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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25 15:34:07)

[海风九杀一轮精华帖]我的故事,你们的江湖------熊
  
 050我的故事,你们的江湖 云归鸿贴杀白宸

一、让故事从武侠开始

  故事一开始,一对男女在床上翻云覆雨,五十个字以后,读者们多半会认为这是一篇**小说。
  “噌”,女人猛地拔出一把匕首,狠狠刺进男人的胸膛,读者们或许会认为这是一篇推理小说。
  女人望着天,喃喃地说:“爹,女儿替你亲手报仇了。”读者们大约会认为这是一篇武侠小说。

  这个故事是从武侠开始的。
  床上的这个女人叫青莹,是我的女儿。
  这是她的第一次,无论作为女人还是杀手。
  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我报仇。

  ——是的,我死了。
  而下面我要讲的故事,就从我死前第十二个时辰开始。


二、没有爱,性不可以

  那一声女子的哀呼令云归鸿心神大乱。
  这情形伴随着他已有二十余年,每当他听到不知名女子的声音,总会呼吸紊乱、局促不安。
  ——是她?不是她?

  哪怕是一线机会,云归鸿也不愿放过,他扬鞭策马,匆忙向声源奔去。
  转过一道丛林,远远便看到杂草丛中,一个赤精着上身的男子,正拦腰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鬓发散乱,面容惊慌,口鼻都捂在男子五指里,再也发不出一声呼喊。
  那面容陌生无比,云归鸿心头失望伴随着释然。然而终竟是失望多些,稍一恍惚,竟怔怔地任由男子挟着女人走出了视野。
  这时,一声厉喝却唤醒了云归鸿的思绪。
  “淫贼,哪里走!”

  云归鸿回过神来,也急忙策马,朝前面奔去。
  只见一个剑眉虎目的青年,正挺刀拦在那一对男女面前。男子匆忙间已坳不住女人的挣扎,放开了遮拦口鼻的手掌。女人顿时哀呼连连:“大侠救命!大侠救命!”
  男子猛地一揽女人腰身,一只手已扼上她的咽喉:“别多管闲事!否则我杀了她!”
  青年却一脸凛然,步步向前逼近:“不怕死的话,你可以试试,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双方相距并不甚远,青年只迈了两步,就已到了双方触手可及的范围。男子见势不妙,用力将女人向前一推,青年急忙抬手去扶,却不料男子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纸包,向青年兜头便甩。

  青年早预备男子会突然发难,然而双方距离着实太近,而他也没料到对手用的竟是江湖下三滥的手段。就算此刻抽身飞撤,只怕双眼也难免一伤!
  然而,男子的手却在半空里突然停滞了。
  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已自后方攥住男子的手腕,而一柄剑也与此同时架上了男子的颈项。
  云归鸿一击得手,轻轻对青年道:“小子,江湖险恶,不可稍有大意啊。”
  青年此刻正目送那千恩万谢的女人离去,闻言含笑拱手道:“大叔教训得是,不过就算他用这下三滥手段,倒也奈何兄弟我不得。”
  云归鸿劈手夺下男子手中的小纸包,脚下加力,在男子腿弯处一踹。男子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云归鸿将小纸包往前一递:“吹牛可以,下次只怕你就没这么幸运了。”
  青年接过小纸包,反复地看着,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口中不禁叨念:“这小玩意儿,不知道害过多少英雄好汉?”
  云归鸿笑道:“那倒不需你操心,你只记得它险些害了你就是了。”
  青年闻言,点头道:“大叔说的是,兄弟我把它留在身边,也算是个警示。”说话间忽然又对云归鸿一拱手,“说了这半天,还不知道大叔尊姓大名?”
  “我姓云,云归鸿。”
  青年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那并不妨碍他志得意满地自我介绍:“兄弟我,楼东醉!”话音才落,猛地向斜刺里一跨步,抬脚踩上正欲偷偷溜走的男子的背脊,“淫贼,还想走?”
  男子此刻早没了方才的威风,叩头如捣蒜:“二位爷爷饶命,小的家中尚有高堂老母,孤苦伶仃,全赖小的照顾。倘若小的死在这里,便是一家两条人命……”
  楼东醉显然并不耐烦他这段说辞,冷笑道:“无耻小人,还想花言巧辩?”说着拔出背上钢刀,就要结果男子性命。
  云归鸿却拦阻道:“给他点教训便是了,你我纵然行侠仗义,也不必多造杀孽。”
  楼东醉哼道:“好,既然云大叔这么说,兄弟我就给你这个面子!”说着抬脚将男子踹倒在地,一刀便捅在男子两腿之间。
  男子一声惨叫,抱着下体哭嚎不止。楼东醉冷冷地道:“废了你的本钱,看你以后还敢祸害良家妇女?”
  对男子的惩戒,云归鸿本意也是如此。然而看到那男子的惨状,却忽觉一阵悲从中来,不由得转眸望着天,轻吁一口气道:“日已过午,不知小兄弟可曾饭否?”


三、没有性,爱不可以

  云归鸿已有些醉了。
  这种醺醉的感觉早已渗透他每一个毛孔,使他几乎分不清自己醉了二十年还是两个时辰。
  楼东醉的神志却并不比云归鸿清醒,他一面如陀螺般转着手中的酒盏,一面木着舌头对云归鸿道:“大叔,你厉害。兄弟我出道至今,你是第一个能跟兄弟我拼酒拼到这程度的老头儿……”
  云归鸿冷笑一声:“揍性,你小子也想和我斗酒量?你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老子在酒桌上就已经没有对手了!”
  楼东醉用力甩了甩脑袋,仿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经这一晃,酒劲反而更上了头,眼前也花成一片。他颤颤巍巍地撂下酒盏,拍着云归鸿的肩,嘿嘿地笑道:“大叔,云大叔!明天还有正事,兄弟我今天不跟你较劲,就当是兄弟我认输。”
  云归鸿“嘿嘿”一乐:“光认输可不行!”
  楼东醉一瞪眼:“咋?还,还不行?”
  云归鸿打了个酒嗝,缓缓道:“咱开始可说好了,谁输了,谁得帮对方办件事……”
  楼东醉点点头:“呃,是,是有这么回事,那大叔你说吧,刀山火海,兄弟我在所不辞!”
  云归鸿皱着眉头想了想,把嘴一撇:“我暂时还没想好,这么着吧,你先欠着。”
  楼东醉这会也顾不得头昏脑涨,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兄弟我从来不欠人东西,大叔,你好好想想,有什么让你不痛快的事,兄弟我帮你摆平!”
  云归鸿听到“不痛快”三个字,蓦地一震,酒浸的大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眼泪竟夺眶而出:“不痛快的事?你……你帮不了我……”
  楼东醉见对方突然哭了起来,却是一谔,酒似乎也醒了三分,忙双手拍着云归鸿的肩:“大叔,大叔,别这样,有什么事,说出来,你就当兄弟我是个张嘴的葫芦,把心里话说给兄弟我听听。”
  云归鸿长叹一声:“说给你听倒也无妨,可你又能做什么,我老婆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楼东醉听到这番话,酒也醒了一多半,急忙竖起耳朵,一字字听去。却见云归鸿又捧起酒盏,自斟自饮着说道:“二十年前,我跟你大婶刚刚成亲,那时候,我也和你这般年纪。年轻气盛,到处与人比武争胜,经常弄得浑身是伤。你大婶开始也没说什么,后来就有些不高兴,总叨念着,万一我哪天被人打死了,她年纪轻轻就要守寡。我那时候没见过世面,再加上没遇到过像样的对手,从来没输过,就没把你大婶的话放在心上。结果呢……”
  “结果怎样?”
  “我没死,她却守了活寡。那天我挑战虎啸山的二公子白沧峰,被他的虎尾脚扫到了命根子,从此再也不能……唉!我虽没有死,你大婶却还是守了活寡!所幸她当时已有身孕,老云家总算不曾绝后。我自知对不住她,当日便对天发誓,一定痛改前非。你大婶当时一言未发,还拖着那样的身体照顾我的起居,然而我却不知道,那时她心中已有了决定。后来我能下地行走,女儿也生了下来,她却带着女儿不辞而别。我一找就是二十年,始终没有她一点消息,如今我找到了女儿,却还是找不到她……”
  “可是,大叔你既已发誓,大婶她为什么还是要走?”
  “她刚走的时候,我也一直不懂。可是后来见得多,我渐渐明白了,女人,要是你不能把她留在床上,就别想把她留在身边……就别想……留……”

  云归鸿说着哭着,声音愈见微弱,终于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夜深酒酣,楼东醉却毫无睡意,方才饮下去的酒此刻都沸腾起来,将他浑身烧的通红。
  “白沧峰害得云大叔妻离子散,他却仍在虎啸山逍遥快活!亏兄弟我还一向敬他是武林前辈,原来竟是这样的阴损小人!”
  他霍然起身,抄起悬在壁上的钢刀。
  “大叔,你放心,这件事,兄弟我帮你做了!”


四、传说中的大侠都是这么做的

  月色并不皎洁,在疏疏密密的云烟间若隐若现。夜风却阵阵犀利,刻得人面颊微微发痛。
  伏在马背上风驰电掣的楼东醉不由得想起了两句颇具诗情画意的话——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想到这两句话,他的血又热了起来,不由得紧紧握住背上的刀柄。

  楼东醉并不知道他今夜的决定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后悔。
  ——两百年前,大侠姜午阳为替义兄报仇,不惜只身犯险,独闯敌军总衙,手刃仇人于十里长街。这才是靠得住的兄弟!
  ——一百五十年前,一代传奇侠女王佳芝,为救天下苍生,舍身饲虎,虽功亏一篑,却名垂青史。这才是靠得住的女人!
  ——一百年前,铁血豪侠谷子地为麾下战死的弟兄正名,忍辱负重数十年,终于在朝廷讨得封号。这才是靠得住的组织!
  ——五十年前年,无名侠长江七号为挽回一位萍水相逢的老农的生命,不惜耗尽自己数十年功力。这才是靠得住的外国人!
  ——兄弟我今天要做的,正是那些传说中的大侠都做过的事!

  两个时辰后,燃烧着的便不仅仅是楼东醉的热血,还有虎啸山的数十间茅屋。
  听着噪杂的人喊马嘶,楼东醉暗自冷笑:“虎啸山,不过如此。”
  然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奔向此行的目的地。

  虎啸山上没有不认识白沧峰的人,所以找到白沧峰并不困难。
  楼东醉见到白沧峰,却有些意外。
  对手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面目可憎,相反,还憔悴得令人怜悯。
  在白沧峰的颈子上,有两道深深的疤痕,创口历经多年虽早已愈合,却因为伤及喉管,令他呼吸至今都受到影响,甚至无法正常与人交谈。
  怜悯只是一种错觉,酒意未尽,楼东醉也还没有忘记自己今天的来意。


五、传说中的大侠都是这么做的吗?

  “你就是白沧峰?”
  “你……是……谁……”白沧峰一字一喘地问。
  “杀你者,楼东醉!”楼东醉将钢刀掣在掌中:“二十年前的债,今天该还了!”
  楼东醉出手的时候,眼前还有些摇晃。
  他开始还以为是自己酒意未醒,然而当刀锋走空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在眼前摇晃的,竟是白沧峰的身影。
  楼东醉这时候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一个憔悴得连话都说不囫囵的人,动起来竟是如此迅猛。
  不待楼东醉将散乱的目光聚拢,白沧峰的腿已重重扫中他的小臂,钢刀也脱手落地。
  楼东醉心头暗惊,急忙收身撤步,却听耳后劲风响动,背上一痛,再着两记重击。
  楼东醉的酒已完全醒了。

  他意识到,眼前的对手,绝非自己能敌!
  而更为要命的是,随着两人的交手,已引起了山上的注意。一旦自己行踪暴露,莫说替云大叔报仇雪恨,只怕连自己的小命都要扔在这里!
  心念一转,楼东醉虚张声势地一挥拳,拧身便退。
  他脚尖刚刚离地,白沧峰的腿已如毒蛇一般,横扫中他的脚踝。楼东醉身子被踢得旋起在半空,白沧峰跟身上步,转瞬间连发三脚,全部命中楼东醉前胸。
  “砰!”
  楼东醉身子重重砸在墙上,震得胸口发胀,嘴角也尝到一丝涩涩的甜味。

  院外,嘈杂的人声已愈来愈近。
  而白沧峰也丝毫没有给楼东醉喘息之机,举腿又迎面攻来。
  千钧一发,楼东醉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平素里极为鄙夷,决不会做的事。然而危机临头,他却再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来。
  ——这种时候,去他娘的江湖规矩吧!

  一念至此,楼东醉断喝一声,将纸包向白沧峰抖了开去。
  纸包随风展开,一片白烟直向白沧峰兜头笼来。白沧峰此刻正处在下风头,身法虽快,却也闪避不及。那白烟落在脸上,顿时引来一阵剧痛,而自己本就不良的呼吸更是大受影响,窒息令他再也无暇顾及眼前的对手。
  机不可失,楼东醉拔出腰间的护身匕首,没命地向白沧峰身上刺去。

  看着白沧峰软软地倒下,楼东醉忽然觉得有些悔意。
  他只觉得方才向白沧峰出手的自己,和白天被自己教训的采花淫贼,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他从白沧峰胸口拔出血淋淋的匕首,脑海中没来由地闪过这样一个问题。
  ——那些传说中的大侠,也是这样杀人的吗?


六、浑浑沌沌地活,糊糊涂涂地死

  日上三竿,云归鸿才在昏昏沉沉中醒来。在桌上趴了一宿,脖子还有些生疼,他起身展展肩颈,环顾屋内,却不见楼东醉的踪迹。
  “这小子,酒量倒不小,比我醒得还早。”云归鸿笑着来到客房门口,刚想招呼伙计进来打扫房间,却听得门外一片大乱。一个声音高叫着“把这里围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走!”

  云归鸿推开房门,正看到一个头缠孝带,身披孝袍的少年手提利剑大踏步地闯进店来。店中客人见势不妙,一片尖叫,都躲到角落去了。
  店门大开,一群人用刀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到少年身后,那少年一手拧着血人的耳朵,厉声问道:“谁是云归鸿?”话音未落,早有人将刀架在掌柜的颈项上,那掌柜却是临危不惧,大义凛然,抬手一指云归鸿:“那人便是。”
  少年抬头望定云归鸿,举剑骂道:“云归鸿,你这老贼!当年你与我爹公平比武,却下狠手伤了我爹咽喉,害得他错失竞逐追魂使的良机。想不到,二十年了,我们白家没找你算账,你却又找上门来,还让这个人用卑鄙手段暗算我爹!今日我不杀你,便誓不为人!”

  云归鸿听到这番话,却是一头雾水。他丝毫也想不起昨夜的酒后之言,还只道是一场误会。然而定睛看去,赫然发现被押着的人正是楼东醉,不由心头一乱,暗道:“莫非这小子惹了什么祸事,却陷害于我?”
  这时楼东醉的神志却忽然清醒过来,扬声对云归鸿道:“云大叔,兄弟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落到这个地步。如今兄弟我唯一后悔的是,自己一时失言,连累了云大叔你!大叔保重,兄弟我先走一步!”说罢,将头猛地向旁边一甩,颈子蹭在刀刃上,顿时鲜血飞溅。
  云归鸿此刻还在云山雾岭中,正要问清事情原委,却见楼东醉自杀身亡。心蓦地一沉,继而却是一片豁然。
  他甚至都没有去问那少年的名姓,而是将双手一摊:“云归鸿在此,有什么仇怨,就过来解决吧!”

  ——如果不能清清楚楚地活着,又何必非要死得明明白白?


七、我死了,江湖还在

  那天,我死了。
  以我的武功,想要从那个叫白宸的少年手中逃脱,其实易如反掌。
  然而我没有料到,白宸为了对付我,竟然用了淬毒暗器。
  不过就算中了毒,我也决不会轻易栽在这群宵小手中。
  终于在毒发身亡的一刻,我回到了墨家,将青莹的身影定格在目光的最后一瞬。

  两个月后,白家传人白苏被人发现,暴毙在虎啸山下妓院房中。死前身上不着寸缕,被一柄匕首钉死在床上。
  两旬以后,白宸与墨家护卫楚贲在川西一间破庙内互拼身亡。
  两年后,白家人血洗墨家关西分舵,杀三十六人,其中妇孺过半,我女儿青莹亦未能幸免。
  二十年后——
  两百年后……
  两千年后?

  江湖的故事仍在继续,而我,则早已被你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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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杀白宸


/熊/(共搜集有2帖,此为第2帖)

(作者:;提交人:五月浅熏香;提交时间:2008/11/25 15:36:41)

五月二杀〖织梦传奇〗——[梦]白嫂

3-10[第三轮杀帖]局(上)

一、

  对安亭人来说,天下间的朝代不外乎两个——都城在杭州的,和都城不在杭州的。倘是前者,安亭作为都城的辅镇,便会富庶而繁华;反之,则贫瘠而寥落。
  如今的安亭,便是后一种情境,乱世的硝烟散去不过二十个年头,都城又在遥远的北方,安亭这偏僻的小镇便如同被遗忘的角落,步履蹒跚地追随着时代的脚步。

  那条穿过镇中心的河,构成了安亭的主格局,不足百户的人家,疏落地矗立在河的两岸。
  安亭人自古没有东西南北的观念,只是根据习俗,将河的两岸分别称为“左岸”和“右岸”。
  清晨太阳升起的那一边,就是左岸。安亭最富庶的人——楼员外楼云峰的宅邸,就位于左岸的最前端,楼家那座五进的院落,是这一代安亭人所见到过最大的庄园。楼员外在乱世战战兢兢,保留了这一份家业,却无子嗣继承,只有一个女儿楼芸芸待字闺中。
  说到楼员外的这个女儿,相貌不过中人之姿,但楼员外的家产,却是一百个漂亮媳妇也换不来的。因此自楼芸芸长大成人,上楼家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这其中,就有安亭的另一位大人物——神鹰门门主司徒豪杰。

  神鹰门司徒氏是武学世家,来安亭已有三代之久,就住在河的右岸。司徒家只有一进院落,不过宽阔程度却非寻常人家可比。占地足有普通院落的四五倍大小,四周都是青砖瓦房。院子当中摆设着兵器架,还有沙袋、石锁等练功的物件。司徒家人丁兴旺,在整个安亭无人能及,单第三代男丁就有十几口之多。开馆授徒之余,子弟们也经常到附近的州城府县卖力气打工。混得有出息的几个,已经在大城市的镖局做了镖师。有这样的一个大家族作后盾,司徒豪杰当然有理由认为自己和楼员外门当户对。
  然而,让司徒豪杰始料不及的是,媒婆刚和楼员外开了个话头,就被连人带彩礼轰出了门。楼员外只说了一句话:“回去告诉司徒豪杰,嫁给江湖人无异于守活寡,我是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楼员外的担心自有他的道理,江湖人过得多半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早上好端端的人出门去,说不定晚上就缺胳膊少腿地被人抬回来。女儿嫁给这样的人,自己怎能放得下心?
  然而同样的话,经媒婆的嘴传到司徒豪杰的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儿。司徒豪杰听了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姓楼的在咒我儿子死?当下勃然大怒,从此断绝了和楼家的来往。
  无巧不成书,真让楼员外说中了。事情过去不到半个月,司徒豪杰的嫡子就在一次运镳的时候遇到山贼,被生生砍掉了半个脑袋。司徒家惊闻噩耗,全家上下哭作一团。这时候有几个年轻子弟想起来楼员外的话,都不由得无名火起,纷纷商量着怎样拿楼家出气,有的说要放火、有的说要涂墙、还有的竟打起了楼家大小姐的主意。司徒豪杰听他们议论,觉得无理,便大声呵斥。哪知当天夜里,司徒豪杰的义子司徒天霸,竟真的借酒闯入楼家大小姐的闺房,把楼芸芸给玷污了。虽说逃走的及时,却被楼家门房楼三撞个正着,有人证在,司徒天霸便免不了一场官司。

  楼员外虽不是乐善好施的善人,却也并非欺压乡里的恶霸,与乡邻相处得倒也融洽。而司徒家的年轻子弟,由于意气冲动,在镇上颇惹了不少事端,口碑一向不佳。因此这件事一传出来,镇民几乎无一例外地站在楼员外那一边,那些平日里和神鹰门过从甚密的人家,这时节也小心翼翼地避免来往,司徒家顿时被孤立起来。好在司徒家还算有钱有势,这样的案子,只要托足了关系,也就是花钱消灾的事,倒也闹不出太大的动静。

  这时候,一位不速之客忽然敲开了司徒家的大门。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四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生意人的服饰,脸上却是江湖人的相貌。这个人叫吴满神,在右岸镇口处开了一家客栈“福满楼”。吴老板不是本地人,到这个镇子也就是十多年的光景,一来就忙于生意,很少和镇民们打交道。虽然福满楼和神鹰门区区两丈之隔,两家却几乎没有任何来往。这一次吴满神突然造访,让司徒豪杰颇感意外。
  二人见面,寒暄已毕,吴满神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司徒门主,在下是为令公子的事而来。”
  司徒豪杰闻言,拱手道:“多谢吴老板费心,我已在县里、州里都打点了关系,此事应无大碍。”
  吴满神淡淡一笑:“王法易躲,戒律难逃。司徒门主可听过这句话?”
  司徒豪杰不禁一怔:“你说的是……”
  吴满神敛住了笑容,轻轻吐出几个字:“三教戒律堂。”


二、

  如果说尘世上还有什么影响力大得过王法,那一定就是江湖。纵然象安亭这样几乎被朝廷遗忘的小镇,江湖也是无处不在。不单神鹰门司徒家住在镇上,传言颇为神秘的杀手集团“暗夜”与风媒“明月”都在镇上设有联络点。此外,还有一些打把势卖艺的江湖人,也会时常在镇上出没。
  江湖人纷繁庞杂地混迹在民间,虽彼此间散乱无序,各门各派间却也有一些共识。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律例。而三教戒律堂,便是维护江湖律例的组织。它的构成是少林、武当、峨嵋三大门派的精英,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舵,专管江湖人作奸犯科、欺压良民之事。三教戒律堂自成立至今,已处理了不下千起的案子,处置了数十个横行乡里的门派,让江湖人个个谈虎色变。
  司徒豪杰万没想到司徒天霸的这个案子,竟然会惊动三教戒律堂。而更令他震惊的是,据吴满神所言,这一次三教戒律堂竟是直接从少林总舵派来了罗汉堂的三位高僧,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三位高僧已然在安亭落脚,就下榻在吴满神的客栈中。
  司徒豪杰听吴满神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只有眼巴巴地望着吴满神,期待他能拿出什么良策。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狠狠撞开,一个人捂着肩头跌跌撞撞地闯将进来。

  司徒豪杰与吴满神都是一惊,定睛看去,闯进来的是神鹰门的护法司徒礼,肩头似被钝物所伤,伤口浅而宽阔,还淌着血。
  不待司徒豪杰问明事情的究竟,就听得河对岸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女儿!”
  哭声自楼宅传来,不消片刻便已人声鼎沸,司徒豪杰听得心烦意乱,便关了大门。吴满神唯恐被人看到自己私访神鹰门,也匆匆告辞离去。

  这时的楼宅内,早已哭成一片,楼家大小姐楼芸芸鬓发散乱地倒在自己的绣房内,颈子上两只泛青的手印,煞是触目惊心。
  自少林而来的高僧了难,面色严峻地立在楼芸芸的尸身前,另两位高僧了无与了尘,则在屋内屋外往来搜查。

  从少室山不远千里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安亭小镇,只为了一起莫名其妙的强奸民女案,三位高僧原本还有些怨气,不料想刚一踏足安亭,案件竟已升级成了命案。
  据楼家下人所言,闯进楼宅杀人的是一个蒙面人。小姐自被蹂躏后,便一直情绪极度低落,躲在自己屋内落泪。这天小姐屋内突然传出惊叫,家丁们闻声赶到时,只见一个蒙面人仓皇地夺门而出。家丁们一拥而上,刀棍齐下,蒙面人左遮右拦,还是被一个叫楼勇的家丁柴刀砍破了肩胛,但终究给他杀开一条血路,逃过河去了。
  了难默然听罢,却见了尘走上前来,递给他一件物事。
  那是一块玉佩,质料低劣、做工粗糙,背面雕着一只鹰,正面则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礼”字。

  这块玉佩不少安亭人都认得。
  就有一个老家丁愤愤地指出,这是神鹰门内姓门人的信物,每一块玉佩上都雕刻着相应门人的名字。眼前这一块,无疑是属于神鹰门护法司徒礼的。


三、

  这天刚刚过午,了难和了尘便擎着玉佩,来到司徒家的大门前。
  司徒豪杰已经听说了对岸发生的事,他也私下质问过司徒礼,得到的答复是今天早晨在镇外三里处,被一个蒙面人袭击,被那蒙面人用一口笨刀砍伤了肩胛。据司徒礼所言,蒙面人武功未见出众,但由于是自后偷袭,竟被他一击得手。随即同行的司徒明与司徒智便追蒙面人而去,自己则返回神鹰门治伤。
  司徒豪杰冷眼看着司徒礼,心中一阵叹息。相较于司徒礼的辩解,他反而更相信对岸传来的风言风语。在司徒家第三代内姓子弟中,就以司徒礼和司徒天霸品性最为顽劣。司徒天霸是贪酒好色,司徒礼则是镇上出名的打架霸王。这一次神鹰门和楼家的纠纷,竟又是这两个小子惹来的祸事。司徒豪杰若非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此刻只怕早已将这二人逐出门户。
  在了难的坚持下,司徒豪杰将司徒天霸和司徒礼带到了高僧的面前。

  了难见到司徒天霸,第一个动作便是皱起眉头。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相貌虽然俊朗,眼角眉梢却透着风流不羁,像极了江湖上的那些浪荡公子。更令了难不满的是,司徒天霸竟对强奸楼芸芸这板上钉钉的事还出言狡辩,什么楼芸芸本质风骚、半推半就云云。后来说得司徒豪杰也听不下去,劈手一个耳光,打断了司徒天霸的胡言。
  至于司徒礼,则又是另一番表现。这个青年生就一副大白天都让人躲着走的外貌,身材短而精壮,脸上的横肉还因为肩头的伤而抽搐着,一双窄小的三角眼透着凶光。一开口更是口无遮拦,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这伤,是在镇子外面被人砍的。要是我去楼家杀人,他们全家人都上也休想伤得了我!”
  了难摊开手中的玉佩,问:“你的玉佩怎么会落在楼家?”
  司徒礼“哼”了一声:“一定是楼家的人给偷了,想嫁祸呗。”

  两个年轻人的表现无疑加深了高僧的恶感,司徒豪杰看在眼里,心中焦急。这时了尘已查看过司徒礼的伤势,向了难颔首道:“伤口宽而浅,力道自上而下,是被钝器从身后袭击。”
  了难对司徒豪杰辑首道:“施主,如今铁证如山,依江湖律例,纵然两位少侠矢口否认,也足以定罪惩戒了。”
  司徒豪杰长叹一声,单膝跪倒:“高僧,念在我刚刚丧子,还望手下留情。”
  了难轻轻摇头:“强奸杀人,俱是重罪,老衲不敢姑息。”

  片刻之后,司徒家院内,便传出两声哀号,惊得左近枝头的鸟儿,都“扑剌剌”四下飞散。

  告别的时候,了难向司徒豪杰再度施礼:“施主,今日得罪了。”
  司徒豪杰面带哀戚,连连摆手:“大师秉公执法,在下心悦诚服。”
  了难话锋一转,又道:“司徒门主,老衲来这几日,已听说令门下诸多恶行,若门主再不重整门规,只怕下一个要惩戒的,就是门主你了。”
  了难说罢,负手而去。司徒豪杰呆立在门前,叹息连连。他深知了难话中的深意,依江湖律例,若屡屡纵徒行凶,不单门下要受罚,最严重之时,还会被强废本门武功,夺去门派称号。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一人低声道:“门主,请回院内一叙。”
  司徒豪杰闻声一惊,他听出这是吴满神的声音,却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在自己和两位少林高僧眼皮底下进入院内的。他急忙合起院门,将吴满神让进屋内。


四、

  “师兄,你为何……”离开神鹰门五十步开外,了尘这才发问。
  了难摆手制止了他的问话,负着手沿河而行。了尘深知师兄的秉性,便不再发问,默默地跟在了难背后。

  日已西斜,河畔摆摊做小生意的人们都开始收拾行囊,出外做事的人也匆匆赶回家去。
  一辆独轮车吆喝着迎面跑来,推车的汉子赤着上身,戴一顶破草帽,肩膊上搭一条大毛巾。推的车子两边各有一个泛黄木桶,散发着阵阵臭气,一看便知是淘粪归来。了难不禁皱了皱眉,闪在道旁。
  眼前是个下坡,那推车的汉子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车子再也把持不住,把对面一个挑着鸡笼的男人撞个正着。
  挑鸡笼的男人“啊呀”一声,侧身而倒。

  了难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此刻忽然眼睛一亮,脸上却笼了一层阴云。
  他分明看到,那挑鸡笼的男人倒地的一瞬间,将扁担在背后斜着一拧,原本可以丢在道旁的鸡笼就这样被他不动声色地塞在了车轮底下,笼子里的两只鸡连叫也没叫出来,就给轧断了脖子。
  这一下小动作虽然拙劣,不过事情发生得突然,寻常人却是难以察觉。男人从地下爬起来,劈手便抓着淘粪的汉子,要他赔鸡。
  人群一下子便聚拢了。

  了尘轻轻拽了拽了难的衣襟,手腕微微扭了扭,了难点点头,低声道:“我看到了。”说着,转身便走。
  了尘急忙追上去,问道:“师兄难道不打算仗义出手?”
  了难回头望着越聚越多的人群:“你我所见,未必就是众人所见;你我所言,未必就是众人所想。俗世之人争来争去,图得就是那蝇头小利,你我方外之人,何必执着于此?”

  了尘若有所悟,冥思片刻,忽然道:“我明白了!”
  了难问:“你明白了什么?”
  了尘拊掌道:“我明白今日师兄在神鹰门的……”
  了难再度挥手制止了他的话,摇头笑道:“你还是不明白。”


五、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如今的司徒豪杰是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傍晚时分,仍没有见到去追蒙面人的司徒明和司徒智归来,却等来了另一个消息——两个人没有追到什么蒙面人,却在青浦县和人口角,还打伤了七八个人,已被青浦县捕快羁押。

  吴满神始终没有走,仿佛就在等着这个消息。消息传来,吴满神站起身对司徒豪杰道:“司徒门主,我想对头已快要露出马脚了。依我看了难高僧智慧高深,不会被表象所蒙蔽,他在安亭,反而是我们的契机。”
  司徒豪杰又问出了他问了不下十次的一个问题:“对头是谁?你又为何帮我?”
  吴满神仍旧是面带微笑地应答着自己的回答:“个中隐情,实不便相告。”

  天色已晚,吴满神从司徒家后门出来,悄悄走回福满楼去。
  路上已没什么行人,只有一个老妪弯着腰,缓缓地走在吴满神前面。
  吴满神加快了脚步,从老妪身边超过。经过老妪身边之时,吴满神还不经意地打量了老妪一眼,从衣着和行止,老妪都没有任何异状。但吴满神还是有一丝不安,他在安亭这十几年,已几乎认遍了全镇上下的老老少少,可对这个老妪他却没有一点印象。
  ——莫不是,他们已找上门来?

  吴满神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老妪见吴满神驻足,自己也止步不前。
  吴满神额角后心顿时都见了汗。

  虽看不清面容,老妪却也判断得出吴满神此时的神态,不禁轻轻一笑:“吴公子,还记得老妇么?”
  吴满神听到这个声音,如遭雷殛,原地打了个冷战,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白嫂!”

  原来,站在吴满神面前的这个老妪,就是武昌城外绝情谷的长老——白嫂。绝情谷主白雪琴,当年也是名门闺秀,而白嫂便是她的贴身丫鬟。那时吴满神随武林“剑圣”司徒玉尊学艺,师成出山,剑挑四大门派,赢得无数少女芳心,白雪琴正是其中之一。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吴满神只钟情于华山派的侠女高秋容,最终白雪琴心灰意冷,在青山翠谷之内建了绝情谷,专门接纳天下伤情女子。而吴满神也因为少年意气,惹下太多的仇家,不得已退隐江湖。吴满神之所以选择安亭小镇,乃是受恩师所托照顾其家人,原来神鹰门主司徒豪杰竟然就是剑圣之子,而这个秘密就连司徒家也无人知晓。
  这一次神鹰门突然连遭不测,吴满神便一直暗中襄助,一则是帮助自己的师弟,二则也担心是仇家顺藤摸瓜,要于自己或恩师不利。白嫂的突然出现,让吴满神一时误会,是白雪琴因爱成恨,要出手报复,所以才惊诧不已。
  然而相谈之下,吴满神才知道,白嫂此番离谷,竟是助自己而来。原来真正为吴满神惹下麻烦的,是他的儿子吴浩天。吴浩天自记事起便被剑圣带走抚养,艺满出师,一如他父亲当年,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但吴浩天的武功、相貌,都太过酷似吴满神当年,因此竟被仇家盯上,要于他不利。还多亏了绝情谷的弟子出手相救,才得以脱困。但吴满神隐居安亭的秘密,也就此被人得知。白雪琴心中虽对吴满神存有怨恨,但见自己的两个傻徒弟都对吴浩天情有独钟,一时动了恻隐,才派白嫂出谷相助。而此番少林高僧来到安亭,便是应了白嫂之约。

  听罢了白嫂的叙述,吴满神暗道惭愧,正想对白嫂再说些什么,却忽觉背后一道红光冲天而起,跟着哭喊之声便响彻夜空。
  两人急忙回身,只见一团烈火正熊熊燃烧在司徒家的院落之上。
  吴满神狠狠一跺脚,转身便往福满楼奔去。
  白嫂疾走两步,追上吴满神,道:“你不要冲动,他们这样做,便是要引你上钩。”
  吴满神面色铁青,咬牙道:“我若再不出手,神鹰门早晚毁于一旦,如此我又如何对得起恩师!”
  白嫂一声叹息:“吴公子,二十年了,你竟还是如此。”
  吴满神也叹道:“二十年,该了断了……”


六、

  神鹰门已陷入一片火海。
  火从正厅烧起,已蔓延至两侧的厢房。
  司徒豪杰只披了一件单衣立在院中,指挥着神鹰门的子弟们救火,老幼妇孺则都被疏散到院外。
  两副担架横在司徒豪杰面前,上面躺的正是白天被了难高僧废去手足经脉的司徒天霸和司徒礼。司徒天霸被抢救得及时,只熏黑了面颊。而司徒礼被救出时,一条腿已被烧焦,此刻痛得神志不清。

  所幸,神鹰门是邻河而居。因此救火还算顺利,正厅虽然被焚毁,但两侧厢房都各自保住了大半。
  火势渐歇,司徒豪杰这才稍稍宽心,这时,却见自家的大总管陆荣飞,单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走了进来。
  司徒豪杰认得这个人,他便是对岸楼家的家丁楼勇,据说白天砍伤司徒礼的也就是此人。

  只听陆荣飞道:“门主,就是这个小子放的火!”
  陆荣飞话音才落,几个神鹰门子弟已跳将起来,要对楼勇拳脚相加。
  “慢!”司徒豪杰连忙制止,他深知,连日来所发生的事,已经将神鹰门和自己都推到了绝境。倘若是平时,就算自己的门人出手把楼勇打死,司徒豪杰自信也可以摆平此事。但是如今若是伤了楼勇一根手指,这“滥用私刑”的罪名便会落在神鹰门的头上,到时候废掉神鹰门,就只在了难一念之间了。
  然而出乎司徒豪杰意料的是,陆荣飞突然将楼勇一推,不偏不倚地推倒在几个年轻子弟的脚下。接着,陆荣飞向司徒豪杰一拱手:“门主,楼芸芸之死,分明是有人嫁祸!这楼勇不辨是非,上门纵火,若不加惩戒,今后只怕世人更不把咱们神鹰门放在眼里!”
  司徒豪杰没有想到一向老成持重的陆荣飞会突然这么说。不待他再度发话,一个年轻子弟已抬腿踢中楼勇前胸,跟着一群人蜂拥而上,楼勇便不知中了多少拳脚。司徒豪杰将他们推开时,楼勇已是鼻青脸肿,鲜血顺着嘴角直淌,一双眼却充满怒火,恶狠狠地盯着司徒豪杰。

  一场大火,早已惊动了镇上的人,虽是深夜,司徒家院外也围拢了上百的围观者。
  司徒豪杰向人群望过去,并没有看到少林高僧的身影,这才稍稍宽慰,便要陆荣飞等人打发围观的百姓。
  陆荣飞点点头,便往院外走去。刚刚来到门口,突然黑影中闪出一人,出手如电,扣住了陆荣飞的咽喉,接着一声冷笑:“姓陆的,你骗得了司徒门主,却骗不了我!”

  司徒豪杰一惊,定睛看去,来人竟是吴满神。此刻的吴满神却全无平素里笑脸迎客的神态,而是换了一身劲装,腰间更悬着一口精雕细琢的宝剑。
  陆荣飞看到这柄剑,眼神中竟耀出一团狂喜之色,虽咽喉受制,却毫不畏惧,自嘴角哼道:“吴满神,你终于出现了!”
  陆荣飞话音才落,人群中已闪电般掠出两道身影,一左一右,两道寒光向吴满神袭来。
  吴满神面无惧色,单手扣着陆荣飞,另一只手已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
  这时,吴满神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陆荣飞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握!
  吴满神以剑术成名,拳掌功夫并非登峰造极,但能在转瞬间从他三指锁喉之下挣脱,这陆荣飞的功力也着实惊人。
  而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陆荣飞双手曲指成爪,狠狠扣住吴满神拔剑的手。
  见到陆荣飞这一招使出,院内的司徒豪杰便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原来陆荣飞这一记擒拿手,赫然正是神鹰门的绝技——神鹰三夺。
  神鹰三夺是司徒家的家传绝技,也是剑圣从不曾外露的一套功夫。司徒玉尊传这套功夫给自己的后人,一来是要后人习武防身,二来也避免与自己“剑圣”这个身份扯上瓜葛。神鹰三夺向来不传外姓子弟,但此刻陆荣飞竟突然使出,而且比司徒豪杰的手法更精奇迅猛,如何能不令司徒豪杰震惊!

  说时迟,那时快。吴满神受制于陆荣飞的一瞬间,两道寒光已然攻入他的背门!
  但吴满神绝非等闲之辈,在这电光火石之下,他竟能及时拧身,抬起左腿,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后方连踢数腿,化解了背后的杀招。
  与此同时,人群外又是一阵骚动,原来一个少年和一名少女,见吴满神遇险,各执兵刃就要上前相助,却被另外几名夜行人拦住,交起手来。

  此时吴满神已连踢了十余脚,被陆荣飞所扣的手也真气充溢,震得陆荣飞手指乱颤,眼见便要脱困而出。
  但就在此时,原本倒在司徒家院中的楼勇,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院门,滚扑上前,双手将吴满神的右腿死死抱住。
  楼勇武功并不出众,只是这一下却恰好命中了吴满神的死穴——右腿是吴满神的支撑腿,这条腿受制,吴满神便无法发力,更因为失去平衡,令扣剑的手再度被陆荣飞牢牢钳制。
  身后的两人见机不可失,飞身上步,寒光一闪,便没入吴满神背门!

  吴满神身子猛地一震,嘴唇一抖,向陆荣飞迎面喷出一口鲜血.
  陆荣飞躲闪不及,一声怪叫,竟被一口血毁去了双目。
  吴满神绝地反扑,重创陆荣飞,自己也力竭而倒。
  身后的两道黑影一击得手,却也不再赶尽杀绝,一人劈手夺下吴满神腰间佩剑,另一人则掺着陆荣飞,掠过人群,转眼便不见了踪迹。与少年和老妪交手的夜行人见自己人已经得手,虚晃几招,都四散逃去。
  楼勇也想趁乱逃走,早被司徒豪杰赶上,抬脚踏住。

  少年分开人群,扑倒在吴满神的近前:“爹!”话音未落,已泣不成声。
  这少年正是吴满神二十年未见的儿子吴浩天,然而天道无常,谁知道父子二人此番见面,竟是死别。
  与吴浩天同来的少女默然立在他身后,表情略带尴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在场的神鹰门人都认得,这少女赫然竟是陆荣飞之女陆菲菲。只是不知她为何襄助吴浩天,与自己的父亲为敌。

  吴满神双目紧闭,早已没了声息。
  然而他的脸上,却挂着一丝释然。
  ——二十年来的恩怨,终于尘埃落定。

  (上集完)

  贴杀 陆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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