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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亦寒;提交人:拼将一剑;提交时间:2011/5/4 14:00:35)
公嗣
“后主讳禅,字公嗣,先主子也。”——《三国志·蜀书·后主传》
一、
刘禅十分讨厌他的弟弟刘心武。若非魏军入寇西川,大汉基业风雨飘摇,他宁愿老死不相往来。
兄弟之间的嫌隙始于装逼,文雅地说,刘永比刘禅有文化。
先主刘备雄才大略,只是不好读书,素为川中儒士所讥。诸皇子中,刘禅与刘永最为先主所喜。刘禅厚重少文,不擅辞令;二弟刘永聪敏过人,常与文人骚客混在一起,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久而久之,引来了大哥的嫉恨。
章武三年四月,先主崩于白帝城,刘禅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亲政后,他迅速将二弟幽禁起来,又将他的表字由公寿易为心武。心武者,意淫于心不能成事也。刘心武上表,愿为先主守灵,刘禅不许。如此骚包的弟弟,有不如无。
三十年后,邓艾兵锋直迫成都之际,刘心武突然要求与皇兄相见。
……
炎兴元年冬,汉宫。
蜀国宫殿简陋的可怜,地上清一色的青石板,没有池榭亭台,没有奇花异草,御花园的百株古树早被去巩固城门,侥幸逃生的几叶残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流动的月光滴过浓重的云彩,洒下一抹凄清。殿内铜炉中漾出缕缕青烟,微光下,铜炉上的雕纹依稀可见:四条飞龙的翼作翱翔状,龙躯向两翼张开,交连蟠曲汇于一点。炉身镌着八个篆字:延熙七年汉中大捷。
大夫们几次恳求修葺宫殿,都被刘禅严辞拒绝了。姜维连年北伐,蜀中帑库匮竭,民力拮据,以致魏军大举南侵时竟无粮可发,无兵可调。汉中失守后,刘禅急召姜维退保西川,谁料邓艾神出鬼没地沿着阴平故道插了过来。
刘禅冰冷的手指划过铭文,喟然不语:王子均守蜀时,两川尚有五万精卒。匆匆数载,汉中竟无可战之兵。他手中帝国宛如中空的朽木,经不起飓风的拍击。
刘禅望着明灭不定的炉火,默默回想朝堂上的辩论。降?先帝创业艰难,相父鞠躬尽瘁,今竟绝于我手。战?剑阁以南已无可调军马,两川百姓一日数惊,实难久战。若闭门自守,城破之日玉石俱焚;牺牲十万生灵以全我一人之名,于心何忍?
克绍箕裘,中兴汉室;空怀壮志,无术回天……
“陛下。”悠远的声音掠碎长夜的阒寂。殿内多了一条身影,竟无人通报——内侍们早溜得无影无踪。
一名老者颤巍巍地拜倒。
“公寿……”
三十年了,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已然白发飘萧。这是自己的弟弟吗?刘禅心中激动,搀起匍匐地上的刘心武,兄弟四目相投,良久无话。
难以忍受的寂寥改变了刘心武的下半生,他索性自暴自弃,变得更加放浪不羁。刘禅接到多封密奏:刘永将府邸更名为‘续红楼’,不知其意;刘永在府中大搞‘百家讲坛’,听者寥寥;刘永闭门著说,书中非狎猥之辞,即淫荡之繇,号称《续红楼梦》。刘禅私下批阅此书,曾在“林姑娘为丫头们想得那么周到,是人间大爱,更是宇宙中的大怜悯大体贴,是以心而非字吟出的诗”一段后注道:韬光养晦,狗屁不通。灌园学圃这种蛰伏伎俩,他最有心得。
为宣泄私愤,刘禅将弟弟圈禁了整整三十年。
“成都已不可守,陛下不可滞留!”刘心武的语调骤然变得急促高亢,双臂猛烈摇晃着皇兄的双手。
刘禅迷蒙的眼神恢复了些许神采。他仍记得孩提时代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和憨憨的弟弟一起在竹篁中奔跑,弟弟跑累了,也是这样摇晃着哥哥的手臂,他却没有停下来……
“走?哪里走?”刘禅如梦方醒。
“南中。”
刘禅迟疑道,“光禄大夫谯周有言,南蛮久反之人,平昔无惠;今若投之,必遭大祸。”
“此腐儒之见,自古安有降天子哉?万不可听腐儒之言,轻废先帝之基业。陛下恩义著于南中,年前越巂豪帅又反,以重金唆诱蛮人,转相诖误,株连甚广。霍将军平叛后,陛下诏曰:罪止汉姓贼帅四人,余皆不问,南人无不感恩戴德。夷人剽勇重义,定不会辜负陛下。”
昏黄摇曳的火光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二人的身材容貌如此相似。皇权的诱惑使刘禅摒弃了手足之情,其实他何尝不知弟弟根本没有篡逆企图,只是昔日的嫌隙和猜忌,久久不能释怀。在社稷摇摇欲坠,群臣莫衷一是时,刘心武来了。
刘禅悚然心惊,自己所作所为和曹丕有什么区别?曹丕逼死曹植,自己幽禁刘永,有甚不同?父皇谆谆教诲,当以德服人,连弟弟都不能容,又将如何治国平天下?
“我若出逃,邓艾钟会安肯善罢甘休?”
“我愿假扮陛下出降。”
刘禅顿时明白了,若负隅顽抗,待几路魏军合流,复蜀无望。若弟弟代己出降,邓艾恃功而骄,又与钟会不和,庶几生变。弟弟想让自己暂忍亡国之辱,蛰伏南中,待两川有变时大举北出。这份隐忍坚韧,远非朝堂那群酸儒所能领悟。
刘禅遽然想到一事,大声道,“不行!”
刘心武微微一笑,他了解兄长的顾虑:“邓艾得我,奇货可居,断不敢加害。他想得到的,不过是这一隅疆土,青史垂名。至于我是不是真的陛下,又有什么干系?”又宽慰道,“弟弟装疯卖傻许多年,或许瞒不过大哥,但骗过司马昭邓艾之流绰绰有余。”
“弟弟……”
“大哥!”
刘禅倏地放开弟弟沉重的双手,深深一拜。这一拜,三十年的旧怨猜忌雪释冰消。此番话别,二人参商永隔,更无相见之日。刘禅有很多话要说,然而胸中万语千言,终化为两道泪水,扑簌滚落。
“此去洛阳,山遥路远……”
“大哥保重,勿忘家国……”刘心武轻轻道,头也不回地消逝在夜风中。
“啪!”萧瑟夜风拂过大殿,铜炉焰火一窒,竟自灭了。
翌日,刘心武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余人,面缚舆榇,出北门十里而降。邓艾扶起后主,亲解其缚,焚其舆榇。
二、
一彪人马在云海中前进。
深灰色的积云好像一层层揭不开的帷幔,沉沉覆在众人头顶。嶙峋的山棱半埋在浓雾里,濛濛溶溶,彷如一节节狰狞的枯骨。凌乱的枝柯恣意舞动着,盘虬的藤蔓紧紧抱在一起,衍生出怪异的组合,时而排成王字型,时而排成磊字型。
“绝涧、天井、天牢,必亟去之,勿近也。王师切莫在此停留。”刘禅咀嚼着长者的忠告,一脚高一脚低地蹚出一条水路来。晨曦被怒云无情镇压了,刘禅只能凭着没膝烂泥中的零星标记引导队伍前行。
半月来,刘禅一直在蛮荒之地绕圈子。二十年前,云南太守吕凯遇害,叛军填塞隘口、焚烧桥梁,通向南中的官道自此断绝。刘禅手中地图标有一条偏僻小路,可直通彝海,但刘禅询问了几个土民,竟无一人知晓。
队伍五天前就断了粮,在刘禅威逼下,众人分食了主公心爱的战马。每人脸上爬满难以掩饰的疲惫,双眼直愣愣凝视前方,梦想着家乡的美酒佳肴。慢慢的,幻象与真实的边界开始模糊,一些老卒掉了队,跌坐泥淖,慢慢地下沉,就这样消逝烟水间,了无痕迹。
钢铁意志毕竟不能替代血肉之躯,刘禅的眼皮沉沉下垂,湿闷的空气使他愈发昏蒙:我还能坚持多久?
“啊……”身后传来少女的轻呼,少女娇嫩的声音像一泓清泉,洗尽无边倦意。
“小涵姐姐,你肿么了?”刘禅小腹暖洋洋的,僵直的双腿顿时复苏。他蓦然回首,挽住摇摇欲坠的小涵。
“我没事。”小涵将刘禅暗暗推开。
小涵姐姐——刘禅的挚爱,有缘邂逅,却无缘牵手。
他还记得在方形广场,二人言笑晏晏,指点江山。小涵娇小的身躯正是那山河的缩影:银泥纱帔掩不住南国春色,短襦下双峰高耸入云,两点嫣红灼若芙蕖。玉山高处,小嵌珊瑚,谷深壑险,尝覆三军。小涵俏立园中,眼波潋滟;弱风拂柳,荡起一裙金钿,彩蝶翩翩起舞,长饮岫中清泉。刘禅凝望小涵,如梦如幻,是花香醉人,还是人醉花间?
刘禅嗅着小涵的发香,笑道,小涵姐,让我看看胸。哥要立你为后。
小涵乖巧答道,姐给你个选项,要么看脸要么看胸,不能都看,你选一个吧!
刘禅顿时语塞,他遥指酥胸雪白,忸怩道:“让我埋一下好吗?”此刻,他不是皇帝,而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二人笑作一团。
不久,相父孔明与群臣上言曰:故车骑将军张飞之女甚贤,年十七岁,可纳为正宫皇后。史书记载,张飞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额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小涵默然,一个宫女又能说什么呢?
刘禅出逃,小涵依然伴随着他。
刘禅怜惜地拭去她双颊的泥灰。小涵消瘦了,淡淡的峨眉若有若无,眼睛大得根脸庞不能相称,又加底下一直带着一圈黑晕,所以越发显得大了。但是她眼睛里的那种神情,却是从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时代一直没有变过。那是一种甜蜜的宁静,无论战争,饥饿,都不能对她产生丝毫影响。无论四周扬起怎样大的风波,都不能吹皱那静穆祥和的心湖。
……
七夜后,彝海在望。
彝海不是海,而是方圆三千余里的沼泽。狰狞的芦苇丛中流漕纵横,泥潭密布,这里没有鱼群,没有飞鸟,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味。若非洞主小叶丹亲自相迎,刘禅一行势必葬身在浩瀚无际的泥海之中。
南王小叶丹,与刘禅有过一面之缘……
汉宫丹墀上,小叶丹曾长跪不起,赭黄色的须发犹自缀着干涸的血迹,黑郁郁的脸上写满悔恨与不安。云南汉族大姓造反,彝人奴隶部曲被迫从征,论律当斩。小叶丹一族亦受株连,被霍弋押解成都。为保全数万族人的性命,这一跪是值得的。
刘禅走下御座,将小叶丹搀起:“你的彝族名字叫什么?”
小叶丹一怔,“果基约达。”
“果基约达,”刘禅默念数声,缓缓道:“你是彝族的英雄。此次叛乱,均系越巂贼盗所为,非汝之罪。你为奸人构陷,朕已尽知。”
小叶丹猛地抬头,刘禅眸中漾出真诚的笑意。
……
“刘禅兵败势危,特来相投。”刘禅已憔悴的不成人形,声音嘶哑,惟有那分风轻云淡的从容始终不减。
小叶丹心下赞叹,一个称职的统帅应做到胜不骄败不馁,前者极易,后者极难。他一直在想,刘禅会以什么姿态恳求自己的收容,说之以利,还是动之以情?不想刘禅只字不提,将亡国之恸轻轻带过,竟似茶友邂逅般聊起了家常,令他颇为不好意思。回想起早年自己在成都的窘迫,刘禅的气度远非自己所能。
“陛下,今后有何打算?”
“家亡国破,羞恨难当。今我一介布衣,殿下不必如此称呼。我恳请在南中召集旧部,北上伐魏。”
小叶丹心中一突,刘禅麾下仅百余人,休说伐魏,就连收复犍为都属痴人说梦。神庙的九女巫频频告诫,汉人决不可信,汉人皇帝落魄至此,不妨杀掉送给魏人。小叶丹自然声色俱厉地呵斥一番,什么刘禅于本族有再造之恩不能背信弃义,其实他内心也在剧烈斗争。
小叶丹捋着浓密的蜷须,两道浓眉皱成一线,额骨上横纹愈显深刻。南中族系繁杂,朝廷一贯采用以夷制夷方略羁縻西南各部,连诸葛丞相也存有“夷多刚狠,夜郎自大”的偏见。汉帝南来,宾主难分,彝人与汉人的心结又当如何化解?
刘禅没有看错,小叶丹是英雄,不能以世俗礼法束之。与刘禅故交是私情,雄踞天南是大义,收留亡国皇帝,恰好给魏军一个南侵的借口,无异于引火烧身。
魏人南侵,能否成功?断不可能。二百年来,汉夷各族辗转仇杀,兵祸连绵。汉人屡次拥旄南征,斩获无算,始终不能令南中长治久安,盖因汉人从未将彝民当人对待。在将帅的眼里,彝人是声如犬吠的贱种,可以恣意践踏。刘禅向来对旧制的横征暴敛不以为然,遂力排众议,蠲免了南方的一切苛捐杂税。彝民是子民,是兄弟,同为父母所生,何故苦苦相逼?
想到兄弟,刘禅心中一酸,不知刘心武是否尚在人世,在忍受何样的苦楚。
“兄弟……”刘禅陡然抬头,高声道:“如蒙殿下不弃,我愿与您结为兄弟!”
小叶丹惊得一口酒喷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如铜铃,脸上先是惊异,旋即转为迷茫与不解,最终变成真诚的笑意。刘禅清澈的眼神宛如晨曦,倾洒在小叶丹的心田,将满腔疑窦与猜疑焚为灰烬。
南王、汉帝不过是虚幻的称呼。他们都是孤独的人,王权背后是无限寂寥,空有江山万里,却没有知己,没有兄弟……
“刘禅、小叶丹对天盟誓,今生今世,永不相负。但怀异心,有如世俗!”
“世俗”是彝语“这只鸭子”的音译①。小叶丹解开肩头披毡,露出精壮的上身,左手刀芒一闪,祭台上野鸭身首分离,断颈处骨都都涌出鲜血。彝民习惯杀人为盟,刘禅谏道,杀人不祥,故而捉了一只野鸭代替。
赤裸女仆半跪于地,铜盆高举,盌中鲜血淋漓。二人手指饱蘸鸭血,涂在嘴边,几滴鸭血滚入刘禅喉中,腥腥的并不难吃。刘禅咂咂嘴,拇指一翘。兄弟纵声长笑,四臂紧紧相握。祭台下,小涵妙目凝泪,默默地为他们祝福。
兄弟交换礼物,小叶丹获得十柄长矛和王师大纛,刘禅则郑重接过南王的青铜佩刀。
彝海沸腾了,溶洞深处响起了战鼓,火焰盘旋翻涌,彻夜不熄。汉人永远无法欣赏这单调的鼓声。彝人不懂甚么丝竹雅趣,只有这隆隆战鼓与他们的血脉紧紧相连。彝人是蚩尤的后代,战神的血液在身体里流淌。新婚响起战鼓,赞誉悍勇的武士;凯旋响起战鼓,缅怀捐躯的英魂。多少年来,彝族战士踏着激越的鼓点,前赴后继,死不旋踵……
刘禅遣部曲深入蛮荒发动军民,人马安妥后,便与义兄勘察地形。他带上了小涵——刘禅已离不开这个乖巧的女孩。或因佳人相伴的缘故,三人踏过的穷山恶水也变得风姿嫣然。小涵很少插话,她不懂甚么政令戎机,只是安恬地聆听刘禅讲述父辈的故事:结义桃园,赤壁烽烟,一切都已遥远。
刘禅道,父皇飘零一生,未得半晌安逸。我却把土地丢光了。小涵安慰道,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不必太在意成败。最重要的是,你依然努力奋斗着。
一路上,刘禅受到盛情款待,为纪念彝海结盟,彝人甚至跳起了神圣的大夏舞。然而和谐的背后,酝酿着致命的阴谋。
九位女祭司在彝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小叶丹名为南王,实则秉承神意治理南中。女祭司素来仇视汉人,常在小叶丹耳边嘀咕:汉彝不两立,刘禅自投罗网,宜收而杀之,献虏魏廷云云。起初小叶丹忌惮祭司威权,不敢当面抗争,最后终于听烦了,几巴掌将她们搧出溶洞。
数掌击碎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神权契约。小叶丹仍然大咧咧的不当回事,殊不知女人是可怕的生物,不会忘记,不会宽容。祭司们没有招架,只为等待时机。
三、
炎兴二年②春,凉山之巅。
风很柔,山崖却涌起浓重的凉意。
小涵偎在刘禅怀中,小叶丹大有深意地看着她,揶揄道:“妹子,想一辈子待在南中么?”小涵双颊浮出两朵红霞,偷偷瞅了瞅刘禅,轻轻摇头。
小叶丹拍拍刘禅肩膀道:“我活了五十余载③,尚未踏遍南中山河。中原王朝幅陨万里,几辈子也走不完,要那么多土地,有什么用?”
刘禅沉默半晌,黯然道:“我生于乱军之中,从我记事起,父皇便敦促我研习武功兵法。父皇说,我们是高祖沛公的子嗣,不能坐视曹贼窃夺神器,令社稷蒙羞。我表字公嗣,正是此意。”
话音未落,山间突然飘来娓娓歌声。
“她们来做什么?”小叶丹微觉奇怪,九祭司离开彝海多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这群女人婆婆妈妈甚是麻烦,还是不理为妙。
“我愿为大汉皇帝献上一舞。”九祭司盈盈飘落,阻住刘禅的归路。
小叶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祭司的大夏舞,想必美妙非凡。”
主祭司淡淡道:“这是姊妹们新创的曲子,名为《少女时代》,请陛下品评。”
刘禅顿觉口干舌燥,一个女人便难以消受,何况九人都是彝疆最靓丽的女子。只见九人衣袂飘扬,皓臂胜雪。翦翦柔风荡起乌黑的发丝,一双双玉腿时隐时现,瑰逸飞扬。
刘禅对美腿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怀。射山学艺时,刘禅曾因偷窥黄蓉双腿,被相父罚跪了三个时辰。此刻又见美腿,勾起恍如昨世的记忆,近观之下,冰肌莹彻比长裙曳地更加动人,一时竟看痴了。小叶丹更不济事,直挺挺立在那里,僵若石雕。
莺歌燕舞中,只有小涵的双眸始终凝视着刘禅。小涵并不担心,在她记忆里,刘禅这种痴迷兴奋的眼光并不稀奇。对他而言,这些修长的大腿不过是木牛流马一样的新奇玩物罢了,痴迷一阵自会释手。相反,刘禅看着她的眼神,永远清澈而温柔,脉脉蕴藏着天长地久……
“Uh-Huh! Listen Boy! My First Love Story……④”祭司朱唇轻启,姣媚的语调夹着一丝凄婉,让男人情不自禁地悉心聆听。刘禅虽不解彝语,也知她们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
……刘禅是个贪玩的孩子,但他的信念从未动摇过,无论是张氏的咆哮,魏军的刀锋,还是眼前十八条雪白的大腿。小涵坚信自己会陪伴他走过烽火,走过岁月。
“My Angel (Ha-Ah) and My Girls (Ha-Ah)……” 罗衫綷縩,素影蹁跹。
……她和他还有很长的时间,何必争这一时的眷恋。
“My Sunshine, Uh Uh, Let's Go!” 袅袅婷婷,如梦如幻。
三人各自想着心事,并未察觉女祭司表情有了少许变化。盈盈媚意中,竟荡出凌厉的杀气!九人遽然连成一线,主祭司身形微动,无声无息地拍出一掌。刘禅猝不及防,他的手揽在小涵腰间,无势反击,山路险窄,亦无处闪避。
“嘭!”双掌交错,重重印上柔软的躯体。此乃九人合力毕生功力所聚,掌力何等雄浑,撞击处筋脉尽断。
“哇!”小涵口中鲜血狂喷。她于最危机的时刻猛扑上去,用双乳硬挡了凌厉无俦的摧心掌。乳峰堪堪挺过必杀一击,但阴柔掌力震断了小涵的心脉。主祭司一时错愕,掌力微滞。然她毕竟是九祭司之首,心志之坚少有人及,随即收慑心神,又击出一掌。
小涵双颊苍白如纸,眼眸清澈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刘禅望着一襟鲜血,心中空荡荡的,不闪不避。
“破!”小叶丹幻起漫天斧影,乌云般卷向祭司。祭司齐声娇叱,十八掌翻飞,架住铜斧。她们武功甚为古怪,绵绵密密的,小叶丹的攻势仿佛陷入了泥潭大海,每记交锋都会卸去自己一分劲力。百余招一过,铜斧斧身愈发沉重。祭司见有机可乘,掠过半弧斧影,狠狠斩在小叶丹腿根。小叶丹筋骨断裂,于闷哼中轰然倒地。
“Gee Gee Gee Gee Baby Baby Baby.”九祭司掌缘如刀,锋芒外铄,“你是下一个。”
刘禅双掌抵住小涵后心,源源不断输出真气,维系她的心脉。祭司瞧出便宜,九人结锥形阵,中三后五,主祭在前,排山倒海的内劲直贯而下。
刘禅狂喝一声,震断系裤麻绦。汉人长裤前后无裆,腰间软剑迎风一晃,流星般扫向九人。主祭司啐了一口,掌剑相交间,如中败革,发出沉闷的声响。主祭司脸色微变,退了半步,阵中三女急忙抢上。刘禅伫立小涵身后,气定神闲。
世人均以为后主手无缚鸡之力,殊不知,刘禅的师祖是黄承彦。黄承彦还有一个江湖雅号,叫黄药师。
稗官野史云,桃花岛主黄药师文武兼备,聪明之极;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以及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晓,无一不精。黄药师仙去后,女婿孔明继承桃花岛衣钵,又将毕生绝学授予刘禅。
刘禅在射山苦习三载,神功大成,此时所用的招数,正是名动江湖的玉箫剑法!
“No No No No No!”劲气撞击声急如骤雨,刘禅身形未动,已与九人全数交过了手。九祭司容颜不减妖媚,内心则震骇莫名。刘禅软剑使得竟是单鞭招数,以硬碰硬大开大阖,九人阴寒掌力尽被化解。
“嘭!”一名副祭司被气浪抛出三丈,脸色惨白,唇角隐现血丝。
玉箫剑第一重心法:软中硬!
女祭司心中恚怒,以九人之力尚奈何不得一汉姓衰翁,若此事传出去,将如何在彝疆立足。九女也顾不得甚么礼仪廉耻,十八条美腿盘旋绞去。
面对如此香艳的招式,任何正常男子都不免心旌摇荡。刘禅更不瞧上一眼,自顾自地舞剑。软剑锐利如枪,长驰飞漱,矫若螣蛇。祭司素来自负美貌,见刘禅对己不理不睬,气势登时弱了。刘禅杀得兴起,剑尖竟泛起玄光。“啪!”掌剑再次相交,剑尖竟以古怪异常的角度缠过主祭司粉颈,拍中她的后脑。主祭司脑仁轰的一炸,锥心疼痛蔓延开来。
玉箫剑第二重心法:硬中软!
九女对视一眼,玉腿微屈,双手撮掌成刀,竟向小涵攻去。祭司本想生擒刘禅献予魏军,岂料刘禅武功精湛,于是决心格毙此人。九人百余年修为,内功越练越纯,兼之招数巉险诡异,刘禅焉能抵挡?在九人凌厉攻势下,刘禅不敢楞接掌刀,左支右绌,渐呈败象。
祭司运起十成功力,招招抢攻,山道间迸出惊涛骇浪的鸣奏。盘旋的内劲狂澜般涌入刘禅身躯,刘禅每中一刀便喷出一口鲜血。其实他每大可趋避,然小涵首当其冲,刘禅一咬牙,居然硬扛了下来。
小叶丹大骂道,九个打一个,不要脸!祭司凝神接战,见他聒噪不休,遂甩下三寸高跟,射向小叶丹。鞋钉去势极缓,小叶丹竟躲闪不及,九双铜鞋重重磕在头上,登时鲜血涔涔。
怀中小涵气息越来越弱。刘禅心中惶急,决不能恋战!
“Oh Oh Oh Oh Oh!”祭司口诵咒语,眼睛紧紧攫住刘禅,再次齐出一掌。阴寒掌力迅猛广被,刘禅剑尖竟凝结出一层淡淡的霜花。
刘禅的剑突然消失了。
刘禅呆呆站在那里,仰头望天。主祭司冷笑道,果然是银样镴枪头!更不迟疑,双掌横胸,直取小涵心口。
“破!”利剑如毒龙出岫,刺裂三丈虚空,穿透主祭司双掌。剑势不竭,贯喉而过!
玉箫剑必杀技,一剑深喉!
主祭司喉头发出咕噜噜的哀嚎,颀长白晳的颈上浮出赤红色斑点,晃了一晃,缓缓坐倒。刘禅腰背疾抖,溅起一篷血雾,软剑斜指,傲睨自若,余下八人齐齐止步,转身便逃,瞬间失去了踪影。
……
小叶丹卯起全身劲气,挣扎着爬向刘禅,“妹子她……”
刘禅摇了摇头。
小涵瘦削的手紧紧勾住刘禅的腰,似要说些什么,终于无力放弃。她缓缓合上双眼,脸上犹自挂着淡淡笑意,那是一抹眷恋,一丝希冀。刘禅知道,笃定从容深处是炽灼的心,名分荣华不过浮云一缕,原本不需要计较这些。
……
凉山大雾延绵不绝,往往近至十步内才能辨清前方的景色。可刘禅刚踏上这条曲径,便看到了乱石尽头的孤坟。穿过齐膝的衰草,来到茔前,刘禅那颗冷漠的心慢慢变得温暖。他解下毛毡,麻木的手指拂过小涵的石碑,黯然跪倒,将脸庞紧紧贴在字迹凹处。他嗅着不知名的香气,仿佛身前寒石便是小涵晶莹的雪脯,碑额篆字是她深深的乳沟。
刘禅为汉室而生,小涵为汉室而死。这一切,真是命运的安排吗?
不知过了多久,刘禅低下头,开始拔起地上的杂草,却发现坟边开遍了紫色的小花。刘禅伸出微颤的手,摘下一朵别在胸前,耳畔回荡起小涵生前最爱唱的一首身毒梵歌:如果一切靠缘份,何必痴心爱着一个人,最怕藕断丝连难舍难分,多少黎明又黄昏。就算是不再流着伤心泪,还有魂萦梦牵的深夜,那些欲走还留一往情深,都已无从悔恨……
小涵常言,这阕《情难枕》是身毒高僧毕生的感悟,刘禅听过很多次,一直不解其意。如今在小涵姐姐的坟前,他终于悟得其中真谛。小涵情深如许,刘禅无以为报。为你,我会勇敢地活下去,这是毕生的承诺。
尾声、
相聚总是短暂的,刘禅决定向小叶丹辞行。十年前,谁也想不到,汉宫的邂逅会将他们的命运系在一起,教蛮王汉帝,义结金兰。小叶丹并未挽留——义弟胸怀天下,执意完成未竟的事业。刘禅私下讲,北伐成败利钝,难以逆见,不求留名青史,惟不负此生!
那天,小叶丹送出很远很远。兄弟话别没有特殊的嘱托,二人肝胆相照,此后虽天各一方,这份友情将永远在心底萦绕。
清越豪迈的鼓声在岭激荡,刘禅回首望去,小叶丹兀自在云霭间招手致意。身后,王师大纛猎猎飘扬。
许多年后,小叶丹被敌人围攻,寡不敌众,力竭被俘。战场上横七竖八伏满尸体,汉军大旗始终屹立不倒。魏将诱以高官厚禄——只要他肯透露刘禅的去向,魏廷许他永为南中之主。小叶丹哈哈大笑,世上有些东西是无价的,譬如兄弟,譬如友情。临刑前,小叶丹平静地说,只有蜀军把我们彝人当人看。刘禅这样的大人物不会食言,他一定会回来。你们要保护好这面旗帜,将来交还给他。
炎兴四年秋,小叶丹被磔于大桥镇,死不瞑目。
……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刘禅站在高高的山岗上,举目北眺。汹涌的泸水混沌一片,滚滚东流,千万道湍流涤荡着刘禅的灵魂,他的心亦如这滔滔逝水,久久不能平静。
泸水彼岸,是自己的家园!
他不会忘记小叶丹兄长的恩德,更不会忘记对心武弟弟,小涵姐姐的承诺——光复汉家山河,纵使一人,血战烈烈不休。
念及于此,刘禅不觉失笑。公嗣,公侯之地方百里,伯七十里;嗣,承继也。蜀国仅存六十里蛮荒绝域,自己似乎叫伯嗣更为贴切,但我会以此为根基,收复属于自己的锦绣山河。
刘禅摘下胸前的紫花,猿臂疾扬。花蕊在风中婆娑起舞,盘旋着渐飞渐远,终不复见。山下,万名汉彝勇士扬刀长啸,响彻云霄。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从今日起,刘公嗣将以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驰骋西川——刘伯承。
(完)
注:
① 古彝语晦涩难懂,笔者功力不足,翻译难免有误,如有雷同,请对号入座。
② 刘心武于炎兴元年降魏,蜀汉亡。刘禅残部仍沿用炎兴年号。
③ 小叶丹时年四十一岁。古彝历类似今天浙江一带的“长兴算法”,刘禅不读书,闹了笑话。
④ 见注一。
贴杀曹植,本帖使用战斗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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