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你有一只大黄牛，一对硕大的银灰色犄角向前像两把锥子，黄牛脾气火爆，看到其他牛打架就兴奋加入，经常把两只打架的水牛打的落荒而逃，任何公牛见到它只有远远躲开。我对这大黄牛有深深的恐惧，每次都只敢远远的看，可是这只大黄牛却服你，不仅干活卖力，还能让你骑，每次你骑着它到我家犁地，回家时总会让母亲帮我收拾衣服，说带我去你家住几天，然后将我一拎，扶到牛背上，我不敢哭也不敢挣扎，生怕大黄牛一生气将我撂下来，或是回头拍苍蝇，连我一起拍扁，记得我每次坐在大黄牛上，总是牢牢箍住你，丝毫没有你骑牛那种悠闲自得，完全是受罪。所以，你不喜欢我，只喜欢调皮胆大的哥哥，因为我天生胆小。

可是我又喜欢去你家，那时外婆还在，她是对人温和极好的，我去你家也是因为她，她每次都嘱咐你带我回去。也只有她在，我才拿竹竿去敲院子里秋天的石榴。

我喜欢外婆，而你却经常跟外婆吵架，每次看你们吵架我都瑟瑟发抖，外婆这时会守住脾气温和地哄我，朝着我的头呵气，暖暖的，驱散我内心的阴霾。我不敢看你，你吵架时眼神很凶，感觉你嫌弃躲在外婆怀里的我，我更不敢看你，怕你动手打我和外婆，听很多人说，你是会功夫的，年轻时练习内家过拳。还好你没有动手，要么直接摔门而出，骑着你的大黄牛不知去向，要么就把矛盾积攒到我睡着后。

我听母亲说，你经常和外婆打架，我很恨你，可是又不敢表达出来，所以每次你骑着大黄牛带着我，我感觉是受罪。

后来，外婆去世了，听妈妈说外婆的身体还残留着淤青，说是你在她病重时还打过她，后来最疼我的小姨也生病去世了，你们家对我最好的两个人都不在了，我也极少去你家。偶尔父亲带我去看你，我也只是远远地站着不肯进门，你说我没礼貌，却又让父亲带上几个石榴给我，那是石榴树最红最大的。

我从别人那里听到很多你不好的传闻，说你跟外婆争吵，是因为外婆知道你在外面有女人，这个事我信了很久，直到长大后看到你孤独地一个人生活，一个死去，才慢慢相信传闻只是传闻，你仅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遇到外婆念叨就爱急眼。

我知道外婆和小姨的去世对你打击很大，一个完整的家突然像散了一样，没有了往日欢声笑语，你也变得沉默，很少再骑着黄牛到我家去，即便去了，只是默默地抽着旱烟，喝酒很节制，看我的眼神也逐渐温和，可我看见你心里像扎了一根刺，直到你离开这根刺才拔出来。母亲说，每次清明年关，她回去烧纸钱，都会看到你趴在外婆的坟头前嚎啕大哭，我只是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母亲只是叹息：“哎——你这孩子，何必呢？”

你八十大寿时，我勉为其难参加你的寿宴，你那时笑的合不拢嘴，把我敬的酒一饮而尽，那次你喝得很醉，一个劲夸我有懂事有出息，执意包了一个大红包给我，我顺着你的意，让你留着钱自己买点吃的，你笑的更欢了。

那次寿宴后，癌症让你的身体迅速垮了，但你拒绝治疗，说早点去地下给外婆道歉，其实你是怕加重子女们的负担。你留着我的电话，但一次也没给我打过，母亲说你临断气时，一直在我说，好想看看我，母亲说给我打电话，你拒绝了，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

你走后，你家的那颗石榴树也枯萎了，可是我还是经常梦到你家不吵不闹时其乐融融的时候，夏天一家人在石榴树附近纳凉，你把西瓜冰在水井里，每一牙又甜又冰，外婆总是把最大一块留给我。我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着石榴，惦记哪个最大秋天就吃哪个。

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事，对很多人的看法也开始改变，包括对你。我甚至知道我上学期间，你以舅舅的名义给我买过很多次礼物，可是你一直不让母亲说。

外公，我一直都想亲口跟你说，我们和解吧。只可惜永远等不到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