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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6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2:12:57)

喜蛋 作者 涂晓芳 真身 伏天酱板鸭
“我好得很,你忙就不用过来。”形销骨立的老太太吃力地笑笑,深深凹陷在层层叠叠皱纹中的浑浊双眼努力朝向女儿的方向。

“妈,没事,今天礼拜三,下午我轮休。”夏霏深吸口气忍下眼中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抚摸母亲干瘪的手。母亲已经憔悴成这样,缩成这样瘦瘦小小的一个,被单薄的被子埋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嗞——

手机振动。

夏霏从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微微皱眉。

“阿霏,有事吗?”母亲轻声问。

“垃圾广告。”夏霏摁掉电话。

“有事就去忙,没事自己去休息,我死不了。”母亲抬抬手指轰她走。

夏霏咬了咬嘴唇。母亲已经挥不动手了,从前,母亲都是一脸嫌弃地挥着手轰她,大嗓门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清楚楚。“你洗不干净,去去去,看电视去”、“别糟蹋我厨房了,把苹果吃了,老不吃水果”……父亲过世的时候,母亲送走亲友,擦干眼泪,依旧嘴硬地轰她:“别收拾了,看书去!高三了知不知道!”

嗞——

电话又打来了。

夏霏吸了口气:“妈,我接个电话。”

“忙去吧,别过来了。”老太太咧了咧嘴,塌陷的两腮褶子堆了起来。

夏霏眼泪掉出来,忙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低头快步走出去。

走廊上护士长匆匆跑过,匆忙地打了个招呼:“夏主任。”

夏霏还没来得及回应,护士长已经跑远了。

手机不屈不挠地震动着,夏霏紧紧握着手机,一直走到楼梯间才接通。

“别打了。”泪犹未干,她的声音有些沉闷。

电话那头大概没反应过来,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有些焦躁的女声炸响:“你寻死啊不接电话!你非要逼我报警抓你是吧!”

“抓我什么?不给你孙子买房?”夏霏轻轻拍了一下栏杆。

“你当医生钞票多到用不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借钱给那边的假兄弟,自己嫡亲侄儿要结婚你一点忙都不帮?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有钱给外人没钱给亲侄子?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当初生下你就掐死,省得现在欺负我们!@#¥%&*……”

“你不是早就把我卖了吗?”夏霏轻轻嗤了一声。

“……你自己也就生个丫头,将来有个什么事还不是要亲兄弟亲侄子给你做主……你刚才说什么?反正你帮明明好好把婚结了,将来明明会照顾你的!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是你亲妈我能害你吗?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迟早要人家照顾的,到时候你再捧着钱过来下跪求我们都不值钱了,你现在对明明好点……”

夏霏把手机拿开一点,疲惫地靠在墙上,微微失神。

是,那是她生母。几十年前不稀罕丫头,卖给别人也不稀奇。那时候女孩子送人都不稀罕,但养父母答应给了钱,说好了买个了断。

嗞——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夏霏看了一眼,赶紧挂断生母的电话接听。

“夏主任,急诊!”

“来了!”夏霏跑出去。

压抑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长廊,永远惨白的灯光,匆匆忙忙的白大褂们——这是她囚禁了三十年的地方。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急诊室门口,护士等在门口焦急地为她指路:“大门口!”

怎么还没进来?不能移动?危重?

她的心一沉。

岁月不饶人,跑了不短的一段路,她停在救护车前的时候,微微打了个趔趄,没人注意到。

好几个医生护士围着,看不到车里的情况,只听到里面凄惶的哭泣哀告声。“怎么样?”她拍了一下在外侧的朱医生的背。

朱医生回过身,皱着眉低声快速地回答:“X院过来的,没打招呼,大出血。”

X院是离这边最近的平级医院,根本不该往这边转。估计是很棘手了。

夏霏吸了口气,准备挤进去,朱医生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叫他们开上级医院吧。”

“嗯,我看看。让一下!”

夏霏爬上车,看到产妇,心就凉了。已经半昏迷了,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担架上的血怵目惊心。她根本不可能撑到上级医院。

X院跟着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医生,和小护士一起默默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低着头。

救不活的。

夏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产妇家属,穿着蓝布工服的年轻男子,头发蓬乱紧紧抱着一床花被子的中年妇女。

男子手足无措地哭嚎着,中年妇女黑红的脸上也满是惶恐。

“医生救救我老婆!双胞胎啊!救救我们啊!”男子跪在车厢里,手紧紧巴着担架。

夏霏看到产妇的嘴一直在微微翕动,她凑过去,听到产妇模糊微弱的求救:“……救……儿子……”

产妇气色很差,两颊深深地瘪下去,巨大的肚子在她身上像是一个怪异的组装。

因为知道是儿子所以拼了命?还是母亲本该这样珍爱孩子?

夏霏有点头晕。她有高血压,已经不再适应过分紧张的工作。快退休了,退休以后不接受返聘吧,最多偶尔来帮忙带带年轻人。

她摸了摸产妇的额头。产妇的眼球急促地颤动着,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猛然睁开眼,声音略微清楚了一些:“救孩子,大良不找医院麻烦!”

男子抱住夏霏的腿:“医生求求你救救我们,生死有命……”他哽咽了一下,“死了也不怪你们。”

如果……如果这样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会珍爱吧?

反正要退休了。

“准备手术室!带家属去填表!”夏霏大声吩咐。

身后没有马上反应,夏霏回头,看见同事们眼中的迟疑。

是啊,不是正常转院,基本没有救治可能,不接收,直接让他们开下一站就行了。

可是她一定会死在路上。

夏霏抿抿嘴,看着同事:“我来。”

跳下车前,中年妇女突然嘟囔:“咋不问保大保小?”

夏霏当做没听见。电视害人,懒得解释。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护士进进出出步履匆匆不理人,药剂和血浆络绎不绝送进去。

产妇丈夫大良已经哭得麻木了,弯腰塌背坐在冷冰冰的绿椅子上,仰着脏兮兮的脸呆呆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像没有生命的雕像,每次门一开才哆嗦一下。

中年妇人一直牢牢抱着花被子,嘴里念念有词。

过了很久很久,夏霏被护士搀扶着出来,走到大良跟前:“抱歉。”

中年妇人大叫了一声:“我的娘啊!”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花被子散落一地,眼泪瞬间爬满了微胖的脸庞。

护工推着白布蒙住的担架出来。

夏霏闭了闭眼:“孩子儿科在看,还好。产妇……在那儿。”

“大良啊!孩子没事!”中年妇人跳了起来,用力拍了一下呆滞的大良,随即又用力拉扯他起身,涕泪交加地嚎哭,“我苦命的娟儿哎!”

大良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呆呆地跟着他母亲走向担架车。

护士担忧地问夏霏:“夏主任,你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没事,我回办公室歇一会儿。”夏霏靠在护士身上,揉着眉心,压下阵阵反胃。

第二天,夏霏觉得昏昏沉沉的,头很重,可能是着凉了。

还好没有门诊,强撑着查完房,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产妇,罗医生和朱医生商量着处理了,夏霏坐下来给自己量血压。

“昨天的双胞胎怎么样?”夏霏问朱医生。

“张主任亲自看过了,挺好的,估计一个月暖箱。”朱医生抬头看了看她,“产妇的材料我做好了。”

“我签吧。你辛苦了。”血压确实不太好,待会儿抽时间找内科看看。

“老师……”朱医生欲言又止。

“没事。”夏霏笑笑。

门忽然被推开,大良走进来。

朱医生站起来:“你有事吗?”

夏霏镇静地看着大良。从医三十年,她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

大良反手掩上门,噗通跪下:“谢谢医生。我不傻,那边门都不让进……谢谢你收我们。”

夏霏想站起来,可是头晕得厉害,示意朱医生和罗医生。她们忙过去一左一右拖大良起来。

“这是我的职责。好好照顾孩子。”夏霏摆摆手。

朱医生架着大良往外走,低声劝慰:“节哀,你快去照顾孩子吧。夏主任今天不舒服,要歇一会儿,咱们不打扰她了。”她身材高挑,架着瘦小的大良并不费力。

“还行。”罗医生看看夏霏。

夏霏“嗯”了一声,闭上眼揉捏眉心。

“罗医生,16床呕吐。”护士敲敲门。

罗医生应了一声,迅速从一叠病历里抽出16床的,匆匆忙忙跑出去。

16床是罗医生远房亲戚,产妇妊高提前剖宫产,小孩在暖箱,大人状况还可以。检查了一下,各项指标都没什么问题,可能只是老人担心回奶汤给喂多了,安慰一下,交代不要乱吃东西。刚要离开,亲戚拉住罗医生一起出门,到楼梯间里低声说:“早上我去看孩子的时候,撞到一个女的在水房那边劝人闹事,说孩子他妈死了多多少少要叫医院赔点。不是你的病人吧?”

罗医生摇摇头:“应该不是。长什么样?”

“女的四十来岁,有点胖,挺黑的。男的很瘦,差不多一米六几吧,肯定没有一米七,穿蓝衣服。”

“知道了。谢谢。”

回到办公室,罗医生看看闭目养神的夏霏,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午休时候趁夏霏去看望母亲,才告诉了朱医生。朱医生是夏主任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有些话比她好说。

夏霏回来的时候显得更疲倦了,状态差得可怕。

罗医生托词避了出去。

朱医生给夏霏倒了杯热水:“老师,去内科看过了吗?”

夏霏撑着头:“看了,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老师……”朱医生担忧地看着她。

“真没事。放心。”夏霏拍拍她的手。

“老师,昨天那家人可能要闹。别的材料没问题,但转院手续不对,所以我做的急诊入院。”朱医生咬了咬嘴唇。

夏霏沉默了一会儿,朝她笑笑:“那就行了。没事。干活吧。”

“老师……”

“没事。忙去吧,我歇会儿。……对了,是罗医生吗?”夏霏缓缓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头轻轻抵在墙上,微微放松身体。

“是。”

“帮我谢谢她。”

“是。”

大良遵照医生吩咐去给孩子们买特小号尿不湿,他母亲悄悄地跟着他,把他堵在边门旁边的小路上。

“妈,我答应娟儿不闹了。而且这边医生挺好了,要不是她们,咱连娃都保不住。你看X院过来的车子,一声都不敢吭,扭头就跑了。妈你别这样。”大良不安地掐着自己的手。

王红心疼地打了一下儿子的手:“娃还要住两个礼拜医院,咱们昨天已经把钱花光了。娟儿也不在了。出院以后我得给你看孩子不能挣钱,两个娃的奶粉钱,咱们也要吃喝,娟儿,娟儿的丧事还没办呢,娟儿还在太平间等着呢!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妈,钱不够,我去借。今天我去那个医生那儿,她还生着病呢,咱不能这样。”大良抓住母亲的手,眼睛通红。

“说不定就是她生了病才不小心害死娟儿,对,她要是换一个身体好的医生给娟儿做手术说不定就活了。她们做手术都能挣钱的,她想挣钱生病了还要做手术,咱们警告警告她,帮她长长记性……”王红眼睛一亮。

“妈!”大良气恼地吼了一声,推开母亲就走。

王红猝不及防磕在树上,眼圈也红了,弯腰揪了一把草朝大良扔过去:“人已经死了,活人也不让过了?人家医院是公家单位,家大业大,不差这点钱。咱家就完了。为了孩子你媳妇命都拼掉了,你丢点面子又咋的?”

大良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加快脚步离去。

王红靠着树一屁股坐下,不顾满手泥,捂着脸呜呜地哭。

没过几天,一帮人在医院门口扯起了白布单。

“草菅人命”、“庸医杀人”、“可怜双胞胎没了娘”、“不给红包就杀人害命”……

大良买奶粉回来,震惊地看着遮遮掩掩躲在一群陌生人身后的母亲,刚要张嘴,母亲跑过来捂住他的嘴慌慌张张躲到楼梯底下。

“大良,大良你别说话,你不想开口你别说,妈来,妈来,妈当这个坏人。”

大良好不容易才挣开强壮的母亲:“妈,你就算想要钱也别这样闹啊,你叫他们走!”

“你二舅说私底下找医院要不到钱,医院人家是大单位,厉害,我私底下过去一毛钱都要不到,说不定被保安悄悄的打死了,那你和娃咋办啊。”王红紧紧拉着他的手臂不敢松手。

大良气恼地使劲挣扎着:“你胡说八道什么。反正不能这样,你叫他们走!”

“走不了,”王红低下头,“你二舅托人叫的人,许了他们要到钱拿给他们两成。都是黑 社 会,领头那个,那个脖子有纹身的,打死过人!你现在不干了,医院人家公家单位没事,咱们让他们弄死都没人知道。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可怜可怜俩娃……”

大良愣住。

王红赶紧摁着大良往地上坐,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胡乱塞在儿子屁股底下。

“是妈不好,你可怜可怜娃,别吭声就行。娃还小,你给他们条活路,回头等养大了娃,你赶妈走,你打死妈都行……”

大良抱住头,把脸埋在膝盖上。

二楼上,被朱医生叫出来的夏霏靠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底下摇旗呐喊的人。

“没事,”夏霏回头看看绷着脸的朱医生,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没事。”

王红安抚住儿子跑回来,一抬眼看到了楼上的夏霏,偷偷指给领头的看:“就那个医生,你们吓唬吓唬她给医院看,可不能让医院报复我孙子。”

领头的撇撇嘴,抹了把脸,带着哭腔吼道:“就是那个杀人犯!不给她红包她就弄死了孩子他妈!孩子现在还被他们绑架着!我们敢索赔她就弄死孩子!大家看清楚这个杀人犯啊!她敢害我们也会害你们!”

一挥手,一帮人拖着白布单乱哄哄地挤上电梯往上冲。其他病患纷纷闪避一片慌乱。

朱医生慌忙护着夏霏往里跑。

保安也及时跑过来阻拦,混乱中不知谁扔出一只鞋,砸中了朱医生的后脑,朱医生咬着牙没吭声。

本地网站上很快也有了“目击者”的描述,朋友圈里白布单分外清晰。

夏霏被通知停职等待卫生局调查组的调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霏的生母实名举报她收受红包,给兄弟买房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80岁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这个女儿贪婪狠毒、奢侈fu败,怎么劝都不肯改过,老母亲是老实人,思想觉悟高,看到她居然连双胞胎的妈都不放过,实在痛心,不得不大义灭亲。

铺天盖地的谩骂:

“苍蝇不抱没缝的蛋,人家怎么不说别人就说她,连她妈都说她,她肯定有问题。”

“医生都这样,死要钱!”

“不给红包故意留点纱布什么的见多了,这样直接弄死人的,平时不知道有多嚣张。查查她的靠山是谁!”

……

偶尔有一两个弱弱的声音“夏医生人很好的,不会这样的吧”,立刻会被恶狠狠地淹没:“医院的托,良心不痛吗!”“这些狗有什么良心,给钱就洗地,生儿子没屁眼!”“五毛钱发家致富吗?”

夏霏没在家。她母亲已经进ICU了,她不忍离开,同事让她在重症病区值班室休息。停职了也好,三十年忙忙碌碌,终于有机会闲下来,蒙上口罩呆呆地看着昏迷的母亲,一张一张病危通知单流水般签字。从前一直筹划着,退休了绝不接受返聘,好好陪陪家人,带母亲出去旅游,坐高铁,坐邮轮。丈夫早逝,她工作忙,母亲一辈子为她和孩子操劳,从来没能出去玩一趟。

嗞——

手机又响,女儿琳琳打电话来。

琳琳在武汉大学毕业以后与当地的同学结婚,很少回来,刚有孩子,也特别忙。她没空像别人家的母亲一样给女儿服侍月子,心里很愧疚,幸好女儿懂事不怪她。本来计划退休以后带母亲去的第一站就是武汉。她工作忙,琳琳是母亲一手带大,母亲嘴上不说,但她知道母亲很想琳琳。母亲病重时禁止她告诉琳琳,病危之后则是她不想告诉琳琳。病危时叫琳琳回来像是告别仪式,母亲会不会就了无牵挂了。她在这个年纪,没有亲戚,女儿远嫁,马上要退休,不愿想象母亲不在。

夏霏轻轻揉揉面颊,接起电话:“喂,琳琳。”

“妈,网上说的是不是你?”

“琳琳,你相信妈妈吗?”

“当然,我就是担心……你现在怎么样?外婆怎么不接电话?外婆气坏了吧?”

泪意突然汹涌,眼眶盛不下泪水,瞬间流了满脸。夏霏捂住嘴。从医三十年,狼心狗肺的人也没少见,真没什么。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不用工作,像是退休生活刚刚开始,而准备相依为命的人突然要走,说好的“等退休以后一起怎样怎样”全都化为泡影。

“妈?”

“唔。”夏霏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妈,我回来一趟?”

“不用不用,我没事,小圆子太小了……”夏霏微微侧身,隔着玻璃看着那个连呼吸都若有似无的瘦小身影,“小圆子…能带来吗?”

琳琳沉默了一会儿:“妈,怎么了?”

“啊,不方便就算了,小圆子太小了,不要折腾。你也不用回来。我没事,你记不记得你从小到大我见识过多少医闹,咱家玻璃砸了多少回,你初一时候放学回家锁孔被人堵了,门上全是大粪,你躲在楼顶哭,吓得你爸跟我大吵了一架……”夏霏有些晃神。一转眼,这些人都不在身边。昨晚回家拿东西,家里竟然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以后,她大概就是要这样生活的了。

“妈,对不起。”

“没事,你自己好好的。”

调查组的结论是夏霏接诊手续有瑕疵,治疗过程无明显失误,财产来源清楚,没有收受贿赂的证据。院领导很好,体谅她照顾重病母亲的辛苦,除非必要,几乎没有太打扰她,院办的同事努力帮她完成了各种繁琐的申辩。本来在创建,又要搬迁,院办非常忙,能做到这样,唯有感激。

只是心头没有一丝轻松。

“人道赔偿”还是要的,毕竟“人死为大”。已经习惯了。

夏霏清减了许多,头发都干枯了,整个人没有一丝光彩。同事说母亲大约就是两三天的事了。

产科准备搬迁的器械盘点完毕,虽然她停职了,但是在她新的主任任命之前,清单还是要她签字确认。朱医生打电话请她抽空去一趟。趁着母亲刚换上今天的药沉沉睡着,夏霏回了一趟科里。

核对完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该吃午饭了,夏霏笑着说去母亲那边吃,从长长的回廊慢慢往6号楼走。路过5号楼天桥时,一个女人神情紧张地抱着个小孩子从通道口跑过去。她忽然想起小圆子,琳琳发来的照片里,小圆子的模样越来越像琳琳小时候,脸小小的,眼睛很大,怯怯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小孩子或凄厉或羸弱的哭声隐隐约约,明明是纤毫毕现的白亮灯光,却像是有阴影一层一层地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她慢慢地走到新生儿科,这一层尽头就是监护室,近些年,危重病例基本上都是她处理,送过来的孩子很多,有些后来见过,有些没有再见。

监护室止步线外面有很多人徘徊,都是在等着放进去隔着玻璃看一眼的。

如果所有的父母与子女的爱惜都能这样天经地义,那就值得了。

她看见了大良,他母亲不在,就他一个人,面容憔悴,站在人群边缘孤零零的。

大良也看见了她。

他们对望一会儿,夏霏微微笑笑,转身慢慢地走回去。走到通道口的时候,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追过来,她停下来,侧身看着大良。大良噗通跪在地上:“对不起,大夫,我家里穷,一时糊涂。”狠狠磕了两个头,特别用力,额头立刻见了血,万分狼狈。

夏霏微微笑着,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晃晃:“录音了。”

大良大惊失色跳了起来:“不能录!”扑过来夺手机。

夏霏任由他抢走手机惊慌地查看,手机没有锁,什么都没录。他还是很害怕,还在抖抖索索地胡乱摆弄。夏霏静静地站着,看着天桥外灰蒙蒙的天。抽空得找律师事务所咨询一下,如果她突然死了,生母会不会能争遗产,或许该早点把能给的都给琳琳。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7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2:13:32)

苔藓 作者 姚月霞 真身 杨玉环
【一】



对吕笑笑而言,在电子厂实习和在中专读书并没有太大区别,有时候早上睁开眼,她甚至还有一种自己正躺在学校宿舍的错觉。



她习惯于过这种数年如一日的生活,她躲在千篇一律的日子里,任时间流淌,静静地等候每个人生节点的到来。她不爱交际,不爱出门,也鲜有朋友,她想就这样默默地,不紧不慢、顺其自然地,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在一次又一次的物是人非中,生老病死。



和贺振新在一起,一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时候谈恋爱了,二是因为他这个人还不错,最后才是因为对他那似是而非的喜欢。



吕笑笑唯一的爱好是看书,一有时间便看,看各种自认为有趣的专业书或教材。尽管从小学习能力就不好——一道简单的公式她也许就要花数个小时去消化理解,她也不指望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新学的知识,但是,思考的魅力和好不容易攻克难题后的成就感,是任何形式的流水线都无法给予她的。



她也曾幻想,如果时间足够,自己会不会考上好的高中,再读一个不错的大学?只是老师们和母亲好像都不愿意等一等,再等一等。她被命运裹挟着长大。



要不是那天工厂宿舍突然停电了,她就不会踏入网吧去消磨时间,也不会认识贺振新,更不会与他共度余生。



在刚确定关系的几个月里,这对情侣基本不见面,只靠每天下班后在QQ上聊天来增进感情——吕笑笑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新学的知识,贺振新虽然听不懂,但也极力去附和。她总是鸡同鸭讲,但两人的聊天氛围却出奇的和谐甚至快乐。



前段时间,吕笑笑在厂长儿子那里淘到一本《概率论》,刚拿到就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于是,那几天她与贺振新聊的就是贺振新连百度都查不明白的东西了。毕竟,他和吕笑笑一样,连正经高中都没读过。



“你知道随机事件吗?”



“你知道随机变量吗?”



“你知道正态分布吗?”



吕笑笑如同突然立足于新大陆上的冒险者一般,每天都能和贺振新分享新的风景。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停下了脚步,一座名叫伯努利大数定律的高山挡在了她前行的路上。



她越是着急想理解那定律,就越把自己往死胡同里赶,最后在混乱的头脑风暴中,原地打转。



“那你换本书看嘛。”贺振新劝她。



“可是如果不完全将它理解,我心里就会很难受,会堵得慌。可能还会崩溃!”



任凭贺振新如何劝说,吕笑笑都无法排解那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她变得暴躁而敏感,她开始误解男朋友的话,开始钻牛角尖,开始和他呛火。贺振新此时还对这种无理取闹束手无策,于是便赌气地建议她:“你去找厂长儿子吧,他看得懂,他能教你。我是个文盲。”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吕笑笑打心底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二】



张宇浩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如意的工作,在大城市里徘徊了一阵子,就回来帮忙打理父亲的电子厂了。



某天午休的时候,张宇浩走进工作车间参观,发现了正趴在工作台上看书的吕笑笑。他出于好奇,走过去问吕笑笑在看什么书。



“线性代数。”她说着,把书的封面翻给他看。



“哇,你看这个啊!”



吕笑笑把张宇浩误会成了一个新来的厂弟,也把他语气中夸张的惊讶之情,误会成了对自己的佩服和欣赏。“是呀,我平时喜欢看这些书。”她高兴地说道。



“那你怎么来这里上班?”



“学校派过来实习的。”



“哦。”



“你呢,新来的吗?”



他笑了起来,背过手去,看着吕笑笑点了点头。他又问道:“这书你看得懂吗?”



吕笑笑摇摇头,说:“我才看几页,确实挺难的。”



“你要先学概率论。”



“是吗?”吕笑笑一脸认真。



“当然了。这样吧,我下午送你本《概率论》。”



从张宇浩那收到书后,吕笑笑才从工友口中得知,他其实是老板的儿子,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学生。无论如何,这个愿意跟她主动聊天,还送她书本的男孩,已经在她心中留下很好的印象。至于他的身份,在她眼里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吕笑笑在很久以后才会明白,其实在张宇浩看见她专心读书的模样时,她的尊严就已经被践踏了。



所以,当吕笑笑抱着《概率论》,带着一本正经地求知欲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时候,他几乎乐出声来。他很想反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厂妹:“你懂这些有什么用吗?”



但她毕竟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张宇浩还是耐着性子,像哄小孩般,跟她详细解释起伯努利大数定律。



吕笑笑本来认真地听着,后来发现自己背后越来越暖和,原来是张宇浩在慢慢贴近她的身子。她以为这只是他讲解的太忘我后的无意之举,就假装挠痒痒,用肩膀把他的胸部轻轻抵开了。



张宇浩对吕笑笑这个动作感到意外和不满,他把书合起,坐回自己的老板椅上,对桌子对面的吕笑笑说:“好渴呀,能帮我拿瓶水吗?冰箱就在门旁边。”



吕笑笑回头望了望,迟疑片刻,看在张宇浩帮自己解答难题的份上,还是走了过去。他却跟着她走到了门边,把门给悄悄锁上了。



“笑笑。”男人的嘴贴到了吕笑笑耳边,发出一阵恶心的喘息。



吕笑笑吓了一跳,尖叫着闪到旁边,一时间弄不明白自己正面临着什么,只是惊恐地望着张宇浩。



“别装了。”张宇浩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你来找我,不会真的是来学习的吧?”



“我、我就是想知道伯努利大数定律是什么意思啊。”



“你骗小孩呢!”张宇浩几乎恼羞成怒,再次试探着向吕笑笑靠拢。



“对不起张总,你误会我了。”吕笑笑把《概率论》紧紧的抱在胸前,身子缩成一团,随时准备给张宇浩来一巴掌。



张宇浩自觉没趣,终于冷静下来,坐回位子上,点起一根烟,冲吕笑笑摆摆手,说:“行了,你走吧。”



吕笑笑逃似的走出门去,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



“怎么,你后悔了?”



“不是的张总。”吕笑笑使劲摇摇头,“我把书还给你。”



她不敢再跨进办公室,把书轻轻地丢在了门口的地上。





【三】



从张宇浩那里逃出来之后,吕笑笑就向贺振新宣布,自己再也不碰概率论了。贺振新很高兴,表示要送她一份礼物。



三天后,礼物寄到了,是一本名叫《动物农场》的小说。



贺振新没看过这书,也不了解它讲了个什么故事,他只是单纯的从标题的字面意思去理解书里的内容,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和动物有关的、发生在农场里的、有趣的童话故事。吕笑笑在收到书时,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很高兴,因为自己第一次收到血缘关系之外的人送的礼物。



显然,他们都小瞧了这本包装精致,封面只烫着冷冰冰的四个字,而没有任何可爱cha图的“童话故事”。更糟糕的事,它还是本小说集,真正的《动物农场》被放在最后面,开篇则是四个莫名其妙的数字——1984。



在拿到小说的第一天晚上,吕笑笑就开始阅读。



对很多人来说,书中每每出现的大片没有分段且语法复杂的描写,着实枯燥乏味,惹人犯困。但吕笑笑却在逐字逐句的阅读中,慢慢沉浸到了故事的内容里。



第二天早上,她没被闹钟叫醒,梦境将她困在怪诞的混乱之中。等她醒来时,室友都已离开,她匆忙洗漱完毕,下楼往车间的方向跑去。路上空空荡荡的鲜有人影,偌大的工业园区像已经开始早自习的校园,让吕笑笑看着心里发慌,她情不自禁地小跑起来。



远远地,她看见车间组长像班主任似的站在车间门口,用不停去看手表的动作,催促迟到者加快脚步,然后转身走进门去。



七点五十九分,吕笑笑气喘吁吁地冲进车间,组长却以上班迟到为由,在员工通往岗位的必经之路上,将她拦下。他站在办公室门里,手上端着本工作日/志,低头装模作样地写着什么。他冷冷地问:“吕笑笑是吗?”



“是。”



“新来的是吧。”



“三月底来的。”



“学校派过来实习的?”



“嗯。”吕笑笑点点头,脸上陪着笑,误以为“实习生”的身份会让组长对自己宽容一些。



“上班时间不知道吗?”



“组长,早上闹铃没有……”



啪,组长合上本子,又看了看手表,打断吕笑笑说:“迟到两分钟,扣二十块钱。去打卡吧。”



“可我本来没迟到呀。”



组长没有理会,抱着工作日/志与吕笑笑擦肩而过,开始巡视起车间里的工作情况。在组长眼里,他为公司节省下来的各种成本——譬如因为他的一丝不苟和铁面无私,而在员工工资里扣除的每一分钱——终将垒成他未来晋升之路上的垫脚石。



这是吕笑笑进厂以来第一次上班迟到。她默默地换好防尘服,坐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一天的流水线工作。



二十块钱,正好是她一小时的工资,吕笑笑对此耿耿于怀。她尝试消极怠工,来替被抢走的二十块钱讨回可怜的公道。



可传送带总是匀速前进着,将电路板一块接着一块地送到她的工作台上,而戴着红袖章的线长,又总在身后来回转悠,紧盯着大家干活。她拧螺丝的双手,根本无法休息。就这样,她心存委屈和不甘,一刻不停地干到了中午。



算上吃饭时间,吕笑笑中午能休息一小时。往常,吕笑笑会利用这段空闲回宿舍看会儿书,但今天,她和大多数工友一样,吃完饭就换好防尘服,来车间待着了。工友们或是趴在工作台上睡觉,或是扎堆在某处聊外面的世界。看着他们,吕笑笑回想起读书时,同学们聚在教室里准备午休前的场景。



彼时,大家都无忧无虑的,没有学业和考试的烦恼,也从不为未来担忧,仿佛一辈子都能这样快乐下去。而趴在书桌上看着这一切的吕笑笑,也从没想到过未来的自己会为二十块钱而苦恼。



离上班还有十五分钟,组长来了,吕笑笑赶紧去办公室找他。组长的办工桌正对着整个车间,由一扇大玻璃窗隔着,他正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手下的工人们陆续来到自己的岗位上。



吕笑笑站在他身后,盯着他半秃的脑袋,唐突地开口请求道:“组长,我下午早几分钟上岗,你能别扣我二十块钱吗?”



组长险些被茶水呛到,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吕笑笑一番,不耐烦地冲她摆摆手,说:“你快去上班吧,我会考虑的!”



流水线再次运作起来。吕笑笑反复揣摩着刚刚在组长办公室里的半分钟,心想:这二十块钱算是没指望了。





【四】



“今年是几几年?”吕笑笑问贺振新。



“你傻啦?”



“今年是1984年。”她自问自答道。



自从看完《1984》后,车间组长就成了吕笑笑眼里的“老大哥”,而那些个从优秀厂弟厂妹中选拔出来,成为监督工友们生产的各位线长,就是邪恶又狡猾的“思想警察”。



他们锐利的目光仿佛一条条鞭子,每天抽打在流水线工人们的背上,让工人们打螺丝的手法越来越娴熟,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使工人们变得麻木,让他们在不断重复数个动作的枯燥过程中找到莫名其妙的快感,甚至相互竞争起来。



等她再看完《动物农场》,车间组长和线长们又成了穿上西装和皮鞋,开始说人话,代替人类压榨农场里其他动物的猪。



突然有一天,吕笑笑问自己:到底是我变成了流水线上的螺丝,还是流水线上的螺丝变成了我?这句话毫无意义,而且狗屁不通,但她却觉得它充满了捉摸不透的哲学意义。



吕笑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被束缚、灵魂被所谓的命运圈养了的感觉;第一次对自己的过去和现状感到不满,对未来感到不安和茫然;第一次想要逃离这个身旁净是些麻木的灵魂的地方。



所幸,实习期快结束了,秃头的组长问她:“毕业后想继续留在厂里吗?”



“不想。”她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后来,吕笑笑请了事假,提前结束了实习。她准备回乡下老家休息几天,然后再回电子厂盖几个公章,拿到实习工资和实习证明,最后去学校拿毕业证。



正好,那几天有台风要过境,工地都停工了,贺振新没地方去,就主动请缨,要送女朋友回家。



送吕笑笑到村门口,贺振新就准备走了,一步三回头。吕笑笑看着那个落寞又搞笑的背影,冲上去拉住他的手臂,说:“跟我回家吧,正好躲一下台风。”贺振新心里乐开了花。





【五】



吕笑笑的母亲是个勤快的女人,她拿了许多手工活和缝纫机活来家里做。这些活很简单,却很乏味,就和吕笑笑在电子厂做的活那样。但电子厂里有空调,按时记工资,又有免费的食宿,比起在家里做手工活,总是要好得多。



贺振新跟着吕笑笑穿过院子,站在客厅门口,闻到了人造皮革特殊的味道,虽然不刺鼻,却突然将他拖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只有明亮的午后阳光,无数只鼓囊的编织袋,一台老式缝纫机,和统治着这一切的女人。这里没有昼夜交替,没有时间,只有缝纫机啪嗒啪嗒不停地响着,转着,消耗着女人的生命。



“妈,我回来了。”吕笑笑冲屋里喊道。



“回来啦。”母亲没有抬头看一下。



“这是我男朋友。”



“阿姨好。”贺振新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啊?”母亲抬起头来,哒哒哒哒,缝纫机跑线了。



女人对此没有任何防备,以至于对眼前这个黝黑、干瘦的男孩提不起好感。但家里来客人好歹也是件高兴的事,她站起身来,踩着编织袋来到门口,把两人领到隔壁堆着货物但有一半地方可以落脚的屋子里。



“妈,他叫贺振新。”吕笑笑介绍道。



“噢噢噢。”女人在屋子里左右看着,反复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阿姨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好好好,我先去忙了。笑笑你招待好人家。”说着,她转身走了,刚走到门口,又扭头对贺振新道:“那个,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贺振新点点头,自觉尴尬。



“妈,人家要住几天。”



“好好好,住几天好。那我先去忙了,你给人家倒水去。”



女人回到客厅,继续干起活来。傍晚的时候,她骑着电动车去镇上买了几样熟食,回来时经过自家菜地,又摘了些蔬菜瓜果。晚饭,三个人就在客厅旁的房间吃。母女二人在饭桌上聊着吕笑笑在电子厂的工作,和她毕业的事,贺振新默默吃着饭,cha不上嘴。



吕笑笑说:“妈,我不想在电子厂上班了。”



“为什么啊,这么好的工作。”



“没意思。”



“天天坐车间里吹空调还没意思啊,真把自己当大小姐啦?”



“我没把自己当大小姐!”吕笑笑放下碗筷,垂眼盯着桌角,不再说话。



母亲看了她一眼,说:“那先做着嘛,等找到其他合适的工作再换也不迟。怎么不吃了,你吃饱了吗?”



“吃不下了。”说着,她端起碗筷往厨房走去。



“小贺你多吃点,把菜都吃完。”



贺振新察觉到吕笑笑的情绪,他使劲往嘴里扒拉几口饭,回应道:“阿姨这也太为难我了,还有这么多菜呢,太丰盛啦!”



“多吃点嘛,饭吃不掉不要紧的。对了,你要喝酒吗?”



“啊?不喝不喝。”



吕笑笑听见了,说道:“妈人家都已经在吃饭了,你还问他喝不喝酒。”



“我搞忘了嘛,家里又没人喝酒。”



“叔叔他不喝酒吗?”



女人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吕笑笑坐回位子上,说:“妈,我已经不干了。”



“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也不提前和我商量。”



“这是我自己的事。”



母亲第一次从吕笑笑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愣了愣神,一时分不清女儿是在说气话,还是在电子厂里学会了叛逆。她嘴里嚼着饭菜,嘀咕道:“你要是能管好自己就好咯。”



“那你想干什么?”母亲又问。



“不知道,毕业了再说。”



“工资拿了吗?”



“还没有,过几天去拿,厂里说不会提前发工资。”



“小贺,你吃菜呀。”



“阿姨我吃饱啦,你慢慢吃。”



贺振新站起身来,把碗筷端进厨房,又顺手刷洗起灶台上用过的空碗空盘子。他要给母女两留下交流的空间。



可他只听见吕笑笑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二十出头的姑娘,突然像个怨妇。直到屋子里的灯突然爆掉,她才安静下来。



“停电了吗?”吕笑笑问母亲。



“不是,是灯坏了。”母亲借着门外的光,收拾起桌子来。



“那怎么办?这也太黑了。”



“没事,反正我都在厨房吃饭。大不了到时候去买盏台灯来cha着。”



这时,贺振新举着手机进来了,他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天花板,说:“阿姨,我上去看看吧。”



“行。”



女人拉下电闸,跑上三楼,搬了个落满灰尘的人字梯下来。贺振新站在梯子上,仔细检查起那盏颇有年头的吊灯,母女二人一人扶着梯子一边,用手机给他打光,仰头看着他。



那吊灯不算大,但结构复杂,里面塞满了细小的电线个各种大小的灯泡,根本无法修理。贺振新干脆将它整个拆下,重新接了个小灯泡上去。屋子里又亮堂起来。



“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呀。”女人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贺振新爬下梯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着母女俩高兴的模样,他心里也高兴。正要收起梯子,笑笑的妈妈却又请求道:“小贺,能不能帮我把房间里的灯也换一下,它都坏了大半年了。我自己上去看过,不是灯泡的问题,是接头的电线烂了,得重新接。我又不懂这个,不敢去乱碰。”



“好啊!”贺振新不假思索地答应道。“在二楼吗,我把梯子搬上去。”



“不不不,就在这里。”说着,她拿手指了指后墙上的一道门。原来那隔着的后半间屋子是女人的房间,贺振新一直以为它是个储物室。





【六】



吕笑笑是葬礼上长大的孩子。



三岁那年,她父亲在建筑工地上摔死了。母亲为了撑起这个家,把笑笑托付给外公外婆,自己出门打工去。小学还没毕业,外公外婆就相继去世,爷爷奶奶心疼孙女,就把她接了过去。可是短短三年,爷爷奶奶因病卧床,失去了自理能力,母亲终于不再出门,回来照顾二老和女儿。两年后,爷爷奶奶也相继走了。



两家亲戚中都有爱说闲话的,说母女两是扫把星,把身边的人都克死了。渐渐地,母亲就和他们断了来往,母女二人关起门来过日子,直到今天。



这些事都是贺振新晚上跟着吕笑笑上二楼,赫然看见厅堂里挂着五张遗照后,吕笑笑才跟他说的。不然他总以为姑娘家和自己家一样,尽管都来自农村,生活也清苦,但至少家庭完整又和睦。



“你睡在这不会害怕吧。”吕笑笑指着一个空房间,问贺振新。



“当然不会。干嘛这么问?”其实他心里已经猜到个大概了。



“这本来是我爸妈睡的房间。我爸死后,我妈就再也没进去睡过。”说着,她又指了指旁边的小房间。“以前她在外面打工,过年回家的时候要么跟我睡,要么就睡这个小房间里。后来她又搬到一楼去了,平时也不上这里来。她就怕在这里睡觉。”



“你的房间呢?”



“在对面。你想进去坐会儿吗?”



“好啊。”



房间很小,里面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条椅子,一个衣柜和一张床。吕笑笑说:“看,这些都是我还在我妈肚子里时,我爸给我做的。”贺振新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她却不以为然地往床上一躺,指了指床尾书桌前的椅子说:“随便坐吧。”



贺振新坐下,手搭在椅背上,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充满安全感的小窝。吕笑笑却突然打开话匣,开始和他说起自己家的亲戚来。爱串闲话的姑姑,没出息的舅舅,想骗走笑笑父亲的那笔抚恤金的大伯,猥亵小吕笑笑的堂哥,在城里赚了大钱却不愿赡养老人的二叔……一个接一个,如数家珍。



说着说着,她便沉默了,从床头摸出一本书来,说:“你先去睡吧,我要看会儿书。”



“没事呀,我在这儿陪着你。”



“你走吧,你在这我看不进去。”



“怎么会呢,我又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你。”贺振新以为她跟自己开玩笑呢。



“你烦不烦!”



他悻悻地退了出去。



半夜,台风登陆了。贺振新出门上厕所,被站在厅堂阳台上的吕笑笑吓了一跳。屋里没有开灯,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那儿,窗外狂风乱作。



“你在干嘛?”贺振新小声问道,生怕把她也给惊着了。



“看台风呀。”她说



“外面这么黑,哪看得到东西。”



“你听,这么大的风声!”



“是呀。”他也走到阳台上,隔着窗玻璃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无法想象其中藏着的壮烈风景。



“你说,台风会不会把爸爸他们坟头都给吹走了。”



“啊?”此情此景,他听了这话觉得心里瘆得慌。直到看见吕笑笑眼角的泪痕,他才鼓起勇气第一次抓住她的手,说道:“明天你带我去拜拜他们吧。”



“嗯。”吕笑笑点点头。



但是到了第二天,吕笑笑就没再提过这茬。





【七】



台风过后,吕笑笑和贺振新就回到城里去了。贺振新又多请了几天假,准备陪着吕笑笑去电子厂和学校办各种手续。



他们先去了电子厂,找车间组长盖章签字。组长又问她:“还回来上班吗?”



“不来了。”她摇摇头。“这几个月的工资去哪领?”



“去找财务吧。”组长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两人又去找公司财务。



这会儿,财务室里站满了厂弟厂妹,他们现在财务的办公桌前面,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有几位情绪激动,不停嚷嚷着“给钱”。这群人都是吕笑笑的同学或校友,他们和她一样,被学校安排在此处实习。



“兄弟,这是怎么了?”贺振新问其中一人。



“我们在这实习了四个多月,现在这狗日的厂子不给我们发工资!”他趁机大声叫喊道。



这声高呼,犹如巨石入水,激起层层巨浪,即使站在那些站在门口观望,最腼腆胆小的人,也拉下脸,跟着叫骂起来。愤怒的人群往财务身边挤去,将那个老女人团团围住。



面对如此阵仗,女人并不害怕,只觉得这群人既没本事又没素质,打心底瞧不起他们。她不屑一顾地在电脑上打着蜘蛛纸牌,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嘴上偶尔回道:“我说了,我只是个财务,也是打工的。你们去找老板要工资,老板说给你们发,我就给你们发。听不懂人话吗?”



“草!把她办公室砸了!”



“砸了!”



“砸了,快砸了!”



“好,动手吧!”



有人硬生生挤到最前面,抓起电脑屏幕就要砸。



“你干嘛!”女人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暂时唬住了众人。“我这电脑里都是重要的资料,你赔的起就砸吧。”



要摔电脑的那位愣了愣,松开手,说“那你给不给我们发工资?”



女人坐回椅子上,嘲弄地笑了笑,说:“我再说一遍。你们去找老板问清楚了,再来找我开工资单,我再给你们发工资。这么简单的事,非要一大堆人挤在这里干嘛?外面没空调太热了是吗?再说了,你们只是实习生,除去住宿费和伙食费,拿几个工资啊,就到这里来叫唤?有能耐去劳动局把公司告了呀!一群废物。”



这时,人群里又钻出个小伙子,一声不吭地举起电脑屏幕,啪的一声给它砸得粉碎。大家欢呼起来,把他看作英雄。



贺振新见状,拉着吕笑笑往外走。在工地的时候,他也见过几次农民工来项目部讨要工资的情景。他们不懂法,只认欠债还钱的理,因为家里实在着急用钱而来项目部大吵大闹。有人心里憋的难受,就动手打人或砸起东西来,这时,项目部的人就会报警,以寻衅滋事为由,把他们通通抓走。而给他们要不到工资的事,归劳动局管。



两人从财务室退了出来,坐在离财务室远远的地方,观望着。



不一会儿,副厂长带着几个保安过来了,他站在财务室门口向大家解释道:“同学们,你们的工资,厂里都是每个月直接发给学校的,去找你们校长问问吧,别在这里闹事了。”



“可是老师告诉我们,工资是直接发到我们手上的,只不过得实习结束的时候才拿的到。不然我们怎么会来要钱!?”



“那你得去问你们老师了,反正财务那里都有工资发放记录,可以叫她翻给你们看看。”



“副厂长,这帮土匪已经把我电脑砸了,报警给他们抓起来!”财务在屋里叫嚣道。



副厂长走进屋里一瞧,责备财务道:“你也是的,早点把记录拉出来给大家看看,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嘛!”



“哼,我凭什么拉给他们看?”



副厂长叫人从旁边办公室拆过来一个电脑屏幕,连上财务的主机,把工资发放记录都拉了出来。果然,他们每个月的工资,都打到了一个账户上。



“切,被人卖做包身工还不知道。”财务嘲讽道。





【八】



这帮孩子轻信了老师和学校,把自己的劳动力廉价卖给了工厂,学校则根据学生们每个月的劳动量,从工厂那获得提成。工厂假装不知情的第三者,把锅全部推到学校身上。学生们去找校领导要说法,领导就借口说:“你们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已经正好抵了工资,有几位还倒欠工厂钱呢,都是老师们自己掏钱补上的。”



很多孩子认栽了,吕笑笑不信邪,决心要把工资给拿回来。



她报过警,上过劳动局,打过市长热线,最后还找过记者,却都处处碰壁,以失败告终。贺振新多次劝她放弃,她非但不听,还找各种理由和他吵架,一次又一次对他恶语相向,伤透了他的心。



她说:“那是我在流水线上,辛辛苦苦干了四个月赚的钱!”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拿它?”



“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帮外人说话?我才是你女朋友呀!”



“对,我家既没有背景也没有钱,我也没有本事。我也没读过书,不懂法。看不起我你直说啊,你可以滚啊,可以和我分手啊!”



“你不爱我,就不要跟我在一起好吗!?”



“你又黑又丑,你以为我就看的上你吗?怎么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分手吧,贺振新。”



贺振新终于忍不住,说:“好。”



后来有一天晚上,母亲打电话来问她,最近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



吕笑笑不明白,反问她:“妈,你这话什么意思?”



“刚刚家里来了几个人,说是你的朋友。他们说你在外面闯祸了,让我劝劝你。我问他们什么事情,他们也不说,就一个劲的让我劝劝你。我留他们吃饭,他们怎么也不肯。最后走之前还在桌子上留下个红包。我追出去要还给他们,他们的车子却已经开出老远了。”母亲顿了顿。“笑笑,你在外面没事吧,真闯祸了吗?”



“没事妈。”



“那人家怎么无缘无故上家里来,说你闯祸了,还往家里送红包呢?”



吕笑笑灵光乍现,骗母亲道:“妈,他们逗你玩儿呢。那是我电子厂的同事,之前厂里不是没发工资吗,今天才让他们送工资来的。你打开数数,有多少钱,我看看能不能对得上数。”



“是这样啊!你这同事也真是的,开什么玩笑不好,非说你闯祸了。”母亲终于松了口气。



“厂里就是这样的,大家爱开玩笑。不然一天天的太无聊啦。”



“哟,笑笑,你这工资有点少啊。不是干了四个月吗?你是不是乱花钱了?”



“这不谈恋爱了嘛,我不得打扮打扮自己。”



母亲笑了笑,说:“话虽没错,但你也给我省着点用。”



“妈我挂了。”听着母亲的笑声,吕笑笑哽咽了。“我跟贺振新逛街呢。”



挂了电话,吕笑笑嚎啕大哭起来。此刻,她才体会到温斯顿在那个虚构的1984年里的绝望。





【九】



从那晚以后,吕笑笑不再想着追回那笔工资了。没过几天,她又找了个电子厂,干起流水线的活来。一个月后,她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



有天晚上,她下了班走出公司大门,看见了贺振新。他站在对面的街上,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着,好像在找什么。



吕笑笑小跑过去,出现在他面前:“贺振新,你在这干嘛?”



“我——”贺振新顿时湿了眼眶,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呢!”吕笑笑心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是觉得今天的夜色格外漂亮。



贺振新终于平复了情绪,说:“我这几天都在找你呢。”



“找我干嘛?”



“喏,给你这个。”他把一个厚实的信封塞到吕笑笑手里。“多亏我们老板儿子的帮忙,我们把你的工资要回来了!一小时二十块,每天八小时,干了四个月,一共一万九千两百块。你数数。”



这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但吕笑笑没有马上拆穿它。她踮起脚尖,一把搂住贺振新,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对不起。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贺振新问吕笑笑:“笑笑,最近又在看什么书呢?”



“我在看一级建造师的教材书。我想想个一级建造师的证出来,听说那个证一年的挂靠费都有好几万呢!”她兴奋地说。



“我也喜欢上看书了。”贺振新得意道。



“那你都看些什么书呀?”



“最近在看一本关于植物的书。”



“噢!”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植物吗?”



“什么呀?”



“苔藓。”



“为什么?”



“因为它可厉害了,不用阳光也能生长!”



末了,他在心里补充道:和你一样。







【完】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8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4 22:14:14)

半途父子 作者:徐杰 真身 伏天小恶魔
一、

李渠风的身体在坠落。

风在李渠风的耳边摩擦出快意的重金属,他的感官似乎在坠落中被禁锢,他瞪大的眼睛中,那个身影逐渐渺小。

不知道离地面还有多远,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二、

预料中的沉重落地没有发生,只有他忽然跟随惯性前仰,一头磕在面前的扶手上。李渠风单手揉了揉额头,环顾四周,发现他在一辆车上。长方形的大车,站着的、坐着的有不少人。

这是,公交车?

怎么会在公交车上?

李渠风的心中疑窦丛生。他闭了闭眼睛,耳边似乎还有刚才在悬崖边坠落之时呼啸而过的风,以及男孩惊恐而诧异的眼神。

他被他的儿子推下了天台。

简直可笑,可是却是事实,他被他的儿子推下了天台,他一直以来最听话最争气的儿子。他本应该躺在山下死去,可是……

他睁开了双眼,又看向四周陌生的人群。可是现在,他在一个公交车上。他下意识地拉开上衣,想要在拿衣服内兜里的手机,却发现这件衣服摸起来很奇怪,面料不是自己平时穿的面料,而且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单薄了?

他低头望去,蓝白相间、中间带拉链的休闲服装,左侧胸口位置印着“上阳小学”的字样。

李渠风一眼就认出,这应该是一件校服。这件校服,看上去很陌生,又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自己怎么会穿着校服呢?上阳小学……这不是他儿子小时候读的小学吗?

而且,这校服下的身体……李渠风看了看自己现在小小的双手和纤细的胳膊,不禁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于是他抬头望向身边的窗户。公交车在道路上缓慢行驶,窗户上的倒影随着窗外的遮挡而若隐若现。小个子的男孩子只在窗户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尖,可是李渠风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儿子!而且还是他儿子的小时候!

那就难怪这身校服这样熟悉了,这是他儿子小时候的校服。准确的说,这是他给他儿子转学之前,也就是他遇到他儿子那一天,他儿子穿的校服!

那应该是十年前,也就是2008年。

别看李渠风后来是锦阳市数一数二的工程承包大户,几乎市里所有的建筑和道路工程他都有cha手,可是十年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工地里的小头头罢了。搞事业的男人没有不想发财的,可是发财并不简单,现实混着工地里的钢筋泥土堆成一座座高楼挡在渺小的他面前,之所以他一直没有被现实打败,可能是因为他有个会算命的好朋友陈玉州曾跟他说过,30岁以后必成大器。

现在想来,这倒是真的。30岁以后他的事业越做越好,在锦阳市的建筑工程行业几乎一手遮天。可是陈玉州却没有跟他说,他会在45岁死于非命,而且是死在儿子的手上。这个龟孙,自己可没少给他“科研经费”,结果他说话只说一半!

这时,公交车缓缓靠站,李渠风看着窗外老旧的陈设,远处的建筑上还贴着北京奥运会的宣传标语。恍惚想到,是啊!现在是2008年!现在是十年前!

所以,他是穿越了啊!而且,李渠风看着窗户上倒影着的稚嫩脸庞,他穿的还是儿子的身体!

那么,儿子为什么要将自己推下悬崖?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可以搞清楚呢?又或者,重来一次,自己必然不会杀掉自己,那结局是不是可以改变了呢?

李渠风迅速在脑中思考好其中关系,如果要去弄清楚真相必须要去找到十年前的自己。如果想要避免十年后自己的死亡,是不是干脆就不要去找了?

他看着窗外思考。窗外的大楼渐渐离去,公交车越走越荒凉。李渠风猛然记起,这趟车难道是要过桥的那一辆吗?那么今天,确实就是当初他和儿子在车上相遇的那天啊!

2008年的锦阳日报上曾记载过这样一件事情,5月20日471路城乡公交在通过锦阳大桥时发生侧翻坠入河中,车祸造成车上5人死亡,10人受伤,其中车上一男子见义勇为救下一名10岁男孩。

见义勇为的男子就是李渠风,那个男孩就是后来他的儿子。

公交车落水以后,他从车窗爬出,恰好看到前座的小男孩也在艰难往外爬,于是顺手将小男孩救了出来。结果到了警局发现小男孩是当地福利院的孤儿,可能是有缘,后来他就将小男孩领养了。

那么……李渠风回头望去,果然在他后一排的座位上,他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正是2008年的自己!

这个男人旧旧的工服下面露出白色的工字背心,隐约可以看到健硕的肌肉,头上顶着板寸,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嘴巴微张,随着公交车摇篮般的摇晃,睡的正香。李渠风有些感慨,虽然自己后来成了大老板,每天穿着体面,开着私家车,可是整天喝酒应酬,也是喝出了啤酒肚,吃出了一二三高。结果年仅40岁就坠落天台,一命呜呼,死的估计也不好看,怎么看都显得不值得。

不过此刻也不是感怀的时候,大桥已经远远出现在了公交车的前方。李渠风记起来,这次车祸可不只是他遇到儿子那么简单,这次车祸是死了人的!想到这里,他他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司机大喊:“别开了,前面的桥不能去!”

车上的人纷纷望向他,可是一个十岁男孩突然的呼喊又有谁会在意呢?有的人只当是小孩子突然的恶作剧,撇了撇嘴就将头转了回去。公交车司机只是淡淡通过后视镜瞟了一眼,喊了一句:“谁家的小孩,管一下。”

没有人听他的话,没有人将他的话当真,他又继续喊了两声,依旧没人在意。身边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甚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往外挪了挪,以防被人认为是他的家长。他还想继续,可是突然被身后的一双大手捂住了嘴。

李渠风仰头望去,是十年前30岁的自己捂住了他的嘴。这个男人的眼中此刻尽是严肃和冷酷,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好像是怪他突然发声扰了美梦,所以要将起床气都洒在他身上一样。

别碍事!李渠风在心里喊着,你知道马上要死好几个人吗?

远处的大桥越来越近,李渠风开始拼命挣扎,可是他如今十岁的小小躯体到底扛不住30岁的健壮男人。眼看着车子已经开上了大桥,他急中生智一口咬在男人的手心上,在男人吃痛松手的瞬间,他再次站起身大喊:“停车!快停车!”

司机不耐地又从后视镜里瞟了他一眼,可是下一秒前面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车子不受控制地向右转向冲出桥体,最后侧翻掉下大桥。

一切还是如当年一样发生了。

车内的尖叫声和哭声在公交车落水的那一刹那就被河水包裹消融了,只留下一张张挣扎求存的面孔。

李渠风奋力抵抗着水流的阻力,趴着身侧的窗户想要爬出来。但他年纪太小,身体瘦弱根本用不上力气,试了几次也没成功,最后还是当年30岁的自己把他顺手捞了上来。

两人上岸之后都受了一些擦伤,很快被送到医院,之后又去做了笔录。

李渠风后来是通过正规程序领养的儿子,所以毫不费力的报出了儿子当时所在的福利院。警察联系了福利院的院长,院长很快赶来。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眼前这个总是佝偻着背的男人,看上去猥琐低调的男人就是陈玉州。陈玉州其实在锦阳市商界很有名气,很多大老板都找他看风水,比如赫赫有名的徐氏集团老总徐广华等等。当然这都是后来李渠风稍微发了一点财之后才知道的事情。最开始他只当陈玉州是自己偶然遇见的靠坑蒙拐骗吃饭的神棍。只是后来,自己确实如他所说35岁以后越来越发达,才越来越相信他。

如果李渠风没有记错的话,陈玉州就是在警察局告诉他,让他收养这个男孩,这个男孩会给他带来财运。

果然,陈玉州走过李渠风现在10岁的身体,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30岁的李渠风耳边说了几句话。30岁的李渠风听完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在权衡要不要听陈玉州的话,但是他很快下定了决心。

是的,一切的走向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30岁的李渠风和院长交涉一番之后,顺利领养了他。

当年儿子在福利院的小名好像是叫小明?但是不重要了。

“李渠风可是个好名字,他也叫李渠风吧!”陈玉州指着十岁的小男孩,神神秘秘地说道。



三、

哪有爸爸儿子叫一个名字的?也许外国常见,可是在中国几乎没有。但谁让李渠风是个早就被生活毒打过的迷信青年呢?神棍又如何?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呢?只要等发财,领养个儿子而已嘛!叫一样的名字也没什么啊!

如此,10岁的小李渠风脑子里装着爸爸李渠风40岁的意识跟着30岁的李渠风回家了。

想要知道的真相似乎在十年以后,而这剩下的十年也不知如何发展。远虑还远,可是近忧却实打实就在眼前。

跟着30岁的李渠风回去之后,30岁的李渠风就变成了对方口里的小风,被对方儿子来儿子去的使唤。

但是,毕竟如今自己是10岁的小孩身体,而且对方还是年轻的自己,自己记忆中以前对儿子应该还是不错的,于是李渠风表示,算了,忍你一手。

破旧的出租屋内,只有一个木板床,床边是一个小书桌,床后是一个老式衣柜。靠近门边有一个小灶台,上面放了一个液化气灶,旁边是几个碗筷。

就这样一个破旧的小屋子里,居然有个崭新的空调,此刻正滋滋地冒着冷气。

这个是小李渠风被领养之后强烈要求添购的,为此他还毫无节操地叫了30岁的李渠风“爸爸”。

开玩笑,他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多年吃香喝辣,怎么能忍受原本家里这个小小的电风扇?这么热的夏天,有空调才有命啊!自己没让换房子真的是知道自己当时没多少钱。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坚信了自己真的后面就能从此飞黄腾达了,这个小空调才多少钱?总之空调李渠风倒是很果断买了个空调。

夏夜虽然不及白天炎热,但是多少还是闷的。小李渠风吹着空调在书桌前看书。

当年自己一直不能成功多少还是吃了学历的亏。李渠风以前学习还是不错的,但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高中没毕业就出来工地干活了,来了工地干蛮力可以,但凡需要点技术含量的就总是比那些专业出身的差一些。累死累活十几年,30岁才当上个小包工头。

小李渠风看着这样大热天还在外面忙碌的李渠风很是感叹,虽然他知道苦日子没有多久了,他确实如陈玉州所说就要时来运转,但是多年心酸无奈只有他自己知道。以前看着儿子读大学自己也是羡慕的,如今嘛,既然老天有机会让自己重新来过,看来自己也可以去读大学的。

学习之路是没有捷径的,哪怕是对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所以小李渠风学习很刻苦。

不过,学习归学习,小李渠风还时不时看看桌上的小闹钟。差不多快九点的时候,他起身将灶台点上,熟练地下起了面条。果然没一会,李渠风就到家了。

李渠风因为见义勇为的事情在这个城市里忽然有了点名气,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些大老板,一下子忙碌起来,每天也是应酬不断。但是他这个人,喝酒不爱吃菜,这么长时间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住?

虽然现在那副躯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是感情还是有的,想到自己当初落下的许多毛病。小李渠风忍不住操起心来,每天估算着时间给他准备点吃的。

小李渠风看着径直走向床边的李渠风,手脚利索地捞起锅里的面条,心里还不忘吐槽他。

跟养个儿子似的!

面条摆到书桌边,小男孩生硬地说道:“吃吧。”

李渠风看着眼前严肃正经的小男孩,笑笑没说话,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乖儿子。”

小李渠风别扭地别过脸去。

然后小李渠风回到桌前继续看书,李渠风坐在床边边吃面边静静看着李渠风看书。

突然李渠风说道:“小风啊,你帮爸爸看看这几个工程选哪个好?”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纸。

小李渠风转头一看,这东西他太熟悉不过了,当年在几个工程之中举棋不定,全吃下来他没有那个实力,选哪一个又太难抉择,每个在当时看来都是极好的项目。

当时,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晚上吧?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儿子,儿子给他选了一个。结果他选了中了最赚的那一个,狠狠赚了一笔,后面顺风顺水。

可是这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却犹豫了。如果自己不选对的那一个,李渠风的命运会不会改变呢?别的项目只是会稍微差一点,也许李渠风的生命轨道就会变化呢?

看来这一次,是该他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小李渠风自然地接过那几张纸,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写着“南江集团”的材料,但是他还是假装认真地看了几分钟,甚至还假模假式地分析了两句。然后从另外的几张里面随便抽了一张。

“这个?”

“嗯,这个。”

李渠风看了看纸张,又看了看眼前的小男孩,突然笑了起来,点点头说道:“你看书吧。”

小李渠风继续看书,李渠风继续一边吃面一边看着他看书。关于选项目的事情,几分钟,几句话,就定了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李渠风没有听儿子的建议。他依然选择了“南江集团”的项目。

日子随着既定的轨迹一步一步走着。

两个李渠风相依为命,从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着的小出租屋,到李渠风干完那一个项目买下的小二居,再到后来学别的暴发户买的小别墅。

生活越来越好了。

李渠风一直在外奔波赚钱,生活单调又充满了世俗。小李渠风就不一样了,他一边要弥补缺憾好好读书,一边还要做家务照顾李渠风,诗意和烟火一样也不缺。

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来当儿子的还是来当爸爸的。心里成熟的小李渠风是真的心累。

在曾经30岁到40岁的岁月里,他是真的什么也不会,养儿子也是跟现在李渠风一样随意散养,爱管不管。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是自力更生好几年的贤惠人格了。

家里的活儿,他全干。

李渠风饿了,他投喂。

李渠风喝多了,他给收拾。

邻居们看到他们这样单亲父亲的家庭,纷纷投来了关爱的眼光。

“哎哟哟哟,爸爸天天不着家,小孩子天天自己做饭哦,好可怜哦!”

“是哦,娃娃还是要有妈妈嘛!他家是离婚的啦?噢哟,那小孩好懂事哦,看着心疼哦!”

“小李虽然忙,但是会赚钱哎!给他介绍个会照顾家的,刚刚好!”

“上次你不是说给介绍了一个,怎么样哎?”

“噢哟,别说喽!小李哦,忙得连见面的时间都没得哎!”

街坊邻居的聊天,大小李渠风都不得而知。关于李渠风的个人感情问题,小李渠风从来没有关心过。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已经上高中了,离2018年越来越近,他的心里始终记挂着被推下悬崖的事情。而且,他也知道,如果现在的李渠风和他以前一样的话,那么应该是有几个女朋友的,只是考虑到他的关系,没有带回家罢了。

当了大老板的李渠风,也是在花丛之中停留过几朵花的。只是露水情缘,从不当真。

如果说真要有哪个是李渠风真正比较中意的,那可能就是王芷蕾了。

提到王芷蕾,小李渠风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其实他有一次见过王芷蕾送醉酒的李渠风回家,她在门口撒娇要进来坐坐,但是被李渠风严词拒绝了。

小李渠风记得,那天王芷蕾走的时候颇有些伤心。

原来那一次,儿子看到了呀。

当年他就一直知道,自己发达以后身边围上来的这些个女人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尤其是这个王芷蕾。

如果说喜欢,那确实是真的喜欢。王芷蕾漂亮、干练、有气质,985大学的金融系高材生,刚三十出头就做到了南江集团财务总监的位置。李渠风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吸引了,那种跨越阶级的征服欲被挑了起来。

是啊,跨越阶级。他不过是高中都没毕业的人,只是现在有点钱罢了。而她则是言语、谈吐就让他相形见绌。

在征服欲的驱使下,他开始追求她,也许是钱真的好用,又或许是和南江集团的合作实在是愉快。还真的让他追到了王芷蕾。

只是,追到手以后的鲜花,还是那么靓丽,那么耀眼,那么芬芳。还cha在他的身上。自卑油然而生,也许他的恶臭,用名牌西装、用高价香水都无法掩盖。

后来儿子上大学以后,他们频繁因为结婚的事情吵架。

以前儿子没上大学,所以不结婚。现在儿子已经上了大学了,为什么还是不能结婚?

李渠风在手握鲜花的虚荣和自卑中摇摆,一直到最后死亡也没有真的把王芷蕾娶回家。

小李渠风想着,如此看来,其实儿子高中就已经见过王芷蕾的,不知道他当时是个什么想法,好像并没有问过自己什么。

也是,自己设身处地在这个位置,也觉得不用多问。李渠风一个大龄青年交女朋友什么好问的呢?

只是小李渠风没有想到,王芷蕾居然会在他上大学期间来擅自学校找他。



四、

经过多年努力,小李渠风终于如愿考上了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他想要试试看,能不能通过这一次有所改变,如果改变高考志愿,考上不一样的大学,结果会不会因此改变?

结果,当天手握着汉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几乎无语凝噎了。

不填你就调剂是吗?

结果,他的“爸爸”李渠风还以为儿子被调剂了太伤心,还小心翼翼问他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复读或者留学,真的不一定非要继承爸爸的产业,其实爸爸希望你快乐生活,巴拉巴拉巴拉。

哎……小李渠风长叹一口气,甚至想拍拍李渠风的肩膀。

老弟啊,我真的是尽力了,感觉你离小命不保真的不远了。

当然,这些都没有,小李渠风一直都是乖孩子人设。他乖乖去上大学了,如果天命不可违,至少要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小李渠风是这么想的。

很快,王芷蕾就找到了他。这是当年的李渠风不知道的事情。

大学城的附近有几个小商圈,王芷蕾找了一家不错的咖啡馆约小李渠风出来坐坐。其实最开始她也不清楚能不能约的出来。李渠风对孩子的保护还是蛮好的,自己也没有机会接触,谁知道小李渠风接到电话就同意了。

妆容精致的女子,剪了干练的短发,两边虚虚扣在耳后,露出两只耳坠上简约的几何耳环。成熟大气又不乏温柔。

这就是李渠风迷恋过的女人。上次在家门口见到她,还没有仔细看清,如今坐在他的对面。她还是一如当初。

可是他来找小李渠风有什么事呢?李渠风明确和王芷蕾说过不要打扰到孩子,她为什么会偷偷跑到这里来呢?

王芷蕾浅浅喝了一口咖啡,开口道:“小风,你可能还不知道阿姨是谁,其实阿姨是……”

小李渠风倒是甚少在王芷蕾的脸上看到这样局促的表情,可能面对孩子,八面玲珑的王芷蕾也会不知所措吧。他大方笑道:“知道啊,王阿姨是我爸爸的合作伙伴。”

王芷蕾笑了笑:“确实是合作伙伴。我们南江集团与你父亲的公司长期合作,关系一直都不错。你父亲是个很伟大的父亲,他一直……”

小李渠风打断王芷蕾的话,他明白王芷蕾的风格,前面赘述的这些绝不是他的目的,他不想听这些,于是直球出击。

“王阿姨是在跟我爸爸谈恋爱吗?”

“王阿姨想跟我爸爸结婚吗?”

小李渠风是想劝劝王芷蕾的,他很知道李渠风现在的心理,毕竟这就是当年的自己。李渠风到死都不会跟王芷蕾结婚的,他倒是希望自己态度冷硬一点,可以让她自己断了这个想法,以免日后伤心。

小李渠风看着王芷蕾,却她脸上的一直挂着的浅笑渐渐淡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低头用小勺子慢慢搅拌着咖啡,没一会儿抬起头来,招牌的笑容又挂上了,最初的局促也不见了,就好像刚才的局促是表演一样。她笑着问道:“你害怕我跟你爸爸结婚吗?”

“是不是害怕我跟你爸爸结婚,你爸爸就会抛弃你?”

“是因为你不是你爸爸亲生的吗?”

那语气,像是一种调侃,带着点示威的意思。

可是他印象中的王芷蕾虽然在业务上干练好强,但是在自己面前从不是这样的人,更不应该会是跟自己儿子说这样的话。

“阿姨把我家的情况摸得很清楚嘛!”

“嗯,时间长,自然就清楚了。”

那天二人不欢而散,该劝人的没有劝,该威胁的也没有威胁到。

一晃就是2018年的5月20日。

对于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小李渠风依然没有头绪,整个事情似乎一点应该有的征兆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他多次想要改变李渠风的生命轨迹,可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命运总是自然而然自己走了回去。

小李渠风提醒过李渠风今天不要出门,但是今天有个不得不谈的业务,李渠风还是匆忙出了门。

哎,看来李渠风注定是要上天台了。当时自己被推下天台那天,并不是为了业务出门的,但是确实还是出门了,结果在路上被人打晕之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套上头套绑在天台上,头套被摘下的时候,被自己的儿子推了下去。

看来只能自己今天不要出门了,小李渠风思忖着,不出门等于不会上天台,看能不能躲过这一天。但是如果跟王芷蕾说李渠风现在有危险,让她去天台能不能救下他呢?于是他给王芷蕾打了一个电话。

“你说的我不理解,我就在你们家附近,我马上过来。”

很快王芷蕾到来,按下了李渠风家的门铃,她今天可能是在附近运动,穿了一身运动服。

小李渠风为她打开了门,刚要说话,她轻轻抬起手来。



五、

当小李渠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上正套了个头套,四周都是一片漆黑。

恍然间,让他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在当时坠楼之前还是如今穿越后的小李渠风。他慌慌张张拿掉头上的头套,发现自己正坐在台沿边的椅子上,后面正是噬人的深渊。

“啊……”

他大叫一声站起来跑开,躲到了安全一点的地方。然后,他看到台沿上还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带头套的人。这把椅子的摆放和他刚才那把不太一样,它是倒着放的,椅背朝着天台,而上面的人也是反坐在椅子上,手脚被绑在椅子上,背对着后面的深渊。

他如有所感。

这个人,是不是李渠风?不论是不是,他的救这个人!这么坐着实在太危险了。

他鼓足勇气走了过去,看着那人带着头套的头,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头套。

“唰。”

小李渠风看到了里面的脸,正是李渠风,他赶紧收回双手怕自己一不小心推到椅子,可是下一秒,椅子安装了弹射装置一般,自己朝后倒去。

小李渠风来不及抓住椅子,就看到椅子倒了下去,那一秒,李渠风睁开了眼睛。

他一定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然后以为是自己他下去的。

小李渠风知道,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无力地瘫坐下来。

忽然有个人缓缓走到他身边,“是不是觉得真相很简单?”

来的人是王芷蕾。

“是你?”

王芷蕾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每一次结果都是一样的呢?”

“我不信!”

她边说边往天台边缘走去,此刻已站在台沿上。

小李渠风深感不妙:“你要干什么?”

王芷蕾扭头对他笑了一下:“时间很宝贵呢,我赶时间。”说罢,她跳下了天台。



六、

2018年的锦阳日报上记载了这样一桩命案,有一男一女从锦南大厦上坠楼死亡,死者系渠风建筑公司老总李渠风和南江集团财务主管王芷蕾。据现场的视频监控看,王芷蕾先后绑架了李渠风和其儿子李渠风,将绑至天台。根据警方初步推断,王芷蕾可能意图通过绑架二人逼迫李渠风结婚,遭拒绝后,杀死李渠风并跳楼殉情。

“警方可真厉害,随便查查就抓到凶手了。”身形岣嵝的男人摇了摇手里的日报,放在小李渠风的面前。

那天,小李渠风被王芷蕾跳楼的举动吓到,缓了半天才惊醒似的跑下楼去。此时楼下早已站满了围观的人,有人已经拨打了110和120。他傻傻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围在里面的,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

之后就是录口供等一系列事情。

接着就是李渠风的葬礼。

宾客们前来上香,小李渠风一一回礼致谢。人的一生,生是一回,死也是一回,宾客渐渐散去。小李渠风开始收拾各种东西,他看着眼前黑白照片里的人,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自己参加自己的葬礼,很奇怪。

追寻多年的事情,真相如此简单,也很奇怪。

忽然,那个身形岣嵝的男人出现了,他带着一份最新的锦阳日报感叹道,凶手一下就被抓住了。

是啊,凶手没有抓错,动机完全瞎编。王芷蕾很明显不是逼婚的,可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呢?这个问题似乎再也无法找到答案了。

不对,也许眼前这个人可以。

小李渠风看着眼前的人,别人口中的大师,锦阳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置宅取名投项目,都要去找他去问一问。

陈玉州的眼中是了然,他从衣袖里拿出了两张符。

这个符……

小李渠风认识这个符,当年他坠楼之前陈玉州曾给过他一个符,说是可以保平安。这个符,怎么还在这?

“就是你当年那种。”陈玉州笑道。

“你知道?”小李渠风诧异。

“符可是我给的。”

小李渠风看着眼前长相不起眼的男人,是啊,给自己符的是他,让自己给儿子取名也叫李渠风的是他,说自己30岁以后事业大成的也是他。

“你知道王芷蕾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对不对?”

陈玉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这两张新的符给他。

“穿身符,一张穿十年。穿一魂,穿二身。”

陈玉州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手在他的身边放下两份报纸。

一份就是2018年这份记录5月20日案件的报纸,另一份则是2008年那份记录5月20日案件的报纸,报纸上赫然写着:5月20日471路城乡公交在通过锦阳大桥时发生侧翻坠入河中,车祸造成车上5人死亡,10人受伤,其中车上一男子见义勇为救下一名10岁男孩。经公交车视频记录,事故原因为车上一名儿童乘客无故吵闹喧哗,司机试图提醒纠正该乘客行为时不幸撞到对面车辆。

报纸上为了保护未成年人,没有公布该名儿童乘客的性命,只公布了死亡人员的名单。

那个无故吵闹喧哗的儿童难道是自己?可是自己明明只是想要提醒司机阻止这场车祸啊!

李渠风瘫坐下来,手中的报纸掉在地板上,他隐约看到受害者名单里有一个名字:王知雷。

王知雷,王芷蕾,他们有关系吗?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原来需要被改变的那一刻,从来都不是2018年的那一刻。而是从最开始,就应该改变吗?



六、

2028年5月20日。

陈玉州在家中静静等待,忽然手中的玉盘闪过一道光,写着“李渠风”的珠子,在太极盘的外圈上转了一圈。



2008年5月20日。

陈玉州慢慢走到公交车站牌边,很快,他看到了疾步走来的男人。男人的面孔他很熟悉。

“你还是来了。”陈玉州望着缓缓驶来的471路公交车。“准备好了吗?”

男人登上了这辆车,过了好一会,一个少女匆匆赶来。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19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44)

山花烂漫(写手:[季]江栀,真身:伏天小佛祖)

山花烂漫


一、


六月过半,大山里的清晨却还是凉浸浸的,浓翠欲滴的枝条藤萝掩映下,一条小路弯弯绕绕向前延伸。在几只山雀的叽叽喳喳声中,依稀能听到一处山泉的叮咚韵律。


陈娇把十升容量的塑料桶凑近泉眼处接满水,然后拧紧盖子,把桶子套入特制的绳套中,背在背上。


她不会用扁担,因此时常深恨自己无用,但她还很清晰地记得母亲和姐姐单薄的肩膀上横着一根油光水滑的竹制扁担,轻盈地走在这条小路上。扁担伴随着她们的脚步弹出一个美妙的节奏,连水带桶几十斤的份量仿佛因此被消解去大半。那时小小的陈娇蹦蹦跳跳跟在后面,一会被野花迷了眼,一会被灰兔分了神,待到抬眼望时,前面的身影已经走出老远去。


如今村里通了自来水,但是大家一致认为那水“不是好味儿”,锈大。洗洗涮涮也就罢了,家常煮饭炒菜也能将就,如果是做本地特有的美食——蒸糕,那就一定要劳累点儿去趟后山取水。这是陈娇第一次主持蒸糕活动,但她也格外重视取水这个步骤。


由于起了个大早,走下山时,不过清晨六点。


陈娇活动一下酸痛的腰背,拭了拭额头薄汗,好在学校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便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瘦瘦的女人,穿着白衬衫和今年时兴的黑色魔术裤,扎着高高的马尾,细长眼睛薄嘴唇,显得极其薄情而严肃。陈娇登时怔住,由于一向恐惧于此人的多年积威,她半弓的腰一时忘记直起,迈出的一只脚也尴尬地忘了落地,整个人如同定格的汤姆猫。那个女人显然也未曾料到路遇陈娇,一时间也尴尬起来,不知该抿头发好还是扯衣襟好,半晌后她将手中硕大的旅行袋放在地上,转身走了。


陈娇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栀刚刚像放羊一样把满脸困倦的学生们赶进教室早自习,便看见陈娇连背带抱狼狈不堪地挪进校门,连忙跑过去解救。一接过那旅行袋,江栀也被其重量震惊到了,咬牙问道:“什么呀这么重?”


陈娇回答:“我四姑送来的。”


江栀下意识地回头向大门口张望,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回去了。”陈娇淡淡地说,接着语气又欢快起来,“老师,我今天蒸糕!之前我看她们做过,昨天又找厉害人问了一遍详细流程,没问题了属于是,今天中午必须让徐老师吃到吐!您快去看着他们自习吧,不用管我。”


现下并不是蒸糕的好时节,新糯米还没收获。虽然以江栀的拙嘴笨舌从未尝出陈糯米比新糯米差在哪里,但村民们固执地认为新糯米就是好新糯米就是妙,岩石镇的新糯米蒸糕天下第一地道。


而陈娇执著于在这个不合适的时节制作蒸糕,是因为徐杰即将到来。


大约在六年前,徐杰带着一大车助学物资第一次开进岩石镇,偌大个人缩在局促的座位里跟学生们一起吃饭。他掰着蒸糕一块一块往嘴里填,眼睛亮亮,笑意暖暖,看着江栀说:“这东西好吃。”孩子们登时振奋。原来光鲜靓丽财大气粗的徐老师也跟他们一样爱吃这个东西!自那以后,徐杰每次再来,孩子们都质朴地致力于把他吃吐。


江栀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大家:燕师大四食堂的某一个窗口就专卖这个东西,一块钱三两,三块钱一斤,还搭送一碟酱萝卜。


岩石镇天下第一地道的新糯米蒸糕并不比四食堂卖的蒸糕强。


二、


徐杰比预估的时间早到了一个多小时。


照例是一大车东西——给秋季即将入学的初一新生们准备了新的运动鞋、校服,新书包,给高中部换的一百套新桌椅,给教职工添置的两台新电脑,还有募捐而来的一千多本课内外书籍、堆成小山的各种毛绒玩具。这条路徐杰整整跑了六年,而这一次,有五十公里左右的垃圾路段终于在今年被翻修出了点样子,所以节约了一些时间。


福田大厢货拐进院子里的时候,江栀正在上上午的第四节课。晴空九万里,院墙边的老杨树把枝条肆无忌惮地伸展进来,荫蔽了半个小操场,筛落下稀疏光影。穿着一身白的徐杰从驾驶位大鹏展翅跳到地上。显然,在上次被女同学们嘲笑过中年发福之后,他进行了规范而严格的身材管理。江栀调回视线,勉力压了压勾起的嘴角。


课堂上,一个学生起立应对江栀的随堂小测验。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归雁洛阳边。


一切刚刚好,包括刚出锅的蒸糕。


陈娇很为自己的聪明伶俐感到骄傲,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打好两份饭,直接送进了江栀的宿舍。先把徐杰赶进去,再去拖江栀,一路杀鸡抹脖使眼色,简直粘上颗痣就是媒婆。


江栀无奈苦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再聪明的小孩子思维也是单线程的——你不跟我玩,是因为我们离得太远了/分开太久了/我不听你话,只要我主动走到你的身边,扯扯你的袖子,我们就能嘻嘻一笑和好如初,又再高高兴兴地玩在一起。她还不懂得,进山的一条路有很长很长,在这条路上,大家都会遇到许许多多人,听到许许多多故事,明白许许多多道理。会渐渐了解,这个很好的人,早已在同我慢慢告别。我站在山花丛中,向他挥手,大家都有美好的明天。


徐杰没让江栀为难,他把两份饭端到屋外,放在两张并排的椅子上,坐在露天台阶上开吃。吃着吃着,遥遥望向天边外,满足地感叹了一句:“多好的天儿啊!”


两个人就着蒸糕熏鱼和酱萝卜聊起了很多朋友。


说起贾明明和周菲菲的“朝圣之旅”吸粉千万,现在火得一塌糊涂,找她们帮忙带个货排队半年起步。说赵伟平换了最新款的炫彩镶钻折叠充电减震多媒体大假肢,极其拉风,跟个赛博朋克似的,到处摇人陪他打球,张宇浩都躲回乡下老家去了。说班长进了博士后流动站,仿佛要把母校读倒。说当初整天自负美貌的陈晶晶生了个女儿,跟孩子她爹一模一样,眼睛像豌豆,下巴有四层……


江栀突然笑了。


徐杰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搞笑了,但是看到对方笑不可抑,也便觉得好笑,问道:“你这是又想到了啥?下巴有四层?”


江栀一边笑出鹅叫一边摇头,她塞着满口蒸糕,腾不出嘴告诉徐杰她只是想起了一个类似的场景。


三、


那正好是六年前的今天,燕城比岩石镇至少热上十度。江栀踩着一双纯装蒜用的、完全不合脚的高跟鞋,蹬蹬跑上某教培机构神气的独栋办公楼。


那绝对是水逆的一天,先是化妆耽误了时间,接着打车打不到,出了地铁站才知道距离面试地点还有两公里,进了机构发现一部电梯在保洁,另一部电梯足足有五分钟不肯移动。江栀碎碎念着埋头往楼上冲,却在这时,手机从她手中滑落,砰地一声砸在大理石楼梯上,然后是一连串的砰、砰、砰、砰、砰……好的,果然是水逆的一天。


可怜的手机虽然没有当场解体,但是屏幕上也摔出了我国高铁路线图。


实际上,当那位标准假笑着的HR刚一坐到对面时,江栀就已经放弃了。不喜欢,不高兴,不幸福!是的,这么倒霉的一天,件件桩桩,绝对都是在阻止她进行这场面试!彼刻的她只想回家洗澡,吃西瓜看电影。在HR的不知所云中,江栀摸出手机,艰难地在高铁路线图上给徐杰发了个定位,口谕:“手机遇难,速来营救!”


一个小时后,徐杰带着苹果8P赶来救驾。那是他妈妈刚送给他的毕业礼物。


他轻车熟路地替江栀换好手机卡,下载常用APP,做了一些必要设置,然后连好耳机帮江栀戴上试了试,自言自语:“有线的好麻烦,又不安全,回头给你换个蓝牙的。”就好像仅仅几个月之前,同学们躺在宿舍的床上吹着空调大放厥词:“现在的社会,随便做个什么工作,月薪两万是基本有的吧!”纷纷发表我表哥如何、我堂姐如何、09级的某位学长如何如何之类的无中生“友”系列话题。


之后,两个人像两只教养良好的大型犬,蹲坐在路边,炎炎烈日下伸长舌头去舔手里的冰棒,发呆。不时冲路人露出静谧而恬淡的微笑,骇得人家夺路跑走。


眼前半米,是江栀忍无可忍甩掉的高跟鞋。眼前十米,是教培机构神气的独栋办公楼。


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面试了,二十次?或是三十次?差不多有了。总之,作为当下第一卷的行业,燕城教育界是实在不缺一个成绩单有些惨不忍睹的国产本科生。照这个形势下去,江栀觉得自己去考个幼教证比较合适。


“那么我去岩石镇得了。”江栀突发奇想。班长手上还有支教名额。

“哦。”徐杰热得无精打采,还不忘问了个重要的问题,“几年来着?”

“两年啊,去刷个BUFF,回来加进大分说不定就够进一中了。要不,我用这两年时间好好备备考,回来后争取一把考研上岸!”

徐杰拒绝相信她的大话:“你会好好备考才怪!不过也是哦,才两年而已……”


没错,才两年而已。


车也慢马也慢、一生只够爱一人的年月早已过去。现代人类隐身于钢铁和水泥的堡垒中,以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伟大成果武装自己,时间快得不可思议,去趟地球另一边也不过十几个小时。熬个大夜写杀帖,补一觉再睁眼,很好,美丽的一天又过去了。


具体来说,两年时间有多短呢?两年前,周董的工体演唱会轰动全城,人们都疯了。徐杰当时弄到两张票,江栀那天晚上一直有种幸福到濒死的感觉。半夜出了体育馆,大街上还挤满了没买到票但站了几个小时的小情侣甚至单身狗,那是独属于那天晚上的浪漫。决不仅止于音乐本身。那天晚上的浪漫,是分散潜藏于城市各个角落的同类自发走上这条街,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是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是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而这两年前的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就像你刚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行李托上行李架,就到站了。


两个人仅仅用了十分钟做了个决定,当时的他们,应该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命运会因这个决定而改变,包括他们自己的。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让你老娘看看,我是多么有上进心,多么胸怀大志!她错得简直离谱!”

“喂喂!”徐杰抗议,“我们的事不要扯到我老娘好不好!我老娘还说你勇敢善良缺心眼呢,你怎么不记得?!”

江栀一时心梗:“…………替我谢谢她。”


四、


岩石镇中学高一(1)班,有个女生叫陈婷,平时不爱说话。她穿的衣服很旧,但永远洗得最干净。她智商并不很高,但从她接受应试教育以来就没考过第二名。


江栀担任这个班级的班主任以后,发现陈婷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刷题,那真可说是畅游题海。其中一部分是学校统一印发的试卷,更多则的是一些自费购置的练习册,有正版有盗版,有些练习册已经历史悠久到退出考试范围了。陈婷说那是她妈妈和她四姑在外面打工时淘换到的。江栀提醒过她,有些题已经没有再刷的必要,但陈婷只是笑一笑,估计转过身照刷不误。花钱买来的题,不刷个够就亏本的样子。


江老师回想起自己浑浑噩噩的的求学生涯,不禁老脸一红,当夜回到宿舍终于刷起了恐怖的《考研英语一》。


视频另一头的徐杰震惊到不能自已,反复追问可怕的岩石镇到底对他的懒老婆做了什么!当时他已经对家里达成妥协,接手了那间专出奇葩产品的亏损体育用品工厂,并且身先士卒当起了模特。荧光粉T恤配了一条柠檬黄大裤衩,鞋子在视频里倒是看不见,想来必不是凡品。


时间过得真的很快,24个月转眼就只剩23个月。


徐杰从没有告诉江栀那一个月里发生过什么,但是看他黑黑瘦瘦的脸、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应该是过得不太轻松。跨出校门,小孩一步之间长成大人,大家都在用力地生活。对于分隔两地的热恋情侣来说,睡觉似乎是最浪费时间的事,即使两个人都已经困得胡言乱语了,仍然不肯挂断电话。


最终打断那通电话的,是陈婷母亲的到访。


敲门声在接近午夜时突兀地响起,本已困成一滩泥的徐杰瞬间惊坐起,乱糟糟的头发间似乎立起一对警觉的狗耳,一再叮嘱江栀问清是什么人再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矮矮小小的女人,像陈婷一样干净利索,说自己是陈婷的母亲,并且为自己这样晚的打扰表示歉疚。是的,她用了“母亲”这个词,显得既庄重又文雅。


在不到十平米的宿舍里,只有唯一的一把椅子。


陈婷母亲坐在那把椅子上讲了有一堂课那么久,那是江栀平生最崩溃的一堂课。


从隋唐五代讲起,讲岩石镇这个地方有多么邪恶,讲她有两个女儿。讲陈婷出生时只有五斤重,讲陈婷的妹妹更瘦,只有四斤半,讲两个女孩子读书有多么用功,讲她拼了命也要供女儿们考上去……江栀真的快疯了,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打断,中间甚至徐杰的电话又打过来一次,也没能阻止这位母亲的演讲。归根到底,就是两个女儿真的很有希望,请江老师千万不要放弃她们。


江栀听到她有收尾的意思,连忙频频点头。


“我妮们脑子好,都是读书的料,她们家人是真的会读书!她们四姑当初……”说到这里,女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自嘲道,“不提了。跟人家都不是一样的种,扯人家做什么?不提了。我回去了。”


江栀本来很困,但是那天夜里一直睡不踏实,总是有种空空落落的奇怪的感觉。似乎应该立刻起床去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睡睡醒醒直到天亮。起床后比整夜没睡过还要难受。


第二天,陈婷没有来上学。第三天,陈婷也没有来上学。


第三天晚上的视频通话时间,江栀给徐杰讲了一个故事。


五、


四十多年前,岩石镇上的一个陈姓男人娶了个本乡老婆,夫妻俩勤劳肯干、身强力壮,都是庄稼地里的好手,日子过得还算中等。


结婚第一年,夫妻俩生了个女儿,男人有点失望。结婚第二年,又生了个女儿。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吧?男人不信邪。于是生了三女儿。等到四女儿出生时,男人已经狂暴了。老婆在第四次生产时身体出了点毛病,之后再也怀不上。男人每天除了撵鸡骂狗捶老婆之外,又多了一项工作,他开始骑着自行车十里八村到处打听谁家有多余的男娃。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还真被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抱回家时那男娃已经一岁左右。男人叫老婆包上头,缩进被窝里,遍请邻人们来参观,硬说那一岁左右的大个儿婴儿是他老婆刚刚生出来的。大家忍着笑纷纷祝贺:“修好积德,有后了。”


过起日子来,二十年也未必就比两年久上许多。


四个姑娘给口吃的就长大了,中间种种龌龊辛酸不能细述,她们一个个陆续出嫁离家。只听说四姑娘出嫁前闹了一场,离家后也几乎不再回来,是最薄情的一个。


老陈头唯一的香火宝贝大儿子倒成了老大难问题,邻人们都说那小子有点“憨”,具体憨到什么程度却不好说。想来无非心术直些,说话慢些,种田做工出力的事情倒还可以。拖了几年之后也终于娶上了媳妇。据说媳妇很不错,泼辣不怕人,连生两个女儿也仍然理直气壮,把自己丈夫也修理得笔笔挺挺。公公婆婆奈何她不得。


媳妇为两个女儿取名婷婷、娇娇,希望她们的人生像花朵一样美好。


彼时生活消费日渐拉高,单凭种田每年已经存不下几块钱了。泼辣媳妇带着她的憨丈夫,是镇上第一批出去打工的人,先是辗转于省内的造纸厂、鞭炮厂,后来又去了南方更赚钱的皮具厂、电子厂。这种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每个月有万来块收入的工作,在邻人看来简直是天上掉钱,大家纷纷感叹老陈头是踩了狗屎交了好运,这是要暴发了,只有老陈本人总是感觉有些不足。


泼辣媳妇一心存钱,豁出命来加班,要给姐妹花攒个好前程,因此平时再想念孩子也只能忍着。只有到了每年春节前才能走出工厂,在她工作了一整年的城市里转一转,给家人买上几身新衣服,买上书本、文具、小零食,然后带上大包小包和她的丈夫挤上绿皮车,咣当几十个小时扑回家里。


有一年腊月二十九下午,小夫妻俩下了火车,在火车站外问了一圈,所有的运营车辆都不肯往岩石镇开,天太晚了,路不好走,又怕回程空车。


两口子硬是顶着雪扛着包摸着黑步行几十里,终于摸到了家门。孩子们都已经睡了,媳妇迫不及待地亲了亲她的宝贝婷婷娇娇,心里的热气还未稍减,冷不丁看见炕里头放着一个襁褓,旁边堆着一叠女儿们用过的小衣服、小尿垫,襁褓里睡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媳妇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婆婆那是谁家的娃娃。婆婆却不接话,只是讪笑着问他们路上辛不辛苦,有没有吃过东西垫过肚子。


或许是一路的艰辛煎熬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泼辣媳妇伸手抓起那个襁褓,提到院子里连续大声喝问“这是谁家的娃娃”、“这是谁家的娃娃”、“这是谁家的娃娃”……


婆婆连忙低声辩解,急得语无伦次,既怕吵醒邻居,又怕惹怒了一直没吭声的老陈。而事实上,老陈那天晚上从始至终没敢出屋,或许他撵鸡骂狗捶老婆的雄风仍在,但是面对这个泼辣能赚钱又丝毫不惧他的媳妇,他是一点正面刚的勇气也没有了,只是偶尔旧病复发,仍要做些莫名其妙、坑人一生的蠢事。


最终,媳妇扔开那个襁褓,揍了自己丈夫一顿,坐在院子里哭了整宿。


如果只是这样,那日子也未必就过不下去。可是美好生活就像是你年年月月呕心沥血去编织一个中国结,只有一个地方出了纰漏,稍稍一挂力,全散了。


老陈很快察觉到新孙子不太正常,起初也只是大声吆喝孙子如何聪明掩盖事实,后来盖不住了,又只好三番五次死皮赖脸地缠磨儿子媳妇带着小孩去医院查一查。这一查不要紧,好家伙,叫得上名的遗传病有十来种,那名字长得字儿都认不全的病另有两三种。邻人又有话说了:“老陈脑子定是被大炮轰过!也不细想想,谁家有多余的好男娃能抱给你?当年抱了个憨货还不嫌足,如今又抱了这么个东西,拾荒汉跟流浪狗生出来的烂种也比这强些。”


一次次进出医院检查、治疗,甚至求神拜佛,大把大把地散钱,很快吞噬了泼辣媳妇的大半积攒。老陈不死心,不愿相信自己居然是个断子绝孙的命。媳妇虽然硬气,但是她的婷婷娇娇还要指望爷爷奶奶照料,就像是交换,她需要付出一些,然后得到另一些,这个一米五的女人在中间年复一年拼命挣扎。


又一年秋天,老陈硬逼着二孙女打电话,叫回了正在南方打工的媳妇。


老陈像地下工作者传递情报一样,从衬衣内袋翻出那张在镇中心超市里别人递给他的旧报纸,磕磕绊绊地读起那占了整整一个版面的某某医院广告。读到最后,他激动得双手颤抖,声音里都混进了哭腔。似乎看见了整个家族存在下去的希望。


媳妇坐在对面静静地听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神情没有发生过一丝变化。短短几年里,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年下染过一次,如今白茬又冒出两寸多长。老实婆婆呆呆地站在门槛外,突然无声地哭了。


媳妇午夜时分出去了一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回来后她上炕抱起熟睡的男孩,走到院子里,放在平时铡猪草的铡刀下,手起刀落,严丝合缝。


院子里的大黄狗逞威风似的汪汪汪叫了几声,突然看见一个球滚到窝前,吓得那家伙最后一声“汪”硬生生转了一个弯,呜咽着吞回肚子,夹起尾巴钻进窝里不敢再出来。


六、


泼辣媳妇被警车拉走,整个镇子的人都出来围观了,婆婆拉着两个孙女跟在警车后面,一路跑一路哭。据说那媳妇始终没回过头,看路人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仿佛庆幸自己终于从一座巨型死人炉里爬出去,前面是刀山、是火海,都很好。


…………


听完这个悲伤的故事,徐杰没打招呼就跑了过来,独自开车一天一夜。情侣在没有窗户的十平米宿舍里拥抱。徐杰说:“这什么破地方,你不会喜欢的,我们回去吧!”江栀难过地问:“回去卖运动鞋吗?”从手机屏幕里走出来,徐杰的运动鞋果然不是凡品,橘红色橡胶大底搭配湖蓝色梭织鞋面,最是那副柠檬黄的鞋带堪称点睛之笔。


“别挣扎了,你家的鞋是卖不出去的。”江栀说。


江栀很担心陈婷,想去学生家里看看,但是当时的她实在是太菜了,完全都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事情,最终也只是拖着徐杰跑到陈家大门外傻傻地徘徊了一阵子。院子里稍微有点动静,倒把她先吓得窜出去老远。大约二十米外的土坝上,独自站着一个瘦瘦的黑衣女人,居高临下用看坟的眼神看着陈家院子,悲悯中带着一丝怨毒。江栀无意中扫到一眼,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连忙扯了扯徐杰袖子,往坝上使眼色,徐杰也觉得毛骨悚然。


五天后,黑衣女人扯着陈婷的衣领子把她打回学校。


江栀才知道,黑衣女人是陈婷的四姑,老陈头的第四个女儿,故事里最薄情的那个姑娘。


后来,徐杰还是要一个人开车一天一夜离开岩石镇,回到燕城,回到现代文明的包裹中。江栀却走不了,她忘不了事发那个晚上陈婷母亲给她上的那堂令人崩溃的课,而且陈婷回到学校后,状态实在令人担忧。江栀认为自己走之前至少应该做点什么。


本就沉默的女孩完全自闭了。衣服仍然很旧,但也不再洗得很干净。学习成绩……当时陈婷的状态差到老师都不敢跟她讨论学习成绩的问题。有一堂英语课,师生们一起做情景对话练习,忘记了是谁触发了什么好梗,大家笑成一片。陈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老师,整个人的精神是散掉的,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教室里的爆笑声一度一度降了下来,最后至鸦雀无声。


那阵子四姑也经常来学校,有时候在门口转一转就走,有时候请同学帮忙叫一下陈婷,看一看侄女再走。可是看到侄女的样子,四姑又常常忍不住出声斥骂,甚至动手。


老师们出来阻拦她,江栀给她讲道理,讲教育心理学、教育伦理学,讲在陈婷目前的情况下家长采取如此激烈的教育方法,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


然后四姑说了一句话,那是江栀思考多年以后仍然认为无法反驳的一句话。


“快要被吊死了的人,健康对她一点用也没有。”


随着大孙子的横死、媳妇伏法,顶梁柱轰然倒塌,自觉能了一辈子的老陈头不愿面对自己的错误决定,却也只能站在巷口梗着脖子红着脸跟邻人叫嚷:断了香火怎么能行?断了香火不就完了?儿子还在,再娶!再生!我怕什么?!……只不过,人人都能发现老陈的脑子已经不行了,说话常常一句不挨一句,有时候那条军绿色老布裤子上居然还有一些可疑的湿迹。衰老是失去尊严的开始,于是人们也便毫无心理负担地嘲弄起了老陈。


终于有一次,由于嚷得太大声了,额头上足有小指头粗的动脉根根浮起,众目睽睽之下,老陈的嘴歪了,之后瞪着赤红的双眼慢慢倒了下去。


老陈的战场从巷口转移到了自家厦屋,吃喝拉撒睡都在一间屋里,不顺心的时候像牛一样哞哞叫,只是无人理他。他的憨儿子在失去媳妇拉拔的同时,也失去了外出做工的能力,镇日赋闲在家,据说每天进去揍他爹一顿。


老太太每天进去送饭的时候也顺手揍老陈一顿,不过揍归揍,毕竟白头夫妻,饭还是给送的。


七、


江栀开始在课余时间陪陈婷一起刷题,因为她无意中发现陈婷在刷题时竟是平静而快乐的。在陈婷母亲的思维里,成绩好等于脑子好,实际上陈婷脑子一般,她之前稳定的第一名是靠大量刷题练出的肌肉记忆来保持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龙有龙道虾有虾道,管天管地你还不许笨人考第一吗?


每天下晚自习后,江栀叫陈婷一起煮消夜,然后躲在宿舍里一起刷题,宿舍里闷得受不了就搬到教室里刷题,到后来她们的刷题小分队扩大到了二三十人,教室里时常彻夜亮灯。为了实现一个大目标,每个人都在斗志昂扬地去完成一个个小目标。校长批评她们这种学习方法是不对的,但是最后被她们的成绩说服。


到了周末,江栀送陈婷回家,陈婷带着妹妹再送江栀回学校……师生们送来送去,就把乡村长夜中临睡前那一长段难堪给耗了过去。


终于在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时,陈婷重新登顶。


24个月归零。


两年果然如同他们设想的一样快,倒计时小本本撕到最后一页,徐杰到的一天不差。


不过那一次他们根本没有说起回城的话题,因为谁都知道那不可能。江栀带的第一届学生,已经两年了,再多陪一年吧!江栀想陪他们进考场,想陪他们去实现人生的第一个大目标,也想看看自己究竟干得怎么样。想让那些托付过她的女人们安心。


他们开车带陈婷和陈娇去了趟省城,看电影,吃金拱门,还去探视了女孩们的母亲。


在那座肃穆的建筑物外等候的时候,江栀说:“要么你别等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嗯,不等了,回去我就另找一个。”徐杰畅想起来,“找个勇敢的,善良的,缺心眼的,然后我每个月跑个大长途去看她,而她只会嫌弃我的小蓝鞋。”


这个人的奇葩审美是如此的长久且坚定,从未因受到打击而动摇,固执地爱着小蓝鞋。现在就更不会动摇了,因为他居然在茫茫网络上找到了百万同好,简直是林子大了鸟齐全。


说来绝对是偶然,感谢伟大的网络时代。


江栀和学生们的鬼步舞视频被校长发到了公号上,被粉丝们扩散开来,网友对他们的舞姿非常不感冒,但是对他们身上电光闪闪如五毛特效般的装备非常痴迷。网络时代没有秘密,三扒两扒,徐杰现了形,大家赫然发现国产土装备之中居然还有这样一家极具娱乐气质的宝藏品牌,一声高呼——把它买空!就这么火了……


徐杰老娘得知自己苦撑半辈子的破厂居然就这么火了,气得慢性胃炎都犯了:“你赶紧滚去那什么石头村跟她结婚算了,一把把我气死享福,老娘不欠你们!”


江栀十分得意,感到自己在徐妈妈面前曾经碎了一地的面子终于拾回一些。


八、


高三第一轮大复习快结束的时候,陈婷又一次缺课了。江栀心里不安,打算等到午休时间就去她家里看一看。结果没一会,陈婷的妹妹陈娇就跑到江栀的办公室,小姑娘哭得眼泡红肿,不由分说拖着江栀的手就往她家里跑。


路上江栀问陈娇发生了什么事,小姑娘憋得小脸通红,却咬紧牙关就是不开口。


陈家这时已经乱成一团,吵嚷声、怒吼声、哭泣声,在巷口就听得一清二楚,整条巷子直到陈家大门里都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群众,每个人看江栀的眼神都有那么一丝古怪,那么一丝揶揄。


好不容易挤进大门,只看见陈家老太太坐在地上站不起身,似乎是摔坏了腿。憨子愤怒地挥舞着双拳,用他独有的一套语言系统冲他老娘嘶吼,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吼得如痴如醉。陈婷满脸巴掌印,势如疯虎,寻找一切坚实工具去攻击她的父亲,但她没有哭,勇敢得像冲锋的战士。三个姑姑今天也到得比较齐。大姑半跪在地上保护老娘,二姑拼着吃奶的力气拖住憨弟弟,三姑边拦着陈婷边轻轻拍打她,嘴里反复叨念:“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连厦屋里都不时传出几声哞哞牛叫,好像生怕自己被战场遗忘……


这场面一时间把江栀也吓住了。


陈家人看见江栀进门,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全体微妙地顿了一下。憨子的怒气条被打断,也不再大吼大叫,只是站在那里唔唔啊啊不知所云。


围观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陈憨子,你媳妇来了,赶紧拜堂吧!”轰地一声大家笑开。


陈婷陈娇的小脸蛋登时红得要炸,仿佛她们勉力维持的一点点可怜的尊严终于在最敬爱的人面前被无情撕碎。老太太和姑姑们也羞愤到不敢抬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条声儿地去骂憨子:臭不要脸的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梦里什么都有……


江栀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热血冲上大脑,但是她前所未有地镇定,那种小动物进入陌生环境的不安全感荡然无存。她真正像个老师一样,拉起自己的学生,头也不回地走出陈家巷子。


身边的窃笑声从未停止,但是又关谁屁事呢?


自此以后,两姐妹就坚持住进江栀宿舍,要寸步不离保护老师。江栀哭笑不得,拒绝当然也不得,只能把仅有的桌椅也清出宿舍,加进一张板床,师生三人就那样挤了大半年。陈憨子又折腾几次,还跑到学校闹了一场,也不过是给村民加了点乐子。最后还是人狠话不多的四姑出马,带着丈夫回到陈家,一顿嘲讽输出,平息了。


这件事还是陈娇分析得好:憨人的心思你别猜。


他认为这个单身女老师年轻漂亮,又对我闺女这么好,那么她一定是要来给我当老婆的。逻辑通顺得由不得你讲理。但是同时,他这种人又很好摆弄,他认为自己花了四姐夫很多钱,那么他永远在四姐夫面前矮半截,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憨子就这样丢了大脸,没几天就跑了,说还是去南方打工,但也没见他寄过半毛钱。


九、


转年盛夏六月,江栀的第一批学生们走进考场。头天晚上她就一夜没睡着,老是被自己当年面试迟到的噩梦吓醒,第二天等在考场外紧张到尿频。徐杰带着他的奇葩产品去国外参加展会,不能亲自来陪,便在微信里问江栀啥感觉。江栀说:“像产房外的丈夫。”


…………


这一年,刷题小分队战果斐然,县状元陈婷填报的第一志愿是老师的母校燕师大,从此她可以随时吃到三块钱一斤的糯米蒸糕了。


江栀把一张张录取通知书封皮摆满了一个大办公桌,拍了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山花烂漫。”一个小时之内收获了七百个赞。排在第一位的不是徐杰,而是徐杰的老娘。江栀犹豫了一会,还是给这位一贯严厉的阿姨打了一个电话,那天她们聊了很久。是第一次,以成熟女性的身份,进行了平等的沟通。其实江栀还没有做好下一步的决定,所以她觉得对徐杰、对徐杰的父母总是有种很愧疚的感觉。


但是阿姨说:“一个人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没什么了不起的,那是本能。最近我也常想,如果我这半辈子不去死撑那个你们都看不上的破厂,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会怎样。如果我说一切都迟了,又恐你笑我;如果我说我明天就去尝试一下,又不诚实。总之就是迟了。所以我希望你们无论怎样都好,就是不要遗憾。”


当徐杰从国外回来时,江栀已经开始着手新学年的迎新工作了。徐杰参观了新教室、新板报,由衷地赞叹:“真不错啊,江老师,越来越像样了!”


坦荡到滴血。没有遗憾。


陈娇抱着她的小书包,挤在一群小女生中间,走进这间教室。像第一次认识江栀似的,乖乖地叫了一声:“江老师好。”红着脸跑开了。


在这个新的轮回中,江栀真的觉得自己更像个老师了。她开始走街串巷,翻山越岭,直面贫穷、病痛与愚昧肆虐的真相。她开始思考人生百态,千生万相,苦苦寻找第一万种说服对方的理由。她拼命拉住每一个孩子,决不放手。她把陈婷们拖进视频班会,告诉孩子们有另一种可能。每天深夜,她仍然组织刷题小分队,仍然被领导批评,仍然被网络抨击,但她早已学会了自我疗愈。


她在小店买生活用品的时候,被一个阿婆用拐棍砸破了头,骂她:“就是你把女娃娃们都弄跑了,存心让我们男娃娃打光棍!”


她坐着三蹦子去医院包扎,捂着脑袋碎碎念:“对!我不光把女娃娃们都弄跑,我还叫她们再也不要回来呢!”这么想一想,连头都不痛了呢!不过事实上,她跟孩子们说的是,只有学会了游泳,才可以去救溺水的人。


就这样边给学生打气边给自己打气,跌跌撞撞又一个三年。


有一次,徐杰参加同学孩子满月宴,喝多了,很失落地在电话里跟江栀说:“陈晶晶家宝宝有一盏小乌龟夜灯,好可爱啊!我也好想有一盏……”


江栀:“……”


后来他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爱情的离开一定有预兆。江栀想。情侣可能都跟陈憨子一样,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语言系统。当情侣不再用独属于自己的语言系统说话时,爱情就在慢慢的溜走了。依旧是那个最重要的人,与你动如参商、肝胆相照,但你们已经不再为一次错失的约会、不再为半截断掉的雪糕而懊恼。在没有彼此的地方,偷偷长成了一个完整的自我。


又或许有某个细雨如烟的秋夜,

在网络上看到曾经迷恋的巨星驾临本市。

你随着喧嚣的人潮走上那条街道,

折返往复,千回百转。

于万千辉芒间,

终相见。


十、


傍晚要比清晨热上一些,但还是比燕城凉爽很多。夕阳将将从山巅坠落时,村中某处响起了悠长哀伤的唢呐曲,那意味着有一位老人结束了人间之旅。


徐杰老早就跑去占位,他很喜欢那些民间艺人的表演:既有传统戏剧,又有流行歌曲,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常常在“口内穿针”的绝活后给你来上一段“当我长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的求打赏环节……三尺土台上,你未唱罢我已登场,来不及喜,来不及悲,荒诞而真实地叙说着人的来处与归处。整体气质就非常牛。


而江栀更喜欢燕城里的一切,更喜欢燕师大,更喜欢工体一条街,更喜欢环球影城,更喜欢那些白日美梦和散落星空的憧憬。


江栀对陈娇说:“燕师大东门边有一家小咖啡馆,你有时间帮我去看看它还在不在。”


彼时陈娇正坐在床上打开四姑送来的大旅行袋,开始收拾行李。


这将是她在江老师宿舍里住的最后一天,一周前她高考结束,不出意外的话她将与姐姐会师。而明天她就要搭徐老师的便车去燕城,先找份能做的工作,为接下来的四年做打算。


旅行袋最上面是一个一千元的大红包,往下是一些衣服:两件短袖T恤,两件长袖T恤,两条牛仔裤,一件薄外套,一件厚外套,都是合穿耐用又不丢人的好东西。再往下是两件大家伙,陈娇使足了力气把它们从袋子里揪出来,发现是一套老式被褥,死沉死沉的那种。江栀提醒她:“被褥是到学校统一买的,不用自己带。”陈娇点点头,知道四姑不懂现在学校的规定,心肠却是一片滚烫。


这时,宿舍门被敲响,三姑也来了。


江栀想回避一下,却被三姑紧紧拉住,并代表全家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然后三姑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包,一个个塞到陈娇手里,说给陈娇听:“这是奶奶的,这是大姑的,这是二姑的,这是三姑的……”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解释道:“三姑现在不宽裕,薄了点,我妮不要嫌少。妮要争气,要学姐姐,好好读书。等三姑发了财去燕城看你们,三姑这辈子还没进过大学的门呢!”


陈娇说不出话,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三姑慌忙用粗糙开裂的手帮她擦拭。


在床铺上堆着的一堆东西中间,三姑突然注意到了那床被褥,她伸手反复摸了摸那细密的针脚,问道:“你四姑也来过?”


陈娇点头:“可是被褥不用自己带,三姑,你把这个捎回奶奶家去吧。”


“这是你四姑当年给自己做的,她想去读师范。有二十多年了吧,就在咱家的厦屋里,她每天夜里偷偷的缝一段,可惜后来没用上。”三姑讲述时微微眯着眼睛,仿佛那个心里揣着一团火准备开始新生活的少女就在眼前,穿过岁月层层风尘叫她一声三姐,请她过去帮忙,“你四姑真的狠心,凭她会做不会做的事情,横下一条心她都能做成。刚结婚时她男人不做人,吃喝嫖赌到处骚,没两年也被她修理出了人样。唯独想念个师范,又不用花钱,就是没做成……”


“咱家姐妹都苦命,可是只有你四姑,活得像个人。”


其实每个自觉不像人的人,都在人生的归途中努力挣蹦着,拾起一片片碎落的尊严。一代又一代人,毫不吝惜地交出手中残片,而它们终将在某个人的手中拼凑出完整的样子。为了像个人的卑微心愿,奔跑,或爬行。


…………


第二天清晨,徐杰和陈娇需要很早就启程,他们需要在路上高速行进二十个小时,一千多公里。送陈娇开启新生。


下一次重逢,一切都将更好。


此时江栀自己的第二批学生们都已经离校,但她还要去帮忙看着高一高二年级的早读。她站在教室里看着厢货车开出校门,顺滑地拐上主路,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没有在山花丛中向他们挥手,可是又真的好像站在山花丛中向他们挥手。朗朗读书声连绵起伏,沁人心脾。


一袭朝露,花香已在鼻端。





(完)







五月吧第31届群杀第三轮精华结果(共搜集有15帖,此为第20帖)

(作者:白雷雷;提交人:白棍矛;提交时间:2022/9/15 9:37:44)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写手:[季]陈玉洲,真身:漠海沙)



第一章:即便是背景歌曲,声音也可以大一点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


在大四下学期,杨焕绯和徐杰就决定创业开公司,两个人各自准备了两百万注册了一家公司,办公暂时先放在了徐杰住的公寓。成员有四名,除了这两个老板还有同学赵伟平和贾明明,当然徐杰的女朋友江栀算十分之一的员工,毕竟她算半个老板娘。

他们创业的项目是做高端食品会员制配送,主意是杨焕绯的,所以对这个项目她额外投入,投入的结果就是到了晚上十一点她还在徐杰的家里,赶着明天的传播方案。

徐杰有些困,他不时看着手表,“杨老板,你还要加班到多久,等下江栀就过来了,今晚她要在这里过夜。”

杨焕绯把头从电脑后面抬起来,“虽然咱俩是股东,但是你媳妇来找你睡觉的事情不用跟我汇报和商量吧。”

她说完这话,略作思考了一下,突然好像自言自语又补了一句:“徐杰,你说要不要我找个机会也把你睡了,我觉得股东关系如果是建立在友谊以上,夫妻以下的关系,会更加牢靠。”

正在喝水的徐杰被这番话给吓到了,直接咳嗽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房门,没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才回头对着杨焕绯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一直暗恋哥的身体,但我怕咱俩睡了之后我不好意思跟你算分红。”


两人说笑着,杨焕绯的手一直没有停,直到江栀开门走进来。

杨焕绯开始给几家媒体的编辑打电话确认明天的宣传,她笑着对江栀点点头,江栀也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些人整宿地呆在这里,所以很自然地开始自己的洗漱,洗毕散着头发打着哈欠进了唯一的一间卧室。

“忙完了赶紧走人”徐杰冲着杨焕绯喊了一句,迫不及待地跑进了卧室,关门之前,听到杨焕绯喊道“声音小点”。

放下电话,杨焕绯习惯性地看了看卧室关闭的门,这个时候从卧室传来歌声: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很简单的旋律特别适合夜深的时候,可惜听歌的环境稍微差点意思。她重新坐在电脑旁,好像想起了什么,恶作剧地在qq上呼叫赵伟平——

——老赵,呼叫

——杨老板,啥事,吩咐

——你马上给徐杰打个电话,跟他说个事

——好,跟他说啥事

——让他把歌声放大点

——擦,杨老板你弄啥?

——少问,马上


三秒钟之后,歌声断了,电话声音响起。

十秒钟后,卧室啥声音都没有,却传来一声怒吼,“杨焕绯,你个渣女……”

杨焕绯大笑起来,赶紧把电脑塞进背包,跳下沙发,夺门而出。

没有人从卧室出来,杨焕绯也已经安全地跳到楼道把房门关了起来。

只是她把后背靠在门上,想听到里面可能会有的声音。

没有,她有些怅然。路灯下,眉目踱了毛茸茸的一层影,美得如画。远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留的。

她将扎在头顶的一头茂盛长发散下来,黑云一样甩了甩,好似要将这该死的情绪甩掉一般,好在她一向是一个容易消化坏心情的人。公寓外面有一间刚刚流行起来的24小时开放的麦当劳,她熟门熟路地推门进去,继续完成传播方案。


第二章:这渣男,追女孩子的歌都能假唱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为了你 我找啊找

去寻找神秘的石头

……


在大三的时候,徐杰第一次遇见江栀,立刻爱上了她。

江栀学得设计,很斯文也很漂亮,当她遇到喜欢西装革履打扮的徐杰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便是干净,一位干净清爽的男孩,莫明的,她觉得她很有安全感。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

那时候校园很流行长发青年抱着吉他给女生唱情歌,徐杰也抱着一把吉他在女生宿舍前面唱起来,为了效果,还特意从广播站弄了一套外置的麦克风。

四月的晚上,天气很好,月明星稀,很适合表白。

在好几茬表白都结束之后,站在楼头观望的江栀终于发现了唱歌的徐杰。

那时候这首歌刚刚流行起来,而徐杰唱得特别好听,原唱一样。

终于,可能受不了深更半夜一轮又一轮表白的骚扰,只听一声大吼,一大盆水从江栀的楼上宿舍一泄而下。

后来江栀问,为什么徐杰被浇了一盆水落荒而逃,还能保持很高的水准把歌唱完?

组建过乐队的同学陈飞在旁边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那TM是徐杰用了一盒华子收买我,让我唱的,他这渣男就是一假唱。”


和徐杰在一起快两年的时间,江栀最大的感觉就是踏实,本来干净的内心世界,现在多了一个徐杰,让她对未来更加地感到安全,似乎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只要和徐杰在一起,就不需要考虑太多。

她给徐杰在做的鲜枸杞项目设计了logo,设计了海报,看到徐杰团队那么的满意,她就觉得很幸福,觉得自己和徐杰互为整个世界。

直到她去了一趟青海。


中国最好的枸杞生长在青海,但枸杞从来没有以水果的方式进行鲜食,因为枸杞是很少的会呼吸的植物,在常温或者普通冷库环境下会很容易死去。

但是学冷链自动化专业的徐杰特意找了老师解决这种冷链运输的方式,所以他们就想用大闸蟹的销售方式来销售新鲜的枸杞,只是针对北京市场,价格被杨焕绯定得很高,600块钱一斤。

这个价格把几个人吓坏了,可是事实证明杨焕绯是正确的。

去选果的时候,江栀要跟着去,她最想去青海的戈壁滩感受一下大漠风光,顺便帮徐杰的忙。

新鲜枸杞的破损率超过三成,所以在和老 百 姓收果的时候,赵伟平跟老 百 姓产生了冲突,老 百 姓要求他们必须把一些破损不严重的枸杞果也一并收走。江栀在帮着赵伟平争论的时候,被一个暴燥的年轻人推倒了。

她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刚称重好的枸杞上,她半身红色果汁,上百斤刚刚选好的枸杞也成了枸杞酱。


江栀吓坏了,她四下里寻找徐杰,但都没有人影,是赵伟平拦在了她面前,脸色发白地给村民们道歉解释。

她就浑身发抖地坐在枸杞堆里十多分钟,直到徐杰出现,可是徐杰第一时间不是把她捞出来,而是带着村长冲到了赵伟平的面前,安抚怒火中烧的村民。

江栀被杨焕绯抱了起来,默默地抽泣着,她看着徐杰的背影,失望和委屈交织,心内无比煎熬。

第一次,她忽然觉得没有安全感。


第三章:我是渣女,渣就是我的标配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为了你 我找啊找

去寻找神秘的石头

为何你走啊走

从此不与我相见……


定价虽然高,但是因为是第一次做,主要的利润都给了中间商渠道,成本太高了。

杨焕绯和徐杰在仔细研究之后,决定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改为会员平台的直接销售,简单点就是和高净值会员的平台合作。

最近杨焕绯利用周末一直在参加各种活动和聚会,用她的话说基本三教九流各种大哥大姐都收到过她的名片,至于名片收了之后作何用途,可能会有人留着吧。

工作策略定好,杨焕绯直接开干,可惜前几天并不顺利,如果未来三天还没有大客户,那么只能回到起点,选择原有销售渠道了。


江栀回北京后一直不太搭理徐杰,徐杰知道她还在发脾气,因为青海的事情,在他心中这种事情不值一提,江栀有点小题大做,但是他知道这是绝对不能提的。

没有办法,徐杰只好请了半天假陪着江栀逛街,尽可能地满足江栀购物,西餐和看话剧的一揽子要求。

准备晚餐的时候,徐杰收到杨焕绯的短信,“我约了BL俱乐部的老板聊合作,你能陪我一起去不,据说这是个花花公子,我怕我忍不住从了他”

徐杰一笑,想答应,可是看了看对面已经消气的江栀,还是回绝了杨焕绯,只是叮嘱了句“为了不得病,我建议你卖艺就可,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等到所有节目全部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徐杰送走了江栀回到公寓,看了看手机没有杨焕绯的短信。

他有点不放心就拨了电话过去,手机里的铃音就是这首《我爱你亲爱的姑娘》,于是乎,从十点半到凌晨两点,徐杰听了好几十遍这个铃声。


第二天早上八点,徐杰电话响了,是杨焕绯的。

还没有等他开口,那边就传来杨焕绯开心的声音,“赶快,拿着合同章到凯宾斯基酒店一楼签约盖章,生意成了。”

电话挂断。徐杰有点懵,凯宾斯基……

莫名其妙的他觉得心里有点堵,继而是有些生气。

他觉得发生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昨天晚上。

在凯宾斯基酒店他看到了杨焕绯和那个花花公子,他特意回忆着杨焕绯昨天穿的衣服跟今天早上的是不是一样,可是他忘了,因为昨天他就没有见到杨焕绯。

看着有点木纳的徐杰,杨焕绯抓起他手中的包拿出合同章就找花花公子盖章去了。

等到杨焕绯兴高采烈的走到他面前,当面把合同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包里,把包往他怀里一塞,喊着说,“我们去吃早餐吧,饿死我了,运动量太大”

运动量太大?

徐杰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加速跳动,他看着杨焕绯,指着酒店,

“你昨晚,跟那个花花公子,在这里?”

杨焕绯很诧异的看着徐杰,尤其是生气的眼睛,有种受伤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望着杨焕绯的背影,徐杰觉得自己猜对了,他连忙跑过去,拦住了杨焕绯,“杨焕绯,你是不是想赚钱想疯了,这样拿过来的合同有什么意思?”

杨焕绯停下脚步,她死死盯着徐杰,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徐杰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这个合同不要是吗?我怎么拿到的订单跟你有关系吗?“

“我们的公司是干干净净的,不用做这种生意?“

杨焕绯笑了,只是笑容里有很多的委屈,也参杂着一点窃喜,“你是在吃醋我被人睡了吗?真的是在吃醋?“


徐杰盯着她,用尽浑身的力气对她喊了一句:“滚“。


杨焕绯走了,跟徐杰散伙,当然带走了这个被徐杰瞧不上的花花公子的合同。

徐杰继续走完了原来的渠道订单,就草草结束了鲜枸杞的生意。他开始瞄准下一个水果品种,失去了杨焕绯的存在,他决定把盈利的钱投资到水果基地之上。

有几次,徐杰忍不住打了杨焕绯的电话,铃音已经换了,可是杨焕绯没有接电话。

想不到自己第一个合伙人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第四章:亲爱的姑娘,是现实砸醒了我迷醉的眼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徐杰又出事了,跟江栀有关。

杨焕绯走之后的一个月,徐杰做事就有点力不从心,事情太多了。

公司选择种植猕猴桃,为了避免上次枸杞选果的事情发生,他决定选用一些能标准化产果的新品种。

这个时候江栀介绍了一个人给他认识,是江栀远方的一个表哥,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引入了很多农业的科技。在收到了这个表哥给自己的几个名牌之后,江栀就以公司老板娘的身份采购了一批猕猴桃的种子去繁育。

但是被当地农委抽查发现,这批种子是转基因。

徐杰被抓。

被抓前,江栀终于向他坦白自己表哥给自己买名牌的事情,看着这个很简单的女朋友,徐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抱住了江栀,告诉她他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


江栀第一次打电话给徐杰的父母,通知他们这件事情。

可是她没有勇气向徐杰的父母坦白事情的真相,她选择的方式就是在徐杰的父母见到律师之后,消失了。

案件很简单,徐杰承认了自己签署的合同,自己是受害人,可是他并没有仔细看清楚合同的附件里,种子的规格说明中用法语标注的转基因标记。

徐杰被判刑半年,这半年江栀消失了。

他给江栀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江栀的电话关机。

于是他给江栀上班的公司写了一封信,被退回来,查无此人。

他其实有江栀家里的电话和地址,但他最终没有联系。


六个月的时间很容易过去。

他在监狱里看了很多书,还学会了谈吉他,他可以正儿八经的吉他弹唱那首《我爱你亲爱的姑娘》,在文艺晚会上他还特意去表演了一场。

那天晚上,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月光,他在心里单群循环的唱着这首歌,脑海里有很多影子晃动,但是都很模糊,没有影子清晰的停留在脑海中,可能就算停留了,也不是此时的他可以抓住的吧。


出狱的那一天下着雨,这是人生经历的一种自然的仪式感。

徐杰想象着各种题材的电影里那些出狱的画面,在预测自己出门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江栀会不会来呢?他希望会,因为这是自己回归到以前的生活最自然和无缝的衔接。

自己的父母应该不会来,严厉的父亲早就告诉过自己这件事情就是一个教训,男子汉跌倒了爬起来根本不算事。

会不会是杨焕绯过来迎接自己,然后跪在自己面前渴望跟自己重修旧好?不算,自己没跟这姑娘好过,如果杨焕绯在自己身边,自己就应该可以快速地东山再起吧。

大门开了,徐杰走出去。

小雨,无伞,也没有人。

一切的设想都不存在。


也不算没有人来,徐杰走了十几米就看到在公交车站台躲雨的赵伟平。

赵伟平之前发生了车祸,导致右腿走路再也不能正常。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徐杰,想帮他拿包,被徐杰嫌弃地推开了,“就你一个大老爷们来接我?“

赵伟平呵呵一笑,“有我就不错了,徐老爷,你又不是凯旋,就别得瑟了。“

坐上出租车,到市里,拐进了四环,不是回徐杰家的方向。

半年,公司估计倒闭了,家估计也没有续租,可能是去赵伟平自己家里。

懒得管,爱咋地咋地吧,此时的徐杰还是在想念江栀,所以没有理会赵伟平跟自己说话。

车停在了一栋写字楼下面。

徐杰下车的时候就看到写字楼大堂门口站着的杨焕绯。


杨焕绯现在的打扮是特别典型的职业女性派头。

看到徐杰,她由衷的笑了起来,但随着徐杰走近又开始变得严肃。

徐杰抓抓头,他想像以前那样拍一拍杨焕绯的肩膀,然后大大咧咧的嗨一声,可是手举起来却不知道怎么放下。

杨焕绯看了他一眼,抓着他的胳膊拍在自己肩膀上,嗨嗨了两声,“行了,我把你的开场白替你说完,你就别尬聊了。“

一句话就直接消除了徐杰内心的尴尬,他开始笑了起来,“杨老板这是把老赵给劝降到你的队伍里啦,这亲自接见我是不是打算给我一个容身之所,我不占地,半张床就可以。“

杨焕绯白了他一眼,“切,想睡我容易,等你看看马路对面,再决定要不要跟我睡。“


马路对面?

徐杰看到马路对面,一个咖啡厅。

刚刚从咖啡厅里走出来一个女孩,看打扮不像是客人,要么是店员要么是老板。

这个女孩徐杰熟悉,江栀。

江栀没有看到他,自顾自的又回到了咖啡厅里面。

“你进去之后,江栀就搬家了,两个月前好像新交了一个男朋友,然后两人一起开了这个咖啡厅,我琢磨着你俩没有正式分手,所谓朋友妻,得帮忙盯着,所以我们公司找办公室就找到了这里,好让你出来之后方便联系。“

听完杨焕绯的话,徐杰把包扔给了赵伟平,嘟囔了一句,“你这脑子还是这么多龌龊的想法,不就是想看八卦嘛,今天让你看个够“。

说完,徐杰一路跑到了马路对面,推开门走了进去。

“杨老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啊?“赵伟平在旁边唠叨。

“放心,我叫了一个员工一直在里面坐着,等着录像“杨焕绯本来应该幸灾乐祸的声音现在倒有点落寞。


她转身走上楼,电梯的七层是她的公司,公司前台的logo墙是几个艺术字:焕绯和杰。


第五章:我觉得还是假唱的你更靠谱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两个小时之后,黄昏。

杨焕绯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徐杰,手里拿着一部摄 像机。

“你的好奇心太强,不过你的智商有问题,你派去录像的人是咱们同学,你会觉得我不认识吗?“徐杰坐在杨焕绯面前,恶狠狠地说。

“我以为在那种场景之下,你顾不上观察那么多,这么说来你对江栀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啊,看到她的现任你们是不是都没有动手,大哥,你现在怎么也算是社会人了,都不表示表示怎么体现你的风格啊?“

现在杨焕绯是真的开心了起来,因为十分钟之前她就收到了短信,内容就是:分了。

“按照标准剧情,杨老板你现在是不是要带我去海吃胡喝一顿啊。“

“不着急,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先看看这个?“

说完,杨焕绯扔了一个文件夹,更准确的是把一个文件夹砸在了徐杰的身上。

徐杰从地上捡起来,是某个妇产医院的检测书,“这是怀孕了啊,不知道孩子他爹是哪个国家的“他一边唠叨一边打开,摒弃其他不必要信息,反正他就看明白了,上面有杨焕绯的名字,还有一份说明,总之就是在强调一件事情:杨焕绯是处女。


“靠,那混蛋花花公子是把你当道具还是觉得你磕碜啊,这种事情伤害性不大,污辱性极强啊“徐杰忽然觉得心里很舒坦,就不自觉地开起了玩笑。

但是杨焕绯没有笑容,她走到了徐杰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非常的近,不能再近了,“我那天晚上没敢一个人去见他,所以改约的早上。因此,你应该跟我说对不起。“

“可你晚上没有回我电话“

“给我道歉,马上“杨焕绯恶狠狠地说,不过眼睛里却泛起了泪花。

这一刻徐杰想抱着眼前的女孩,但十分钟前自己刚刚和把自己绿了的女朋友分手,现在的这种操作会不会很渣。

还没有想明白,杨焕绯已经转身走了,“姑奶奶给你喂食,把你喂饱了我再收拾你“。


在学校不远处有一个他们经常去的酒吧。

他们认识的同学陈飞毕业之后成了这个酒吧的一个小股东和驻场歌手。

杨焕绯和徐杰就在酒吧喝着酒,闲聊着,徐杰同意加盟杨焕绯的新公司,两人继续做合伙人。

“你说,合伙人最好的关系是啥来着?“徐杰看着杨焕绯问,然后他又趴在桌面,有些微醺。

“唉,问你个事,你究竟会不会唱那首歌啊?“

“哪首歌?“

“就是你追江栀的那首。“

“我必须会啊,等着,我去给你唱“,说完徐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向小舞台。

他就从陈飞手里拿过吉他,指挥着其他几个人,说出了歌名。

“哥,我们酒吧禁止假唱“陈飞很无奈地调侃到。

徐杰没有搭理他,只是开始弹起了吉他。


“我爱你亲爱的姑娘

见到你心就慌张

风吹着修长的头发

轻拂着我那已迷醉的眼

为了你 我找啊找

去寻找神秘的石头

为何你走啊走

从此不与我相见……“


看着舞台上的徐杰,杨焕绯哭了,认真唱歌的徐杰好帅啊。

还是她一直认识的徐杰。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四十秒之后,她快速走到酒吧外面接听。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再骚扰我“杨焕绯很冷漠。

“放心,我不会骚扰你,你不粘着我这点让我很高兴,我今天听我朋友说,你去找她给开了一个处女证明,我真服了你,你这是认识了哪个公子还是真命天子啊,甭管你认识了谁,我都祝福你,但光一个证明可解决不了啥,你要想做什么修复手术,我介绍个人给你。甭管怎么样,你是个好女孩,再见“

挂断电话,杨焕绯擦了擦眼泪,深呼一口气,走进酒吧。


这个时候徐杰也唱完了,踉踉跄跄的走回他们的卡座。

“怎么样,我唱得不赖吧?“

杨焕绯笑了,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长岛冰茶,“我觉得你这歌唱得太好了,但还是觉得你假唱的时候比较靠谱。“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地碰杯,不断地喝酒。

等徐杰醒来的时候,在酒店。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断片状态,包括他是怎么来的酒店,是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

是两个人睡,因为是双床房,旁边还在打呼噜的是赵伟平。

“杨焕绯今早坐飞机走了,她说要回老家处理点事情,让我带你先熟悉着,最近这一两个月公司就靠你管理运营……“

被弄醒的赵伟平,开始给徐杰交待昨晚他的各种丑态。


此时的杨焕绯坐在飞机上,耳机里是昨天让陈飞录下的徐杰唱的那首歌。

闭上眼睛,她终于睡着了,未来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现在的徐杰不再是以前的徐杰,现在的自己也不是以前的自己,

那么,何必以爱的名义再次伤害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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