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言是个杀手，专门替那些不方便自己出手的人杀人，想抱怨的，想报仇的，想灭口的，想方便做事的，都可以找他杀人。简单点说，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不过有时候这钱财拿的并不是好钱财，因为不管是好人坏人，只要是给钱，他任何人都杀。

江湖上于是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冷血鹰。因为每次杀人时，他都戴着一张鹰形的面具，据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样貌。

也因为他杀的人太多，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杀了太多，江湖上找他报仇的人也有很多。所以，他白天从来不出门，人们后来都叫他冷血夜鹰。

莫少言十岁的时候就开始杀人了，那年在他的家乡，因为罹患水难，朝廷拨给地方的赈灾款，又被当地官员给贪污了，所以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早就种上了对朝廷的仇恨。

一家人跟随乡亲们逃难逃到外乡，父母在逃难途中得了瘟疫死了，他跟随着一个朝夕相处了几天的大伯，一起逃到了离汴梁城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里。

小村庄并不是很喜欢接纳外人，尤其是这种难民，谁知道会不会传染瘟疫。

他和那个大伯就躲在一户人家的草垛里，吃在那里睡在那里，东西吃完了，饿了两天，实在没办法了，就偷了那户人家的一张油饼，却不想被那户人家的主人发现了。

不想那户人家家中只有一个守寡的妇人，那妇人见着男子便有些个眉眼不安分，大伯似乎也瞧出了几分意思，这时候村里头走来几个帮忙的，嚷嚷着来抓贼，那是听到了妇人的喊声过来的。

大伯索性与那妇人勾搭上了，急忙就把全部事情推给了莫少言，妇人也顺水推舟，一边感谢大伯的帮忙，一边指着莫少言骂没娘养的人。男人怕莫少言反咬上来，冲上前就冲着莫少言一顿打，跟着来帮忙的几个人，也上来两个，一起帮着男人，揍了莫少言一顿。

可怜莫少言饿了两天，那张油饼才咬了一口，又遭了一顿毒打，被扔在了后山。

莫少言靠吃山上的野果活了下来，等身体好些了，便想着报仇，在山上捡了好些沾满松油的柴火，趁着夜黑，来到村里，一把火烧了那妇人的房子，将勾搭在一起的两人都烧死了。

再后来，莫少言就成了一个杀手，起初，只要人给钱，什么人都杀，收钱，杀人，收钱，杀人，他的人生，就在这两件简单而又枯燥的事情中度过。但是渐渐的，莫少言也不是什么钱都挣了。

不是他可怜好人，他依旧是不分好坏的杀人，只是，遇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通常就不会做生意。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他觉得人生很枯燥的时候，他觉得很寂寞的时候。

他生平对女人有意思，是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拿了一个人的钱去杀一个官员，那个官员恰巧在汴梁城的一家青楼里喝花酒，他杀人的时候，一旁的妓女吓得花容失色。

莫少言见此妓女有些颜色，便对他动了心，况且，他接到的命令是只杀那个官员。此后，莫少言就成了这家青楼的常客，成了那个妓女房中的常客，那个妓女叫小红。

起初他对小红是非常迷恋的，他这些年杀的人也让他有足够的钱往小红房中跑，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温香软玉，什么是男欢女爱，什么是缠绵依恋。小红排解了他心中很多的枯燥和寂寞。

与小红相恩相欢了三四年，他想过给小红赎身，两个人安个家好好过日子，但是他一想到他只是个杀手，就打消了这种念头，杀手怎么可能安家乐业，他如果安家乐业，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让他觉得他有愧于小红，他只有给小红更多的钱，方能弥补对小红的愧疚，小红知道他的心思，便也乐于接受命运了。

不知是不是男人骨子里的花花肠子在作祟，后来，他又遇到了一个女人。

那是有一年的上元节，他在去青楼与小红约会之前，走在汴梁城的街上，街上很繁华，灯火辉煌，游人如织。她提着一盏花灯，穿着粉色的衣裳，就这样款款的出现在莫少言面前。

那是莫少言见过的世间最美的容颜，比那一夜的月亮，比那一夜的花灯，比那一夜的任何人都美，那一抹笑容，足以将他这个杀手的心融化，变成一潭春水，随风泛着摇曳的微波。

但是他不敢上前搭讪，他从来没有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搭过讪，搭讪他是不会的。他只是跟着她跟了一路，跟在这张绝美的容颜后面，成了一个孤独的影子。那一晚，他甚至忘记了与小红的约会，跟着她，直到她上了一顶轿子，轿子被人抬着走了，他才停下脚步。

从此后，他的心里便住了一个她，令他朝思暮想，令他不思烟花，令他夙夜难眠，连和小红在一起时也没法像从前那般亲热了，去找小红的次数也少了。

这一点，小红自然是能够察觉的，不过她没有去问，就连莫少言自己都不知道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她又能问出什么呢？只要莫少言每次来的时候，仍然给钱，她就满足了。

莫少言心染相思，情难自禁。可是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曾再遇到那个女子，他曾试图在夜里，把那条街再走一遍，但是仍然没有遇到。

有的人就是这样，某一次的擦肩而过，或许就是永别。就在莫少言以为他再也不会遇见那女子的时候，恰巧又是一年的上元节，恰巧他又遇到了那个女子。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笑容，同样的暗暗倾心。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做为一个杀手，自己的内心还能起这样的波澜。他觉得，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但是，他仍旧是没有敢搭讪，就这样，看着这美若天仙的女子，又一次与自己擦肩而过。他想，兴许下一个上元节，还能遇见她。

而下一个上元节来的时候，他们真的又遇到了，但不是在汴梁城的街上，而是在一个官员的家中。

那一晚，他接了一个生意，一笔大生意，有人出了两万两的银子，要他杀了杜侍郎一家。

他在杜府大开杀戒，将杜侍郎一家二十余口人全部杀光了，杀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那是一个戴着面纱正在准备逃跑的女子，在他的生意单上的人，还从来没有一个能逃跑的。

莫少言先杀了护住那女子的丫鬟，随即一剑飞出去，正刺中那女子的要害。女子扶着墙渐渐倒下，面纱掉下来的那一刻，脸上那一抹绝美的笑容不再，鲜血从嘴角噙出来，眼神忧伤的看着莫少言，渐渐的没了气息。

莫少言呆在原地，这女子，不就是他遇到的那个仙子，原来她是杜侍郎家的千金杜新月。

莫少言颤抖着走向杜新月，他生平第一次这样颤抖，伸出手指探了探杜新月的鼻息，又颤抖着收回手指，颤抖着后退，慢慢后退，直到退出杜府，然后向青楼狂奔。

到了小红房中，他扑到小红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他生平第一次这样哭，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竟然上升到如此，是无法自抑的哭。

或许在他心里，他本心向往的是悠闲安逸充满亲情的生活，不得已才走上了杀手这条道路，一直以来，他其实很厌烦这种生活，却又改变不了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的自己，此时此刻，他痛恨自己。

他把这一切都倾诉给小红听，小红抚着他的肩膀，轻悠的说，不用担心，既然你如此痛苦，不如我来帮你解决这种痛苦，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门外走进来一个侍者，端着新沏的茶水和糕点，轻轻的将碗碟放在靠近两人的茶几上，忽然袖子里滑出一把短刀，从莫少言的背后，顷刻间就刺中了莫少言的心窝处。

房内突然间异常的安静，侍者挥刀的动作还没有收，等着莫少言回头看最后一眼。

莫少言的身体却纹丝未动，挺着心窝处的疼痛，只微微抬起头，看着小红的脸。

小红的脸上只有一抹冷冷的笑意。

为什么？莫少言用最后的力气，艰难的从嘴中挤出三个字，心想，难道就因为我负了她，她就要杀我吗？女人心，呵呵。

小红异常的冷静，仿佛早已看懂了莫少言的疑惑似的，说，你并不算负我，因为我也不曾爱你，我只是替我家人报仇而已。

不可能，不可能。莫少言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不可能，难道真的还有漏网之鱼？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小红究竟是他哪一次生意单上的漏网之鱼，这无疑是对他杀手生涯巨大的讽刺。

小红对着莫少言的眼睛，冷笑中带着讥诮的说，你已经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了，你只需要知道，我用你给的钱，雇了江湖第一高手，杀了你自己。他，武功比你高，价钱，也比你高。

说完，莫少言脑袋一耷，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