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清脆的声音打破一室宁静。老妇人睁开眼，微笑着看向门口探头探脑的少女。

“你这孩子，还不小点儿声，打扰到你祖母休息。”温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少女往后缩了缩脖子，眼神却溜向室内，正好看到老妇人朝她招手，不由笑弯了眼睛，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祖母。

“祖母醒了，祖母喊我进去呢。”话没说完就两手拎着裙摆跳进房里，身后的中年美妇摇头失笑，也跟着进去给老妇人请安。

“祖母，今日我不要香巧给我梳头，我要祖母给我梳头。”少女拉着老妇人的手，轻轻摇晃。

“别闹你祖母，你不愿香巧给你梳头，还有秦娘子。一会儿我就让李妈妈去找秦娘子来。”秦娘子是这条街上有名的梳头娘子，自打出了孝，府里头办宴或者出门赴宴时，也请过秦娘子几回。

老妇人摇头失笑，拉着孙女在自己身边坐下，又示意中年妇人坐下。

老妇人知道，香灵和香巧都是自己这小孙女房里的大丫头。香灵人仔细，香巧手巧。自家小孙女这头乌发，向来都由香巧打理，连府里的梳头娘子都不用，难不成今日是和香巧闹什么别扭？

“祖母给你梳头也行，不过祖母想知道，我们家小芷儿想梳一个什么头？”

老妇人拍拍孙女的手，笑眯眯地问。

“我想要梳个垂鬟髻，这边，就这边，再挂串翡翠珠。”少女明眸熠熠生辉。

“口动樱桃破，鬟低翡翠垂吗？”老妇人喃喃，有刹那的失神，却又被少女两只小手摇晃回来。

“祖母好不好嘛。”少女满脸期待，一张粉嫩小脸如同窗外桃花初绽。

“为什么要梳垂鬟髻？双螺髻不是很好看？”

老妇人摩挲着少女光滑黑亮的头发，目光柔和。

“祖母，我都及笈了，不适合再梳小孩子头发。”少女拿下老妇人的手，不高兴地嘟起嘴。

都及笈了啊，想起这孩子上个月刚过的生辰，和掌花娘娘一天的生辰。记得刚出生那会儿，接生婆子还说这孩子恐怕是个有来历的。只是那位花神娘娘似乎是遇人不淑年纪轻轻的就早亡，又因爱花成痴才入了花籍。豫清当时怎么么说的？那就给花神娘娘当个小仙童吧，所以给小孙女取名“芷”。

郁芷青青，芳草兰汀。

老妇人点头说好，少女悄悄瞥了眼正在含笑帮老妇人倒茶的母亲。

“祖母，我想去参加踏歌，珍姐姐说到时候和白家姐姐们一起去。”

“芷儿，都说了不许去，今天家里宴客。”

母亲敛起唇边笑意，看了少女一眼。少女不服气地扭头，又去央求老妇人。

“她小孩子家家的，用不着在家里招待客人。”

母亲反驳的话刚要出口，老妇人却朝她摆摆手，打断她未出口的话，然后站起身拉了少女走到妆奁台前坐下，拿起桌上玉梳一下一下帮少女梳起头来。

“祖母，你看过踏歌吗？我也没看过，可是珍姐姐妹说踏歌可好看了，有很多很多人。”不管老妇人回不回答，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

“珍姐姐说，她堂姐就是去年踏歌时认识的她堂姐夫，她爹娘也是踏歌时认识的，他们是天定的姻缘。珍姐姐还说，她去年踏歌时看到府城里那位有名的云上公子，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来。”

少女的头发黑亮黑亮的，像一面黑色的小瀑布。老妇人略有些苍白的手指在黑色的发丝间穿梭、盘绕，不到两刻钟，一个垂鬟分肖髻已经梳好。老妇人打量了一会儿，又将她妆奁盒子里最底下的翡翠梳找出来，找了个最恰当的位置给小孙女戴上。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

少女轻声哼唱从珍姐姐那学来的歌子。中年妇人拧紧了眉，老妇人的笑容却愈发温婉。

“看看，好看吗？”

老妇人看着铜镜里的小孙女，有一刹那的恍惚。

“太好看了，我就去找珍姐姐。”少女眼神晶亮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仔细扶了扶鬃边的翡翠珠，站起来跟祖母和母亲告别，然后雀跃着跑出去。

门口，传来芷儿和香巧欢快的笑声，笑声渐远。

“母亲，徐夫人说好了今天带她家长子上门拜会的。”中年妇人有些急，那可是她千挑万选给芷儿选的佳婿，本想让两个人今天能见上一面。

老妇人嘴角含笑，斜倚在塌上。这世间哪来那么多上天注定的姻缘，不过都是人间的巧算计罢了。若说有，也许她和豫清算是一个。想起几十年前踏歌时，看到翠薇山下缓步徐行的少年。那时候她才多大？好像还没有芷儿年纪大。她是桂月生人，那年的上巳节，她可不是还没及笈。

如今她已经是垂垂老妇，豫清离开也有三年了。如今再闻踏歌声，却不见当年如玉少年郎。

“给徐夫人说一声，请她一起去看踏歌吧。”

老妇缓缓闭上眼，想起儿媳妇的话，就交待下去。

徐家那孩子倒是个好的，但愿今年的踏歌会上能再流传出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