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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16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7)

老涂自传:都这样了,我凭什么要活的一本正经(写手:[珑]苏建定,真身:丑子哥)

老涂自传:都这样了,我凭什么要活的一本正经

 

每次群杀时刻,热泪撒野盈眶。

生旦净末,诸神尔尔,拎着沙沙作响的荷尔蒙,带着列祖列宗八方杀出。关键是,这些祖宗往往非人类——花妖紫狐、天界魔仙,及不可名状的生物种族……

被迫无奈,我时常以人类的立场,与这些祖宗们斗殴。干的过,就立一个牌坊,上书“金叶子获得者”;干不过,就骂几声官评无良,躺观下一个残者。

必须承认,我不爱群杀,不爱计谋,不爱章子,但偶爱忧伤美丽。

癫狂遇见了原生态,必有大妖。凡种种,心如铁,每一处刀口记录在册,一切作死安放簿间!高歌苍渺,颂一场挫骨扬灰。就这样,劳资带着深井冰的剔透,来了。

                               ——序

当时,老涂正从玲珑山下来。

一鹰空中盘旋,想搭上他肩膀。一狐紧紧相随,三条尾巴欢快摇。老涂这辈子没少干荒唐事,一鹰一狐的组团,绝非简单的购物旅行。乱世当下,狐长三尾,妖孽横行之虞。何况,大夏宦官当道,朱家皇室也人心惶惶。

离开山口时,老涂回头看了一眼。

就像有一条线,鹰和狐齐刷刷站住。鹰挥着翅膀,狐狸摇着三尾,镜头感十足,很有“夫君进京赶考,伊人垂泪挥别”之感。

老涂自言自语:不可思议的事情,要来了。

 

年轻时,老涂绝对响当当的汉子。

一身武艺,尤其擅长轻功。跟随开国皇帝朱园长,冲锋陷阵打江山。

那一年,他还是小涂,攻破京都之日,他与小李子率先破城,插上了大夏朝的旗帜。插旗者历史有证,要么辉煌一生立霸业,如李世民;要么功高盖主遭劫难,如岳鹏举。

之后他们一路杀向皇宫,老涂抢到三位公主,打算妻妾个一二三。小李子看好了其中的图兰公主,协商让给自己。老涂拒绝出让,并再次进宫,划拉了几个容嬷嬷给小李子。

小李子没有恋母情结,很愤怒,很受伤,就把这事闹上了庆功宴。

事关两位功臣,朱院长亲自调解,老涂坚决不同意。没办法,朱院长裁定两人打一架,老涂胜了就一二三,输了就一二。

为“三”而战,为爱情宁可烈士。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老涂一刀挥出,直指中路。小李子捂裆惨叫,彻底解决了“三”的问题。

作为弥补,朱院长将其招进宫内,以示人文关怀。

从此,再无“小李子”的声音,“李公公”横空出世,一手遮天传奇,贯穿了大夏四十年……

 

其实,老涂最终没有结婚。

朱院长打下江山之后,立马推出了“大夏最美伊人”秀。

老涂为显摆而嘚瑟,派出“一二三”参赛,最终包揽了三甲,老涂获得三枚金叶子,官至四品翰林。再然后,“一二三”进了后宫,归了朱院长。

“贵圈真乱!”他对朱院长表达强烈不满。

“请将图兰还给我!”沙哑且愤怒悲怆着。

“金叶子是祸种,害得老子丢了底线,媳妇没了!”撂下最后一句,辞职回了玲珑镇老家。

 

老涂至今未娶,但收了“小柒、无双、琳琅”三个徒弟。

镇上他开了间米行。平日里忙碌经营,闲时教徒弟武功,偶述自己年轻时的嚣张,不断显耀各种渣男属性。由此,徒弟们成长的痞性十足。

 

大夏十年,朱院长驾崩。

皇帝也不在了,老涂一度想把“一二三”要回来。但新皇操作太骨干,全盘接手了先皇后宫。

大夏三十四年,朱由信登基。“一二三”中的图兰公主,竟然是当今母后。老涂更不敢有丝毫念想。

反倒图兰母后,频频微服玲珑镇,时常私访老涂米行。

上午到店,下午回宫。母仪天下,做事得讲究,不可在外厮混过久。于是,河边的暖阳里,常晃着一个身影,面无红晕,煞白病态,欣长中透出些许高贵,遥望图兰驶向京畿=的华辇……为此,老涂赋谣一首:

我是岁月如碑的苟且,

你是烈焰初心的荒野,

请在英雄上马的关阕,

轻轻地回到我的身边,

像兄弟姐妹,从此平淡无煞,不琉璃,不修罗……

此谣一经老涂吟唱,镇上好多牲口流产,路过的禽兽都小心翼翼,彼此兽语道“镇南老涂头,纵欲无海妖度,歌声不孕不育。望周知。”

玲珑镇位于黄河中游,民风淳朴。几十年无战乱,灵长目们傍河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连续三年遇见天灾,先是黄河泛滥,再遇大旱之年。市井粮价暴涨,米行发了天灾的财。老涂心怀善良,赚钱之余不忘善事,交由徒儿小柒主持赈粥公益,常年举办。

紧接着,又是一场灾年。

老涂的不孕不育歌,阻拦不了蝗虫的超生。

第四年,久违的丰收就在眼前,蝗灾却将一切变成了渣,老涂米行也未能幸免。按理说,米行是可以保下的,但小柒赈粥小分队,一色翠绿工装。蝗虫们一瞅:唉吆,进去瞅瞅哟。再然后,大米、豆子、高粱就都光盘了。

 

遇上天灾,百姓却由此过上好日子。老涂带着镇民干出不可思议的事。

全镇倾巢出动捉蝗虫,煎炒烹炸,从未有过如此美味。老涂带着徒弟们,现场开班传授吃虫文化。这一点极具意义,因为蝗虫七天路过时间,过后就是灾荒,务必储存半年蝗粮,以免无粮续命。

于是,镇民学会吃虫文化后,纷纷拖家带口,挑灯夜战,大户人家更是拖出渔网捕虫。多余的晒干,挂树桠上,撒眼一片绰约。老涂采购来大量的坛子,分发给百姓,将蝗虫撒盐腌制,存入地窖待后食用。

总之,半年来,镇子吃出了无数的胖子。

大徒小柒晨起,和师弟们打招呼:我家蝗虫母的多,蛋白质丰富。

二徒无双抹着嘴油回话:哦哦,一样一样。最近牙往外呲,牙根有点痒痒,老想找东西磨磨。

三徒琳琅,嘴角新长出两根须,绿绿的,这不,正威风的捋着嘛。

朱皇闻玲珑镇遭难,特地调拨国粮援驰。有蝗粮,谁还去吃皇粮?

一时间,老涂誉满大夏——天灾之下,硬拼出个镇富民强,神人哉。朱皇带着母后,前来表彰功绩。老涂开坛虫脯,朱皇吃得明媚销魂,远观像一只硕大的蝗虫。

图兰随老涂去了河边,回顾城破曾经:当时被你扑倒,我很开心。但你扑倒了三位,我很生气。好看的小李哥哥,又被你整成了小李公公。好坏!

朱皇饭饱之后,老涂申请成立玲珑门。

自为掌门,下设三个堂口。玄小柒、姬无双盛琳琅分列堂主,多维打造战斗力。掌门人能文能武,生意头脑灵光。很快,玲珑门就发展成了一个极具影响力的帮会。

 

坚信朱皇是个好帝王,因为他娘三观很正。

老涂爱他娘,自然爱朱皇。朱皇御笔一挥,将城南的一块地,划给了玲珑门。后来,这里出土了很多文物,不乏远古帝王陵墓。算命大师断此绝世风水宝地。从此,老涂又做起了房地产生意,将土地隔成见方出售。有钱人纷纷迁祖坟于此,价钱好说,加个0也给。

面朝大海,微风吹过,人们希望死后可以葬在这里。

大量祖坟迁入,占了大半方圆。地儿就那么大,为占这无上的风水,人们恨不得早死几年。后来,由于拥挤,后亡人家属则在前坟上加盖,没人愿意死后被骑在头上,引起不少纷争。

唯最高处的那块开阔地,背山面水,老涂的楼王。朱皇曾来打听过,老涂黑着脸,说他大业未成,没资格驾崩。朱皇认为有道理,李公公不除,南北厂不灭,自己都没资格入族谱。一切刻不容缓。

 

玲珑门过的滋润,江湖朝野都知道。

当下的武举人京考,朱皇指明由玲珑门在玲珑镇承办。作为国家暴力机器,南北厂为考核方。各路武举与厂监比武,无不败得心服口服。老涂也佩服李公公,培养出那么多精武太监。

玲珑诸雄登台一试,倒是为民间争了些光彩。小柒被收拾的稀碎,姬无双折了腕骨,但暗器占了上风,琳琅与南厂第一太不相上下。若玲珑门是朱皇的希冀,琳琅则是门中的暴走兽。纵然如此,玲珑门从不与南北厂交恶,生命可以不绽放,怕熄灭。

武考完毕,老涂请公公吃大餐。

随着老涂的泪如雨下,横在公公内心的纠结,立马烟消云散了。朱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这两位要是狼狈了,我大夏就得翔了……朱皇想网络李公公十宗罪,老涂无动于衷。

老涂与公公相携,来到风水宝地的最高处。

从八辈祖宗谈起,到古朝君王择墓,再到埋着封神榜诸多仙人,此地风水太燃了,据传未来七次投胎,均为太子命。再深究下去,女娲娘娘在此造人。既然造人,再生能力肯定强。“再生”这个词,极度吸引李公公。

公公抓住老涂:兄弟,这块墓地我买了,多少钱。

不不,李兄,这块地是神仙窝儿,不卖,未来要留给皇上盖陵园的。

公公斥道:这天下,我有七分权,剩余三分归朝里,这地我要定的了。

不不,李兄,此地活人不能买,不吉利啊。老涂回道。

闻此言,李公公架剑朱皇脖子:求你了,下道圣旨把我埋了吧!

行刑完毕,圣旨如下:宦贼李公,罪大恶极,颅丢黄河,身扔山坳,以示皇威盛大,国运安康。

玄小柒跳上擂台,来了段即兴演讲:“忍一时,苟活当下,拒忍时,篝火当下!堂堂百二武举,被十余厂监暴揍。那么,现在啊,十打一不香吗?人多即正义,群殴即美德,这腔热血别沸在沉默中!”

演讲彪炳史册,真真感天动地。姬无双、盛琳琅热泪盈眶,携帮众吼道:“有生之年,我们必定狭路相逢!如果未相逢,一定是走岔路了。干了!”

情绪是一种怪东西,一旦被挑起,从不会放过。

南北厂监全被拿下,武举全都录取国家队。双厂改制禁卫军培训基地,负责戍卫京畿安全。

平定宦贼事件,耀现出一个真理:夺人性命,暴力非唯一。打造快乐死法,更具艺术勾引。“要你死”和“我要死”,二者可以魅惑转换。

领略这番骚作后,朱皇表示各种的服,立宣老涂入朝为官,遭拒。众人问其原因,曰:不想成为下一个李公公。

不可否认,平宦事件给老涂造成了伤害。

首先,年轻时抢走小李的一见钟情,当朝母后图兰公主。其次,刀误毁了小李的青春。第三,李公公从未害过自己,却死于玲珑门之手。这个逻辑的确伤人:小李好人,小李思春,小李太监,老李太监,老李呼风唤雨,玲珑门替天行道,干了件“顺国运”但“己不义”的事儿——毕竟,他们曾烈焰为夏并肩打江山。此诛,不厚道!

 

悲观主义者眼中,孙悟空是只猴;理想主义者眼中,猴是孙悟空。老涂是理想主义者,带着四个徒弟,不折不扣孙悟空。镇子一片欢声笑语,仿佛玲珑门已成国之重器,荫镇子百年安康。由此可见,理想主义情绪已泛滥失控。思绪涌起,老涂想退休了。

 

世人皆醉,某独醒,老涂再次登顶玲珑山。

远远望去,玲珑镇像一仙女,左手依黄河,右手顺平原,脖子略微抬起,妩媚慵懒平躺。此刻,徒弟们正站在镇中心,遥望着玲珑山,心想“这顶超级绿帽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吸引师傅闲着就去遛弯……”

 

下山时,太阳划破云雾,金灿灿一片。

老涂对着山神庙方向,连磕三个响头,喊道:“我,老涂,玲珑门掌门,孤人一只,我累了,我想三个小崽子了,想崽子们活出个样来!千万别入官府,因为我老了,活不到捞你们的那一天!要不,咱把玲珑门做大,天衣地席的大江湖,英雄们进门讨杯茶水,都愿掏半两碎银子。”

朱院长走的时候,他都没哭。这次,哭了。

起身,整整衣襟,皱紧眉头,一侧苹果肌上挑。从这个表情来看,要么是个江湖戏子,表情丰富;要么是个心理学家,看透了一切。真实情况是,他是个深悟心理学的江湖戏子。

下山路上,老涂步履有些踉跄,或许,他真的老了。

上次遇见的鹰和三尾狐,再次现身,小心翼翼陪着一起走。这次,鹰搭上了肩膀,狐蹭着他裤脚。相逢是首歌,心越老,情越柔,老涂拍拍手:孩子们,走,跟师傅回家去。路上起了名字,分别叫古狸和上野鹰。

 

回到玲珑门,老涂向徒三介绍了新师弟:老四古狸,老五上野鹰。

然后,表达退出江湖之意,在玲珑山下辟处院子,一主四厢,八亩菜地,十六果树,狗窝、鸡舍、猪圈若干。“如果有一天,你们输到衣不蔽体,别忘记师傅这处窝,一人一间,四厢是留给你们的。”

最终,盛琳琅荣升新掌门。理由是:小柒、无双是男生,喜欢光膀子,这虽可对抗阴柔矫情,但也易痞化门风。琳琅作为唯一女生,颜值、实力、逻辑、人品四合一,撑得起玲珑这杆大旗。

对此,小柒提出了独到见解:门派过于正能量,易失江湖威慑。琳琅确为天骄,暴走兽脾气也满满,但缺生死手之勇。为弥补这个弱点,大家又研讨、敲定了本门的艺术气质和内涵——“一切躲闪愧于光明正大。做流氓,做堂堂正正的流氓,做胸怀天下、行侠仗义、光天化日、不痞不妖的傲娇氓。”从此,琳琅掌门被贴了“你爆我拆,你死我埋”的悍猛标签。

小柒、无双不争,合伙开了个炸鸡店。四妹、五弟陪师傅之余,偶尔来讨口吃的。于是,就这样了——小柒肩站一鹰,无双头顶一狐,很拉风,很出圈,生生俏成了网红,炸鸡店晋升吃货打卡地。

 

所谓极盛即极衰,江湖不灭的真理。

一股水匪强势崛起,自立镜湖门,大当家熊纤纤,青春漂亮,双戟半壁称雄。早几年,巡抚大人想收她为妾,但就是捉不住她。她作为葫芦娃版的穆桂英,“暴力萝”绰号与玲珑“暴走兽”琳琅,被江湖同宗关注。

若想本派生辉,必灭他派气焰。玲珑门,成了镜湖门的眼中钉。

还有一点,熊纤纤最恨的姬无双,就在玲珑门。这一点,玲珑门上下未知。他们曾是一对恋人,后来,无双又撩上了京畿花魁梅若。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他惹祸了。

“唯一撩过我的,就是姬无双。弄得老娘天天做梦,想耕织家中,把自己养胖,生像他眉眼的儿子。但他撩完就跑,拉了我十年仇恨,我的善良已寸草不生了。必须弄死他。”前来交涉的琳琅,闻罢无语,自己的师弟惹了祸,生生把人家小萌妹子整成了女棍,缺德啊!

其实,不想与水匪有战。玲珑门是个良人团,无论帮众规模,还是刀枪实战,玲珑门都干不过水匪。从熊纤纤的狰狞,读出太多的不安。为了无双的安全,琳琅将他送往师傅山下的小院。

老涂记得收徒那天,问无双为什么学武,他说:人生一趟,怎么也要去皇宫撒泡尿吧。老涂叹为观止娃娃境界之高。什么夏三伏、冬三九,什么蹲马步、梅花桩,虎鹤双行……无双学的有模有样。

但,这次,无双真的怂了!

老涂坚信,此“怂”恰恰说明了无双不渣。男人对女人的怂,从不是绝对力量上的怂,而是一种“愧疚”使然。心存愧疚的人,值得原谅!

为搞清此命题,老涂问:你把熊纤纤睡了?

无双翻着白眼反问:师傅,把皇太后睡了?

睡皇妈之事,老涂从未确认过。若说睡过,脖子凉凉感。说没睡过,自己的女人被抢走,处男的徽章还在,咳咳,丢祖宗的江湖脸……

谈判期间,琳琅提出:姬无双出面,跪求熊姑娘道歉。

熊姑娘不屑一笑:我要的很简单,你们永远跪着走,没脸没皮的活……对此,玄小柒有独到的见解:小熊掌门,作为普罗里蹦出的小资,渴望一个鸟瞰大众的机会,既是物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所以,这架逃不掉了,盛掌柜的,召集个阵前会议吧。

五弟上野鹰,飞赴玲珑山,请师傅出马;四妹古狸,翘着三只红尾,直奔炸鸡店,筹备今晚的加班便当。

 

门派之斗,一触即发。所有人都认为:玲珑门必败。包括玲珑门。

在此期间,老涂亲往镜湖门老窝,观察对手的战斗力。真心话,第一个关卡,就吓到了他。水匪们的招牌动作——大风车式抡膀子,让老涂陷入了回忆。年轻时跟朱院长攻城,就是用这个动作,将成兜的大粪发上城墙,打击守卫者的信心。后来有个成语叫“粪发涂墙”,说的就是这个事,表达了不惧困难的精神。后人觉得有点恶心,就改成了“奋发图强”。

其实,抡膀子源于水匪的生活习惯。湖鲜作主食,嘌呤多,吃多了易痛风,所以,就靠抡膀子来缓解,还可神情凶恶,凸显暴力美学,匪有匪德嘛。

兵器,往往代表着帮风。玲珑门一色棍棒,镜湖门菜刀为王。前者,温润木器,不喜伤人;后者,锋利铁物,意在索命。

 

如果说,项羽自刎乌江,是强者的啼血抗争。那么,玲珑门和水匪一战,会否成为弱者的逆袭?老涂捧着额头,忽然凝重起来,牙缝里塞出几个词,“为了春天,为了荷尔蒙,全体总动员吧!”

说这是场战争,一定是高抬了双方。一场规模大点的斗殴而已。

 

五徒站夕阳。琳琅、小柒、无双并肩立,上野鹰、古狸逡巡队前,老涂举杯上苍,遥敬天际线。大战来临之前,懦弱是第一个牺牲品。老涂从未怂过,包括四十年前,第一个杀破墙头攻进城;包括傲立南北厂中,平宦朱皇面前。他唯一的怂,就是未将“三”图兰公主抢回来,

镇东开阔地,曾经的古战场。

玄小柒任先锋,中军老涂,殿后琳琅,玲珑三百铁血,对峙镜湖千余水匪。前一个相似的悲壮,是亚平宁半岛的斯巴达人。

镜湖战鼓震天,水匪们前呼后拥,拎着菜刀扑将过来。

阵这边,小柒怒目以待,紧握烧火棍,就像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貌似过一阵子,指不定会一跃而出,吼一声“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然后血洒黄土。

五十米,三十米,十五米,五米……水匪高举菜刀,冲到阵前。猛地,小柒率帮众扑通跪倒,这对已到眼前的水匪来说,显得极不厚道。明明已热血上头,却被这一跪吓到了——什么鬼操作,干嘛跪,什么猫腻,赶紧收住腿!三米,对,就三米,看得清彼此的汗毛。双方对峙着。

流氓哨悠扬响起。吹哨的,就是天杀的玄小柒。

小柒率领先锋军,电光火石般,抄出身后板砖,拍向对方面门!

没错,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但,菜刀再MAN,也怕板砖!水匪掉头鼠窜。老涂带着中军,拎棍杀将过去;水匪压住阵脚,再次掉头袭来,迎来琳琅的殿后军。水匪崩溃的是,殿后军里,竟有板砖车行走,吱吱呀呀声瘆人……最可怕的是,才扔出的砖头,又被捡回腰上,形成无限批发——各种追,各种砸,各种捡,周而复始着穷寇莫追的笑话。凡批发的,量大又便宜……

匪哭。熊纤纤哭,镜湖门退守水上。

湖面,是他们永远的天,无人可及。玲珑门的船被一一撞翻,一比一的平局水到渠成。眼瞅着中午时分,天空中飘来一片乌云,愈来愈近……

这个令人兴奋的场景,背后是这样的故事——

四妹古狸、五弟上野鹰,头天回到玲珑山,各种招兵买马。五儿拉来了枭隼、猫头鹰、座山雕,甚至秃鹫都加入了。小四更神勇,将长得像自己的猫、狗、袍子、黄鼠狼一杆小兽,统统拉到了门下。

具体说就是,五弟率队各种小飞机,四妹领着一群飞行员,大家都挂满砖头。在这里,给大家普及一个知识:有一种加速度叫自由落体,高空抛物下,会产生巨大的撞击力。

四儿骑着小五,挥着尾巴和下面打招呼。威武鹰群驶过,砖头从天而降,自由落体果然伟大,匪船烟消云散。如此的神雕侠侣秀,若杨过和姑姑在世,一定会很开心。

如上感动:所以,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务必好好保护。

当晚镜湖,传来纤纤的歌声:“那夜的雨,没能留住你;山谷的风,它陪着我哭泣;我愿意陪你翻过雪山穿越戈壁,可你不辞而别还断绝了所有的消息……”伤透的凄凉,虐了世人耳朵

这架,我们永远打不赢。

在绝对力量面前,不会有奇迹发生。一时的投机,给了玲珑门喘息的机会。玄小柒也曾在街头,和一群贩子争论赵、关、张谁更厉害。冷不丁的,无双抛出一句:熊纤纤更厉害,纯野生的,要命。

熊姑娘不原谅无双,玲珑门耗不过水匪。

老涂与家人们,心惊肉跳中度过每一天。

水匪们也学会扔板砖。所以,玲珑镇时常有如此场景:双方隔空对骂,谁也不敢靠近对方,然后互相砖袭,躲得快就是胜利。不可否认,板砖改变了江湖的气质——侠客不再钟情刀剑,而是斜跨一兜子,内装各种奇形怪状的砖,方的用来拍面门,圆的用来砸膝盖,小的是试探埋伏的,三角的可能是暗器,过了油的一定是心爱之物。

抢在潮起的当口,玲珑门连开三个砖窑,生意好到爆。

水匪买砖时,不得不提前协商好:我付银子你给砖,当天得和睦,否则生意没得做。每个交易日,玲珑镇都很祥和。

 

回到双门之争,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民间无法解决的,就得靠朝廷了。老涂书信一封,小五飞向皇宫。

当天带回朱皇亲笔信:“有田就去种,有酒就去喝,遇上羊毛不忘薅,撞见爱情必须撩。人生尾巴一丢丢,再扭捏几下,想失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注,最后三句为母后金句,据说有人能看懂。”

三天后,七十二华盖遮天蔽日,三十六金辇猎旗瑟瑟。

图兰母后陪同下,朱皇亲临玲珑镇,处理熊姬二人的爱恨情仇。

全镇人见证了这一伟大时刻!

盛琳琅心有戚戚,讲述了无双成长为大侠的经历;玄小柒泪如雨下,还原了无双儿时丧亲的流浪;古狸摇着尾巴,扼腕顿首,仿佛是在哭诉无双的善良;老涂携无双登台,向镜湖门道歉,提出迎娶熊纤纤。

一砖袭来,无双血流满面。老涂不知他俩曾经有多爱,但知现在有多恨。

见此情景,图兰母后现场拍板:鉴于双方无法达成和解,那就由朱皇收了纤纤,回宫享福。

对朱皇来说,后宫是小事;对她来说,攀上了天子。但对无双来说,个中滋味苦涩。无双承认,很多年前与她拉过手,对着青山拜了天地,云里雾里也摸了身子,可那时都是无知小孩。

长大后,熊纤纤找过他,无双觉得是故交,以礼相待了。

在过去,传统是一把锁。既然拜了天地,摸了两把,老娘就是他的人了。纤纤的观点,没错;是儿时嬉戏,无双也没错。就像可可托海的牧羊人、伊利的养蜂妹子,谁都没错,可就是没成。

玲珑门提出迎娶,却遭绝情拒之,这代表了她的另一种心态:拜天地是结婚,被摸为失身。失身是奇耻大辱,无双不认领,相当于没结婚,既然没结婚,还被他摸了,奇耻大辱的平方,在立方之前铲除他,或许能找点面子回来……于是,纤纤瞄上了无双的命。

那么,无双此时动心不?答案是肯定的。

既生恨,定有爱,揭示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重要。同时,纤纤腿长貌美,娶到就是赚到!

既然纤纤嫁到皇宫,一切就翻篇吧。但,貌似没这么简单。

 

吃的很好,穿的华丽,水匪入宫算历史罕见一幕。

既然要娶我,那赶紧找我谈呀。过了一个月,未见皇帝的影子。男人都特么这德行么。纤纤让太监传话,回话是等等。然后又是一个月。

除了吃喝,啥事没有。作为水匪的她,郁闷到受不了。这期间,朱皇来过一次,纤纤追问何时当娘娘,朱皇问她贵姓。

太监安慰她,后宫佳丽三千,问贵姓也算小型的临幸了。

第四个月,无聊到找太监试手,没想到那货是南厂余孽从良,遭殴。

第五个月,要求退婚出宫,遭拒。

第六个月,差人送信镜湖门,信中道:救我出者,嫁他,帮主位子一并!

在这期间,纤纤认识了几个妃子。关于贵姓之事,果然是常态,宫里的欢爱与姓什么无关……姬无双起码是拜了天地,起码小手不老实,可那是活人面对面。

前阵子,宫里一场不大的火,她一度认为水匪打进了宫里。如此天真的脑补,充分说明一个真理:人是为了思考才被创造出来的。

她想造反,想揣把菜刀,皇上跟前比划几下,被当成危险分子遣送出宫。

 

一只鹰飞来,玲珑门小五,丢下一小竹筒。

拆开竹筒,一张纸条:今夜12点,带你回家。终于盼来这一天,她激动的嗷嗷叫,老家的人要行动了!

沐浴焚香,香一次性用完。她有些慌乱,半年前的入宫,是怎样的一场荒唐,她甚至想到童年的自己——窗外下着大雨,她把一碗素面摊在桌子上,一根一根地数着,偶数吃掉,奇数放回碗里,循环到最后一根……不过她又厌恶童年,因为被人哄着拜了天地。

何种营救形式,她也猜想过。是特工的夜行黑衣,还是山呼海啸的闯入?是孔明灯从天而降,还是地下隧道的乍现?

熊主子,启程了。门外有人唤。推门一看,一个蒙面的太监。

我的小伙伴呢?

不知道。

谁带我走?

我!

你谁呀!纤纤一把扯下了他的蒙面巾。姬无双!

她一下子进入了深井冰状态。设想一下,若我们是她,会怎样的感受?有一天,你爱过、恨过、欲死弑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且打着救你于水火的旗号,你会不会张大嘴巴,放出一群激情澎湃的羊驼。然后,无法控制的潸然泪下……

下面的对话很简单,但含义极为丰富。

为什么你会来?

捞你!

为什么捞我?

娶你!

你特么都捞成了太监,娶我作甚,对,做了肾!

跟我走。

再然后,她眼前如此场景:姬无双一手搂着她,一手挥剑厮杀,在火中奔跑,眼角淌出了酒。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金戈铁马遇见了万丈柔情,石破惊天打翻了良辰美景。

其实,真相是这样的:

什么也没发生,御林军一路放行,有鼓掌的,有叫好的,有羡慕的。为体现礼仪感,朱皇还专门安排内务府,沿途铺上红地毯。这一点很重要,每当纤纤要清醒,都被无双闷上一拳。

宫前,老涂给朱皇鞠躬,表示感谢,为想睡他老母而内疚。

 

纤纤醒来时,已在老涂的小院里。

她软成了棉花,这样的感觉很好,软的理由是想软,而不是为什么软。

唯他,脖梗着,嘴翘着,一脸无赖,半腔英气,举着剑,酸爽淅沥,妖风四起。“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然后劈腿了。”她喃喃自语。一个是玩够的,一个是伤透的。适合嫁娶。

无双拿出一束玫瑰,放在她胸前。

玫瑰,是一种极为邪恶的武器,只需一枝,十六至六十岁女人皆被打倒。青春不被感动,注定岁月狼狈。玫瑰驾到,为所欲为最高尚。

玫瑰的花语正在酝酿着,门外的小柒端着湖鲜进来。弟妹哦,别倔强了,养好了身子办婚礼哦。他的出现,就像在电影院的小包厢里,女生嫣然,男生嗅着发香,忽然一小贩冲进来,煞风景地兜售爆米花。男生拿出50元,告诉不用找了,心里却翻江倒海想锤人。

外猛内柔女汉子,卖萌嘟嘴剪刀手。纤纤本来的样子。

结局圆满。无双出任镜湖门帮主,纤纤安心家庭,生下了一堆熊小吖、熊小默、熊小乖。

 

老涂心目中,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是和平、快乐、爱情、友谊。

他说过:我不能太有钱。一旦有了,就立马带着女友吃遍京城,游遍山河,穿遍苏杭丝绸,然后整一山下小院,与女友做禁欲的隐士。在哲学家眼里,最美的勾魂摄魄,不过如此。

这个女友,就是三,他心中永远的图兰公主。

图兰想告诉儿子,老涂是你爹。老涂制止了,自己依旧处男,不可懵圈陷害朱皇。但事实上,朱皇的确认为老涂是爹,从诛杀李公那次起,从母后时常私会起,从他自言自语“睡你老母”起。

朱皇成全,图兰出了宫,住进老涂的山下小院,种菜,养鸡,摊饼子。

朱皇撂下一首打油诗,颇具威胁口吻:我娘是影帝,但怕受委屈,她若不开心,诛你三五轮!

老涂学会了女红,为图兰梳头发,画眉眼儿,再炒上两荤一素,美美地喝上一杯。告诉她:我心中的你哦,天生的好皮相,杏眼、樱唇、细腰的女子都不及你。

 

抒情至此,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玄小柒、姬无双、盛琳琅、古狸、上野鹰,让老涂有了色彩。

如今,他们已不满足于玲珑门的成就,小柒创建的“霜雪千年”、琳琅成立的“易碎品”,定当挥师群雄,叱咤风云无疆。有一点,老涂特自信:他们绝不会砍将过来,毕竟,师徒一家人。

山有木兮,笙有歌兮,不提那江湖事儿了。

一岁的枯荣,一站的风景,告诉你路上有花开,以后是,永远是……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17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7)

新官上任(写手:[珑]阿斯兰,真身:萌新)

新官上任


 


在大夏帝国的帝都的内城某处的官邸豪宅里,一处不起眼的三进小院子里的厢房里灯火通明。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趴在床上,丫头模样的女孩正在拿着一瓶药水在他的后背涂抹,道道鞭痕在明亮的灯火下如一条条纤细的小蛇。


 


“值得吗?”“公子”女孩子小心翼翼的涂抹着药水。药的馨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哎呦,你慢点菜菜。”少年被触动伤口,忍不住痛哼。


 


“小爷我做过后悔的事?”“哎呦,疼疼。”


 


“嘴硬,刚刚怎么在老爷那怎么服软了。”“好了,我涂好了。哎呦喂,你老,慢点动。”女孩子一边挪动少年的身体,一边小心翼翼把衣服给他盖上。


 


女孩是玄家收养的野生丫头,和这个叫玄七的小公子从小长大,一起学文断字,一起学习武功。唯一可惜的是大夏帝国不允许女子入仕,当然了让菜菜子做什么都可以,只保护好公子就行。


 


“我给你说啊,菜菜,我爹那是老顽固,谁说一定宰相的儿子以后一定是宰相,大将军的儿子将来也一定是大将军呢。我偏偏做别人做不了的。”少年说的兴起,不由得挺了挺身板,随后呲牙咧嘴,不用说,肯定又扯动伤口。细纹鞭抽得可真疼,还好母亲给我求情。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老爹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恨不得把他抽到地底下去,他就心里抽搐。


 


原来这玄家的公子在这次科举考试当中夺得了状元,更是入了殿试,深得新帝朱由信的嘉奖,而后其父更是上下打点,给他找个足以天下考生羡慕的官职。


 


谁料此子竟然向皇帝提出要去玲珑门当个小小的差衙,这让与其父一向交好的礼部侍郎大惊失色,下巴的山羊须几乎薅没了。


 


皇帝微微皱眉,乐呵呵答应了,对着臣子们大大赞赏,称孺子可教。英雄出少年。


 


于是,在皇帝的钦点下玄七顺利得到了进入玲珑门的资格,回到家很快被其老爹叫到祠堂毒打了,这才有此刻的一幕发生。


 


“把桌子往这挪挪。”玄七少爷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薄薄的嘴唇苍白无力吧唧舔了舔口水。


 


“夫人,可真心疼你。让厨房好生忙活儿”说着菜菜子把满桌子诱人的菜肴推了推,让他能够得着。


 


少年一手拿着竹筷不断夹菜一手拿着酒壶咕噜噜喝着,妥妥的纨绔子弟作风。


 


菜菜子不由得想起公子常常那句,菜菜,买它,咱有钱。嘴角不得抽了抽。


 


眼见他吃的差不多了,菜菜凑近道:“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精致的宣纸。


 


“那是(o)啥?”玄七公子瞪圆了他的丹凤眼,此刻姿态竟然有些柔媚,“莫不是老爹又在哪里收的房契。”讲完话竟然有些倦意,顺势就要趴在榻上。


 


“男生女相,真的是无语了。”菜菜子心里像是奔过无数匹野马,“别呀,你要是趴床上,我可就烧了啊。”


 


“烧了就烧了,这老头打我打得那么舍得,给他放点血..”纶巾脱落,一头秀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见小侍女好久都不说话也没有动作,玄七觉得奇怪,抬眼一瞄,“赶紧拿过来。”一手夺了过来。


 


原来这是玄七去玲珑门的调令,怪不得他那么紧张当成宝贝似的,生怕菜菜子真的烧了。


激动的玄七拿着看了一遍又一遍,足足十遍了。突然一声惊叫:“菜菜名字你给我写错了?”他指着一处说,玄小七写成玄小柒了。


 


“这不正是你吗,男生女相的公子你呀。菜菜子一脸嫌弃。


 


“好了,饶了我吧,公子。”“你赶紧更衣吧!”菜菜子给公子拢了拢头发。


 


“这么晚了,去哪?”玄七淡淡的问。


 


“当然是上任 啊!”菜菜子响亮的回答。


 


“有病啊,现在都宵禁了。”玄七指了指外面。


 


“可是送东西来的差人说的呀。”菜菜边往外面走边会回头说。


 


“菜菜,你咋不早点说?”玄七装作张牙舞爪状。


 


“这是老爷吩咐的。我也没有办法呀。”“你还是快点吧。”“说不好,这是老爷对你的考验。”菜菜推开门,正要关门。


 


“你来帮我把衣服穿上。”玄小七可怜巴巴的挥手,却还是自己开始动手穿衣了。哪里是对于自己的考验那,分别是想让自己误了时间,好断了自己的念想。


 


“想得美。”啪嗒一声,菜菜把门关上了,“我去马厩了。你快点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玄七总算把衣服穿好,只觉得自己像是披着带刺的刺猬甲,那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他慢悠悠的推开门,乳白色的月光洒满地面,清凉的晚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


 


菜菜子正走到偏门,玄七见她两手空空就要开口询问。


 


菜菜子站在阴暗处伸了伸脖子,招手示意他过去。


 


玄七一副“我懂”的模样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可疑之处,适才蹑手蹑脚的顺着墙角溜到门口的阴暗处与菜菜子汇合。


 


“怎么了啦?怎么你还在这里?还不等玄七少爷把肚里子的疑问说出来。小侍女已经堵住他的嘴巴,拉着衣袖穿过大大小小的院子来到一处地方。


 


玄七一看,这地方竟然是玄家存放粮食的院落,灯火照着下几头毛驴正在卖力的拉着磨盘,不分昼夜的干活。可笑,这些毛驴都被蒙着眼睛,前面吊着一个胡萝卜。


 


然而来这里干什么呢?玄七疑惑看着小侍女,不知道她搞什么鬼,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去衙门报道才是正事,心里想着拔腿就要走。


 


“哎哎,别走啊!”见他要走,菜菜子慌忙拉住他,解释道,玄七他老爹把马厩早早就命人把手着呢。看样子,这老爷子心里的怒气还消去。


 


还真行。玄七闻之,苦笑不得,自己是被小看了呢。走,小菜菜,咱们步行过去。


 


“别啊,我可 不想走着过去,太掉价了。”小侍女再次拉住少爷。


 


“好吧,那你说怎么办?”玄七在小侍女再次恳求下,终于是停下动作。


 


“骑驴啊!”菜菜子指着其中一头正在拉磨的毛驴,那头毛驴动作不紧不慢,倒是好耐性,较比其他毛驴显然是风轻云淡了。


 


“这怎么行啊,我堂堂的玄家大公子骑着毛驴去衙门岂不是让同僚笑掉大牙?”玄七公子甩甩衣袖,表示反对。


 


“骑驴,怎么就不可以了。”一个瘦削的老者跨过小门走进来。


 


“严师傅!”玄七和菜菜子异口同声,态度极其恭敬和亲昵。


 


“嗯嗯,不必那么拘谨。”老者走过来,须发皆白,神采奕奕,粗大的手骨轻轻捋了捋飘逸的胡须,“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可是想清楚了?”


 


玄七闻言,顿了顿,答道:“想清楚了。”


 


“哦哦..”严师傅看着这个徒弟的眼睛,“可否告诉我,你为何要去那个地方?”


 


“证明自己!”玄七斩金截铁道。


 


“哦,是这样啊,倒是个不错的理由啊。我原本就以为,依照你的性格来说的话,为了黎明百姓,伸张正义,也不可能,看这样子是了。”严师傅对于玄七的回答倒是没有什么意外,只是他不明白的是,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已经够优秀了,放在整个大夏帝国里也没多少可以值得一提的人了。


 


“嗯…….”严师傅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了。他沉吟一声,抬头看着遥远的夜空,那里一颗星星也没,凉风起了。随后喟叹,不知道以后,这个少年是否还能回到这个地方,这个初始的地方呢?朝堂也好,江湖也好,催人老啊。


 


“大丈夫不拘小节,七儿好好做吧。不久之后,或许你会有不一样的答案的。”严师傅拍了拍玄七的肩膀,“我走了,你们不必送了。以后需要什么帮助,来找我好了。”说着,挥退想要搀扶的菜菜子。


 


“韭菜,好好照顾他。”严师傅临走又撂下一句。


 


原来这小侍女叫韭菜呀,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只是下人们知道来了一位严厉的严师傅,自打那以后,一向不怎么听话的玄七公子变得乖巧懂事很多了。而这个小姑娘就是随严师傅一起来的。至于她的身世谁不知道,可能是严师傅的私生女吧,这个菜菜自己也不知道。


“咱们走。”这两个人悄悄摸选好毛驴,喂了许多红萝卜,这两头毛驴很是乖巧,竟然紧紧闭住嘴巴,任其牵走。于是二人从后门溜了出来。


 


还被小侍女取了名字,玄七拿头比较稳健就叫呆毛,菜菜子那头比较年壮,脾气有些倔,不给吃的,走不动道。玄七戏谑道,二驴子。


 


小侍女气愤愤跺脚,玄七建议取名叫,二毛。


 


黑灯瞎火的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冷冷清清的只有哒哒哒的脚步声敲打青石板铺就的地面。


一阵凉意袭来,菜菜子忍不住打了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菜菜,你冷吗?”玄小七关切地询问。


 


“不冷,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菜菜摇了摇头,把一根红萝卜塞给座下的毛驴。这毛驴很费钱啊。明天还是找个地方卖了吧。菜菜一脸鄙夷看着咀嚼着毛驴的长脸。而这毛驴觉擦主人的眼光,不屑的哼唧哼唧起来,似乎在嘲笑这主人。


 


“我饿了。”菜菜嘴角猛烈的抽搐着,“我想吃驴肉火烧。”


 


玄七也觉察道这头不寻常的毛驴,笑骂道:“一头驴而已,戏也那么多。”伸出长鞭就要挥舞下来。


 


正在此时街道拐角处,呼呼啦啦~一阵紧密的脚步声传来,其中有人大喊,来人啊,有人闯宵禁啊,快把贼子拿下。


 


菜菜子听到喊声,心生胆怯,弱弱问玄七:“我们不会被抓去砍头吧。”


 


哪知玄七不以为然拍了拍胸口的调令,玲珑门,特事特办的。无妨,小小的宵禁,不值一提。


嘈杂声和烟尘散去,一队禁卫军的人马与他们对持,约莫有十几人,整齐划一的站着。


 


玄七掏出调令给领头的小队长看了,对方很是痛快,立刻就同意放行李,言辞也多有恭敬,毕竟玲珑门现如今是当今圣上的红人,是他这等贱吏得罪不起的。


 


菜菜悄悄给自家的公子竖起大拇指,然后就要一起大摇大摆离去之时,且慢!只听得一声娇喝从远处而来。


 


众人回头一看,一女将催马而来,一头黑直长发随风而起,双眸漠然看向玄七主仆二人,背后的银枪散发冷冷寒气。


 


一愣神,女将已经来到近前,手中银枪一点,就要动手。硕大的枪头不由分说已经袭来。


 


“哪里来的疯女人,好不讲理。”菜菜拔出肋下宝剑,叮铃一声,两件兵器击在一处,迸射出火花,夺人眼目,二女手中都是上等兵刃。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几个新兵内心欢呼起来,能够目睹两位绝代佳人比武,自己以后有在同僚面前吹嘘的了,可惜的是不够离得太近,毕竟是刀剑无眼。


 


见对方的仆人接下自己的攻击,也才罢手,歇了马儿,在火把下打量这主仆二人,目光冷厉,好妖娆的男人,呸。哟,这个小侍女凶巴巴看着自己,倒是一会儿好好地敲打敲打。


 


玄七看着这女将,心都要醉了,可真美啊。只见她身材高挑,凌厉的剑眉下,眼睛明亮,透露着坚毅和果断,鼻梁坚挺,薄唇微抿,鲜艳润泽,举手投足之下英气逼人,不逊于男儿巾帼女豪杰。


 


菜菜看到自家少女一脸痴呆模样,心道,原来少爷你喜欢这样的啊。不行啊,不好管教啊。咱们还是走吧。菜菜已经为自家的少年想好了以后的婚姻生活了。


 


玄小七擦了擦口水,按照惯例掏出自己的调令递了过去,“姑娘,请看。”


 


菜菜暗自点头,还好少爷还记得正事。


 


那女将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抬头戏谑道;“都说玄家出了个妖孽,果真如此啊。“旋即,把调令随意丢给玄七。“你虽然是玲珑门的人,但也未到任,就知法犯法,实在是不可饶恕。”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玲珑门的人,还敢为难!”小侍女仗着有少爷撑腰,就走上几步理论。


 


玄七心里也是清楚得很,他这样子也纯属于侥幸心理,想着普通的兵将自然不肯为难,但若是和他相当背景的人,他也是难以过关的。毕竟这确实是借特权行私事,为律法不容。要是落在他老爹的对头手里,那么结果他不敢想继续想下去了。


 


所以他打消了所有的期望,包括对女子的好感,低下姿态恭敬道:“玄某有错在先,姑娘句句在理。还请看在玄家和玲珑门的情面可否放过在下。”


 


“好吧,既然认错了。我就不再追究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样吧,要么跟我回衙门,三十板是免不了的。”


 


看到这种情形,小侍女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要挨板子不由得后退几步。


 


玄七连忙摆手;“姑娘深明大义,刚正不阿,自然不会与在小一般见识。”


 


“得了得了,咱不来虚的。”虽然极力掩饰,但是眼神飘忽不太正常,一直在主仆两人的硬邦邦的包裹上。


 


“好吧,罚点银钱,你自是不在乎吧。”


 


“不在乎,不在乎。”玄七只想赶紧离开。


 


“嗯哼哼,500两。你意下如何啊?”眼神犀利,咄咄逼人。


 


“这是纹银1000两。姑娘手下。”玄七扔下银票就要开溜。


 


不行,我改变主意了。”她伸出五指,意思算上小侍女再加500两。


 


..”玄七随即抽出4张千元银票,递去。


 


“哇哦!”嘴巴嘟成圆形,好肥的“羊”,喜滋滋揣进怀里,丝毫 不在意旁人的异样眼光。


 


“好了,你走吧。”说完,女将自顾骑马走了,远远听到有声音传来,大兴赌坊,我来了。


 


被这一幕的变化愣住的主仆久久不动,如风化了一般。好久才开口问,这女将是何人?


 


勤快的小兵抢道:“自然是曹公之女,曹萌萌啊!””谢谢玄公子。啪嗒接住玄七扔过来的银块。足足有十两,玄公子豪气啊,顶他一年的俸禄了。


 


玄七和菜菜催驴子匆忙赶路。


 


夜更深了,闻听更夫的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棒棒当当,棒棒当当,更有几声喵喵闪烁在瓦落之中。


 


“公子,你这身衣服好俊哦。”菜菜有点害怕,想找个话题聊聊,指着玄七穿上的官服说。


这官服唯一奇特的地方就是前胸和后背刺一只凶狠的鸢。而玲珑门等级也是如此划分的,分别是白鸢玄鸢紫鸢黄鸢。玄七是刚刚入门,属于最低层的白鸢。


 


“一般一般,本公子侦破大案的生涯自要开始了,哈哈哈哈哈。”玄七得意的大笑起来。


 


“是吗?”“我看,你已经是死人了。”这声音冷酷极致,如腊月的北风,常年的冰雪。


 


光影交错中,一个中年男子出现某处的民房上,鹰钩鼻子,阴测测的目光死死盯住他们主仆两人,仿佛他们已经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一般。


 


“你是何人?”不等玄七话说完,对方已经来到近前,刀锋斩向他的脖颈,他连忙闪身从驴子身上下来。刀光威力不减,反手又如雷霆之威,可见此人乃是一个用刀高手。


 


菜菜见自家公子危机,抽出宝剑。飞身跃出来跟到近前,唰唰唰几道剑光。


 


咿呀,男人见小侍女剑法有几分模样,撤回身子,微微侧身轻易躲了过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随即转向菜菜,刷刷刷,几道刀气斩将出来。


 


菜菜心底一沉,几个跳跃躲下攻击,对方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她的眼睛一花,只觉得下巴猛然剧痛,扑通连人带着兵器一起摔落在地,


 


菜菜袖里射出几支寒芒,男子一挥袖,尽数震开,“神机弩。哼,也不过如此。”


 


“不过,杀了你们,一定能闹出不小的动静。”男子并没有多余的喜悦,相反的语气更加冷酷。


 


眼见小侍女就要香消玉殒了,玄七不再藏拙了,一声大喊,抽出宝剑‘惊鸿’,施展神秘莫测的身法刺向冷酷男子,大有奋不顾身的势头。小侍女感动落下晶莹的泪滴。


 


“退下,你不是他的对手。”声音急促但温和,玄七只见瘦削的老人负手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惊鸿’。


 


“严师傅。”玄七声音有些嘶哑,还是退到一旁,把小侍女菜菜扶起来,喂了疗伤药丸。


 


“司徒靖岩!”男子错愕又惊喜。


 


“刀狂,叶一凡。”严师傅皱眉。


 


“不敢,不敢,一个诨号罢了。哪有剑圣之名响彻江湖。”男子不以为然阴测测嚎啕大笑起来。


 


“人人皆知叶一凡,拔刀溅血为红颜。你为陆姑娘已经做的够多了。”严师傅捋过胡须,淡淡道。


 


不,浅芷,她身世太可怜了。这些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叶一凡先是自语,后像是陷入某段记忆中,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


 


陆家的案子吗,他记得他在‘玲珑志‘看过,“倒李案”结束之后不是已经沉冤昭雪了吗?这陆家小姐和眼前的男子莫不是有段因缘?他看着发狂的刀客。


 


那么,你来燕京的目的是什么?不如说与老夫,兴许我能帮上什么忙。“严师傅温和安抚着眼前失魂落魄陷入疯狂的男人。


 


“你懂什么,你们都懂什么?”说完,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响彻整个燕京城。


 


“既然如此,某下不留手。”严师傅的剑出鞘了。


 


无形的剑压瞬间震碎周遭的一切,‘一剑西来,天外飞仙,飞在半空中的严师傅如九天谪仙,出尘不染,剑光如银河落九天倾斜而下。


 


“来的好”一记‘霸王举鼎,一刀精湛纯净的刀拔地而起,如蛟蛇化龙带着不屈与天争斗的势气与剑光战在一处。


 


轰隆,如电闪雷鸣,许久才烟消云散,叶一凡只是倒退几步,脚下的石板尽数化作粉末,而严师傅看上去,毫发无损,依旧一副神仙模样。


 


一旁的玄小七可就惨了,波及范围太大,加上为了自家可爱的小侍女,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可怜的官服就这一套。


 


“阁下可愿收手。”严师傅和蔼看向刀狂,希望他就此收下,武林中的人才凋零,他实在不愿下杀手。


 


这时,几队禁卫军已经赶了过来,并且紧急的才使用的信号弹已经发出去不小五个,各个城门的烽烟已经点起来了。不少的百姓从睡梦醒来。


 


叶一凡冰冷的扫过禁卫军的身上,严师傅暗道不好。


 


一道巨大的刀罡瞬间劈下,严师傅想救援,已经来不及了,噗噗噗,一霎那间,血肉横飞,鲜血喷洒一地,那些禁卫军已经死状凄惨。


 


“你”严师傅眉毛拧成一块,气得哆嗦,眼见此人已经遁走,不再发作,他已然深受重伤,只好提剑施展轻功遁走,一句交代给玄小七的话都来不及。


 


不消片刻,禁卫军大批人马飞速赶来,见到死相惨烈的袍泽,个个眼睛冒火,只要上面一声令下,玄小七主仆就会撕成碎片。好在他们被玲珑门的人带走了。


 


玄七和菜菜被精铁锁住,两头毛驴和身上的财物尽数没收,事发地距离玲珑门并不远,只是事情突然,根本不给其反应的机会。


 


今日值守的号称冷面无私的‘范筱’范大人,此时她打开玄七的包裹,里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书,‘玲珑志’,忍不住翻看起来,这是涂老的书,面色才缓和下来。


 


“来人,把犯人押上来。”


 


“是。”手下的人应声就去把玄七押了进来,小侍女菜菜则是被担架抬过来的。


 


看着衣衫褴褛,满脸泥垢的玄小七,“你把你知道和不知道都交代出来,不然大刑伺候。”范筱冷冷道。


 


玄七虚弱答道;“一切都听大人的。”显然他已经遭受了棍棒伺候了。


 


“先不要着急回答,想清楚怎么说。”“来人给他冲洗一番再带进来。”说完,她端起茶杯细细品味一番,桌子放着玄七的调令,上面写着玄小柒的名字。


 


不一会儿,有人禀告,盛大人回来了。


 


范筱摆手让人请进来,她有点乏困,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


 


同样和她乏困的还有盛琳琅,她到现场调查一番又结合目击者的证词,她觉得差不多可以结案率就回来。


 


“怎么样?”范筱也心疼自己的部下,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他无罪。”“明天我把案宗写了给你。。”盛琳琅接过茶杯放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离开,正好玄七洗了干净押了进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盛琳琅问,她已经知道这个少年的遭遇以及来玲珑门。


 


“破案,成为破案高手?”玄七答道。


 


“何为破案?”“你会验尸吗?”“”一连串的问题出来,见玄七呆在当场,她旋即离开。


只留一句话,你还是回去吧。显然对方不知道人命关天这个词语的份量有多重。


 


“好了,你们带他下去把”“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可惜屁股不够翘。”范筱恶狠狠盯住玄七那旷世妖颜,又盯他的臀部,手里比划一下轮廓,还是不够翘。


 


玄小七原本又要挨打挨骂,却不知他被下人带到一间干净的厢房住下。


 


此间风波总算是结束了,自己这次上任可真是一波三折啊。玄小七躺在床上。


 


不知道小菜菜的伤势如何了,不知道严师傅怎么样了,不知道老爹知道了会怎么样,娘亲会不会担心。


 


一时间的思绪万千,浑浑噩噩还是睡着了。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18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7)

八王爷的全家桶(写手:[珑]秦宾,真身:出安)


八王爷的全家桶

 

一、古丽与朱由孝

古丽,原名伊诺瓦底,她出生于大夏南疆,本是当地土司幼女。兄长继位后,凭佛家偈言,欲将她嫁与夏皇室和亲。可当朝贡队伍由南疆抵达京师,随队的古丽却杳如黄鹤、鸿飞冥冥了。南疆人只好将和亲之事瞒了下来,而古丽却也从此流落江湖。

但命中注定一事,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

当时,夏朝皇帝欲连通玉门至西域的商道,重启封闭了多年的丝绸之路。大夏八皇子朱由孝奉命西征楼兰,兵马出关后,为探查楼兰军情,乔装驼商的朱由孝只身前往关外一处民间驿站,想从过往商队茶余饭后的闲话中,了解一些当地的风声走势。一个机缘巧合,他结识了在此经营酒馆的古丽。身为皇子的朱由孝,虽还未婚娶王妃,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却唯独对古丽这位异族女子产生了好奇。

你这样的男人,老娘可见过不少。古丽将朱由孝面前的一盆手抓饭推到一边,俯下身轻声向对方说道,瞧你们的别扭劲,没筷子不习惯吧?

额们……”朱由孝身边一位陕北籍的老兵刚想解释点什么。

古丽横了他一眼道:中原人,这儿不欢迎你们,吃饱喝足赶紧走,说着又将明眸瞥向朱由孝,还有你,管好你那对招子,别总盯着老娘看不停!

朱由孝哭笑不得,你鼻子都快贴本王脸上了,我能不正眼瞧你么?

古丽嘴上下着逐客令,可人却坐了下来,手中托起一杆长烟斗,斜倚着身子吸了一口:打听事,光靠眼睛耳朵可不中,老乡。

说着,她伸出左手,比了个数钱的动作。

朱由孝立刻就懂了,他笑着指向酒铺外的驼队:那些货,姑娘你随便挑,权当见面礼了……”说到这里,朱由孝眼睛朝铺子里扫了一圈,道:此处人多眼杂,我们晚上再谈。

说完便离开了酒铺。

是夜,子时。

古丽独自来到朱由孝下榻的驿馆。

进得屋内,开门见山道:

客官的见面礼,着实有些沉呢。古丽自诩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当她查看过朱由孝驼队的货品后,不禁也有些心动。自从楼兰国阻断夏朝和西域的商道之后,夏人再也见不着西域的美玉,而西域也难觅大夏的丝绸。如今整整一驼队的丝绸,如果能运抵西域诸国,那可是一笔天价财富。

不知这位官人想要打听些什么?

朱由孝却笑了。

笑什么?古丽反问。

区区楼兰,如果真要打,还需中原派出奸细?楼兰,不过那是画在地图上的一座城呵。

古丽恍然大悟,楼兰毕竟不是游牧部落,来无影去无踪,楼兰从来都逃不走。若中原王朝决心开通与西域的通商道路,剪除楼兰不过是举手投足那么简单的事而已。

既然如此,客官白天又何必戏弄于我。

古丽已看出眼前这位必定身份非凡,可一想到自己大概会因为几匹丝绸让对方轻视,不禁也有些恼火。

谁知朱由孝却说:姑娘天生丽质,在下心生倾慕,将商队的货托盘赠送都来不及,何谈戏弄?

全送我?

古丽第一反应是,这个人脑子坏了。但仔细一想,才发觉对方的厉害,不由地会心一笑:客官好会谈生意,尽挑些奴家喜欢听的话说。

不需要情报也能轻易铲除楼兰,那当然是真话。但朱由孝自幼熟读《孙子兵法》,领军出征信奉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以及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

情报自然是越多越好,送礼给古丽是真心所为,古丽愿意道出多少楼兰城的消息,他朱由孝自然会仔细听讲。

那一夜,二人无眠。

那次生意大约是谈得太愉快了。攻破楼兰之后,朱由孝再次孤身来到古丽的酒铺。谁知酒铺以及这个民间驿站内的其他建筑,早已在战火中毁于一旦。朱由孝望着满眼黄沙,想着昔日自己的承诺,虽不至于潸然泪下,亦不禁感慨万千。

谁知,正在他调转马头的一刹,于漫天尘埃中,他似乎瞥见了一缕白绢飘动。

还活着呢。

那一刻,管他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朱由孝明白,是自己心在动。

客官是来帮奴家重建酒铺的吗?古丽冷冷问道。

朱由孝笑了,他从来不知道歉意为何物:跟本王走吧,回中原享受青山绿水,好过在此处以尘洗面。

他本该说回中原享受荣华富贵的。可古丽听着,此处就应该是青山绿水。她离家已经太久太久了,南疆的青山绿水,是她梦里的故乡呵。

 

 

 

 

二、黑木与朱由孝

黑木,人如其名,长得又黑又木。说他黑,是指皮肤黝黑。黑木自幼在沙场上摸爬滚打,那片西北戈壁上,烈日炎炎的骄阳将他炙烤得犹如非酋,而千里黄尘又将他打磨得锃亮,就像是一块老木头,盘久了便上了浆。

黑木这个称呼就是这么来的。

若是在远离战乱的京师,在那个达官显贵汇聚的通都大埠,这称呼简直就上不了台面。但黑木觉得……即便是在西北塞外,这名字也不怎么接地气。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是黑狼、黑豹、黑虎之类呵!

可当咸阳王朱由孝站在他面前,询问他姓名的时候……

是的,那时的黑木刚与罗刹国的骑兵奋战了一天一夜,浑身上下都冒着血泡子,断了一条胳膊、折了一条大腿,膝盖上中了一箭,脸上挨了一锤,右边眼皮子耷拉着,左边眼眶则是大片的乌青,再看那蓬乱的头发上,沾满了血浆和砂砾。

犹如一只丧家之犬。便是插在荒弃田埂上的草人,也比此刻的他多出三分人样。

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黑、黑木,什么黑狼、黑豹、黑虎,不过是条黑狗罢了。说着,黑木攥紧了手中那面破烂不堪的战旗。

咸阳王瞥了一眼战旗,这是一个奴骑兵。

亲王扬鞭指向远处:

本帅将去前方的山头扎营,若你能活着走到那里,便免了你的奴籍,咸阳王的眼神中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期许,他的战马随即消失在漫天沙尘之中。

黑木倒是很争气,他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朝着将军消失的方向前行,一直走到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漆黑,一直走到耳边又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鸟鸣,灰白色映入眼帘是晨曦,橘红色漫天飘飞的是夕阳。

这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路,黑木神情木然,跨过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好几次,他感觉自己灵魂出窍,漂浮在半空的魂魄,看着匍匐在地面的自己,看着那死神高举过头、犹如弦月般的镰刀。

终于,他来到了大帅的营地。咸阳王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不但给了他自由身,让他能够积攒军功,还赏赐他一匹好马。但黑木伤痕累累的躯体最终还是支撑不住,他手中的旗杆突然咔嚓一声断裂,沉重的身躯不由自主地砸在地上。

这一觉,黑木睡得很沉,也睡得很久,他做了一场大梦,在梦里,他攻城夺寨,他驰马纵横,他替大帅抵挡流弹飞石,他砍下罗刹将军的头颅,敌人潮水般退却,袍泽们将他抛向空中……

梦醒的那一刻,咸阳王的大手使劲揉着他那乱糟糟脏兮兮的头发:总算把该打的仗都打完了,本王要论功行赏,本王要封你做将军!

黑木受宠若惊,将军原来是一位亲王。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口中呜咽着说不出话。上一次他贴着地面,是不由自主,这次仍是不由自主。不同的是,上一次他陷入了粘稠如沼泽一般的梦中,而这次,他如沐春风。接着,是春雷声震,耳边似乎还有笋子破土拔节时发出的咔咔声。

这块木头,萌发出了新芽。

本王先回京述职,你随我一道,咸阳王说着,嘴角咧出一丝笑意,本王带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十里长街华灯璀璨,什么是三街八坊平康之乐。

黑木当然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汇,但想着时至今日也算是媳妇熬成婆,大头兵没死在修罗场,还能去京城看看,便连拍带磕在地上砸着响。

咸阳王看着黑木的滑稽样,不禁仰头大笑。

 

 

三、玛莎与朱由孝

玛莎,全名玛莎诺夫斯洛娃,罗刹国人。玛莎有一个哥哥,本是罗刹国内诸多公国之一的莫斯科大公国的王储。很不幸的是,在十八岁那年丢失了公爵继承权的他,起兵反叛,同年兵败被擒。玛莎受这件的影响,被新任公爵瓦西里三世流放到了楼兰国,以她兄长的性命为要挟,命其监视楼兰与夏王朝之间的战事。

可出乎罗刹诸国与楼兰意外的是,看似强大的楼兰国,在夏朝军队的攻势下,仅一个月便城毁国亡。玛莎在战乱中被夏亲王朱由孝擒获。

于是蹩脚间谍玛莎的剧本,开始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你是哪里人?朱由孝第一次看到金色头发的人种,虽然楼兰人、波斯人的脸孔与中原人差异甚大,但至少瞳孔与毛发都是黑色的。

而眼前这位皮肤白皙的女人,不但发色是淡金色的,瞳孔的颜色也是不常见的灰色。

罗刹国人。

玛莎坦白,这没什么可隐瞒的。虽然罗刹与夏并不接壤,但随着夏朝的西进,与逐渐兴起的罗刹国碰撞将是早晚的事。突显自己不一般的身份,或许还能受到这位夏朝将军的重视,或许自己能因此获得好于俘虏的待遇。

罗刹国?你该不会是个奸细吧?

奸细?怎么可能!是什么样的蠢货会安排我这样一个与当地人长相存在巨大差异的人,去从事奸细的工作呢?玛莎说得义愤填膺,这种时候,不能有丝毫的弱势。更何况,她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朱由孝第一反应是这话没毛病,他扭头转向身后的黑木道:既然是罗刹国人,就编入奴骑营吧,也许以后能派点用场。

黑木点了点头。

玛莎跟着黑木,她觉得黑木的样子也不像是夏人。便试着套些情报。

奴骑营是干什么的?

黑木是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说话就直截了当。话少的人,也可能是因为回路比较长。

你可以理解为外籍人员混编部队。

“……雇佣兵?玛莎有点上头,骂娘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你们是不是疯了,连女人也派去当兵?

你以为战争是什么?黑木面无表情地盯着玛莎那张逐渐苍白的面孔,公马死光的时候,骑兵是不会嫌弃母马的。

玛莎似乎明白了,哪怕她不能接受,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在这里没有什么贵族、平民,没有什么老弱妇孺,在这里,只有你死我活。

好在雇佣兵的待遇是一样的,很快玛莎收到了她的武器和战马,很快她迎来人生中第一次战役,第一次冲锋陷阵,第一次浴血奋战。

我以为你会从战马上摔下来,胜利后,黑木拍了拍玛莎的肩膀表示认可。

而玛莎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庆祝胜利的晚餐。她不会告诉黑木,当漫天箭矢朝自己迎面扑来的时候,她吓尿了。

当她第一次将长矛戳进敌人胸膛的时候,她尖叫着丢了手中的武器……

第二次出战,玛莎显得更加沉着。第三次,她已经能克服心中的恐惧了,罗刹国的男女老少本就擅长骑射,只不过她身为贵族,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隐藏在体内的战斗本能,还是帮着她一次次化险为夷,一次次斩落敌首。

你很不错,朱由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显得自然而然,仿佛更多是在赞赏自己当初的人事安排,而只要没有战死,得到这份赞赏是迟早的事,你让我相信,木兰从军的故事是真实的。

木兰?玛莎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统帅,表示听不懂。

朱由孝淡淡笑道:你不需要知道木兰是谁,罗刹国入侵我大夏的属国,皇帝陛下大发雷霆,要本帅与罗刹国人谈一谈,你会罗刹语,明天跟本帅一起去吧。

玛莎立刻就明白了,罗刹与夏终于要正面交锋了。而她,作为夏朝部队中的罗刹国人,将会以翻译的身份参与这次会晤。

这也许是一次重返祖国的机会!

噢。玛莎答应了下来,心里想的却是,可以趁机将夏军的情报传回国内,皇帝陛下有没有什么国书需要递交给对方,属下可以翻译成罗刹文。

可面对玛莎主动请缨,朱由孝却迟疑了半晌。

国书?啧,需要那玩意?

见朱由孝如此回答,玛莎也皱起了眉头。

没有吗?

我们就是过去问一下,为什么要打我大夏的属国。这需要国书吗?

玛莎被噎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甚至怀疑,这位统帅有故意装傻的嫌疑,大夏朝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吗?两国使节相见,互相递交国书,传达国君的对本次会谈的关切,这在她们罗刹诸公国内,是司空见惯的事啊。

玛莎,你做过买卖没?或者,你买过田产、宅子没有?

大帅,您说笑了,属下目前只是外籍混编部队中的一员,哪有资格购买田产、宅院。

朱由孝点了点头,解释道:

一般来说,这类买卖是需要写田契、房契的,毕竟那是上千上万贯钱的事,但集市上买只鸡买头羊,价格谈妥了就成。本帅公事繁忙,就尽量简化流程罢。

朱由孝一番话,玛莎直到第二天还是没想通。是这位统帅特别怪,还是夏人都这样,说话喜欢留一半让对方来猜。那今天的翻译工作可就有些难度了。

一行人倒也不多,朱由孝、黑木、玛莎,一共就三人三马,这才晌午,便急匆匆赶往与罗刹国约好会谈地点——西域某个小城城外的土坡上。

没一会,远处来了十多骑,是罗刹国的使者们。玛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旗帜,正是罗刹国瓦西里公爵的旗帜,近了再看,来者正是当年押送自己出国的将军,卡列宁。

这就有点仇人相见的味道了。这情报是传还是不传,玛莎内心就有些矛盾了。

卡列宁本就是趾高气昂的性子,见夏朝会谈官员带的翻译竟然是流亡在外的前公爵之女,忍不住便要在嘴上逞一点强:这不是玛莎诺夫斯洛娃殿下嘛?出使楼兰的使命尚未结束,您怎么改为夏效力了?

幸会,玛莎本不想搭理接卡列宁的话茬,但听到出使楼兰几个字眼的时候,便有些上头了,见面揭伤疤,这是在提醒自己被流放的事啊,我现在是夏征西将军麾下外混营的一员。

早就认识?朱由孝见两人一碰面就聊上了,本想静观其变,不料玛莎一开口那语气就有些激动,看样子这两人之前不是有杀父之仇就是恋爱失败。

但玛莎并没有理会朱由孝的发问,依旧叽里呱啦与卡列宁聊了半天。

直到朱由孝有点不耐烦地拿起马鞭刮起了后脖颈,玛莎这才回过头对朱由孝说道:他问你是谁?

告诉他,朱由孝点头示意。

我已经告诉他了,我还问了他为什么要攻打大夏的属国。

嗯,为什么?

他说,他们不但要吞并西域各国,还要攻入大夏,统治整个东方。

听到这,朱由孝不禁扭头看了看黑木,黑木还是懂一些罗刹语的。只见黑木凝重地点了点头。

玛莎继续说:我告诉他,大夏国力强盛,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他说他们这次来了两万人,可以试一试,下面我该怎么说?

朱由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可不就只剩下打这一条路了?

这时,身后的黑木开口了:打吧,大帅!才两万人,立功的大好机会。

朱由孝还没反应过来,玛莎已经在那儿叽里呱啦翻译上了。

我告诉他们,洗干净脖子回去等着吧!

虽然本就是一场不太正式的会谈,但朱由孝也没料到,玛莎竟然能在中间发挥出如此重要的作用。显然,最后那句话远非洗干净脖子那么简单,恐怕还用上了一些罗刹人特有的问候方式。

总之,罗刹国的军队被激怒了,疯狂地扑向严阵以待的大夏军队,大战一触即发。

但结局也正如黑木说的,才两万人,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火神营几百门火炮齐射之后,罗刹国的先锋部队就蔫了,奴骑营趁势掩杀,朱由孝甚至没有走出主帅大帐,捷报便雪片般传来,最终两万人的罗刹部队,仅两千人逃回了国内。莫斯科大公国元气大伤,没过多久莫斯科公国的瓦西里公爵便被另一位公爵取代。

但也就是这一仗之后,罗刹国与夏彻底结下了仇恨。

至于玛莎诺夫斯洛娃,在黑木成为朱由孝贴身护卫之后,成了奴骑营实质上的统领。但她罗刹国间谍的身份依旧没有改变,只不过,朱由孝与她之间逐渐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许在玛莎的期待之中,她在等待某一个可能,朱由孝助她夺回罗刹国王位的可能。

 

 

 

四、凌秋洛与朱由孝

凌秋洛从记事开始,便一直生活在咸阳王府。那时候,府邸还只是八王府,虽然是王府,但府内上下不过十余人。后来更名为征西将军府,也不见添置人手。待大门上的匾额换作咸阳王府的时候,凌秋洛已经十六岁了。

对八皇子朱由孝,小小的侍女哪敢在心里有什么置评,只觉得印象中的这位王爷脾气和煦,从未在下人面前皱过眉,总是笑呵呵的。常听人说,若八王爷再胖一些,倒与先祖仁宗有几分神似。

大概就是脾气好,得人心吧。

但也有人说,正是因为人缘太好,反而使八王爷没有被立为太子。皇位,还是需要去争的。而王爷还是八皇子的时候,便没有这份心。朝廷让他领兵,征战西北。凌秋洛的父亲,王府的大管家,私底下就说过,依咱们主人的性子,放在军营里,哪里指挥得动千军万马?

估计连委派了这一任命的先皇也没有指望八王爷能在军营建什么军功,当时的夏朝的军饷开支,十分之九都砸在了高丽。

但朱由孝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率领两千人的队伍,横跨大漠,拔除了当时的西北大国楼兰,重启了玉门通往西域的商道。大夏的财政收入原本主要在东南沿海,至此,西北占据了一半。

凌秋洛倒不关心这些,她只是觉得,这王府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冷冷清清的王府,门口的街道上,常年不见有车辆停歇。渐渐的,竟有车水马龙的趋势。但王爷还是那个王爷,待人依旧和煦,也总是乐呵呵地笑口常开。

王爷,您一年四季总是笑呵呵的,就像是年画里弥勒佛。凌秋洛这是童言无忌,但她这是发自心底地想要赞美自己的主人。

想不想知道笑口常开的秘诀?朱由孝平易近人地就像是凌秋洛的兄长。

您说与奴婢听,奴婢绝对保守秘密。

不去搭理那些令你厌恶的人,心情就会很愉悦。朱由孝说得一本正经。

凌秋洛仰头琢磨着主人的话,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半天。

好像确实如此,有太多的人在八王爷这里吃过闭门羹。那些文官老爷,那些武官大将,明里暗里往府上送了多少礼?八王爷一概不收,连人都不见,全部拒之门外。

但八王爷还是会见一些来客,比如宫里来的人。尤其是司礼监提督李公公的马车,隔三差五就停在王府门外,且每次来人,八王爷都会将对方请入府中。

李公公在京城的口碑可不太好,骂他的人可多了。有一次,凌秋洛随口那么一说。刚说完她就后悔了,这是她第一次在主人面前评论那些来访的客人。

谁料,朱由孝只是哈哈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李公公可是一位妙人,他爱财,与本王臭味相投。

凌秋洛不敢多说话,她当时已经十六岁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王爷常安排她出门采购一些府内所需,算得上是王府的半个小管家。出门多了,京城内的风闻议事也就听得多了。

最让她担心的,是京城里的人常在传的一个说法,说八王爷勾结阉党,文武百官皆不愿与之同流合污。

王爷,如今外面流传的一些谣言,听了着实令人心中愤懑!凌秋洛试图旁敲侧击地提醒朱由孝。

朱由孝当时正看着一部话本,听完哈哈一笑:如果是骂本王的话,就不要提了,说出来徒增烦恼。

凌秋洛不置可否,朱由孝见她还有话说,便指着手中的话本说:这本书你看过没?说一只猢狲,能变着戏法钻到别人肚子里翻江倒海,这本事真是了得……”

凌秋洛知道若不是八王爷仁厚,绝不会允许奴婢在他跟前嚼舌根。从那以后便没有再提那些话。

但偶尔,还是会将听来的那些个关于李公公如何制造冤案迫害百官,如何霸占京郊田产迫害平民之类的事,婉转地告诉自己的主人。有一次,便是常伴王爷身边的妾室也听不下去了,说大夏朝难道是这个宦官的天下吗?

八王爷这才收敛了笑容,但他凝重的神情,却不是因为阉党乱政的事:爱妃,人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何况是听到的。

王妃回了一句:吾虽妇人,足不出户,但也分得清黑白忠奸。

朱由孝摇了摇头:黑白忠奸,黑的未必恶,白的未必善,妖魔虽恶,却有重情义的,佛主悲悯世人,却也会杀生。评世间种种曲直,还得斟酌利弊。

这次轮到王妃与凌秋洛愣住了。她俩没懂朱由孝的意思。也或许凌秋洛听了个半懂。

不久之后,京城内突然传出李公公被捉拿流放的消息。内阁官员更是上疏弹劾司礼监李公公,称他有十大罪状。

这一天,凌秋洛心情特别好,阉党倒台的事,似乎成了全城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事,大家纷纷上街庆祝,一时间京城内万人空巷车水马龙,直至夜晚依然是灯火通明鼓乐喧天。好似过节一般。

凌秋洛忙里忙外,置办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末了还打算在府门外挂两串大红灯笼。就在她架好梯子的时候,却听见府内有人大喊:

不好了!不好了!王爷在屋内昏死过去了,快找郎中!快找郎中!

 

 

五、八王爷朱由孝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如果按正史来书写,朱由孝应该是一个反派角色。

先皇嫡八子朱由孝,自幼饱读诗书谙熟兵法。加冠之后,先后在户部、礼部、兵部任职历练,平日为人谦和、平易近人。朝野上下,八皇子的口碑一直不错。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朝太子朱由信就十分忌惮这位兄弟,几经周折,终以八王爷文武双全可堪重用之名,将其委派西北军营,并要求朱由孝在一年内重启与西域的商路。

朱由孝早就知道兄长朱由信气量狭窄,容不下自己,便欣然赴任西北。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西北军营中可供他调配的兵马,仅有老弱戍卒两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年之期转眼即逝,若完不成重启西域商路的诏令,失了声誉事小,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正当朱由孝一筹莫展之际,朝中另一方势力找上了自己。

老奴奉旨犒赏征西大军。

看着李公公那惨白的面颊,朱由孝真想劝他多晒晒太阳。按理说,司礼监太监别说离京,离开禁城皇宫就算是违制了。可这位主事大太监说自己是奉旨前来,自然就没什么问题了。

提督此行,不是来监军的吧?

朱由孝对这位司礼监提督大人倒没多少敌意,太监,官职再高,总不是皇家的奴才。虽然李公公执掌司礼监以来,与言官们势如水火,但这又何尝不是父皇统御百官的手段。

朱由孝看得透彻,李公公又岂是糊涂之人。也不多言,当即命手下奉上几十口大箱子。这些箱子看着做工粗糙,外表连一层生漆都不曾涂抹。

打开——”李公公吩咐了一声。

几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撬开其中一口,只见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杆杆黑漆漆的东西。

朱由孝先是一惊,但很快便平静下来,里面的东西他认得,是火枪。

李公公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这是高丽战场缴获的东洋火枪,我大夏御前神机营的制式火铳与之相比,远不及也。这些,本该配给神机营的……”

李公公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扭头看向八王爷。

哈哈哈,朱由孝才不愿与他四目相对,仰头大笑了几声,你好大的胆子。

李公公却依旧低眉顺眼:是皇上让老奴送到八王爷您这儿的。

哦?朱由孝抬了下眉梢,他当然明白神机营现在归太子统帅,他也清楚父皇早已不问国事,处置这几十箱火枪的奏折,莫说皇上不会看,就算看到了也懒得费神去安排。也只有司礼监秉笔掌印两位太监,能驳回内阁兵部的奏请。

而李公公,不正是秉笔掌印两位太监口中的老祖宗、九千岁么?

那就多谢李公公了,这么点事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八王爷这么说就是折煞老奴了,李公公继续谦顺卑恭地说道,老奴斗胆将皇上他老人当时说的话讲与八王爷听,说着,这个老太监抖擞了一下精神,直起腰杆,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被一扫而空,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皇上说:老八奉旨重启西域商道,也不知道西北那边的兵马粮草够不够,如今倭人暂退,高丽战事稍有缓和,你替朕送些趁手的器械过去,开通商道,免不了起干戈,有了战事,就得花钱,这户部今年还是有些余钱……”

李公公越说越起劲,朱由孝心里则有些不耐烦了:差不多就够了啊,演上了瘾了这是?

不得已,朱由孝赶紧跪倒拜谢:皇恩浩荡,儿臣纵肝脑涂地亦不负通商西域之使命。

叩谢完,朱由孝赶紧起身,一把拉过老太监的手腕,硬是扶着他在自己的帅椅旁坐下。

不能没完没了,多耽误事啊。

李公公还没来得及开口,朱由孝抢先发话:提督大人,如今朱由孝屯兵此处,说白了是奉旨以武人身份开疆拓土。咱们敞开说话。

哦哦,李公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您送这些与本王,摆明是要助我征西得胜。

嗯嗯,这是皇上的宏图……”

但本王现在缺人,西北戍卒两千,恐怕连玉门关都走不出,但募兵又是违制的。

王爷可不能乱来,老奴……”

所以本王其实是缺钱,朱由孝根本不给李公公把话说完的机会,他心中暗笑,既然这老狐狸来了,非拉他趟一趟这浑水,有了钱,本王便可在玉门关外组建雇佣军,届时,扫平西域开通商道的功劳,也有您的一份————”

老太监听罢,不禁身躯一震,心中暗自惊叹:此子了得,一点便通,通一而反三,看来这次押对宝了。李公公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赖当朝皇帝的恩宠,但老皇帝终有驾鹤西归的一天。而那东宫太子朱由信,终日混迹于言官左右,他日若是登基为帝,岂有他的好日子。

这位八王爷,虽不是太子,但观其言行举止,敢想敢为,既有武将的果敢,又有文人的洞察,更重要的是,这位八王爷没有那些礼教约束下的迂腐,这样的人,若能在西北建立军功,何尝不是另一个李世民呢?

想到这里,李公公连忙稽首道:钱财之事,八王爷但请放心。本朝那么多亲王公主,领兵上阵的,您可是独一人呐。苛着谁也不能苛了咱们皇家人。

就这样朱由孝傍上了李公公这个财神爷,户部源源不断地将银子划拨到西北军营,朱由孝不但在关外组建起了外籍雇佣军,还给这支部队起了个十分响亮的名字——柱国军。只是在上疏呈报的时候,他想来想去还是将柱国军三个字改成了奴骑营。奴骑营挑选的都是玉门关外游牧民族里,因战火失去亲人、了无牵挂的青壮年,一些宣誓效忠于他的降将降卒,也有一些职业佣兵,甚至,连罗刹国的公主也位列其中。这支部队,除配备了先进的东洋火枪之外,还添置了大夏朝最新式的红衣大炮。这样一支军团,在西域简直就是所向睥睨。便是刚刚兴起,强横一时的罗刹国骑兵,也不敢与之争持。

但李公公有一点看错了朱由孝。

朱由孝并不是一个贪恋权力的人。

尤其是在被册封为咸阳王之后,朝野上下无不认为他朱由孝将会是太子继位的最大威胁。可朱由孝一道奏请册封民间女子古丽为咸阳王妃的上疏,却让百官百思不得其解。

司礼监疑惑了,古丽是谁?一查,玉门关外某个酒铺的老板娘,且身世不详?

言官们愤怒了,联名上疏痛斥咸阳王于统领西北军期间行为不端,强抢民女,完事后还要领着这个女子登堂入室,实在是对祖宗的大不敬。

王爷,这位……”李公公亲自登门质问,但面对古丽时,却因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而语塞,最终他脑瓜子转的飞快,神来一笔道,这位公主的画像老奴见过,是西域某国的公主,只是老奴记性太差,忘了是我大夏的哪个属国,王爷重新写一道奏疏,言明这位公主的出处,老奴直接带进宫去给皇上批阅。

朱由孝既想笑又想怒,哼了一声:古丽是公主?本王与她相处甚久,都不曾察觉呢?

说着他转向古丽。

古丽觉得无趣至极,心想,老娘是你们随便揶揄的?但还是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奴家说自己是南疆土司的女儿,你俩信吗?

老太监本想说:这也成啊,不说门当户对,也算是门当窗对了。

谁知朱由孝全然不配合,笑着说:本王这辈子还没对父皇说过谎话,怎么,民间女子嫁不得亲王?汉景帝还娶过二婚呢!

李公公额头冒汗,苍白的脸颊更加凹陷了:王爷慎言,慎言。他是懂史的,汉景帝和那个二婚女子生下的可是汉武帝,可,这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这事提督就别管了,朱由孝当然分得出轻重。但他在这件事上执拗了。他是皇子,但他也是个男人啊,不让他娶古丽,大不了就先纳为妾室,徐徐图之,但言官的那些话着实令他愤怒。

聪明人没有办不成的事。朱由孝写了一封书信到西北军营。没几日,他的奴骑营统领玛莎便派人送来了一个西域美女。朱由孝看了一眼,点头表示玛莎办事得力,没有任何迟疑,唤来侍女将这个西域美女沐浴熏香,再裹上被褥,连夜送进宫去。

此后三月,皇帝没上过早朝。

最初几日,官员们倒没说什么。时间久了,大家得知君王不早朝的原由,不禁气得跺脚,可骂谁好呢?是骂那个西域女子?还是骂朱由孝?总不能骂君王吧。言官们甚至开始以死相谏了,只有聪明人闭紧了嘴。

最后的结果,让朱由孝出了一口怨气。皇上被那些言官吵吵烦了,将这群人按在紫禁城外,各打四十大板。

李公公看着那些被打死的、打残的言官,心里也是一阵后怕,想自己何等聪敏谨慎,竟也成了朱由孝的棋子。

可惜,聪明劲用错了地方,八王爷的名声更臭了。李公公心底苦笑了一下,继续喃喃自语道,呵呵,再臭也不及洒家臭。

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没被打死的言官从来就是秉承着你打不死我我就骂死你的传统,开始疯狂查找朱由孝的过错。很快,八王爷的九大罪状便浮出了水面。排第一条的就是不孝,给老爹找小妾,那肯定是对生母的不孝了。此外还有不敬祖宗,滥用公帑,私募胡兵……任用罗刹国奸细统兵,连玛莎的身份也被挖了出来……

李公公忍不住提醒朱由孝:他们背后有人。

是啊,如果不是有人撑腰,这帮死鸭子嘴硬的言官,哪里揪得到他朱由孝那么多的小辫子呢。

老奴自顾不暇,还望王爷日后谨言慎行……”李公公也不等朱由孝请他喝杯茶,急匆匆走了。

他确实自顾不暇。没多久,老皇帝终因劳累过度,驾鹤西游了。朱由信顺利登基,一上台就迁出了倒李案

老太监比朱由孝还惨,他被历数了十大罪状。朱由信念他伺候先皇时还算忠心,赐他流放千里。最终,死在了半路。

 

京城,咸阳王府。

正是四月倒春寒,北风料峭,古丽不禁打了个冷颤。

可以说,如今这个局面,全是因为你当初的美人计吗?

面对古丽的白眼,朱由孝苦笑了一下。

千万别说是为了我,奴家可担不起,你悄摸把美女送进宫,我连劝你的机会都没得。

听古丽如此说,朱由孝收敛了笑容:本该是他做皇帝的,本王见他那么着急,便帮他一把。

古丽见朱由孝说得轻描淡写,忍不住继续揭疤道:至少人家除掉了那搬弄是非的老太监,就这一点,你兄弟比你正。

朱由孝沉默了。

古丽看着朱由孝,朱由孝看着她。突然,古丽的俏脸失去了血色,煞白的脸上,那对柳眉止不住地颤抖,泪水也犹如开闸放洪一般滚落下来:你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朱由孝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他笑了,柔声安慰道:我早已经安排好了,黑木会带着西北军的虎符前往关外,你跟他一起走。

古丽猛地推开朱由孝,原本迷离的一双眼睛倏地睁圆,小嘴嘟蠕了半晌:那你呢?她本想说得更多:你们兄弟之间至于吗?他不是已经坐上皇位了?

这时,黑木已经来到了二人跟前,他躬身跪拜道:大帅,您跟我们一起走,只要奴骑营在手,我们就能……”

混账!朱由孝第一次在人前发怒,他是真的怒了,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本王让你去关外解散奴骑营,大伙把家当一分,回老家买块地,要么就买几头羊,安安稳稳过日子。打打杀杀这些年,还没够吗?你!你还有第二条右胳膊吗?

黑木的右手早在当年与罗刹骑兵厮杀时断了,他膝盖上的箭伤也留下了隐患,平时只能单膝跪地。而此刻,黑木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要么都走,要不都不走。

古丽见状也附和道:对,要么都走,要不都不走。

朱由孝沉默了片刻,严肃的神情却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笑了,笑得很洒脱:好,这样,本王先去沐浴熏香,然后你们随本王一起去见皇上。

见他做什么?

本王去跟他说,这些年领兵打仗,落下一身的伤疾,也该解甲归田了,望皇上赐予一块封地,本王就在封地内养老。

说完一长溜,朱由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他这是在叹息,这些年忙这忙那,都是为了啥啊?野心?也许有过吧,但更多的是不甘吧,不甘心就那么被朱由信弄死了,就想着蹦跶几下,但最终还是这样的下场。

他转身走了,留下古丽与黑木。

凌秋洛则正在忙着准备晚宴,据说是为了庆祝李公公倒台。

一个时辰后,古丽发现朱由孝沐浴时间有点长,她疑惑地前往查看,发现朱由孝已经溺毙在了浴室内。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八皇子,就这样潦草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也有说八王爷是假死的。

大家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曾经将司礼监和言官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八王爷,就这么淹死在自家池子里了。更离奇的是,所有与八王爷相关的人,黑木、古丽、玛莎,甚至是婢女凌秋洛,在不久后都销声匿迹了。

有人私底下说朱由信心太狠,把这些人都秘密处决了。也有人说,八王爷早就给他们安排好了后路,一起逃出生天了。

直到有一天,新皇朱由信说欲效仿先祖再起宝船威服四海,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八王爷应该是潜逃去了海外。

 

如此说来,那个最惨的人,还是李公公了。

谁让老太监不是八王爷的全家桶呢。

 

(完)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19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7)

密杀(写手:[珑]苏喆,真身:沐风卧竹)

密杀

 

“黄泉路上没大小哎,

奈河桥头无老少哎,

命是人间第一苦哎,

大梦早醒早逍遥哎”

江面上远远的调子传来,刺透清晨的薄雾,那声音沙哑苍凉,和着河面上潮湿的空气,象一把刮手的河沙,撒进迷蒙中不知所踪,只扰起缕缕波纹漾到岸边,把那码头石堤上青苔的几颗露珠悄然抹去,不留痕迹。

“有些时候没听过燕京这调调了,眼下这北边的船是越来越少了。”

“可不是呢,眼下北边谁还敢跑船?自年前许大人没了,京城那边连船把式带走镖的,挨个抓了提审,大刑打死几个冤魂了,太没个王法!”

“先避一避也好。许大人查盐税,这会儿不往盐税上追查,要拿船把式顶罪,这罪名若真扣给漕帮,便是漕帮大祸之时!”

“燕京舵口前几日带信来了,凡受了冤屈兄弟,给家里五百两银子安家。兄弟们没一个往漕帮泼脏水的,都念着老帮主和您的好,不肯栽赃,您别担心。”

“可这都是人命呐!刘头儿,你给燕京传个信,安家银子翻倍,家眷接来杭州另给寻几处隐秘别院好生照料着,久留燕京,恐为歹人所害。务必劳你亲自处理。”

“帮主放心,我这就去办。”

这江边对话的,正是漕帮新任帮主秦苍和身边总舵老把头刘福,去年一夏暑热,病在床上一年有余的秦老帮主任凭撒了银子请来南北名医、东西僧道,试遍草药秘方,终是没熬的过这江南的梅雨,撒手留下一摊子帮务和这越发式微的漕帮黯然离世。老帮主曾有三子,长子名葳,未足岁便夭折,三子名莨,四年前漕帮与盐帮在余杭上码头一场械斗中,被盐帮一刀砍了后脑,费尽周折命是保下了,却成了个瘫子,话也说不利落,每日里在后院由着一群人照料着,苟活而已。接任帮主之位的,便是次子秦苍了。漕帮规矩,凡长子必在家由家学先生用心教诲,习四书五经、天文地理、贸易帐房并各类学文,以承未来帮主之位;幼子不离家,不跑船,守家奉孝,以免家中老人无人照料。次子倒是打小就跟随帮中稳重的船把式走南闯北,在江湖上历练,与帮众同吃同住,最是漕运上一把好手,与把头船夫打成一片。秦苍接任帮主,把老帮主病重这一年拉下的帮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与那盐帮也多有往来,搁置冤仇,那盐运生意也比往日多了几翻,加之他体恤下情,各船家分的银子比往年多了三成,下面船把式个个欢喜,皆道新帮主人善,正是全帮万众一心重振漕帮之时,怎料想许云哲失踪一案竟牵连到漕帮头上,眼看着漕运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只能望着河面上稀稀拉拉的槽船每日里挠头。

那许云哲本是皇帝钦点的江南提刑按察使,明面上说是到江南督办清理历年积案,却实为奉旨秘密探访江南盐税一案。江南盐税积弊已久,盐商与盐道衙门内外勾结,私盐泛滥,盐税一年比一年少。许云哲到任后暗地私访许久,已摸清其中门道,而盐商却料定他苦无实证,也不会久留,这半年来竟是遵纪守法,不留一丝把柄。案子久拖不决,朝廷已几次降旨申斥,眼看就要调其回京,三个月前,许云哲雇用槽船三艘,自余杭北上,可刚出浙江地界,许云哲便连同那几个船家均不见音讯。刑部寻不着人,便以漕运船夫谋财害命为由立案,严查槽船,那底下办案的便又借此讹诈劫掠船家,稍有不从便拿回刑部言行拷问,到如今打死打残许多人,没几条船敢再北上。

刚接任就遭遇如此大事,秦苍自是满腹心思,支走了老把头刘福,兀自盯着码头上寥寥几个扛着麻包装船的伙计出神。

“等等!”忽然,秦苍指着一个伙计喊道:“你过来!”

那伙计见是帮主,忙不迭地一溜小跑过来作揖:“帮主!有什么吩咐?”

“这船是跑哪儿的?”秦苍边问边向船上打量。

“回帮主,这是跑京城的船,眼下跑京城的没几艘了,去了不见得回不回的来呢。就这艘,前后跑了仨月才打一来回。”

秦苍边说边向那船走过去:“这段时候是不太平,码头上活儿也少了。这船把头你熟吗?”

“亏帮主惦记,这一两个月睡觉倒比干活多,再这么下去,我们这些扛活儿的家里要吃不起粥了。”伙计得了话茬便赶忙先叫苦:“您看可不只我这么说,连我们扛活儿的和跑船的都活不下去了,就这船,那船把头老王以前和我熟识的很,这回进京一趟,生生给吓得改行卖汤圆去了,前几日才刚交接,换了新的船把头。”

“哦?在哪卖汤圆?”秦苍边问,边用手扯着船帆上几道口子,翻出裂口边上的毛茬仔细看了几眼。

“就在苏州丁塘内街上,刚开了几天的铺子,就他一家张记汤圆,那牌子还是新的,好认。”

“张记?他不是姓王吗?”

“他老婆是张氏,里外里都是他老婆在忙活,他只在后面洗洗涮涮。按理离帮他转行该来跟您请辞,这是太不懂规矩了,我找人带新给他,让他回来给您赔罪!”

秦苍摇摇手,两三步上了岸头:“不必了,改天再说,你忙吧。”

 

冬日里的江南虽不似北方寒冷,但临水老宅院弥漫的潮气混在冷风里在堂前四水归堂的天井内盘旋,阴嗖嗖钻进衣服里,是彻骨的寒。堂前两棵龙抓槐早没了一片叶子,干巴巴的张牙舞爪,衬得堂上也阴了几分。那堂上正位坐着的,正是秦苍,两侧几把椅子,坐着帮中几个执事,阴着脸看向地上跪着那人。

“你就是王头儿,是吧?”秦苍先开了口。

地下那人早已吓得筛糠,忙回道:“小的就是王忠,帮主有什么吩咐。”

“把你找来,自是有话问你。你是我漕帮的人,有事帮里自然要替你担待,有祸帮里自然也受你连累。若你还念着是我漕帮的兄弟,今日就明明白白把事说清楚,犯了帮规的,你躲不掉,有苦衷的,帮里也会替你扛着。”秦苍的话平静里透着威严:“今日单只要问问你,江南提刑按察使许大人的事。”

王忠一听忙在地下磕头:“许大人的事和我真的无关啊!我哪敢杀人,那天我跳进水里才拣回条命,又怕歹人灭口,不敢跑船,让老婆开了个汤圆铺子躲几日。”

“许大人死了?”秦苍虽已有所预料, 但有不免惊讶:“你起来,把那天的事细细说说。”

王忠哪里敢起,只挺身做了个揖,又趴下跪着回道:“许大人是腊月十八雇的船去京城,这一来一回,年是不能在家过了,所以许大人给的银子也高。统共雇了三条船,小梅花街老董家、红果巷老陆家和我家的船。许大人连同随从书办是七个人,还带了些家私,我的船就是拉家私的。船走了几日,刚进江苏,有天晚上正睡着,就听许大人那船上有人喊叫,我起来一看,一群人正在那两条船上砍人,吓得我赶快跳进水里躲在船下不敢出声。不一时就听噗通噗通两声,有人被扔下了水,那群人也来我船上寻了一会儿,没见人就散了。等我后半夜从水里爬出来,一个人影也没了,船上只有血,连尸首都没给留。我心想他们找不到我,必寻到我家灭口,便在许大人家私中摸了几件值钱的,跑苏州折了现,开了汤圆铺子。”

“那些杀人的并未看见你,你为何怕被灭口?他们又如何能寻到你家?”秦苍追问。

“我……”王忠语塞。

“截杀钦差,这罪你担不起,漕帮也担不起!真凶一日不现身,牵连到你就是早晚的事!”

“我说,只求帮助护佑!”王忠向堂上扫了一眼:“那截杀许大人的人里,就有总舵刘把头。”

一句话惊得众人愕然,堂上有人斥责道:“你看清楚了?这话可不能胡说!”说得王忠闭了嘴。

秦苍起身走到堂前:“这事重大,哪怕是帮里元老,也要查得清清楚楚,你只管放胆说!如真有内奸,此刻你活着的事情已明,内奸不除,你性命难保。”

王忠听如此说,便横了心说道:“那晚我在水里时,听那歹人上我船来,我躲在码头木板下偷瞄,看那人穿的靴子咱们漕帮常穿的水牛皮帮子,便多看了一眼,那右靴子靠近脚底处上穿了一排孔。咱们船家都知道,刘把头往年跑船右脚有脚疾,闷湿靴子就烂脚,就是寒冬腊月右脚上也穿着他那只定制的打孔皮靴,所以认得。”

“就这些了?”

“知道的我全说了,不敢隐瞒啊!”

秦苍呆立良久,才迟迟说道:“我知道了。这事关联漕帮存亡,暂不可让外人知道。你还跟谁提起过这事?”

王忠苦道:“我这避祸还来不及,哪还敢让人知道?就是家中老婆和两个儿子我也没敢提过。”

秦苍听了抚慰道:“你放宽心,这是帮中的事,帮里自然护着你,你先在帮里住下,等过几日这事平息了再回去吧。回头我差人把你家人也接过来。”又回头向堂上众人说道:“今日这事,生死攸关,走了一点风声你我诸位都怕是要受牵连,自家性命倒也罢了,家人能不能保住也未可知。诸位今日起暂且住在帮里,一同协力处理此事,先要把刘福叫回来,问清缘由,如真是他干的,查清牵涉人等,是送交刑部,还是按帮规处置,再作商议。我刚任帮主不久,如此大事,不敢擅自主张,还需仰仗各位帮衬。”

众人也是惊讶万分,听秦苍安排均觉妥当,当下各自到客房歇下,议论揣测,忐忑焦虑,不作细表。

 

是夜,后院书房内,秦苍秉烛端坐,那蜡已燃了过半,烛泪顺着蜡杆流下,冬夜里迅速凝结,挂成一串,烛花时不时爆闪几下,越发让人焦躁。

“当当当”,轻轻几声叩门,门悄然开了条缝,顺着冷风悄然闪进一人,来人将门轻轻闩上,回过身想着秦苍深深一揖,抬起头,正是刘福。

“办齐了么?”秦苍急问。

“帮主放心,都齐了。从兖州找的几十个山上的,都有人命在身,明着通缉的,就是万一被抓了左右横是一死,不会攀咬。”

“终归是风险大了些,都怪我,许云哲的事谋划不周全,冒险了。”

“帮主说哪里话!做大事哪有不冒险的?”刘福说道:“我刚才也去会了会许大人,让他近日也多加小心,那藏身地方怕是要换一换了。”

“你见过许云哲了?他怎么说?”秦苍急问。

“许大人主意未改,就按之前咱们定下的来。咱们漕帮做成他假死的案子,他带着盐税人证继续藏着,等盐帮那边松了神,再出手贩盐,咱们联手把盐个人都扣了,案子摁实,到时候把盐帮剿了,以后这江南只有漕帮再无盐帮,咱家仇也报了,许大人查此大案必然高升,咱在朝廷也有依靠。”

“事已至此,许云哲也料没有退路。就这样办吧。”

“是!都准备妥当了,我现在去办。”刘福稍有迟疑:“王忠那苏州的几口人……?”

秦苍略一沉默,决绝道:“一并办了吧,这风险,担不起!”

刘福不再多话,静悄悄潜出书房,消失在夜色中。

 

清晨的码头依然稀稀拉拉,全无生机,漕帮船夫今日却个个急切,聚在一起打探着:“嘿!你可听说了么?昨日夜里,咱总舵七八个元老为争副帮主的位置,起了内讧,竟在总舵里动了刀子!”

“还有这事?老帮主走了,是没人镇的住他们了?对得起老帮主的托付吗?”

“那可不,这人心贪了什么事都做的出。不过也是神了,那几个争帮主动刀子的,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竟没一个活下来的,真是报应,这是老帮主在天上惩处着呢!”

“那可不是报应?是该死,这省的咱帮里清理门户了。”

说话间,江面上有远远的调子传来,刺透清晨的薄雾,那声音沙哑苍凉,和着河面上潮湿的空气,象一把刮手的河沙,撒进迷蒙中不知所踪,只扰起缕缕波纹漾到岸边,把那码头石堤上青苔的几颗露珠悄然抹去,不留痕迹。

黄泉路上没大小哎,

奈河桥头无老少哎,

命是人间第一苦哎,

大梦早醒早逍遥哎



第三十届群杀《玲珑志》第一轮参评贴(共搜集有13帖,此为第20帖)

(作者:蛮;提交人:蛮;提交时间:2022/5/6 16:17:28)

焚藏(写手:[珑]师念,真身:问思)

一、

范筱拱手再拜,净慧和尚双手合十回礼,朗声颂念佛号,而后转过身领着两个小和尚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回到客堂,范筱拿起案桌上的花梨木匣端详起来。木匣周身掐金丝八宝,纹饰密细,工艺精湛。用的是真金,丝线耀耀生辉。所以,看上去少了些庄严,多了点世俗。

抽出匣盖,剥开层层明..黄锦缎经布,内里装着薄一册金刚经。范筱随手翻开一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好一句“诸相非相”。

午后不得片刻闲,迎来送往,来者勿禁、往者勿止。期间有共事同僚,亦有江湖各派。晡时,殊云寺住持净慧大和尚到访,云山雾罩般打了半个多时辰机锋,范筱早已云里雾里。

范筱摇了摇头,将金刚经放了回去,重又覆上经布。“咔哒”一声,木匣严丝合缝,随即也将那些虚妄众生相云云抛诸脑后。聚了聚神,略有所思,脑海中浮现出前些日子南北厂李公公的案卷,案卷上草草一行:

“脖颈处有勒痕,系畏罪自缢而亡。”

 

范筱拿着木匣往书房走去,回廊处院子里,人来时惊起一众鸟雀,鸟雀掠过桃花枝头,在院子上空打了个旋儿,最终一字排开停在檐顶。

李公公案子算是盖棺论定,虽疑点颇多,但朝堂上、江湖里万马齐喑,此案从此无人提及。李公公本是前朝皇帝身前的红人,又在当权时一统南北两厂。南北厂为百余年前设立的辑事衙门,当时皇权日衰,内阁权大,皇帝便择取身边宦臣亲信成立南北厂,以秘密监视朝堂内外。说起来,南北厂算是个特务机构。

到了前朝,李公公势焰熏天、朝野侧目,关系网更是盘根错节,即使新皇登基,李公公仍能呼风唤雨驱雷掣电。新皇恼于身边无人能遣,便启用原先为解决江湖绿林纷争而设立的的玲珑门,以彻查李公公专权乱政。

 

众人未曾想李公公案竟草草了结。原先错综复杂,根深蒂固的大网顷刻间灰飞烟灭。不过众人也都猜得到,本就游离于三法司之间的玲珑门在李公公自缢当天便天降新帅----刘宝荣刘公公。新皇登基后,刘公公原任秉笔太监,现如今,刘公公在玲珑门里以提督自称。

这李公公自缢的论断便由刘提督定验。

 

回廊驻足片刻,待到一阵风过,桃花簌簌作响,抬眼望去天色渐晚。范筱不再停留,至回廊尽头,推开书房门,而后走到案前随手将木匣丢给了夫人。范夫人此刻正伏案提笔。

“这又是哪家送来的?”

“先看看。”

范夫人见着木匣猜到个大致,打开时咂了咂嘴:“好奢侈。不过这家真是心思细密,怎得知道你家夫人笃信三宝?”

“记下吧,殊云寺住持净慧大和尚雅赠掐金丝花梨木盒装金刚经。”

范夫人冷笑了一声:“这盒子也要记上?”

范筱无奈:“椟比珠贵啊。”

范夫人到底是信佛之人,听到丈夫如此贬损三宝经典,顿时难以下笔,看神态,显然是气恼范筱本末倒置。

“涂老要是知道你如今这般定要斥责,你怎对得起他老人家提携栽培?”

“这礼都是涂老让收的。”

听到这话,范夫人不置可否,搁下的笔又提了起来。

 

涂老原是玲珑门创立元老之一,在门内德高望重,为人刚正不阿、判案铁面无私。不过,涂老无偏无党,朝堂左右都讨不到好。好在涂老坦坦荡荡,即使一生清贫,也乐得安然自得、问心无愧。

刘公公天降玲珑门亲自定验南北厂乱权祸国案,涂老不知怎么被牵连进去,最终得旨革职。玲珑门上下曾为该案苦心孤诣、若涉渊水,涂老功劳首当其冲,到头来却被一太监窃去了果实。涂老被免时,满朝文武甚至无一人言。

所以,涂老临走前特意叮嘱范筱,水至清则无鱼,该送得送,该收得收。

这不,涂老走后,玲珑门内风云变幻。范筱则大门敞开来者不拒,这样一来反倒风平浪静,水波不惊,自己也没受到涂老牵连。

 

待夫人搁笔,范筱拿起名册。俯仰沉浮、剥复之机。想来殊云寺原先不过子孙丛林,委身于京城南郊一片半亩竹林中。相传新皇生母曾在殊云寺中避难,所以,新皇登基后,原先殊云寺住持便去了皇寺,而老住持的徒弟静慧自然接任,一时间风头无两。

 

范筱顺着名册一路往上看去:“户部江南清吏司叶大人赠宝珠镶翠玉竹把件一柄,西南唐家赠仙灵丹一盒,关外落雪堂赠老参、鹿茸一箱......

范夫人起身叹了口气,似乎心有不满,扭过头往屋外走,范筱并未作声,三两下拆了名册内页,靠近烛台。

范夫人猛回头:“这又是作甚。”。

范筱顿了顿:“糊涂些好,送了就当送了,没送也当送了。晚饭不用等我,有应酬。”

 

 

二、

昨日酒喝得五味杂陈。刘宝荣刘提督在汇仙楼设宴,说是素斋,菜品形如山珍、味若鱼羊,琼浆美酒更甚。来得也尽是显贵,范筱倒都认识,只不过推杯换盏过后,一觉醒来忘得一干二净。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无徒无徒,难得糊涂。”范筱嘴里胡乱念叨着,惺忪睡眼映着本就昏暗的晨曦,看不出酒是醒了还是没醒。

今日经筵,范筱手下一名亲卫被选任经筵执事,主要负责堂上警卫。好在范筱府上离宫中不远,这便早早动身,步行前往安排。

过了崇文门往长安东街以西,走了片刻,范筱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天色亮了些,街上行人渐多。此刻,一顶轿子与范筱擦肩而过,范筱背身,轿夫也未想到前有阻挡,不小心抬杆擦到范筱,轿夫一个趔趄,好在轿身只是轻微晃动。轿旁一随从正欲呵斥,见范筱一身官服,顿时愣住了。轿中人咳嗽两声,不解轿外无声无响,抬手推开轿帘。

“是范大人,吃过了?”

轿里人说着,眼神瞥向随从手中食盒。

范筱定睛一看,轿中人是今日经筵主讲,户部侍郎曹赟曹大人。范筱连连拱手,表示自己唐突了,至于早餐食盒更是敬谢不敏。

曹赟也没挽留,寒暄几句,放下轿帘,一队人马扬长而去。

 

“沆瀣一气。”不远处一句冷哼引得范筱注意。

“玲珑门如今了得,连户部侍郎也得恭敬三分。”说话的人笔直站立在街边一早点铺旁,一身灰褐色粗布衣,肩上挎着个同色包袱。范筱差点没认出来,此人竟是前任户部侍郎萧明。

“萧大人,您这是......

不等范筱说完,萧明指点书童将食物包裹好,拂袖而去。

 

范筱不是滋味,胃中翻江倒海,昨日美酒珍馐差点反上喉头。望着萧明背影,心中一阵酸楚。再回过头看向早点铺,范筱好不惊讶。

刚才萧明遮住的字号此刻明晃晃挂在墙上,“严记烧饼铺”。铺前一张长条柜台,柜台上放着个竹篾簸箩。走近看,簸箩里散满了细碎芝麻粒。铺子不大,半边砌了个灶台,灶台上是烤炉,烤炉由方砖垒成个半圆,再在砖外面覆上黄泥。炉内柴火熊熊,噼啪作响。

最让范筱惊讶的是一旁的师傅,师傅此刻背身对着自己,在铺子里的案台前单左手掐着剂子,顺手按扁,从盆中舀了梅菜肉馅填到胚子中,捏紧搓圆,再用擀面杖将胚子碾平,随后抓起一把芝麻撒上去。前后只单左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师傅随后提起一张胚子转过身往炉前走去,抬头与范筱打了个照面,先是一惊,嘴巴张了张,随后扭过头去对着炉膛,一声不吭。

 

范筱看清楚了,师傅另一只袖子是空的,袖筒别在腰间。师傅没搭理范筱,一心只顾将胚子贴到炉里。炉火旺盛,不多时便飘出梅菜特有的香味。

只见师傅从炉旁挂钉上取下一只小指粗铁钩,单手持住钩尾,将弯曲处伸进炉内,烧饼取出时冒着腾腾热气,此刻香味更加浓郁。师傅反旋钩身,烧饼在空中自然脱落,磕在钩柄上,瞬间,烧饼底部贴着的炉灰和些许黑焦硬壳被磕落,烧饼碰到钩柄后复又弹起,真正好落在簸箩里。

    

不单单是手熟,这手艺里似有功夫。范筱目不转晴望着烧饼师傅,师傅年纪与自己相仿,皮肤黝黑,面容棱角分明。手掌粗糙,青筋暴露。

 

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多虑,这条街上的铺子哪家又没有点手艺。江湖人也不单是打打杀杀,更多如眼前这位烧饼师傅一般,在这条街上赁间门面,或烧水煮面或小碗沏茶,讨个生活而已。

“大人,您的烧饼。”

不等范筱开口,师傅已经包好两张烧饼,递给范筱。

范筱接过烧饼,从腰间取出铜钱,烧饼师傅赶忙摆手不敢收,范筱也不推辞,执意将铜钱丢在桌上。

“收下吧。师傅,萧大人为何买这么多张饼?”

 

从师傅口中得知,刚才那位前任户部侍郎萧大人与店主是老乡,亦是常客。如今,新皇登基,朝廷震荡,萧大人遭弹劾被贬回原籍。早上正欲离京,来到严记烧饼铺取了前些天定制的干粮,准备路上用。

范筱听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朝前门方向去了。

 

 

 

三、

   范筱站在文华殿外,侧耳倾听。 里面讲得是《大学衍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瞥了一眼,殿内曹赟滔滔不绝,而圣上似乎有些坐不住,动了动身子,翘起了腿。

听说前任户部侍郎萧明就是因为在经筵时厉声提醒圣上注意仪态坐姿,被有心之人看在了眼里,另找了个罪名安插在身上,贬了出去。

 

文华殿堂皇巍峨,讲学声如山间川流轰鸣回响,再望去,群山峻岭之中纵然大江大河浩浩汤汤,范筱却在这朝堂左右斗争中闻出来些许江湖味道。想着玲珑门真是个特殊衙门,背靠江山,面朝江湖。上一刻还在江湖烟火气中啃着梅菜烧饼,看着西直门大街上熙攘人群,下一刻就在文华殿前听圣言祖训,听着大殿中的格物致知、诚心正意,一时间眼前的层峦叠嶂云遮雾罩、迷迷蒙蒙。

 

中午,参与经筵一众人等在宫内享用御赐。范筱早早用完,找了个借口便离席而去。

御赐筵席在东顺门附近,离司礼监不远,范筱听了一上午《大学衍义》心里却想着李公公“脖颈处有勒痕,系畏罪自缢而亡”,便朝司礼监,原先李公公在宫中住处走去。一路上几名太监匆忙路过,见着范筱恭敬行礼,范筱一一回礼,却不知这些太监为何神色匆匆。

 

未到司礼监,左手边内膳饼坊高墙内静得出奇,好生诡异。范筱不解,便左转先进入内膳饼坊。

果然,坊内空无一人,范筱往里走,路到厨房,甫一进入,目瞪口呆。

“姬大人?”

 

姬无双此刻正斜靠在饼坊厨房的炉灶旁,不知在饼坊哪个旮旯里摸出了一壶酒,拎着酒瓶仰脖直往里灌。姬无双见着范筱走近,先是一惊,差点呛了出来,咳了两声,随后甩起衣袖,慢吞吞拭过嘴角。

“来晚了啊,来晚了。范筱,你个小人。涂老才走多久,你这棵墙头草。”

范筱被姬无双满嘴酒话说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姬无双乃将门之后。家里祖上战功彪炳、功勋卓著,到了姬无双父亲一代亦是。前些年北方战事吃紧,姬姓举家守边报国,奈何军队里武将与随军文官不合,互为掣肘。虽赢得最终胜利,实为惨胜,姬无双父亲在突围中被敌军杀害,姬无双从此一蹶不振。

战事结束,姬无双勋官退转,回到兵部挂了个闲职。后来不知何故,姬无双与李公公交恶。新皇登基后重启玲珑门,姬无双便被涂老纳入麾下。涂老生怕姬无双性格刚烈,在对付李公公一党时冲动误事,便未赋予姬无双实权,姬无双便整日浑浑噩噩,以酒作伴。

范筱与姬无双相处多时,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涂老不让姬无双插手案件更多是为了保护他。不过,姬无双即便终日杯酒解怨,也没见得说过如此胡话。范筱实难理解,望着姬无双心如死灰的模样,忍不住问了句:

“姬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喝成这般,使不得啊。”

说着,范筱就要去拉姬无双起身,不等范筱上前,姬无双随手将酒瓶一丢,自己站了起来,冷哼一声,扶着墙朝外走去:“范大人,你在这又是做什么?”

范筱没来得及解释,姬无双已然走远。范筱也没再追,顺手捡起丢在一边的酒瓶放在案桌头。转身时,发现炉灶旁的拐角处还有一座烤炉,烤炉搭在平台上,红砖垒成半圆形,外面涂满了黄泥。

似曾相识。

 

    深吸一口气,饼坊中弥漫着散落一地的酒香,范筱揉了揉额头,昨日酒还未醒透,今日重又痴醉。唉,愿再饮,海碗大口。

可是,能与谁共饮?在江湖中与江湖人?相逢一笑,快意恩仇,散尽千金交任侠?还是在朝堂上?觥筹交错,莺歌燕舞?那在江山中喝得是什么酒?衔杯乐圣称避贤?

一边是江山,一边是江湖,夹杂在山谷裂隙之中,竟连一个能喝酒吃肉的朋友都没有。孤俦寡匹、形单影只啊。

 

范筱似醉非醉,毫无心思,便没再前往司礼监。出了宫门范筱往东南方向,想着回到东直门,严记烧饼铺的烤炉中的熊熊柴火还在心头噼啪作响。怎料刚过前门便被一人拦住,那人范筱见过,早上曹赟轿子旁的随从。

“范大人,我家大人说了,中午御赐午宴范大人离席得早,没来得及。晚上松鹤楼,我家大人有请。”

 

四、

松鹤楼晚宴,刘宝荣刘提督也在。

席间刘提督说了一桩大事。原来,今日经筵后御赐午宴,刘提督耳目得知内膳饼坊有人欲图谋不轨,而对象正是新任户部侍郎曹赟。好在刘提督在宫内早有布防,便派人将内膳饼坊一网打尽。

不等范筱问个清楚,刘宝荣已对范筱委以重任,让范筱前往江南彻查,搜寻同谋余孽。

曹赟适时举杯,言辞间尽是些冠冕堂皇,范筱恭维附和了几句,他倒是想从曹赟处问得内膳坊厨子与户部侍郎有何恩怨瓜葛,可是该不该问?怎么问?无从开口。这酒喝得本就无味,范筱将杯中一饮而尽,便推脱先行告辞,要去牢内提审犯人。

 

起身时,范筱望向窗外,街角处一人好不熟悉,那人背影慵散萎靡,右手提着一只酒壶。范筱心犯嘀咕:“姬大人?”

 

快步出了松鹤楼奔向街角,四下寻找不见踪影。此时,范筱背向松鹤楼,面着前方,前方墙上一块木牌映着月光“严记烧饼铺”。

 

“范大人。”

只见玲珑门档头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范筱赶紧迎了上去。

“范大人,您不是和提督大人......提督大人现在何处?”

“我正要去门里提审犯人,提督大人仍在松鹤楼里,到底什么事?”

“大人不好了,上午提督亲自押回来的一群犯人跑了?”

“什么?怎么跑的?罢了,你且去松鹤楼向提督汇报,我先回门里。”

 

范筱带着几名番子站在大牢门外。听番子说,守卫在换班时才发现犯人消失无踪,而原先的守卫被击晕在地,现已苏醒,除了脖颈酸痛,其他无恙。

经勘验,牢里整整齐齐不似发生过什么劫狱大事。临走前范筱再三叮嘱此事不可声张。

交代完,范筱独自来到头门门房找到当值,从门房小厮口中得知上午刘提督带着一队人马出去办事,没多久姬无双便跟了出去,再没回来。

 

范筱心里明白,能在玲珑门进出如入无人之境,那必定对玲珑门了如指掌。结合姬无双今日种种,恐怕除了他,再无二人。不过这动机?百思莫解、玄之又玄。思忖再三,范筱修书两封,一封呈给刘提督,内有方才大牢勘验结果,这结果写得文文莫莫、不甚了了。另一封信写给原户部侍郎萧明萧大人,这封信范筱交给了一名亲信,让其快马加鞭,一路换马不换人,往南边追,如果路上能截住萧大人更善,若追不上,一定送至江南平海县萧家老宅。

 

往南方一路搜寻过去,范筱竟与萧明前后脚到达平海县。萧明在路上已收到书信,信中内容见真见诚、恳切坦率。彼一时,此一时,萧明对范筱刮目相待。

 

平南县位于江南省最南端,县狭长而多山,往东是大海。虽多山少地,然而山中盛产绿茶,尤以明前茶最为出名,茶叶兰香清正,滋醇味厚。所以该县自古以来颇富庶。

萧明领着范筱在半人高的茶树间穿梭,眼前高山云雾,一帘春色,茶烟如瀑。如今正是采摘明前头茶时候,然而山间采茶者多为老弱, 而背着竹篓上下运送的也皆是妇孺。

至于为何,范筱管窥蠡测,萧明洞见症结。此地连海,前些年海患严重,倭寇屡屡进犯。平南县原先一盘散沙,后来齐将军任参将时积极组织乡勇参与抗倭。同倭寇打了十几年,许多乡勇已然锻炼成优秀军人,这些军人本不属于军户,因跟随齐将军久已,渐成为齐家军一员。战时守海,闲时种茶。

后来倭患根除,齐将军被派往北方抵御入侵,镇守蓟门,平南县许多齐家军便也跟了过去。

 

听到这,范筱点了点头,齐将军当时是总兵,姬无双之父为副总兵。这么说来,姬无双与平南县这些人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袍泽之宜。范筱曾见证无数江湖腥风血雨,却从未经历沙场点兵,然而兵戈扰攘之惨烈比之江湖恩怨霄壤之别。望着眼前茶田,一株株郁郁葱葱,然而采茶之人寥寥,可见整个平南十室九匮,可知当年风尘之变、刀折矢尽。

“范大人,从你书信中老夫已知大概,老夫相信大人的推断,也许内膳饼坊的橱子就是当年平南县荡平倭寇,而后成为镇守蓟门中的一员。再等等吧,也许他会回来。”

 

果不其然,清明后第四天,范筱和萧明终于在一赵姓人家父母坟前等到了那位内膳饼坊的厨子。

厨子一身乞丐打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手上还拎着一些吃食酒水。厨子一见范萧两人在坟前等着自己,不逃不躲,从破布袋中取出吃食酒水码于坟前。

“二位大人,待小的做完清明再随二位大人走。”

 

五、

是夜,萧家老宅,灯火通明,萧明奋笔疾书。

北面战事结束之后,平南县将士们生还之人屈指可数,且多伤病残疾。这些非军户退转之后大多回到原籍。本来,退转军人,尤其是负伤成疾者国家定有优待,虽不如军户退转后有屯垦,但募兵退转仍会给予全俸优养。然而,李公公当权时竟将平南县将士们的优养抚恤贪墨。

更令人愤恨,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本以为李公公垮台,南北厂瓦解,前朝雪冤能得以平反。哪知,有些人一见萧明被革职,立即打起了平南县的主意。平南县将士在退转时本就没有分得半亩田地,现如今,家中仅有几片茶田还要被强夺。

平南县茶田吞并一事在县里根本无人问责,结果事情捅到户部,新任户部侍郎曹赟亲自督办。曹赟倒是兼顾礼仪,存体救弊。很快就认定强夺茶田的一方有错在先,但是茶田占了便占了,按照亩数赔偿一笔银子即可。就是这笔安身立命的银子,发放时依旧遭到层层盘剥,等这些退转军人拿到手,所剩无几。

平南县的将士们叩阍无路,遂准备经筵那日在御赐午宴中下毒杀掉曹赟。

 

萧明写写顿顿,时而悲恨,时而踌躇。范筱亦是如此。

“到底是何人强占茶田?”

    范筱刚说出口,屋外走进一人,厉声答道:

“我告诉你是谁,殊云寺住持静慧大和尚。”

“姬大人。”

 

萧明惊得直接从案桌后站了起来。

 

静慧本就是平南县人。多少年前平南县为抗倭募兵,整个县城下至舞象之年,上至平头甲子,十六到六十被征了个遍。自然,守海除倭,匹夫有责。但静慧小小年纪便剃度出家,躲过了征募。如今,他依权仗势,竟鱼肉起乡邻。

姬无双走到客厅**,双手背后,傲然挺立:“请问,萧大人,这案依您该如何断?您在户部任职时满朝文武吞田并地之事少吗?哪次不是赔上一笔银子息事宁人?这么多年来,台鉴言官几时替愚直小民据理力争?不都只为了讨伐异己?”

姬无双又走到范筱跟前:“范大人,你大可不必伪君子假慈悲。静慧那厮给你府上送礼了吗?你收了吗?别不承认,静慧都去过我府上,何况是你。”

 

萧明心中无怨,但据理力争:“姬大人说的是,老朽决疑之人。不过咱们都是读圣贤书,吃皇粮拿俸禄之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到底是谁的错?总不能是圣上的错,那便是圣上身边人有错,圣上听信小人谗言,前有李公公,现有刘公公。依我之见,玲珑门少了涂老,与南北厂无异。可是,国家有法,不得不依。姬大人万万不可江湖义气,快意恩仇。”

 

姬无双自然知道萧明说得是什么:“江湖义气?那依萧大人意思,洋洋洒洒千言万语,仍不就是台鉴言官的路子。萧大人自己可做到独善其身,可这满朝文武谁又能每日三省?皆若萧大人这般克己复礼,要刑名何用?不错,人是我从大牢里放出去的,今天我还会放他走。

萧明浑身颤抖,连摆双手:“姬大人,万万不可啊。有冤申冤,圣上自有明断。您若要使这江湖义气,将人再劫了去,不仅范大人回去无法交代,平南县一众退转军士恐怕永无翻身之日啊。姬大人,天理昭昭、法网恢恢,你我再思量思量,老夫愿为平南乡邻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辞。”

 

姬无双摇了摇头:“萧大人,天理昭昭?天若有理,何必如此?普天之下,若无钱权,谁人去当官?若非绝路,谁人愿做贼?看看,平南县这些退转军士,哪个不是百战黄沙、锋镝余生。他们畏过死吗?我为国捐躯流血,国待我何?看看,我的这些袍泽兄弟,战场都能杀出一条血路,如今,还有活路吗?范大人,法网恢恢?你若持法网,为何要对着江湖?这江山里、朝堂上,漏网之鱼还少吗?江山无法,江湖就是规矩。江山待我不仁,我不能待这帮弟兄不义,今天这人我是劫定了。”

 

“姬大人......

众人扭过头去,没想到此刻,赵姓厨子说了话。

“姬大人,我不过是军中一伙夫,大人如此舍身相救,值了。大人,范大人,萧大人。他们都是好官,没道理被我牵连。萧大人,知道您喜欢吃梅菜烧饼,家中有炉子吧,我去生火给您做去。”

 

说完厨子径直去往后间厨房。而范、萧、姬三人立在客厅中,缄口不语。

不多时,后院飘出阵阵梅菜香味,等了半晌却不见厨子端饼回来。姬无命暗叫不好,赶紧向后厨奔去,萧明,姬无双紧随其后。

 

厨房里,案台上,簸箩中放了三只梅菜烧饼,腾腾冒着热气。而厨子直挺挺靠在炉台旁,已经断了气。

“他是不想为难二位啊,厨子尚懂得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你们呢?”

说罢,姬无双抱起厨子,头也未回,飞奔出去。

 

次日,范筱又来到萧家老宅有事相求。范筱在萧明陪同下在平南县各级查找赋役黄册,最终找到。其实离萧家老宅并不远,只隔了两个村子。

果不其然,范筱和萧明在严家村找到一处新碑。找来村里老太爷一问究竟。这家父母早亡,原先是有坟的,坟就在茶田后山上。可是这家孩子常年未归,也不知生死,茶田一直由邻居代为打理。前些日子,有豪强看上了这片茶田,见无主,更肆无忌惮,直接明抢。末了,见无人过问,最终连这家茶田后山上祖坟也给推平。

 

村里这位老太爷也不知新碑是谁人立于此,新碑似从某处荒废老宅里劈出来的条石做成。碑文剑刻,且不全。只写着:“父司徒,母严氏合葬之墓”

 

“糟了。”范筱大呼。

 

六、

等范筱快马返回京城,赶至京郊殊云寺时,见刘提督正带着大队人马将殊云寺围得水泄不通。

“范大人,来得好巧,老身今日命大,若不是有事耽搁了,定与那曹赟曹大人一齐葬身火海。”

眼前殊云寺火光冲天,黑烟弥漫。范筱赶紧带着手下前往扑火。

 

殊云寺勘验了足足三天,与其说勘验难度巨大,不如说范筱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思虑周全如何录入案卷。等到范筱再次出现在京郊已是五日之后。

 

殊云寺在京城南面,而范筱去的是北面。京郊北面一座矮山,入山门后一条甬道曲曲折折穿过密林,林深处有一片池塘,塘旁一座茅庐。

此刻涂老正坐在大石上,手里攥着一把鱼食,时不时往塘中丢几粒。范筱站在涂老身侧,望着池中鱼儿在刚抽杆的莲叶间穿梭。

 

涂老一边喂着鱼,一边同范筱说着。

东直门外那家烧饼铺子主人叫严靖岩,随母姓。严靖岩父亲是平南县乡勇团团长,可惜抗倭时牺牲。严靖岩黄口之年便跟随齐将军左右,后转战北方,镇守蓟门。

战场瞬息万变,那日姬大将军被围,严靖岩前去救援,奈何敌众我寡,姬将军突围失败,为国捐躯。混乱中严靖岩舍身救出姬无双,不过在格挡时被砍掉了右臂。

姬无双勋官退转去了兵部,主要就是统算阵亡将士优待抚恤,结果......姬无双不平则鸣,奈何前朝李公公权势滔天,多少弹劾奏章未到皇帝眼前,却先被李公公拦了下来。

 

为保全姬无双,涂老将他纳入玲珑门。姬无双与严靖岩交好,两人幼时便一同练武。那日,姬无双邀严靖岩前往玲珑门,午后两人在门内比武场比试了一番,严靖岩肢体不全,有心无力。哀莫大于心死,最后,甚至婉拒涂老入门邀请。从而投身江湖,至此姬无双一蹶不振,整日与酒相伴。

“严靖岩这么多年来苦心孤诣、隐忍不发,一直在江湖上谋事。”

说着,涂老将鱼食一股脑抛入池中:“严靖岩这样的退转军人还有许多,你看那些在东直门外开水煮面,小碗沏茶的小本生意人,说不定就曾在沙场上英勇无畏奋不顾身。走吧,范筱,屋里坐。”

 

茅屋中,涂老从书柜暗格里取出一只樟木匣子,“咔哒”一声,抽出匣盖。涂老取出物品,将外表裹着的布层层剥开,最终露出内里一套书,书封面上楷体写着三个小字“玲珑志”。

 

涂老取出一册,展开,随即取水,一边研墨一边说道:“新皇根基尚浅,李公公势大,纵然玲珑门费尽心力搜罗证据也无法将其扳倒。若不是使用江湖手段,李公公可能依旧法外逍遥。所以,新皇重用玲珑门伊始,便刻意纵容江湖势力,如若不然,李公公何以骤亡?李公公的死表面上诛伏于江山礼教,实则绝命于江湖恩怨。然而,李公公倒台,刘宝荣登场,江湖势力必遭清算,这是卸磨杀驴啊。利用你时,小河入江,摒弃你时,拆桥断路。刘宝荣保不齐就是下一个李公公。本朝重文轻武,重礼轻法。如若不能循名责实、慎赏明罚,江山失去正义,那就不能责怨处处皆是江湖道义。”

 

涂老仰天长叹:“老朽固执,断了一辈子案,判的了生死,却断不了天命。秉性如此,朝堂之上并不适合老朽,所以,范筱,无论如何,你要保全自己,切不可丢失公心,亦不可如老朽这般拘泥陈法、食古不化。老朽明知你为难,但不得已而为之,玲珑门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范筱。你若畏葸退缩,那刘宝荣可真就是下一个李公公,而玲珑门也将是下一个南北厂。”

 

范筱点了点头:“涂老所言极是,那殊云寺......

涂老听闻迅速抬笔:“说吧,我来写,不留你的字迹。”

“谷雨日,三月二十晚,京城南郊殊云寺。户部侍郎曹赟、玲珑门提督刘宝荣应殊云寺住持静慧大和尚邀请,前往殊云寺赴宴,刘宝荣因宫中事物耽搁,未能准时赴宴。那日晚,殊云寺火光冲天,全寺焚毁殆尽。经查,全寺上下十七口及曹赟皆亡,尸如焦炭。现场勘验,疑为烛火点燃,起火物为宴客场所烈酒泼洒四周所致。现场另有一具尸体,焚与主殿堂前,主殿外广场有脚印若干。依脚印深浅、大小等判断,疑似两人,且身形移动迅速,现场有打斗痕迹。然,痕迹并不明显,从脚步断,不过数十招,有切磋嫌,点到为止。两人皆左手持器,其中一人手脚扞格,疑原为右利手,故作左势,此人持剑。另一人应为独臂,然步伐协调不乱,独臂人疑持钩状铁器。十五回合后,持剑者脚步成带状,身形有拖拽痕迹,疑似剑身被钩中。至三十回合,持剑者脚步踉跄,疑中钩......

“吧嗒”,一滴墨顺着笔尖流淌下来,滴在纸上,浸润进去。

范筱长吁一声,接着叙述:“可能是姬无双故意抬手格挡,让钩子钩中了胳膊。主殿前尸体焚烧严重,已分不清面目,经验,尸体为独臂,然,右臂断口有明显的左手持剑切削痕迹,新伤。疑故意中钩后自戕。”

 

范筱说完,涂老随后也搁下了笔,晾了晾墨,便将书册交于范筱。

范筱接过书册,又将殊云寺一案通读一遍,随后往前翻了翻。果然看到“司礼监内,李炳才脖颈有勒痕,然,经验食道、腹腔,有中毒痕迹。”

范筱从后往前,将《玲珑志》所记载案例一一过目,震惊不已,待翻到序言:

焚藏序。李贽著《焚书》、《藏书》。所谓焚书,焚之,屡焚屡刻;所谓藏书,藏之,适时刊印。《书》云“多少冤屈,谁与辨雪?”今著《玲珑志》,求证、求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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