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夏夜，皎洁的月光混夹着数不清的灯笼，将柔和的光晕洒向长安街道，顺便将大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照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处处可闻蟋蟀微弱的呻吟声、民居内突兀响起的咳嗽声、婴儿饿醒委屈的啼哭声、未歇酒市中依稀传来含糊不清的划拳嬉笑声、歌坊青楼若隐若现的娇笑声，以及由远到近再渐弱的梆子声。

太平盛世不易。

前朝的苛政暴虐使得一向富足的陇西地区十室九贫，经年征伐弄得人荒百里，草木皆灰，人人面有菜色苦不堪言。

多亏唐王横空出世力挽狂澜，这才使得连年征战划上了休止符。

经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及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在位期间休养生息，大唐境内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威加海内，八方臣服。虽说武氏将国号改为周，让满朝文武错愕怨怼，甚至不少忠唐之臣痛哭流涕哀嚎愧对先皇，可平民百姓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哪管坐在最高处是男是女，只有歌功颂德顶礼膜拜。

看情形，又是一个祥和且富有生气的仲夏夜。

二

小三儿是个手艺人。

当然，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倒是衙门里的差人总说他贼眉鼠眼尖嘴猴腮，一眼看上去就不像好人——可实际上，他连只蚂蚁都不忍心碾过。

平日里他经常挑着货架，在东西坊市游荡。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总贪婪地在一些小媳妇大姑娘身上来回扫荡，经常引得众多女子薄嗔怒骂，他也不争辩，只加快些脚步，待到走出十余步，才示威似的吊着嗓子吼道：胭脂水粉，胭脂水粉啦！

有时经过兰桂坊、凝翠阁楼下，晚起的姐儿们打着哈欠坐在槛台上百无聊赖，见到他便逗趣娇笑道：小三儿，上来玩儿呗！

他便仿佛受到惊吓般，脸蓦然变得通红，嗫嚅着：我……我没钱，也不会。

楼上的姐儿见他低着头无地自容的样子却又不离开，愈发想逗逗他了：喂，小三儿，你该不会还是只童子鸡吧？快快上来，姐儿们不但不收你银子，还包些个碎银两给你呢。

听到这儿，小三儿仿佛被吓了一跳，仰着头张着嘴，一副迷惘的样子，更惹得楼上的姐儿们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小三儿顿感自己受到了捉弄，连忙挑着货架后退了几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吆喝：金枪不倒，金枪不倒！

这下轮到楼上的姐儿们不淡定了，一边笑骂娇呸，一边将手中的瓜子果皮之类扔向小三儿，惹得大街上的行人哄堂大笑。

满街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三

夜愈发深沉，坊市的热闹渐渐退去。

宽阔的长安大街上，偶有三五成群的醉汉，一边大声讨论着哪家的姑娘更水灵，一边对着大户人家院落墙根肆无忌惮地小便，而后又东倒西歪、勾肩搭背地蹒跚而去。

待到这群酒鬼走远，一个黑影突兀地从院墙转角探出半个身子，小心观望四下无人，这才从对面街口飞快窜了过来，沿着院墙蹑手蹑脚片刻，一闪身钻进两扇虚掩的圆形小门。

黑影进了院落，眼看也是甚是欣喜，不断抓耳挠腮急切的样子，恨不得立即找到那个可人儿，搂在怀里肆意揉捏。

可突然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气声，把黑影吓得差点高声惊叫了出来。

只见黑影迅速躲到一株开放茂盛的秋海棠盆栽后面，一双警惕而又灵活的小眼睛，透过枝干缝隙，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

不远处凉亭里的石桌旁，端坐着一个无限美好的背影。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