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永恒

若不是半斤花生米，我可能永远不知道三姑奶奶与三姑爷爷的故事。三姑奶奶是爷爷的小妹妹，爷爷早就不在了，他们兄弟姐妹中也就只有三姑奶奶还在。年边的时候去三姑奶奶家看望一下，是常例，还得带些花生过去。

小时候，有些纳闷，为什么总在春节前去她家，而不是春节后，带去的总是花生。跟大人去，半路上总会掏几把装口袋里面，边走半吃。父母因我小，也没跟我说过。这次过去，是数年来仅去的一次，常年漂在外面，也没得空。去前，三姑奶奶来过电话，说今年让带点花生米过去，不让带花生，她年纪大了拨不动了。我纳闷得很，问过父母，他们也是一知半解的，说是跟三姑爷爷有关，至于里面的细节他们也不清楚。

到了三姑奶奶家，老远就看见三姑奶奶坐在屋外的竹椅子上晒太阳，脚边躺着还是那只老黄狗——来福（这点，估计是传统，奶奶家的黄狗也总是这个名字），她用手轻抚着来福，嘴里还念叨着，听不大清。等三姑奶奶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她身旁有几分钟了。她让我搬个椅子坐她旁边，帮忙剥些花生。

三姑奶奶脸上的皱纹多得没法子数，只是笑的时候，格外祥和，和奶奶一样，一口的乡音，让人得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旁的簸箕上已经有不少剥好的花生，三姑奶奶剥花生很费力，我倒开始怀疑了。

剥了一小会儿，我忍不住好奇，便问了起来。

三姑奶奶，看我一脸的疑问，抬头看着天，好一会才慢慢说开。

这些花生都是要给死去的三姑爷爷上坟用的。三姑爷爷走了十年，这花生也就供了十年。

三姑奶奶今年腿脚不利索，儿子启文在外地也没得空回来，她让我用板车推着他，到村外三姑爷爷的坟前上坟，把剥好的花生装袋埋在坟前，洒些谷酒，又念叨着半晌，而后便回来了。

在院子里的时候，三姑奶奶开始讲一些往事。

三姑奶奶是姑娘的时候正好闹红军，用她的话说是一群穿得破烂的兵，把地主家的东西分了，让村里没钱的人来领东西，不领的话，当兵的会用鞭子抽的。村民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人，没见过这架势，赶紧吧。可等躲在山里的地主回来了，佃户长工们又只得把分的被子粮食给送回去。爷爷家里当时也分了点粮食，在地主赶回来前，实在架不住饥饿，把一些糠米头给煮了吃，白米没敢动，还回去了，想当时场面乱没人会记得老赵家多分了半斗糠米头，存一点侥幸心里。

可世上就真没透风的墙，地主家的赵老爷还是知道了，硬逼着要把那半斗糠米还回去，还得算上利息，翻几翻。看在都是老赵家的后人的情分上，这次放过爷爷一家人。但等爷爷想尽办法把糠米和“利息”还回去的时候，赵老爷又放出话了，红军分东西的时候，他家少了三块大洋，有人看到是爷爷拿的。

这回可把爷爷一家急坏了，跟赵老爷怎么央求解释都不行，家里唯一值钱的水牛还被牵去抵债。爷爷急得大病一场，全家除了哭，也没得其他法子。后来赵老爷让人把牛还了回来，也没再来催大洋的事。爷爷一家人，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年，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等明白原因，已过了一年多了，原来是三姑爷爷答应给赵老爷做两年长工，以工钱抵掉那三块大洋的。爷爷因为这个缘故，对当时还是单身的三姑爷爷格外看中，后来也就把三姑奶奶嫁了过去。

三姑爷爷后来，告诉三姑奶奶，当年红军分粮食的时候，他也拿了点花生，藏在地窖没还回去，趁夜给爷爷家送去，算做回门的礼物。

三姑爷爷在世的时候对花生情有独钟，年纪大了时候花生也吃不动了，也很少吃，种的花生多半用来换钱。十多年前
离年关还剩几日，三姑爷躺在床上，说特想吃油爆花生米，三姑奶奶说怕上火，没让吃。可几日后，三姑爷爷就走了，三姑奶奶格外后悔，自此总在年关前会给三姑爷爷的坟前上些花生，后来想必是怕三姑爷爷的牙不好，开始剥好了再送去的。

说到这的时候，三姑奶奶嘴角露出了一丝的微笑，看着天或是更远的地方，一副满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