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窦是个勤快人，却也是个紧慢的性子。天不亮，老窦就得起身磨豆子，黄豆是白天里就泡着了的。在没买“胡萝卜”之前，磨得老窦自己拉自己推，拉一会推一会的，老窦觉得这样换着来能轻松些个。“胡萝卜”是一匹骡子，是老窦起早贪黑卖了几年的豆腐，一个子一个子攒下来钱买的。

卖骡子的人当时在集市里叫卖，逢路过的人逮着个就各种唾沫星子乱飞的介绍。常年夜里推拉磨，白天还得挑着担子走街叫卖的老窦，身体那会已经有些佝偻，三十几岁的人看着倒像五六十岁上下了。老窦喜欢五这个数，因为豆腐庄逢五赶集。豆腐庄赶集的日子，老窦都会早早去集市上占个小豆腐块的地方支上豆腐摊，一天下来守着摊子也不用挑着担走乡串去别的镇一户一户叫卖。那天天气不错，生意也格外的好，老窦的豆腐到中午已经卖空了。难得早早收了摊，老窦想在集市上多逛一逛，给自家媳妇买点东西回去。老窦知道这些年，媳妇跟着他任劳任怨吃了不老少苦，还生了仨娃。老窦心里感激，可在媳妇跟前嘴巴却是个不开瓢的葫芦，不太会说话，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媳妇嘴上张罗手下安排，老窦只负责默默干活。在集上来来回回的，老窦还是一样东西都没有买。不是没有看上的，只是每回往怀里摸钱的时候就犹豫了。但好几回路过骡子的时候，老窦就有点迈不动腿，忍不住多打量那骡子几眼，听卖骡子的一番吹嘘几句。

老窦咬了咬牙，在胭脂铺里挑了一盒胭脂，价钱不算太贵，但也够老窦磨几夜的黄豆。他心里想着，以前好多次自家媳妇都往胭脂铺偷偷打望的眼神。老窦用布包裹胭脂盒的时候格外小心，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揣怀里。准备先把豆腐摊担挑回去，跟媳妇商量拿钱买骡子的事。又路过骡子的时候，骡子已经有些无精打采，卖骡子的却还在神采飞扬地给人推销。老窦望着骡子，骡子也抬头看了眼老窦。老窦心里暗下决心，等会要是自己回家拿了钱再来，骡子还在就带它回家。

回到家，老窦放下摊担。老窦媳妇正在灶台张罗忙碌中饭，老窦洗了洗手去给媳妇打下手烧火。看见老窦今天早早就收摊回了家，还主动帮忙烧火做饭，老窦媳妇给了个笑脸。看着媳妇的笑脸，脸上的褶子好像更明显了些，老窦有些不知道怎么跟媳妇开口说拿钱买骡子的事，便沉默着在灶里拱了拱柴火。

等饭菜都弄好，老窦把饭菜端上桌子，又收拾了收锅灶，把媳妇偷偷拉到一旁，小心翼翼从怀里捧出了胭脂小包递给媳妇。老窦媳妇一层层翻开布看到胭脂盒，眼眶里有些湿润，嘴上却不免埋怨了老窦几句“费这钱干嘛！”老窦媳妇心里有些酸楚跟感动，她知道自家的怂汉子在意自个儿，才能留意到了自己偷偷打量过胭脂铺。可老窦不知道的是，她每次打量胭脂铺，心里想的是要是自家攒了钱以后也要租这么个小铺子，到时候老窦就不用天天日晒雨淋出去卖豆腐了，守着铺子就行。

仨个娃，老大窦福劳一早说是去赶集，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野去哪了这会。老窦两口子也不担心，反正饿了就会回来了。老二窦福华今天伙着隔壁老刘家的小子去隔壁庄子凑人家红白喜事的热闹去了，只有老三女娃窦福琵在家帮老窦媳妇洗豆子做家务事。

窦福琵埋头吃着饭，老窦端着碗却迟迟没有动筷，几次望了望媳妇欲言又止。老窦媳妇知道老窦心里有事，就主动开口从老窦结结巴巴的嘴里问明白了买骡子的事。老窦说完心里有点发虚低着头，不知道媳妇会不会同意。老窦媳妇看着老窦那个样子，自顾自回里屋翻出了攒着的钱交给老窦。

老窦接过钱，喜出望外，也顾不上吃饭，放下碗筷就往集市去。

到了集市，卖骡子的看见老窦，先前就有留意到这个佝偻的汉子好几回都躲人群里看骡子。心下了然，自己推销了大半天口干舌燥还没卖出去的骡子，这下有戏了。于是将老窦请到跟前，单独给老窦推销起来。明明是匹骡子，卖骡子的嘴上却生说这是匹驴，还吹嘘是张果老倒骑的那头的子孙，也就是投错了胎，要是投生在草原，妥妥是匹千里马。

老窦也不搭话，就听卖骡子的在那自说自话，等他说得累了。老窦握住卖骡子的手拉进自己的袖口里，好一番讨价砍价。

老窦高高兴兴牵着“胡萝卜”，回家路上身上的担子好像轻了不少，脚下的步子不经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