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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16 9:52:45)
一、
农历的七月半。
是啊,你知道,是什么日子。
对,是地狱的大门敞开的日子。
所有的鬼都要过节了。人间早已两茫茫,为什么不能让鬼也过一次节呢?
一年也只有一次呢。
于是,当那扇无形之门缓缓开启,早已等待的我,就袅然溢出,轻烟似的飘到了红尘里。
月亮躲在成团的云彩背后,世界黑暗离奇。
这已经不是我当初迷恋思慕的人间了,一切都那么破败阴森,与地狱相差无几。
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因为我的心充满了仇恨。
这恨如滚烫的铁水,日夜熬煎着我的魂魄。
蒸干了眼泪之后,残余的只剩下了焦枯的岩石。
我的心已是岩石,冰冷坚硬,不会为人间世情所动。
更能够阻挡温柔的爱与愁伤。它能摧毁一切。
以前的事依然历历在目。
死亡不能泯灭灵魂的挣扎,那些血,那些殷红的河流,一直蜿蜒在无边的黑暗里。
象狰狞的眼,望着废墟,望着我徒劳的愤懑与不平。
报仇。
这个词铁一般钉进我的心,如果我还有心的话。
念念不忘,念念不忘。
二、
街道异样空旷。
只有我御着微风以肆意的形状铺泻而行。
我是鬼,无影,无形,无声,无色。
潜伏在阳世的孽因,一个用仇恨凝结的记号。
如今我终于得以重返尘世,百感交集,猛可地就膨大到无边无际了。
我想占领一切空间,侵略一切有生命的物质。
因为那是我没有的。
我是黑色的,因为积郁了太多的戾气。
这样的鬼是连神仙也要退避三舍的。
一点执念能令善良化成齑粉。恨永远比爱要持久。
假如是因爱生恨,那么几乎可以说越发坚持不退,难以化解了。
带着这样的执念,我徘徊游荡在夜的边缘。
有一个地点,是我的目标。
想到就要将长久以来谋划的复仇加以实施,我感觉到浑身都流窜着毒焰,焚烧得空气都在颤抖。
那一幕我等得太久太久,连眼睛都变成了可怕的红色。
三、
我看见他了,看见他了。
月亮在黑色的雾气中消失,但他的脸却愈加清晰分明。
透过窗棂,一灯如豆。
他仍是身着一袭青衫,淡淡若水的眸子。独坐案头,手持一卷书册潜心阅读。眉头微锁,棱角分明的唇紧抿着。
鬓边已经飞上霜雪斑白,但依旧俊逸神飞。
我屏息望着他,望着他,望着他……
早已干涸如沙漠的眼睛变得模糊迷蒙。一颗心异样地震颤起来。
已经经历了第几世,第几劫?
他早已转世忘却一切了吧?可是我记得,记得那些撕心裂肺,记得那些肝肠寸断。
机会在苦苦的等待里终于到来,我又能返回人间,报复他,致他于死地。
静悄悄地化成无形之烟,我弥漫在他的周围。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寒冷,他抖了一下身子,从书卷上抬起了头。
这么近,这么清晰,我望见他的眼眸,深澈忧郁,好象一直在沉思往事一样。
只要尖利的指爪探入他的心胸,捏碎他的心,我就能了却一切仇怨。
我捏紧了拳头,迸得浑身都有些无力了。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
暗哑低沉的嗓音与当初一样迷人魂魄:既然来了,就动手吧,我等你等得太久了。
一瞬间,狂风烈焰扑天而至,吹翻了屋子里的一切,几案上的书画哗啦啦四散飘飞,他的须眉都被这阴鸷罡风吹得如火焰一样腾起。
我挥舞着尖利的指甲,将更多的黑雾聚拢到一起,弥漫了整个天地。
他平静地站在原地,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他忽然说:且慢动手,能不能让我看你一眼?
已经逼近他胸口的指爪僵然静止。他要看我一眼?难道经历了几个转生,他依旧记得?
凄厉阴风旋转着在他的身前身后,象狂浪一般。
我无声无息地盘旋在空气中,时间飞逝,月色已经完全不见,夜半之后,我就要被收归地府。
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不肯见我。但是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当初是我负心于你,所以,无论你怎么处治,我都无话说。你知道吗?为了这一日,我已经等了三生三世。我不肯喝那忘情的孟婆汤,就为着要记得你。
我终于忍不住厉声说:住口!我恨你,别再说了!今天我就要了断一切恩仇!
他微微一笑,瞑目以待。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如同当初第一次相遇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些风霜和苍凉。他这样的如释重负,却叫人迷惑万端。
我的手在狂风中战栗,几乎无力再举起。
寂静。
他等了片刻,睁开眼眸:芊芊,你下不去手吗?你等着这一天不是很久了?来吧,成全我,我等得太累了……
我终于现身于空中。熊熊烈焰和猛烈的狂风激荡旋转,包围着一袭红衣的我。长发在风中飘扬如火。
他久久地凝视着我:芊芊,你还是那么美,我没有一时片刻忘记。我就跟随你一起黄泉碧落之间吧,为我做的一切赎罪。
我冷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当初那绝情的一幕闪现在眼前。他决绝地说:我不再爱你。这一句话,就将我打落无间地狱。心魔如火,焚烧了一切。
如今,我听到他说,没有忘记我。
地狱烈火刹那熄灭无踪。
眼前仿佛又看见前生一幕幕。春日携手郊游,夏日荷边纳凉,秋日赏菊看枫,冬日踏雪寻梅。
酒微冷,茶幽香,棋半残,人已熏。
却转眼天地翻覆,他是仇人的儿子,他为报仇而来,杀了我的全家!
面对满地亲人的尸身,我跌跌撞撞,抓住他的衣襟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冷酷推开我,说道:我只为报仇。
我问:可是,你不再爱我了吗?
他决然说:我不再爱你。
寒冰霜雪忽然降落。我死了。
我的灵魂永堕地狱,在毒焰中焚烧,我恨,我恨!由恨之中练出一身魔的法力。只为了杀死他。
只为报仇。
四、
窗外鸡啼数声,天已微白。
他焦急地说:再不动手,你就来不及了。还迟疑什么?
我终于下定决心,猛然将尖利的指甲插入他的心胸。
一颗滚热跳动的心握在了手中!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合上了眼睛。
地狱之门已经缓缓开启,我被狂流裹卷而去,手中仍抓住他的心。
无穷无尽的坠落中,我仿佛听见这颗心还在跳动,还在低低唤我的名字。
泪,滚滚而落。
明日我将踏上奈何桥,饮下孟婆汤。
从此不再轮回为人。
再也没有恩怨爱恨,没有锥心巨痛……
去过梦想里逍遥无忧的好春光。
无仇,
无恨,
无爱,
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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