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霁风一边摇头晃脑哼着，一边在宣纸上为盛开的梅缀上一点朱砂，然后搁笔拂袖，这幅《雪中寻梅图》算是完成一半了，剩下的，该是画中的灵魂人物——寻梅者出场了。

提到这个寻梅者，谭霁风的心里就有一股暖洋洋的甜意涌动。他要给她画的，虽然只是一个浅淡的背影，但他与她，惊鸿一面，便系下千里姻缘……

“哐、哐哐”，短暂而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他的遐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他拨了拨灯芯，修长的身影立时倒映在白墙上，显得挺拔健硕。他不慌不忙打开门，门外人却一下子冲了进来：“先生，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聂府的丫鬟柏春。

半年前，谭霁风来到聂府做账房先生，兼为小姐聂璎珞修文辅学，一来二去，二人暗生情愫，常常诗画互赠以表心意。明月高悬之时，也曾书信往来互诉衷肠，一处相思，两处闲愁。丫鬟柏春便成了二人之间的鹊桥。

见是柏春，谭霁风难掩心头惊喜，以为小姐有什么书信带给自己，他轻咳一声，故作深沉道：“何事如此，成何体统？”

“老爷夫人发现你赠与小姐的玉佩，东窗事发了！”柏春可不管体统 是什么，拽着谭霁风的袖子，三言两语令他魂飞魄散，“小姐让我嘱你，速速逃命，老爷已差家丁来拿你，要把你沉江！”

未等谭霁风反映过来，柏春就塞给他一个小包，然后推着他向外便走。那小包里包的，正是小姐给他备下的金银细软。

谭霁风跟着柏春，惊慌失措穿亭绕院，急急奔向后花园，周遭已是人声喧哗、灯明犬吠。逃到花园尽处，柏春推开一处角门：“先生快走！”

谭霁风心下凄惶，半天憋出一句：“小姐她……”

“快走！”柏春一把将他推至门外，随即闭门上锁。

花园之外是一条僻静的小路，尽头有一处土坡，周围散落几座荒坟，杂草丛生。夜半风声骤紧，凌乱的杂草呜咽成片。谭霁风跌跌撞撞地翻下土坡，只觉昏天暗地，月光吝啬地连半点都没有洒落下来。

好不容易下了土坡，不远处竟横亘着一条长江，滔滔江水凶猛如虎，月光下泛着清冷幽蓝的光，又像一把把利刃从天而降。谭霁风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天要绝我？

夜半更深，江是渡不了了，谭霁风四处张望可否沿江绕行，身后已传来鼎沸人声。回头看时，聂府的家丁们正举着火把油松飞奔而来，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为首的正是聂府老爷，刚刚卸任不久的府台大人聂松年。

聂松年阴沉着脸，一挥手，几个壮汉一拥而上，把谭霁风五花大绑了个结结实实。

“姓谭的，我收留你个落魄书生，你不思知恩图报，却要毁我聂府名声。今日休怪我无情了！”

他不容谭霁风多话，冲着家丁喊道：“沉江！”

家丁手脚麻利地把一个大麻袋套在谭霁风身上，抬着他踏入江水中，有人吆喝着“一二三”，“扑通”一声，把麻袋扔进江里。

此时正赶上涨潮，江水前赴后继涌上来、退下去，如此几番，麻袋便沉入江中。

谭霁风初初落水意识尚且清醒时，听闻岸上传来熟悉的惊叫哭泣声，他猛地想起桌上那幅尚未完成的《雪中寻梅图》，寻梅者不遇，自己就这么死了。

璎珞，璎珞，难道我们，真的只是惊鸿一面，从此生死两茫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