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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16 16:21:55)
秦观之恋
宋,元丰八年。冬日风雪。蔡州德兴桥。
一只夜行船正自桥下经过。秦观于船甲板独自沉吟: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正喃喃自语间,乌蓬船舱中钻出一娇俏女子,见秦观怔忪神情,不禁吃笑:“公子又何故发痴?这等天暮晚雪,怕不要着了风寒,还是回舱中歇息。”秦观瞬时回过神来,摇头自失。遂与小菊归舱,取温热绍酒,几番饮下,顿觉身上热了起来。只见小菊娇俏可人,玲珑婉转,不觉兴起,着小菊取碧玉萧管,且做琴瑟和鸣。
歌曰:自琢新词韵最娇,小菊低唱我吹萧。曲终过近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这小菊,歌声婉转清亮,所谓竹不如肉的那类。原本是秦观好友,晁补之府中家生的小婢。前次秦观夜访晁府,补之亦是风雅人士,便为秦观置歌宴达旦。席间,着少游自度新曲,竟有神助般连做两首长调,一为《风流子》,一为《梦扬州》。补之把玩不已,命歌婢当场演练。梅兰竹菊四婢,小菊最能得原词神韵,音节清婉。补之见少游屡屡目之。随解笑,竟将小菊赠了秦观。
其时,正两三行人过桥,中有一士子闻行船随乐。飘渺如仙,不禁神摇。良久猛醒,大叫:“这船中,定是那“宝帘闲挂小银钩”的秦少游!!”。
船行渐远。
然而,纵是那小菊,亦不能知这秦公子过桥时的怔忪,瞬间的失魂。因为,如此风雪如此桥,曾经风露立中宵。那,那,那,那是朝云不歌暮春词的回忆,短暂青春的悲凉故事。
十年前。秦观几经应试,均未及第。母亲温言安慰,然秦观自觉无趣,便决定游历江南。湘、鄂、皖浙等地。却于庐阳一地,耽搁甚久。此地文人雅风,可交谈者众。闲来无事,秦观便去隔壁茶庄饮茶。
茶庄独不见老板,只见老板娘一人。二十二三的年纪亦不甚轻。因日日常坐,秦观竟终与老板娘熟识了。对那茶艺,秦观亦慢慢熟知。黄花梨木茶池、红泥炉,细白泥的茶锅,冲罐如秋柿,紫砂杯则如核桃。然后有后火,虾须水,捅茶,装茶,烫杯,热罐,高冲,低斟,盖沫,淋顶十法。水煮开了,冲入冲罐然后盖沫。洗过茶后,再冲入虾须水,水满至罐口,用盖拨去白沫,加盖保香。片刻香味袭人。秦观曾学操作法,以冲罐轮番注入几个小茶盅,口占:“密云双凤,初破缕金团。窗外炉烟似动,开瓶试 ,一品香泉。轻淘起,香生玉尘,雪溅紫瓯圆。”那老板娘轻声道“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两人相视而笑。
秦观心情大佳,遂作《行香子》挂于大堂: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香。
远远苔墙,隐隐茅堂。扬青旗,流水桥旁。偶尔乘兴,步过东岗。正莺儿啼,燕儿舞,蜂儿忙。”
闲坐读书,少游竟以此为家,每读书觉乏,抬头可视这亲书小词,少游竟觉出些家的温暖。往往怔忪。而那老板娘此时往往察觉秦观心态,悄然身后,送上碟此地产小炉瓜子,分了那少年的神。堵了那少年悲凉的心。
如此,两人竟有了亲人般感觉。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而纵使如此默契,仍不免两人间还是起了龃龉。
这老板娘,竟不是本地人,早年随父母来此地经商,某年此地瘟疫大盛,老两口子为女儿留下间茶馆竟自去了。多亏那街坊们帮助,这女儿家才苦苦支撑到现时。因了这个缘故,老板娘甚爱与人交往,热心邻里,怕是抱了个感恩的心。人家吃讲茶,地保主持诉讼,往往到此。日子久了,多有那下三滥的人,吃茶竟赖帐。老板娘亦不甚计较。往往一笑了之。更有那地痞,垂涎老板娘美色,往往来搅局。几次三番,老板娘温言教导,并不生气。旁坐秦观忍耐不住,一次指责上去,打将起来,被那些小痞子们撕破青衫,污糟了皂靴。加上鼻青脸肿。
秦观气咻咻,老板娘则忙白纱沾水为少游擦拭。老板娘心疼则怨:“你一个读书人,招惹他们做啥?”少游则道“君子不平则鸣”。老板娘失笑“他们,也不是坏孩子,都是我们一起长大的”。秦观为之气结:“我还打错了人?”。争执之中,少游冲口而出:“竟不许你再和他们来往!”。
老板娘怔忪之下,幽幽凝噎:“你,竟是这么管女人的??”。
三日后,秦观再至此地,人杳,楼空。
后秦观作《江城子》记之: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韵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节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宁不知何年何月,风雪蔡州道中的,忽然记起:那老板娘,不正是叫小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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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来抵债的追魂帖
生命的话题永远都很沉重,我无意去提起这些沉甸甸的行李,暂且把它寄放在人生旅途的小小的月台上。
已经不记得是何时有了对美的最初的感受,也许是在偶然的花开花谢,也许是不经意的抬头张望漫天的星斗。花开的时候,凝视着一瓣一瓣的芳华,感叹生命如此的美丽和娇嫩;花谢的时候,拾起片片落英放在掌心,看露水悄然的蒸发,仿佛散去的不是水珠点点,而是花的灵魂。
因为懂得生命如此的艰辛,才更愿意体会那些淡然的,存在于永恒中的密码。一次生机纵使不能茂盛葱茏,也应该春意盎然,不然怎么对得起美好的赋予和有如苍天在上的黄泉。
很喜欢国画,特别是画里那种悠然的意境和深远的味道。如烟的水墨漫漫的浸透在素雅的纸上,浩瀚为之海,倾覆有如雾,绵长则化雪,细远流成溪。仿佛风行雨散,润色花开,而撒豆成兵,进而风雨满纸。国画的美,还在于画里的含蓄,这种含蓄的美没有熏染,没有修饰,只是一片淡淡的留白,其实,留白又何尝不是一种修饰呢。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不由的想起唐寅的风流,不由的怀念远去的秋水清唱。有句云,笔上眉痕刀上血,用来不错是英雄。可见英雄不一定就得驰骋沙场,不一定就要马革裹尸。
有一颗滚烫的红心,还需要什么呢。
喜欢禅诗,因为意境有如化为舍利子的骨灰,因为含着坐化风雨的微笑和九死一生的轮回。有些沉郁无法去耐心体会,有些语言无法寂静地解读。只能去浮想芭蕉雨声中零落的沉默,只能去怅惘梧桐叶飘下来与潮湿的空气摩擦时发出的清碎的绝响,只能去抚摩沉香绡上缠绕的点点余温。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多想呼唤西去的如来,告诉他我们朝圣的心情铺从远古的大唐铺到千里之外的荒凉之地。
喜欢俳句,不在乎是否是东洋人的闲适意趣,想到的是竹林阵阵,风舍依然;念叨的是梅花点点,流水潺潺。日本文化,驳杂广袤,不过,纯粹的成分很民族化,民族化的东西向来很有特色,而有特色的东西人们总是愿意感受的,但感受了并不等于接受,毕竟是特色的,不是通用的。
枯梅一枝,端正如死者仰卧。(俳句一则)
喜欢一切经典的东西,经典这个词有一种沧桑美,是有别于涉世之初的那种美的,是调和的,没有极端的美。古印度形容女子美好的一段经典愿与大家分享:月的圆,攀缘植物的曲线,树藤的吸着力,草之颤抖,竹之不折,花之萌发,叶之轻柔,麋鹿之利眼,阳光之欢乐,云之叹息,风之坚毅,野兔之羞怯,孔雀之美丽,彩鸟耳语之温柔,钻石之坚硬,雪之冰冷,火之光辉。
如果,一次可以写尽美丽,我愿意笔墨是我的鲜血;如果,一遍可以画尽苍生,我愿意丹青是我的泪水。有些美丽灵魂的声音是寂寞的,但是依旧会有人听到。好象一句话所说的,我卑微渺小,但我的痛苦却能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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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舞(作者:风雨旧蓑衣)
梦,古国
终于,时光回转。
天,地,还有沙漠中的楼层,倒塌。回旋的风沙,在城堡古垒的荒烟中放肆地穿梭。千百年前屹在此处,石壁上的彩绘,眼神里途留了一片绚烂,条条脱离了原色的涂料,在石壁里凸着梦。
沙漠中的怒吼!你独自一人,冲锋,挥剑,却独独将我遗留!苍穹,蓝色的绸缎,正被天火焚烧,毁掉史前的繁华,用扭曲的赤色的手,刻一片灰苍的浮雕。
青绿的,淡紫的,金黄的,银灰的,还有乳白与桃红,欲望与征服,飞翼涌动的灰鹰盘旋,孤形优美,作一个绝丽与无望的古谶。
你只送给了我一个梦,一个古老而残破的梦。在细沙中随着蝎子硕大的毒钳相依而眠,随时毁灭,无时无刻不在等西风这个女巫的脚步,从胸前踏过。沙漠的**,一颗硕大荒枯的胡杨,叶子纷脱逃离,鬼魅般,枯裂脆响,荡过细沙卷起的海洋。
孤独是充满毁灭的菌类,蔓延在这片流水似的沙河,舟子已泊下。唯有一个垂迈的老人,背负了往事破旧的包袱,在荒漠里数着石头不老的纹络。
时光,回转。你将绿洲从我的身边带走,然后施下的魔咒。星月,已被凝住。我有了不死的信念,站立成一塑古老的石象,守着绿洲枯陷的荒漠,陷在回忆与眼前的干渴交替撕裂的痛。
是你弃国而去!我们的国。你争夺异土新城,弃国,跟着风远走。谁还会在这里守候?除了被你抛弃的,就只独剩这一片荒堡,余下这暗夜与破烂的古墙。刀已饮满喉管的鲜血,满足地踱步往前,闪亮的盔甲,发着黄锈的铁剑,在沙漠里露颜,仰天而笑。
没日没夜,石头燃成烈焰,在紫蓝色的天幕划落。一瞬的绚丽,换永世的沉沦。我骑着莹白翅膀的白马,在一个个沙丘顶端,遥望你远去的东南方,一颗青莹微白的星,在天角悬挂。蜃楼,光华微射的镜,里面有你,有你举剑怒吼的容颜。
骆驼,铃声摇摇,细长的腿在沙上留下点点足印,瞬时,这片黄色的伤痕,被风的回旋抹去。千百年了,为何你选择远去与逃离?不肯面对我们,遗留在上古冰川,封冻,被天神刻下诅咒的爱。
你选择了厮杀,没日没夜的征战陌生的土地。而故土的草原,已绿盈丰沃,却没有羊群,没有牧羊的国民。有的,只有渐侵的黄沙,终于无息地掩盖。
用我的血与月华,星露,云纱,种一株会唱歌的白兰,直到如今,它仍顽强地在冬季开放,叶与花瓣打击空气的脉搏,在沙石重重围困中,拍打着歌唱。听吧,摇摆的芳香,在静夜里象一只回旋的长鞭,抽打困惑等待的魂灵。
沉默是夜里最安全的告白。在无休止的沉默里,我将砂石揉着碎屑,愿听得到脆脆的裂,打破这粘稠的寂寞。
天穹尽处,边缘模糊遥远。龙卷,黄色的圆柱,旋入天宫的华顶,濒死的一切都被席卷,灵歌从地底被唤醒,黑夜变成巨大的陵园。云走得惶惑仓急,混乱的寂静,轰鸣,远离海洋与水的大地撼动,肆虐的黄龙,在火焰与暴开的岩石间,向我怒吼,想将我赶离,这千百年苦候的国。
时光,倒转。我被逼入绝境,泪,浸入干涸的沙中,瞬时被吸尽所有悲情。梦女神的飞马,载我逃离,古老的宫殿,镜般的湖,丰茂的绿洲,曾有的国,生满天宫才有的花朵,巨响,轰然塌陷。
我只能流浪了,你在何处?枯叶做成的马车已颤抖,我如果能象云朵一般在天空疾驰,随时俯视大地,我将会看到你在那块土地,象最充满激情的少年,生命无法约束。我会降落.降落.降落,无声无息,化成你身边的水波.花朵.微风……独独没有你初遇我的模样,我会跌坐在荆棘丛中,为你编织一件,可以让你更加自由,骄傲,不为所有一切伤及的魔衣。
林中,自我肢解,以筋为弦.以骨为架。在幽谷的涧底,独自奏响新生与欲将成灰的音乐。枯死的灵魂,象狂雨一般在黑夜中无依,听吧,歌词是一首古咒似的诗。在这幽谷,你可曾听到,就这一夜了,星火的种子已迸射,在世间播送了我临终的预言。
时光,终于倒转了。古国,沙堡,神庙外的我,祈福的我,第一次相遇,橄榄枝与月桂的花冠,你微笑的眼,滚落在青石的台阶,溅开世上最迷幻的巫咒。
倒转,时光,你走来,我也走来,匆匆而过,擦身。一块破碎的石门,你的眉眼在上面威严的刻下,还有上面我温热的吻,冰凉的情欲,雕刻的手已枯死,石座上的铭文:我要这里发誓与我的国同存亡,与我爱的人同存亡,以星月与无比崇高的神灵起誓……你的谎言,看吧,被记录得深刻。
巨大的废墟残墙,荒凉的黄沙缓缓的流动,试图掩盖一切。我骑着梦神的马,在无边的古国中徘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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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缘(作者:风雨旧蓑衣)
她不知道变的好不好,可从他的眼睛里,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巧遇时,“小女子无家可归,不知有何去处。”她低着头。
“若姑娘不嫌弃,可先与小生归家,再做打算,如何?”他说。
他家就他一人,他对她也始终是彬彬有礼的,她很满意自己没有看错人。
最后,他喜欢上了她,她也就成为了他的妻子,一个普通凡人的妻子。
日子虽然清贫,却也过的其乐无穷。
那天,他回来的很迟,通常情况下,他应该早就到的。
直到她把饭菜来回温了三次后,他才到家。
脸色很不好,通常有这样脸色的人都会有心事的。
问他,他说没有。
那一夜,他一人独自坐在厅堂直至天明。
清晨,她出去回来时,发现了门上新贴的一道符咒,虽然是普通寺庙里的,却也有些法力。
“你都知道了?”她站在门外。
他点了点头,“你走吧!”
“你知道这拦不住我的,我一样可以进去杀了你的!”她看着他。
“你不会进来的!”
他说对了,他不会进来的,她虽是妖狐,却已有了人类的情感。
最后看了他一眼后,她走了。
后来的三十年,她一直无法静心修炼。
因为她无法忘记这个负心郎,她最终决定要去杀了他。
他家还在,还是他一人。
她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他却老了,老的像是个七旬老翁。
看见她时,他眼里先是喜悦,之后一闪而过。
“你怎么还来?还不死心么?走!”他还是冷冷的。
她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五指如抓。
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被挖心的人不是他一样。
红的,好红好红的心,她望着手里他的心,心里都是她的影子,全部都是。
这怎么会是负心郎的心?
她问自己,也在问他。
他倒下了,一个和尚很突兀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阿弥陀佛!妖狐,想不到你还敢来?”
他挣扎着,“大师,我求求你,放过她吧?我是自愿被她杀的!”
“施主!若不是你当年偷换我的符咒,这妖狐也就不能再作恶,施主也就不会丧命了。”
他们的话慢慢的揭开了她的迷云。
“郎!!”她跪下,抱着他。
妖狐本不应有泪的。
“你不该让我走的,我们夫妻该同生共死的。”
他笑了一下,“我——也——也后悔了,还好,能在死之前和你在一起。”
他死了。
她也死了,她没有理会和尚的杀着,跟着他,也去了。
和尚不会相信人狐之间会有爱的,没有人相信,除了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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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葬一席花(作者:风雨旧蓑衣)
1、情挑
他说,花落的时候,能听见花瓣轻细的声音,如玉碎。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在微笑,白玉般的手,握一管白玉的箫。
从没有听过那么美的曲子,一声声如丝一般缠绕,如这春夜一般撩人。我痴痴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不想躲避,也不能抗拒。是梦境中的恍惚,绯色的霞一点点隐去,晚风暖如他的呼吸。
是那样缠绵的夜,足以让一个平凡女子,将一生倾尽。
2、姻误
“是谁?到底是谁?”师哥嘶声大叫,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我看着他,父亲临终前的托付,是我早已被安排就的命运——这个心性暴烈的师哥而今已是我的丈夫。可我,只记得那春夜,那箫声,和那个秀雅如玉的男子。
你早该知道,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一阵死寂。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拳脚、责骂,哪怕是最疯狂的诅 咒和暴 虐。然后我看见眼泪从他粗糙的脸上落下来。他蓦地放声嚎啕,哭得就像一个伤心的孩子。
这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他和衣而卧,而我睁大了眼睛,夜那么长,仿佛永没有尽头。
3、心死
生活平淡如水,一切都是注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的改变是孩子。他的、孩子。
我领着他们在门前嬉戏,邻家的大嫂不绝地夸赞:“徐家大哥当真好福气,这两个孩儿正是粉玉做的人儿。”我微笑,笑容却涩滞。
师哥也笑,喝了酒用戗人的胡须亲孩子们的脸,然而突然间,他的笑会凝固,面上笼一层阴云,闷闷地摔门而去,不理会孩子的哭闹。等我再寻到他时,总是在最肮脏的小酒馆中,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心已死,我告诉自己,这一生便该如此。夜深揽镜,镜中的女子已有风霜的颜色,花一般盛放的心事,终消磨成一片断垣残壁。
是哪里传来断续的箫声?我惶然惊醒,侧耳,却无声息。
暗夜独坐,泪潸然,如决堤。
4、镖行
仍然是黑底绣金的飞马旗,只是光泽早已黯淡,褪色的金丝蒙一层薄薄的尘。师哥辛苦奔波,然而镖局终于一天天地败落,他也变得更加沉默。
“九千两,连这样小的镖也接,老镖头在的时候,不上十万的红货从来不过手,没得辱没了飞马镖局的名头。”火塘边,趟子手老赵低声地抱怨,我隔帘而立,与师哥相对无语。随后,他低下了头,目光一瞥间,茂盛的鬓角竟已白发星星。
突然心弦微颤:我看见了那张粗豪面孔背后的脆弱与悲伤。
5、劫乱
很久以后,不止一次地想:倘若那一次没有接了这趟镖,是否一切就不会发生?然而那一刻却不容我多想。因为我突然听见,那群装扮成劫匪的人告诉我:他们是他派来找我的。
他。他……
这么多年来的风霜奔波就在这一刹那隐去,仿佛我从不曾经历。记忆一点点地苏醒,如脱茧而出的蝶歙动生疏蹇涩的翅——恍惚中,我仍是那个笑黡生春的少女,而他就在我的身侧微笑着看我,皙白如玉的手握一管白玉的箫—— 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呼喝声惊醒了我的梦,抬起头,忽地呆住:师哥仰面,睁大眼躺在那里。血将白发浸成鲜红。
6、解脱
碧树黄沙,就中两座新坟。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杀死他的人。我亲手杀了商宝震,为师哥报了仇,也算是尽了妻子的本分。
也许该悲伤,可是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解脱的轻松。师哥,你是不是也解脱了呢?这么多年,你的心也很累,对不对?
我紧紧搂着两个孩子,在这一刹那孤单之极。
7、红泪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我从不曾梦想过的世界。富丽雅致的屋宇,一呼百应的尊贵……自然也有繁琐刻板的礼节。
仆人们表面的恭敬中蕴含着轻蔑,他们即使笑,嘴角仍然挂着讥诮。在他们看来,这汉家江湖女子,不过是福大帅无意中搜集到的一件玩物。
可我不在乎,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紧紧地抱住他,他温热、真切,不是梦中的影子,也不是回忆中的情节。在他的爱抚下,我炽烈柔软,熔成喜烛红泪;在他的怀抱中,我低吟辗转,忘记了世间一切。
8、夜别
“大帅命我禀告夫人,今夜他有要事不能来了。”传话的亲兵说道。
意料之中,从初相见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他绝不可能如我爱他一般爱我。这是一场注定不平等的游戏:他是亲王贝勒,有无数的妻妾;我这样的卑贱女子,永远由他操纵着喜乐。然而我已满足,只要能让我那么近地爱他,这一生已足够奢侈。
今夜却是惊喜:我听到了他的脚步。
“母亲要见我们的孩儿。”他笑,眼中却没有笑意。“这样也好,我正好向她禀明你的事,正式收你入府。”
孩子们依偎在我的身边,怯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父亲。我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暗夜里,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空空落落。
9、毒变
眼前是瞬息万变的色彩,象是有一种我不能抗拒的力撕裂整个世界,也撕裂我。无数的藤蔓从我的身体里喷薄而出,将我紧紧捆绑,用它们的枝条抽打着我的躯体。
我挣扎着,用烧灼的喉咙呼喊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却只触摸到了空气。恍惚中听见一个声音叹息道:“是鹤顶红。”
色彩一刹间褪去,眼前漆黑如夜。
10、弃爱
不是、决不是真的。那只是一场噩梦。待到明天醒来,梦魇散去,便又可以见到他的面容。他该是顾念我的吧,一日夫妻白日恩,那样浓那样深的爱,又怎能轻易舍弃?
我一遍遍地呼喊他的名字。我是要死了么?那么你呢?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直到现在,她还是忘不了那个负心人。”是胡兄弟的声音。他望着我,脸上交织着愤怒和怜惜。
别怪他,他没有负心。他一定会来见我,你听,门外,不是他的箫声?
门缓缓被推开。泪眼模糊中,是我魂牵梦系的身影。
11、梦未醒
那一刻,心花开放如三月的原野;那一刻,欢乐潮水一般将我淹没;那一刻,所有的悲伤苦难全都抛入九霄云外;那一刻我伏在他的怀里,幸福的笑容将枯瘦的双颊染得嫣红如锦。
在生命最后一刻,我终于看见了他的柔情。
春夜暖、箫声断,一朝邂逅,永生不悔。垂髫少女在花丛中回眸微笑,就那么轻易地交托了一生的梦境。
而今已是春花落,可是那一场春梦啊,竟终于、不曾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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