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枯黄而半腐烂的叶子下，六子蜷缩着身体，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破烂的军装已经无法抵御深冬的气温，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正从裸露的膝盖传遍全身。

一小队敌军正朝着树林所在的方位走来，六子有些后悔藏身在树叶底下的决定，倘若不是实在饿得走不动了，方才还有机会逃进树林。

敌军来到离六子不到十五步距离的断树边停下，随后是一阵砍伐树枝的声音，不一会空气中便弥漫着牛肉罐头的香味，他们竟然恰好选择在此地开火做饭。

六子不敢有任何举动，伴随着紧张与恐惧，身下冰冷的土地，正一点点地吞噬掉他的体温，唯有紧紧贴在胸口上的那封信，让他的心激烈而坚定地跳动着。

三天前，连长郑重地交给六子一封绝密信件，要求他务必送到一百里外的团部。在已方炮火的掩护下，六子成功穿过敌人的防线，一头扎进了前往团部的艰难跋涉中。

面对敌人的层层封锁，这三天来六子只敢夜间赶路，凭借着无与伦比的方向感，专挑无人行走的山石小径，眼看离团部不远了，却不料陷入了此刻危险的境地。

耳畔传来敌军的说笑声，身下的土地越来越坚硬，四肢早已因寒冷而麻木得失去了知觉，食物的香味刺激得他的胃部不断抽搐……

六子又一次想起了连长，想起八岁那年差点冻死在路边，是路过的连长将自己带回连队给他喂了一碗小米粥——至今，六子都还能记得那碗小米粥的味道。

敌军修整的时间远比六子想象要久，饥饿、寒冷、恐惧让六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跟随连队东奔西走的点点滴滴，他忘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而那个端着小米粥喂自己的身影，早已成为自己深藏心底的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敌军的脚步声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六子强撑着一点一点地从树叶之中挪了出来——他的身体已经几乎完全冻僵，艰难地移动到方才鬼子们生火的断木旁，激动地舔舐着罐头里的残渣……

两天后，深藏在一间民房里的团指挥部内，团长目光惊异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的“乞丐”，身上挂满的碎皮条依稀能看出军装的影子，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脸庞上，一张嘴冻得乌青，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好，皮肤上处处都是半结痂的伤痕。

团长深吸了一口气，他早已从警卫员那里得知了六子的来历。

“你今年多大了？”

“回首长，我今年十二了”，六子努力地将背挺得笔直，却如何也掩盖不了声音里的稚气。

十二岁，这个数字让团长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强忍住眼睛的酸涩，冷冷道，“把信给我吧。”

六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地翻开后，露出了里面一个对折的信封。

团长接过信封，掏出信件，脸色凝重地看了许久。

“这封信很重要，辛苦你了。”团长轻轻拍了拍六子的肩膀，后者不由地地昂起脑袋，将背挺得更直。

“警卫员，带这位小战士下去休息，给他换一身军装！”

见警卫员和六子都已离开，团长这才略显颓丧地坐下，轻颤着将信放在一旁的条案上。

条案上摆着一张军事地图，地图旁放着一封最新的战报：6月25日，三连死守863高地，一步未退，6月28日，全连就义。

这时，门外的北风灌入室内，团长不由地紧了紧破旧的棉衣，那封信被风拂落到地上，如被敌人扫荡过的平原，上面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