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勤第一次走进技术室，是一个叫老周的刑警带着，老周是局里待了很多年的老刑警，一路上刻意和他说说笑笑，但也没完全缓解蒋勤紧张的心情。蒋勤刚刚警校毕业没多久，就被分配到管区派出所里当一个出警的小民警，连枪都没配上就碰上了这个大案子，市局派了老周他们下来现场勘查，负责对接的人就是蒋勤。上学的时候蒋勤确实见过不少尸体，但那些尸体都是被处理干净后，才会送去学校供他们观察学习，压根不像案件里这样能这么直观地感受到那是不久之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

老周他们在现场勘查了后就把全部的证物，包括被害人的尸体一起送去了刑警技术室，蒋勤第一次到局里技术室就是为了看法医解剖被害人。他心里很紧张完全放不开手脚，学校里学的知识与见到真实案件里的被害人感觉完全不同，况且来之前，所长叮嘱他要看着法医解剖被害人，记下法医的报告。

他很后悔今天早上吃了那两个大肉包子，现在他的胃正被这里一阵阵的消毒水味道摧残着，腻得让他忍不住咒骂了句脏话。

老周看见蒋勤难受的表情，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我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你比我第一次来这里要强不少。”说完他就推开了解剖室的门，带着蒋勤走进去。蒋勤进去后明显感觉到解剖室的温度要低于外面，他不太适应地拉高了衣领。

“老周，你又要带新徒弟了？今天这个很面生。”一个中性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是男是女，蒋勤顺着声音看向了站在解剖台前的孙吴。

解剖台上的被害人身上盖了一张白色的手术单，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不像蒋勤在学校里看见的尸体那样干净，也不像在案发现场看见的那样触目惊心。

蒋勤在接到报警人报案后，赶到抛尸现场，第一时间看到了被害人。警察的直觉让他敏锐地判断出这起案件应该为他杀。尸体被湖水泡得全身肿胀面目全非，根本没办法看出死因，一切都要等解剖台前的孙吴给他们答案。

孙吴掀开手术单，先把尸体翻了过来，摸上了被害的脊椎，被害人后背上有明显的淤痕。接着他又把被害人平放，用两根手指按压被害人的胸腔与肋骨，他摸得很仔细，期间时不时地翻看着被害人身上的那些伤口淤痕。

翻查好尸体表面，他脱了手套，又取了一副新手套重新戴上。然后，从检尸台上拿了一柄小镊子，捏开被害人的嘴，凑近被害人口腔，半晌后，他从被害人的嘴里夹出一点类似棉絮的东西，放在了检验盒里。

他放下镊子，把被害人的嘴合上，摆平了尸体，沉声道：“初步判断，被害人是死后被凶手抛尸于湖里，具体死因还需要等我解剖完了才能下结论。”

“不是被凶手直接抛湖里淹死吗？我看这尸体，表面没有明显伤痕。”蒋勤指着尸体，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是。”孙吴果断否定了他的判断，“如果是溺亡，被害人在水中一定会有挣扎等举动。你看被害人的面部没有明显刮擦挣扎的迹象，四肢上没有被湖底石头蹭伤的痕迹，指甲里找不到泥沙碎石这类东西，我摸过他的脾脏，也没有溺水者明显的肿胀。”他停顿一下，看向被害人的下巴处，继续道：“在口腔里，同样没有发现有水藻类东西，这些状况都可以断定，他不是溺亡，而是在死后被人抛入湖中。”

蒋勤强忍住胃部的翻腾，点了点头，对孙吴说道：“现在能不能判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

孙吴再次换了一副新手套，先是用手指推开死者的眼皮，仔细观察了下瞳孔，然后又依次检查了死者的皮肤破损处的腐烂程度，神色很凝重地说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一周以上。接下来我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才能准确地确定死因和死亡时间。”

蒋勤茫然地点点头，盯着孙吴，连旁边老周的示意都没注意。

孙吴微微皱眉问着：“你还有事？”

蒋勤想了想说道：“没有。”

孙吴有些没好气地说道：“那你们走吧，明天下午三点来拿报告。”

老周走上前抓着蒋勤的胳膊，笑着说：“傻小子，你还想留在这里看他怎么解剖尸体？工作认真负责是好事，但是有些事也要学会随机应变。再说了，孙警官是咱们市局法医一把刀，有他处理就不会出问题，安心等着明天下午的报告吧。”一边说着一边把蒋勤拉出了技术室。

蒋勤想着出发前所长跟自己交待的事情，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毕竟这是自己碰到的第一件大案子，虽然市局肯定会成立专案组，但所长也说了，所里这些人怎么也得努力进去一两个，不管怎么说都是为大家的前途着想，所以特地让他来市局对接，同时也希望他能多弄到一些信息回去，这样才有机会进专案组。

老周带着他来到市局的休息区，掏出一包烟，丢给他一根，自己就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周队，孙法医是不是挺厉害的？”蒋勤沉默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话题。

老周显然是烟囱级别的人物，一根烟没抽几下就燃去了大半，他吐出一口浓浓的白雾，似笑非笑地说着：“孙吴其实和你一样，也是一个从基层民警做起来的家伙。只不过他是从医学院毕业考入警队，人很聪明，运气又好，刚工作没多久就碰见一桩离奇的大案子，被当时负责尸检的那位老法医看中，把他调到身边做助手。没几年老法医退休，他就接过了班子。十来年过去，已经是咱们市局当仁不让的法医第一人，只要他经手的案子，不管多么隐蔽的死因都能查出来，所以市局领导特别信任他。”

蒋勤有些吃惊，这经历跟自己的也太像了吧？

老周话匣子打开后就有点收不住，继续说道：“孙吴这个人挺厉害，他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是他那个所里的户籍警，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性格也好，就是脾气倔了点。但和孙吴在一起后，小姑娘就变得跟电视剧里的小媳妇一样，又听话又懂事，只是可惜啊……”

蒋勤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在老周等他接话的时候，他竟然在走神。老周不知道的是，此刻蒋勤的心里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户籍警？脾气倔的女朋友？交往之后又听话又懂事？

蒋勤想起了所里才谈没多久的女朋友，几乎和老周描述一模一样。他又回身看了看，虽然看不见那个神秘的技术室，可是他似乎感觉到，此刻正在技术室里解剖尸体的人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