽清所引动,一时间铅云聚集,狂风四起。穆天风知是猛招前奏,微微一笑,当下抱元守一,岿然不动。而穆隽清此时已达到气血充盈,人我两忘,人剑如一的超凡境界。
这场战事,一触即发。
穆云平帖杀上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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