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女孩

第一次偷家里钱的时候我五岁。

那天下午母亲卖了一篮鸡蛋，把那张两元的纸币放在床前的木头箱上用油灯压着。我走进房间，看到母亲熟睡，也看到那张二元的纸币。

我抽出那张二元纸币的时候心砰砰地跳，那时刻我只知道我在顷刻间拥有了一笔巨大的财富，然后我就可以用这笔财富去做很多事情。

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张二元的纸币会真正属于一个五岁的孩子，除了我自己。

村口小店的大婶接过那张二元的纸币顿时生了疑心，她没有理由相信这张巨大面值的纸币会抓在一个五岁孩子的手上。我说，妈妈让我来买一袋洗衣粉。

一袋洗衣粉四毛九。现在我的左手拎着一袋洗衣粉，右手攥着一块五毛一。

我把洗衣粉藏到床的下面，轻轻地，因为母亲还在熟睡。

卖货郎的担子每天在砖桥那儿放着，那里有许多好东西。我用一分钱买了两个圆糖，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红色的。

蓝色的归我，红色的归芳芳。我学着她的样子用食指和中指捏住圆糖，先舔一舔，再笑一下，然后突然把圆糖全部抿下去，接着使劲地用舌头感觉圆糖甜甜的味道。

我问，芳芳，好吃么？芳芳看着我，抿着含着圆糖的嘴，点点头。我们就一齐笑了。呵呵，和和。

那一年芳芳六岁，我五岁。

妈妈问我有没有看到油灯下面的两块钱，我无辜地摇头。

妈妈把手伸到我的口袋里，从左边搜出一块，右边搜出了五毛。

这情形让我哇哇大哭。

还有五毛呢？买，买了一袋洗衣粉。哪儿买的。赵婶，那里。

那个下午妈妈跟赵婶吵了一架，她说你怎么能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手上接过去两块钱？赵婶说你让你们家孩子来买洗衣粉，我能不卖么？！

洗衣粉四毛九，还有一分钱呢？呜，哇，呜，哇。

还有一分钱呢？呜，哇，呜，哇。

还有一分钱呢？掉了。

掉了？掉了。

那天下午我被罚跪了很久，一直到天黑，父亲回来。

五岁的孩子分不清一块五毛一和一块五毛的区别，他只知道蓝色的属于自己，红色的属于女孩。

2、她的腰

在商场里买皮鞋，货架一排接着一排，我眼花缭乱。许多皮鞋还有许多人，我找不到我想找的。

前面女人的屁股挺挺地往上翘着，我有些冲动，想要抚摸，直到她的腰。

走到她的前面，假装漫不经心，转过身，看一眼她的脸。

芳芳？！

再一次见到芳芳的时候我二十二岁，她二十三岁。她已经有一个大她一岁的老公，还有一个快两岁的儿子。我什么也没有，几年前我离开故乡，在外面的城市蜗居，不知所终。

我问芳芳说，你现在还好么？她看着我，眼睛妩媚，说，还行吧，就这样啦。

芳芳说你没有什么事儿吧，没事儿下班到我家里去吃顿饭。

我说，嗯。

芳芳的家里没有太多的陈设，一切都是那么清淡。她简单地做了几个菜，韭菜、青菜还有豆腐，都是我最爱吃的。

芳芳知道我几乎从不吃荤。

芳芳的儿子咬着指头，不认识我这个陌生人，我逗他，发现他不怎么喜欢我。

他爸成年在上海打工，过年才回家一次，也挣不到钱，一年能带两千回来就不错了。芳芳说话的时候露出的那种怨恨，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笑，我说现在外面的钱不好挣，都挺不容易的。

喝了两杯酒，我有些不想说话，我觉得这家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

我给父亲打电话，晚上不回去了，在朋友家里玩。爸爸说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却天天在外面，也没有时间陪我们。我笑，明天早上我就回去，好好陪你们。

我有八年没有见你了吧，芳芳侧趴在我身上问我。嗯，有了吧。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走？芳芳突然哭，整条胳脯被我的后背压着，我感到她的指甲如针。

我没有表情，手掌轻轻地在她的背上向下抚摸，直到她的腰。我说，芳芳，如果那时候我不走，这里的一切现在是不是都是属于我的？芳芳哭。

孩子在那边熟睡着，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认识我这个陌生的叔叔。

3、以及

第二天早上我们一齐醒来，或者芳芳比我更早罢，因为我好像听到孩子哭过，后来又不哭了。

芳芳站在桌子前面扎辫子，我侧躺在床上看着她，以及她的腰。

你赶紧穿衣服吧，我出去买点早点回来，芳芳转过身说。她的眼睛，我的眼睛，那一刻相触，十七年前的眼神。

芳芳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因为她不知道我的电话。我也没有给芳芳打过电话，因为她不是我生命里的女人，她是我生命中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