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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小箴 -- 发布时间:2019/11/20 20:02:10 -- 狼埔军校第52期【五月旧事】斩将夺旗E队红椒:明月夜 明月夜 一、公子耀灵 江湖是不会老的,而一些人,老了。 落日的余晖照着听雨楼的窗棂,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微偏着头,一双盛满浓重浊气的黑眸,呆呆看着不远处的说书先生,心中凉凉地浮出这句话来。当真有些人老了,比如她。 说书先生仿佛感到了白衣女子一直不曾离开的目光,抬眼与她对视片刻,不觉就在心底叹了一声可惜。这么想着,他口中正说着的书,自然而然变成: “只见那姑娘十八九岁,眉不点而翠,腮不染自丹,肌肤莹莹似皓雪,身段纤纤如弱柳,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然则她粉面含悲,星眸蕴愁,整个人好似被暮气笼罩,让人生出形容枯槁的错觉……” 这会正是饭点,往来旅客一面匆匆吃饭,一面漫不经心地听书,忽听说书先生突然换了一段,不由得都抬起头来,望向说书先生的方向。 有眼尖的客人,眸光飘过角落坐着的白衣女子,便指着她,惊愕叫道:“先生说的姑娘可是那一位?” 此声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白衣女子,她却跟没事人似的,一点不为所动。 说书先生有些尴尬,干咳一声,道:“各位看官,方才小老儿有些失态,现在就把那段书重说一次。” 食客们大多是男人,盯着一个姑娘这么看本就不妥,听说书先生这么说了,便不好再计较,又低下头去吃东西。 可偏偏有一个清癯老人不肯依从,施施然站起身来,朗声道:“那可不行,你整这一出,我们的兴致都被你坏了。”他身旁还有个十四五的少年,也跳起来,嬉笑着附和道:“没错,你得补偿我们。” 说书先生自知理亏,赶忙赔笑道:“那这位爷想要什么补偿?” 老人捻了捻下巴上的山羊胡,沉吟片刻道:“我要听公子的事。” “公子?”说书先生吃了一惊,瞪着眼又再重复一遍,“公子耀灵?” 老人看了一眼说书先生,重重地点头,他身旁的少年见状,立刻问道:“先生怎么了,可是不知道怎么说?” 说书先生苦着一张脸,点头不是,不点也不是。公子耀灵是近十年来,江湖最耀目也最神秘的人物,没人说得清他的来历,也没人说得出他长什么样,凭空而出的只有这四个字,却不知道是他的名字,还是绰号。他倒是知晓一些他的事,不过模糊得很,也不知真假,眼前这老人指名要听,只怕不好相与。 少年看说书先生不答话,便抬眼四下张望,道:“先生要是不会,那小子就要请教在座的诸位,让他们说与我听。” 他的目光与白衣女子撞在一起。 白衣女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听到“公子耀灵”才蓦地惊觉。她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眼中闪动着灵光,让白衣女子觉得似曾相识。一丝酸楚袭上心头,她忙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逐渐被夜色吞没的残阳,任由那份酸楚不断发酵,刺得她的心抽痛不已。 “诸位英雄,不知可有人愿意为小子讲一讲公子耀灵?”少年出言询问。 堂内一片沉默。 片刻,其中一个食客道:“不管我们这些人知道什么,到底是要先生说起来才精彩,就请先生说上一段!”众食客一听,纷纷赞同,齐声喝彩。 说书先生被众人这么一抬举,骑虎难下,只得清清嗓子,拿起醒木朝桌上一拍,抑扬顿挫地说起来: “列位看官,说起这公子耀灵,那话就多了去,且不说他单枪匹马惩奸除恶,也不说他医术超绝救死扶伤,单拣一桩他与江湖大盗的趣事说与各位……” 这开场白才出,引得堂下一阵掌声,说书先生拱手答谢,继续说道:“那江湖大盗也是个人物,打出道来,便以劫富济贫的侠盗自居,短短半年也做了不少为民的好事。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公子耀灵,就想与之一较高下。可公子耀灵是何等人物,寻常人哪能轻易见着,大盗找了好久,也没找着,于是,他一寻思,既然公子耀灵专门惩处恶人,他就做些恶事,公子耀灵自然会来找他。” “大盗这样就去做坏事了?”有人忍不住插嘴。 “江湖人,意气事啊!”说书先生微一摇头,扯了一句闲话,又道,“大盗用了好几月的时间,干了不少恶事,果然让公子耀灵找上了他。两人相互追逐,于洞庭君山决斗,那一战,直斗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三天三夜才分出胜负,公子耀灵剑斩大盗,又为民除了一害。” “说到底,那大盗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才让公子耀灵一点也不念他曾做的好事?”又有人好奇地问道。 说书先生嘿嘿一笑,道:“这我可没听说,也不敢乱讲,私下猜度,大约是杀人之类的勾当吧。” “不是这样。”婉转的女声响起,一字一顿好像是珠溅玉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白衣女子仍旧望着窗外,又再开口重复:“不是这样。” 当时,夕阳早已沉落,清冷的圆月在夜空中慢慢浮出,照着她的脸,流出一层浅淡的光晕。 之前沉寂的眼眸,竟变得灵动逼人。 二、听雨楼 每到一天的饭点,听雨楼便客似云来,走了一拨,立刻有新的填上。生意这般好,着实花了老板不少心思:重金聘请厨子,又不惜本钱招揽艺人前来驻场,说书唱曲杂耍变着花样来,才有了如今的光景。 顾绮罗一进岳阳城,就直奔听雨楼。她听说那里的菜好吃,又特别热闹,早就想见识一番。 当看到眼前雕梁画栋的听雨楼,顾绮罗是踌躇的,以她的经验,这么华丽的地方通常都很贵。然而,门前迎客的小二却没有大酒楼的傲气,热情得很,没等顾绮罗转身,就笑脸把她请了进去。 楼内很热闹,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小二带着顾绮罗走到窗边的一张小桌,道:“本店客满,客官就一位,委屈您在这对付一下。我们掌柜的喜欢凑热闹,平日到店里来听书听曲,都坐这张桌子。” 顾绮罗在小二的推荐下,点了几样不算太贵的招牌菜,心思立刻被刚上台的一位姑娘吸引。小二察言观色,介绍道:“那位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清倌巧姑娘,达官贵人也难见着,就我们掌柜的有面,能隔三岔五请她来一趟。客官,您可真有耳福。” 说话间,巧姑娘抱起琵琶,手指一拨,朱唇微启,唱起一首《九张机》: “一张机,赤心书就血绮罗。苍茫寂雪寒鸦翅。南来北往,冷戈金甲,催鼓慨扬旗。 二张机,剑光寒冽马哀嘶。风声激荡狼烟炽。落阳晚照,颓翎断堠,焦鸟坠枯枝。 三张机,忠魂赤胆显神威。江山万里堪难易。黄沙铁骑,玉门关外,葬我在当时。……” 顾绮罗听那唱词越来越慷慨激昂,不由得在心中连连喝彩。这样的长词,多半是哀怨婉转的腔调,她还从未听过能让人热血上涌的。 待巧姑娘一曲唱完,顾绮罗随即站起来,鼓掌道:“巧姑娘好功力,把这首词的气魄全唱了出来!” 巧姑娘放好琵琶,朝着顾绮罗道了个万福,幽幽说道:“姑娘谬赞,奴家不才,只唱得出七八分词意。奴家曾听词作者唱过一次,比之奴家,强出一倍有余。” “哦,但不知道作者是谁?”顾绮罗顿起好奇之心。巧姑娘只是笑笑,却不作答,收起琵琶下台而去。 顾绮罗起身,想要拦住巧姑娘,就听一个温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在下裴三,正是这首词的作者。” 顾绮罗听罢,重新回座,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他的皮肤很白,脸颊有些削瘦,双眼狭长,眸光难辨,看起来不太容易亲近,可他神情怡然,面带笑容,又让他有了几分天生的亲切感。 “正好,你可别走,待我吃完饭,有事要和你说。”顾绮罗一点也不客气。 裴三坐到顾绮罗对面,看着她把一桌子菜吃个精光,还意犹未尽地咂巴嘴,便道:“若还想吃,叫小二再点。” 顾绮罗猛地抬头,一脸垂涎欲滴的神色,可眨眼间,她就换了一副心痛的神情:“不要,刚吃了一桌子已经很奢侈了,再吃我可付不起账。” “那我可以请……”裴三才说了几个字,就被顾绮罗打断。只见她眼眸一转,瞪住他道:“你休想转移话题,快跟我来,我们换个清净的地方说事。” 裴三默默跟着顾绮罗到了城外一座破庙前,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她便丢了一支树枝给他:“来吧,我们开始。” “开始什么?”裴三疑惑问道。 “开始比试啊!”顾绮罗理所当然回答,“你词写得那么好,我要和你比一比。” 裴三忍俊不禁,他还从没被人要求比试诗词。顾绮罗皱皱眉,喝道:“笑什么笑,师父打小也教我诗词,你不要以为我会输。” “要怎么比?”裴三止住笑。 “我出首段,我们来联一首《九张机》,最后看谁写得好。”顾绮罗垂下头去,双眸闪着狡黠的光,抓起树枝在地上写,“一张机,谢桥寒雨自翻飞,霜清夜永愁难寐。些些点点,落成春恨,言誓待郎归。” 她思忖,既然裴三善作金戈铁马之声,就故意剑走偏锋,以雨为题眼,起了一首缠绵的闺怨词,看他怎么续下去。 裴三似乎看出了顾绮罗的盘算,胸有成竹走上前去,在她的那段后面写道:“两张机,晓来初雾露微晞,依依别绪萦相系。一场苦雨,音书绝断,何日可逢伊?” 顾绮罗低声念了一遍,轻咬嘴唇,很快写了第三段。裴三也续出了第四段。 如此反复,到裴三写完第六段,顾绮罗忽然把手中树枝一扔,气呼呼道:“不比了,这一题我写不过你!” 裴三颇为讶异,原以为顾绮罗不分出胜负不会罢休,却不想她还未比完,就认输了。 顾绮罗不服气地撅起嘴,伸手一指岳阳城的方向道:“你走吧,我要睡觉啦。明天这个时候你来这里,我们再比。” “你不是要睡这里吧?”裴三眼见顾绮罗径直走向破庙里面,忍不住出言问道。 顾绮罗头也不回,一点不以为意:“这样省钱嘛。” “我倒是可以带你去个好地方睡觉。”裴三拖长音调,“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 “为什么你认为我一定会去?”顾绮罗转回头,却绝口不问那是什么地方,只追究原因。 “很简单,因为不要钱。” “啊,白住?”顾绮罗兴奋得双眼放光,抓住裴三的衣袖,扯着他向岳阳城奔去。 当她按照他的指示,停在一座楼前,便怔住了。她眼前赫然是听雨楼。 “你确定这里住一晚不要钱?”顾绮罗把裴三拉到一旁,小声嘀咕。 “当然!”裴三拽回顾绮罗,大方地走向听雨楼。他们走上阶梯,那门口迎客的小二便过来,恭敬地作揖:“掌柜的,您回来了。” 顾绮罗难以置信地盯着裴三,良久才问道:“先前你被我打断的话,是不是说,可以请我吃饭?现在还作数吗?”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听雨楼的菜真是太好吃了!” 裴三愣了愣,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作数。” 三、侠盗 从此,顾绮罗时不时来听雨楼住上一段时日,蹭吃蹭喝,还不忘找裴三比比诗词。可越比,她就越丧气,无论写什么,她都觉得差了他一截。 于是,一个春日下午,当裴三对顾绮罗说:“文无第一,我们没有必要一定要分出胜负。” “那武无第二咯!”顾绮罗立刻笑吟吟抽出随身短剑,架在裴三胸前,“我们改比武。” 裴三轻轻拨开顾绮罗的剑,无奈道:“我可不会武功。” 顾绮罗意兴阑珊收回短剑,望向远处随风舞动的嫩柳,低语:“你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我最讨厌输。” “嗯,那下次我让着你。”裴三云淡风轻说道。 “不要,总有一天我会凭实力赢你。”顾绮罗很固执。随即,她又笑了笑,眨着眼问道:“如果我说,今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听雨楼,你会想我吗?” “你要去哪里?”裴三的语调依旧淡然,可他的眼眸却不由自主颤动了一下。 顾绮罗故作洒脱地拍拍裴三的肩膀,语音轻快:“我早看出你不会武功,所以,几个月前就找好了对手,要去和他比试。” “到底什么原因,让你这般争强好胜?”裴三叹道。 “哪天我诗词赢了,就告诉你。”顾绮罗神秘一笑,“不过,我现在可以跟你说,我选的比武对手是谁。” 这话成功地勾起了裴三的兴致:“不会是哪个门派的掌门吧?” “才不是。”顾绮罗得意地宣布,“是公子耀灵。” “为什么是他?” “还不是因为听雨楼那些说书先生,一个个都把他吹上了天,说他是天神下凡,穿着仙家羽衣,能遨游四海!”顾绮罗骄傲地昂起头,“打败了他,那我就可以变成仙女!” “那我真得禁止他们再说公子耀灵的事。”裴三苦笑着,一双眼眸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第二天一早,顾绮罗给裴三留下一张字条,怀着满腹憧憬,去寻找公子耀灵。 春去秋来,几个月过去,顾绮罗终于探到公子耀灵的消息,却因为赈济水患灾民耽搁,再赶过去时,他已经没了踪迹。 顾绮罗一点也不后悔。行走江湖,她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身份——侠盗。她专偷有钱人,再用这些钱分给穷苦百姓。为了受灾百姓,她觉得值,可虽然这么想,心中那份懊恼,怎么也挥不去。 “哎呀,现在又要到哪里去找呢!”顾绮罗闷闷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前方湖中,发出“噗”的响声。顾绮罗看着水面漾起的水纹,忽地灵光一闪,露出狐狸似的笑容。 此后,顾绮罗以侠盗的身份频频作案,还专找江南一带颇有善名的人家下手,并留下字条:“小心尔头,若想活命,可请公子耀灵相助。”一时间,侠盗所到之处,人心惶惶,也让一些江湖正义之士,联合起来想要除掉她。 然而,公子耀灵并不在其中。 “非逼我出绝招,是吧!”顾绮罗手持短剑,狠狠地戳了一下面前的白墙,翻身飞入罗府墙内。 才一落地,就有剑气向顾绮罗袭来。她忙挥出短剑,舞出一片剑光,挡住来人攻击。 “你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侠盗’?”来人一脸正气,“鼠辈,藏头露尾,有本事亮出你的脸来!” 顾绮罗身着劲装,黑巾蒙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盯着来人问道:“你是何人,可是公子耀灵?” 来人不屑道:“对付你何须公子耀灵出手,我江南七侠金城特意在此等候,今日务必要为江湖除害。” “一个人只怕不够!”顾绮罗一面说着,一面迅疾出剑,直奔金城面门。金城举剑相迎,与顾绮罗缠斗在一起。 人影交错,剑光闪烁,搅得不远处一株紫薇花叶漫天飞舞。待到花叶全部落地,就见金城穴道被制,瘫倒在地。 “既然你送上门来,正好连你一起杀了。”顾绮罗笑着道,“你泉下有知,就把这笔账算到公子耀灵头上,谁叫他不敢来见我呢。” 这么说着,顾绮罗手中短剑已然刺出。她出手极缓,仿佛是要金城仔细品尝死亡降临的痛苦,可事实上,这只不过是要引公子耀灵来阻止她。 她相信,留那么多张字条,肯定早已惊动了公子耀灵,指不定他就躲在暗处看着她,只是不肯现身而已。她就不信,他能看着她杀人而无动于衷。 眼见短剑已经到了金城咽喉,却还没见公子耀灵现身,顾绮罗顿时心急如焚,这一剑,她到底要真刺下去,还是就此收住呢? “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算你赢了!”顾绮罗在短剑割破金城喉头的一刹停住,冲着天空恨声喊道。 她话音刚落,一个和她同样劲装打扮,面罩黑巾的男子突然出现,懒懒的腔调中带着一丝困惑:“你这般费尽心思找我,所为何事?” “公子耀灵!”顾绮罗大喝一声,扬起短剑,猱身上前,“我要和你比剑!” 男子无奈地呻吟一声,拔腿就跑:“这都什么事!原本以为是有人来寻仇,结果竟如此无聊。我就不奉陪了。” 顾绮罗哪里肯放公子耀灵离开,施展凌烟步,立刻追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恍若流星,在林间穿梭。 四、洞庭君山 “这就是了!”听雨楼中一位食客拍着桌角道,“那侠盗虽没杀人,却追着公子耀灵到了洞庭君山,两人决斗,最后被杀了。” 白衣女子双眸闪过一道寒光,盯着那食客,冷声道:“公子耀灵岂会滥杀无辜!侠盗追了他好些天,他不想一直被追下去,就在洞庭君山和侠盗决斗。他们打了许久,侠盗的短剑被他震飞,他赢了。”她的话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众人见白衣女子端起桌上酒杯,喝了起来,一副已经说完的模样,便觉得兴味索然。这与说书先生的版本比起来,显然平淡许多,好人与坏人的较量,竟变作争强好胜的意气之斗,而那侠盗先前锲而不舍与裴三比诗词,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在公子耀灵面前认输,说到底,眼前这个说故事的姑娘也是道听途说,只知道一鳞半爪而已。 “不对,小姑娘,你没讲完。”起初闹着让说书先生讲公子耀灵的老人开口道,“老朽陆离,曾有幸听人说起过这段往事,愿将后续之事说与大家听上一听。” 听到此处,说书先生不禁在心底暗骂陆离,明明知道很多,还非要他来说,真是给他找难堪!他非要想个折,让他也出丑不可。 可陆离的话音像是魔力,引得说书先生不由自主认真听下去:“侠盗顾绮罗的短剑被震飞,顿时急红了眼,不服气地拾起地上的剑,颤声对公子耀灵道:‘这次是我的剑太短,待我去寻一把长剑,半月之后再来比过。’” 果然是这样!众食客纷纷暗道。 陆离看了一眼仍在喝酒的白衣女子,接着道:“公子耀灵笑道:‘还要再比?我可没什么空和你订半月之约,索性今日打个够,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这次,就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说着,他便挽起一朵剑花,专挑顾绮罗的蒙面黑巾下手。眼见长剑划到,顾绮罗纵身后退,再一矮身向前,也向公子耀灵的面巾挑去。” “到底谁挑落了对方面巾?”有食客忍不住打断陆离的话,这引来了其余众人一阵嘘声。 “各位别急,其实结果很明显,公子耀灵能震飞顾绮罗的短剑,显然武功高了许多,这一次,自然是他挑落了顾绮罗的面巾。”陆离缓缓说道。 “我说是公子耀灵又赢了,你还同我争,非说顾绮罗会赢。”一个食客对身旁的人低声说。那人却不理会,径直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顾绮罗不服输,冲着公子耀灵道:‘半月之后,我们在这里再比过。’公子耀灵一听,立刻飞也似的逃了。”陆离笑了笑,又看向白衣女子,只见她的双颊绯红,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被他的话触动了心事。 众人奇道:“啊,那半月之后他们又再比武了吗?” 陆离一摊手,摇头道:“我只听到这里就走啦,后来怎样就不知道了。” 白衣女子突然接过话:“半月后,他们又一次在洞庭君山比武,换了长剑的顾绮罗又输了。 可她就是不服气,他便顺着她,又再订下比武的约定。这么一直比下去,顾绮罗的剑换了十来把,终于有一次,以一把重剑使出落花剑法,挑开他的面巾。这一看之下,她惊呆了。” 众人更奇怪了,究竟是谁让顾绮罗吃惊? “站在顾绮罗面前的人,赫然是裴三,那个在诗词上赢了她无数次的人。”白衣女子眼波流转,两行清泪毫无预兆涌了出来,“他看着顾绮罗温和地笑,笑着笑着,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顾绮罗面色瞬间转白,哪里还顾得上被他骗了许久,纵身上前扶住他,急道:‘你明明能避开,怎么不动?是我劲道太大了吗?你哪里受伤了?’可他言笑晏晏,摇头道:‘不是你。’……” 白衣女子越哭越厉害,语音也越来越模糊,众人只听她喃喃而言,好一会儿又提高音调,带着一丝凄厉和孤绝悲呼:“裴三,你到底在哪里?这听雨楼不是你的家业吗,你怎么舍得说抛就抛!你不是公子耀灵吗,多少江湖人崇拜你,争着抢着说你的英雄事,你难道一点不留恋?我漂泊江湖,寻了你整整三年,你竟忍心一面也不见!” “啊?!”众人被这一番炽烈的表白吓了一跳,有反应快的刹时想明白了,这白衣女子,就是侠盗顾绮罗。 陆离苍老的面容浮出困惑的神色,直勾勾地盯着顾绮罗:“顾姑娘,恕老朽多问一句,听姑娘所说,公子耀灵与姑娘相交匪浅,怎么会离开姑娘三年不肯相见?” 顾绮罗神情悲戚,好似不曾听到陆离的问话,又换哀婉的语调低声自语:“是因为赢了你那一次,你生气了不肯定见我吗?可那天你吐血受伤,是我一直照顾你,那段日子,你对我不曾有半句怨言,怎么伤一好,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说着,顾绮罗脑中又一次浮现出那些日子的情景。 五、诉衷情 裴三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不是你”,喉头就又涌上一阵腥甜。他努力想要压下那口血,却还是喷了出来。 顾绮罗见裴三再次吐血,慌忙贴着他的心口输进一道真气,想要护住他的心脉。可是,她的那道真气才输进去,他却猛地一颤,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这一变故让顾绮罗不知所措,竟忘了收回手掌,真气更是源源不断输入裴三体内。 裴三气息紊乱,面如金纸,积聚起最后一丝力道劈开顾绮罗的手,断断续续道:“别……别给我……治……去找……”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人便昏了过去。 当裴三再醒来时,已经是七天后。他还没睁开眼,就感到一阵阵热气,随即有温热的水珠滴在他的面颊。 是她在哭吗?裴三禁不住有些心疼。她一定以为这是她的错,难过自责而落泪,可这真的和她没有关系。“不要哭。”他睁开眼,伸手想要去擦她的泪水,却见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额头挂面汗珠,笑容如春花灿烂。 “你总算醒了。”顾绮罗抹了抹额角的汗水,“要是再不醒,我估计要被这些炭火烤熟了。”一面说着,她含笑抬手指了指屋内数十个火盆。 “这是谁教你的?”裴三有些讶异,难道是他来了? 顾绮罗面上笑容渐渐淡去,却带着点娇嗔的语气道:“你一定猜到是谁了,还故意来问我,就是你的好朋友七叔。”说罢,她又缓缓加了一句:“那日若不是他来得及时,你就见不到我了。” 裴三的心像是被冰冷的钢刀狠狠划了一刀,顾绮罗的话说得淡然,可他却能感到,七叔要是来得稍微晚些,她就会以为他没救而自杀了。 “你要活着,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活着。”裴三郑重道,“绮罗,答应我。” 顾绮罗微微歪着头,自顾自道:“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可是我要叫你什么呢,裴三太普通,公子耀灵又太招摇,还有那个名号更是万万叫不得……” “什么名号?”裴三神情一变,作势想要起身,却因受伤乏力又再倒回去,只能急切地追问,“你知道了什么?” 顾绮罗张开嘴,朝着裴三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太子。” “你怎么知道?”裴三喝问道,“是那里派你来的吗?” “凶什么凶!”顾绮罗委屈地从床边一堆衣物里掏出一块金色腰牌,扔到裴三面前,“这些日子我一直照顾你,你身上什么我没看过,这牌子上写得明明白白,能不知道的都是瞎子。”话音才落,她像是想到了一件事,被火气熏得有些绯红的脸颊蓦地更红了,只垂下头一言不发。 裴三看了看身上换的干净衣服,立时明白顾绮罗想到了什么,顿觉有些尴尬。他又误会了她,于是便岔开话题:“老七去哪里了?” 顾绮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依旧红着脸小声答道:“你说七叔啊,他跟我说了治伤的法子就走啦,也没说去哪里。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不敢问。”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抬了抬头,瞅了一眼裴三,又飞快垂下去,问道:“那个七叔,跟你年纪差不多,为啥叫这名字,难道是他辈分特别高?” “他存心占你便宜!”裴三唇边漾出一片笑容,“日后我要见了他,一定帮你讨回来。” 顾绮罗“嗯”了一声,正待说话,就听裴三道:“我说,能不能先把这些火盆灭了?不然我们都要变成人肉干。” 这话一出,顾绮罗忙不迭把所有火盆移到屋外,又开了窗透气,才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和师父两个人相依为命。她的师父特别厉害,人称‘诗剑’双绝,把一身本领都传给了她。有一天,师父忽然对她说:‘师父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去吧,行走江湖若是见到一个绰号公子耀灵的人,就代我向他问声好,为师当年也曾指点过他,算起来,他是你半个师兄。那孩子天赋之高,是为师生平仅见,可惜啊……’她问师父可惜什么,但师父怎么也不肯多说,关了山门,再不肯理她。” “难怪你一定要找公子耀灵比武。”裴三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道,“可为什么你和裴三比诗词,也执意要分出胜负?” “师父把你的天资说得那么高,我怎敢怠慢。可我还没找到公子耀灵,半路就杀出一个裴三,诗词写得那么好,我就想,先拿来练手嘛。后来,我不是总不能赢,就索性直接去找公子耀灵了。”顾绮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忽地瞪大双眼,期盼地看向裴三。 裴三被顾绮罗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么看我干什么?” “听你说故事啊!”顾绮罗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我说完了,轮到你啦。” “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离开皇……那里,怎么成了公子耀灵,又用裴三的名号开了听雨楼,我师父怎么跟你认识的等等。”顾绮罗想了想,加重语气道,“还有,你和那个小七的故事我也要听!”她故意把“小”字说得特别重,借此来发泄心中对老七的怨气。 “当真全部要知道?”裴三带着些许无奈问道。 “自然。虽然是小七告诉我救你的方法,但是,照顾你这么多天的人是我,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顾绮罗昂着头,像个骄傲的小孔雀,“对了,为什么我看不出来你会武功,我和你比武,你怎么受的伤?小七不让我看治伤的过程,只在走的时候嘱咐我看好火盆,不要让火熄了,而你身上结满冰霜,这又是怎么回事?” 裴三叹了口气,道:“你的问题真多,让我慢慢告诉你吧。” 六、皇嗣 那是一段让人沉醉不已的柔软时光。 两人住在一处无名山谷,顾绮罗按照老七留下的药方,为裴三仔细煎药,一日三剂不敢懈怠。 过些时日,裴三能下床走动,顾绮罗就每日扶着他在山谷中走动。虽实值暮秋,却风和日丽,他们看飞瀑流泉、层林尽染,引得诗兴大发,就会联诗作赋,若得了佳句,更要反复吟诵好几日;要是作乏了诗,就随意往地上一坐,晒着暖暖的太阳,任时间静静流淌。 黄昏时分,他们会一起烧饭,把溪里捉来的鱼烤得金黄、林中寻来的野果子切成各种形状,一面吃着,一面听裴三说起过往。 他们常常会忘了时间,裴三说得详尽,顾绮罗听得入神,直到烛火灭了,她才会蓦地惊觉,用自责的口吻催促他快些睡觉。 她知道了—— 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从小聪敏,深受宠爱,遍请江湖异人为他授业,她的师父就是其中一位。皇上不顾朝臣反对,改立他为太子,并赐能调三军的金牌以显其尊,朝野为之震荡。无故被废的嫡长子,一直野心勃勃的二皇子,各自拉拢人心,等待时机。他无意太子之位,更不愿看到手足相残,便悄然出宫,从此浪迹江湖,开了听雨楼谋生。 他不愿显露武功,便借从小修习的武功心法,让自己看来与常人无异。然而,酒楼鱼龙混杂,他经常会听到一些不平事,又化名公子耀灵,惩恶扬善。一次偶然机会,结识老七,两人脾性相投,结为了异姓兄弟。 顾绮罗觉得奇怪,他既然不想当太子,为何一直贴身藏着那块金牌?她忍不住问裴三缘由,他只说,那是他父亲给的,留个纪念。她有些不信,却又找不出破绽,只得把这事暂且放下。 她又问他,为什么她只是挑开了他的面巾,他会伤得那么重。裴三说,在来和她比武之前,就因抓捕一个官府通缉已久的凶犯受了伤,又再强行运气与她比武,伤上加伤,才会那样。 顾绮罗也觉得奇怪,那要是什么伤,才会在她运气给他疗伤时,让他的伤势更加恶化?裴三笑着说,那凶犯练的是江湖失传绝学烈炎掌,能排斥一切外来劲气,十分凶残霸道。 “你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再比!”顾绮罗哭着说。 “这样不是很好,你终于赢了我一次。”裴三说得淡然。 顾绮罗禁不住被逗笑了,眼角挂着的泪珠在烛火下晶莹发亮:“谁要你这样让我,等你完全好了,我们再比过!” “好。”裴三很爽快地答应。 秋尽冬来,当第一场雪从空中飘落,顾绮罗兴奋地拉着裴三,爬上谷口的山巅,取出短剑:“你的伤该好啦,趁今日下雪,雪中比剑,好玩得紧。” 裴三并不出剑,伸手接住一片雪,看着那片纤弱的白花很快在掌心化为水气:“你看,雪融化了,就再也找不着。” 顾绮罗不以为意:“怎么会,每年冬天不都会下雪?”说罢,她手中短剑一挑,急切地催促裴三。 “明日比可好?”裴三拿起顾绮罗的短剑插回剑鞘,“绮罗,今日陪着我看雪。” 顾绮罗有些不情愿,却陷在裴三幽深沉静的眸光中,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那一日,他们手牵手、肩并肩于山巅看雪,看那些雪花由大变小,最后化成了飘飘萧萧的雨丝。 “雪落江南,真是短暂。”裴三幽凉地叹道。顾绮罗心底陡然升起不可抑止的酸涩,想要对他说“说不准明日又会再下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后,这一句话,她再也没有机会对他说。翌日,顾绮罗醒来时,已近中午,裴三不在她身边。她寻遍整个山谷,仍然不见他的踪迹。 他甚至没留下只字片语。 雨一直下着,一丝一丝浸透顾绮罗惊愕的心。 她在山谷一直等,从最初充满希望坚信他会回来,到逐渐失望,春花悄悄开满了山谷。 某个春日下午,顾绮罗如去年一般,又一次寻找起公子耀灵。 出了山谷,顾绮罗最先去听雨楼打听,却一无所获。整个酒楼,所有的伙计都还是原来的人,唯独掌柜的换了,而那些伙计,谁都说不清前掌柜的去了哪。 而后,顾绮罗到了京城,想尽办法要探知裴三的消息,却差点被当成叛党逆贼给抓起来。她不敢再明里打听,便想要暗中潜入皇宫,终还是因为那里守卫森严,数次无功而返。 顾绮罗还曾故伎重施,想以侠盗的身份逼出他来,可她的伎俩已然被他看穿,他很清楚,无论她怎么闹腾,都下不去杀手。 找不到裴三,顾绮罗又想找老七,他们既为兄弟,找到老七也就找到了他。可是,她并不知道老七姓名,就全凭运气,说不准哪一天碰上了。 顾绮罗像是一只离群的雁,孤孤单单地寻找,而裴三,始终音信全无,就连老七也从未遇见。 万般无奈,顾绮罗回去找师父,想求师父帮她。可她从小居住的山上早已人去楼空,唯有一张字条压在桌上:“徒儿,万事随缘,切莫强求。” 寻找一个突然消失的人,是强求吗?顾绮罗问自己。不是的,她不过要一个结局,要他亲口对她说一句,喜欢还是不喜欢,仅此而已。 听雨楼成了顾绮罗最爱去的地方,每当倦了累了,她就会去住上一段时间,歇够了又再出发。 日复一日,一转眼便是三年。 七、边城 “顾姑娘,老朽真不该这么问。”陆离见顾绮罗半晌不作声,禁不住担忧地道歉,而后又忍不住补上一句,“也许老朽前些时候遇到的那位恩公,只是恰巧同名同姓,都叫裴三罢了。” 陆离的话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陷入回忆的顾绮罗耳中。那个名字,恍若春日最温柔的风、冬日最纯粹的雪,轻轻吹落在她的心上。“裴三!你什么时候见到他了?”她急切地询问。 “就是三月的事。”陆离感慨万分,“若不是遇上恩公,整个镇的百姓都没命了。” “到底怎么回事?”顾绮罗眸中燃起一团火,混合着希冀和伤心。寻了这么久,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答案,可她总告诫自己,不能那么想,这才支撑着她活到现在。如今当真有了他的消息,她又觉得他太薄凉,无论她因为寻他吃了多少苦,也不肯见她。 “咱们国家不太平,内忧外患啊。”陆离详细道来,“老朽也曾在朝为官,看透了皇子之间争权夺利的戏码,便辞官归了故土。可人虽远离庙堂,心还是挂念着,对朝廷之事格外留心。这几年,新皇登基,眼见着内斗平息,好日子要来了,外敌又来入侵。西凉连犯我朝边境,扰得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顾绮罗并没有心思听这一番感慨,正想要出言催促,忽地看到四周的人大多心有戚戚,便隐忍下来。 陆离并没有发觉顾绮罗的异样,继续说道:“老朽的故乡,就在西凉和我朝边境,一个叫做昌岭小集镇。这里虽然小,又处于群山峻岭之间,却能绕过我朝防御壁垒,直达边境重镇瀚舒城。这条道历来只有昌岭百姓知晓,不知为何被西凉人知道了,他们派出一支三百人的精锐兵卒,想把镇中百姓屠杀殆尽,以建立秘密据点,奇袭瀚舒城。” 他在西凉人屠镇之际,如天神降临,救了全镇百姓。顾绮罗不等陆离说下去,早在脑中想出了随后发生的事,她只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救人之后又去了哪里。于是,她终于耐不住打断道:“他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食客们早已吃完饭,却没有一个人离去,大伙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被顾绮罗打断,纷纷向她投去不满的目光。可她一点也不在意,不等陆离回答,又道:“我不想听那些经过,你只要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 “这位老人家讲得这么好,大伙兴致又高,岂能只听半截?”说书先生最爱听这类故事,此情此景,早忘了陆离之前给他的难堪,“姑娘这可是你不对了。” 顾绮罗闻言,冷哼一声,身形骤然而起。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就见她中短剑,已然架在说书先生脖子上。 “你们谁再敢有异议,我就割了谁的舌头!”顾绮罗面带寒霜,在月光映衬下,更显冷厉。 陆离见状,赶忙打圆场:“列位想听经过,待老朽先与顾姑娘说完。”这话一出,他不敢稍停,立刻又道:“恩公没说要去哪里,老朽只见他向西而去。” “向西。”顾绮罗沉吟道,“那是西凉地界,他去西凉做什么!” “老朽不知。”陆离摇摇头,忽地又像是想起什么,不太确定地说道,“看恩公的模样,老朽觉得他在躲人,所以才会误打误撞到了昌岭,碰巧救了我们。” 顾绮罗面上寒霜更甚,他要躲谁?是新皇登基,派了人要斩草除根;还是因为她一直在找他? 他可真会躲,难怪她找这么久都找不到。顾绮罗咬牙切齿,在心中暗暗想,这一次要找到他,一定让他好看!然而,如今已是六月,他还在西凉吗?即便还在,西凉那么大,她又该去哪里找呢? 八、以终老 正当顾绮罗思忖之时,一柄弯刀忽地从她身后劈来,惊得众人四散逃开。 “小心!”陆离被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拉着向后退,还不忘高声提醒。 顾绮罗脚踩凌烟步,轻飘飘向旁移开,与此同时,短剑也擎在手中,回身一击,剑尖正好抵在刀刃中央的一颗绿松石上。 “你是谁?”顾绮罗瞧着眼前面露恨意的陌生男子,诧异问道。 男子手腕一转,身形也随之一矮,向顾绮罗双腿削去:“要你命的人!” “想要我命,只怕你还不够资格。”顾绮罗冷笑一声,展开落花剑法,打定主意要将男子生擒,好问出他的来历。 落花剑法一如其名,一招接着一招,绵绵密密,好似落英飞满天幕,能以剑气将人困住。男子劲灌刀身,在剑气中左突右冲,始终不能劈不开剑网,不到盏茶功夫,已经有些吃力。 刀光剑影闪烁,一声金铁相撞的脆响,男子被顾绮罗制住,动弹不得,手中弯刀也坠落在地。 “现在你还要嘴硬不说吗?”顾绮罗收回短剑,轻捋一下垂在脸颊的发丝。 男子恨声道:“事到如今,都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西凉万马堂的,跟着你有好些天了,就想找机会杀了你,以报公子耀灵夺我万马堂明珠之恨。”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顾绮罗又惊又喜,声音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要你们的明珠做什么?” “半月之前。”男子言语凿凿,“万马堂明珠乃是采集东海岛上温泉玉髓雕琢而成,珍奇异常,历代堂主都十分小心,秘密收藏,不想竟被公子耀灵知道消息,抢走明珠。临走时,他还说:‘明珠蒙尘,不如炼而成药。’说罢,便向西而去。” 顾绮罗心中一动,西凉以西,是连绵万里的昆仑山!她曾听师父说过,东海温泉玉髓是难得的药引,在不同的地方炼制,会炼出功效不同的药,若在昆仑山玄天冰洞炼化,可得世间罕有的治伤灵药。 他一定急着救什么人,才会走得那般匆忙!想到此处,顾绮罗掷去一锭银子在桌上,纵身飞出窗外,一转眼便消失在皎白的月光下。 男子追到窗前,看了好一阵,确定顾绮罗走了,才转回来,双脚一软跪在陆离面前:“爷,我可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您什么时候把解药给我?” 少年鄙夷地看了一眼男子,扔给他一个瓷瓶,而后看向陆离:“七师父,你真的认为,三师父的安排对她最好?” 陆离没有回答,拉着少年的手准备离开,却被说书先生一把抓住:“老丈,你不是要给我们说说你获救的经过吗?” “你若真想知道,过些日子我传信到听雨楼,自己看吧。”陆离应了一句,甩开说书先生的手,和少年一道,沿着顾绮罗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七师父,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少年并不死心,一面急行,一面又再问。 “我不知道。”陆离木然地摇摇头,揭开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原本年轻的脸庞道,“既然你三师父希望这样,我便仔细布局,替他做好。” 月色清亮,陆离心里却越来越混沌。他想起裴三留给他的信,句句恳切,字字深情,怨只怨,那个人心中背负了太多,容不得自己独善其身。 “若我是三师父,一定会和顾姐姐隐居在山谷,什么事也不管。”少年眼中有泪,“这样,三师父也不会死。” “我何尝不是如此希望。”往事一幕幕在陆离眼前闪现—— 他出身医术世家,第一次见裴三,是一群人正围攻身中剧毒的他,他出手相救。 他尽了全力,却无法根治裴三体内的毒,只能以家中饲养的冰蚕为他镇毒。待他醒了,他们相交莫逆,他才知道他的身世。 “我没想到,离开这么多年,还会招来哥哥的怨毒,向我暗下毒手。”裴三如是说。 “你身上毒素未清,最好少与人动武,否则冰蚕也不能帮你镇毒。”他告知裴三实情,“而且,受冰蚕影响,你的身体再也无法接纳外来真气。” 至此,他代替裴三成了公子耀灵,惩奸除恶。起初,他和顾绮罗交手,只是受了裴三所托,想要打发了她,却不想她真如裴三所言,两次落败也不肯服输,竟定下再比之约。 裴三知道后,不顾他的劝阻,执意赴约,却因频繁比武,引得剧毒发作,他把家里所有冰蚕都给他用了,才又救回他一条命。 “无论如何,你绝对不能再动武了!”他郑重警告裴三,“我已经没有冰蚕了。” 裴三点头答应,却在得知朝廷险恶局势时,食言了。他只留下一封信给他,孤身一人入京,以一己之力平息干戈。 他不知道,裴三与多少人交过手,待他赶到时,只看见那两个争夺皇位的皇子,一左一右,排山倒海的掌力都打在他身上。 然而,最先倒下去的,却是二皇子。裴三微微一笑,道:“大哥,二哥,我劝和不了你们,就只能让更适合做君主的人活下去。” 裴三说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 “不值得啊!”他徒劳地扑过去,带着裴三逃离那血腥宫阙,“他们给你下毒时,何曾当你是兄弟,你还要为他们丢了性命!” 可就如裴三信中所写,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容他们再斗下去,西凉一直虎视眈眈,就等着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他只能做这样的选择,背着弑兄的罪名,以死谢罪。 裴三嘱咐他,一定要尽快将先皇御赐的金牌给镇守瀚舒城的将军,让将军能在危急之时能直接从各地调兵,以保江山和百姓。 “兄弟,我希望你能助将军守瀚舒城,做我不能再做的事。” 这是裴三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也留给了他一辈子的责任。裴三对他毫无保留,却选择对顾绮罗刻意隐瞒,让她一无所知。 “生离和死别,哪一个更苦?”陆离长叹道,“老三啊,我倒真想听听你的答案。” “我选死别。”少年忽地低语,“一辈子太长,如顾姐姐一般去寻一个永远不可能找到的人,太难……” 陆离强压下满腹酸苦,在心底默默道,那虽然难,却还是有希望,期盼失去的被找回、破碎的能圆满,总好过如他这般,一丁点余地都没有留下。 顾绮罗此去,在玄天冰洞看到裴三留下的手书,会多么高兴。她会欣然接受那个捉迷藏的游戏,一直找到她不想再找为止。而他,也会在今后的岁月,在她不是真正想放手的时刻,遵从裴三的意愿,给她点一盏希望的灯,一如今夜他所做。 陆离沉默良久,才拖长音调念出手书上最后的一行:“……裴耀灵字嘱绮罗,卿若能寻得我藏身所在,我当与卿回到山谷中,一起赛诗看雪,共携此生。” 月华渐渐淡下去,陆离和少年身影飘忽,顷刻融进天边那一抹晨曦之中。 |
-- 作者:别来无恙@哲 -- 发布时间:2019/11/20 20:03:43 -- 楚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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