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是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寨子里的人唱完了“祭火歌”后，在现任族长吉克的带领下，排着队将手中的火把像码垛一样丢在空地中间，熊熊篝火在夜空下燃烧，火光映在每一个人兴奋的脸庞上，大家手挽手，跳起了朵洛荷。

就在这时，埃曲的脑袋从火焰里钻了出来，他的双手扒开火堆，将身体从烧得通红的火把里拔出来，然后拍了拍裤子和花白胡子上的火星，略微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帽子，笑容满面地望向围在四周的族人。

“阿木、约布、阿欧、热布、木乃、瓦尔、阿尔木古……”埃曲一连叫出了十几个熟悉的名字，“我的族人们，我回来了。”

四周早已没有了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歌舞，张着嘴，略微失神地望着前任族长。

“吉克，我的孩子，你不认识我了吗？”埃曲看向人群里那个同样呆滞的中年人，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满。

吉克最先回过神来，“阿……阿爸……，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到了你们对我的思念。”埃曲深吸了一口空气，星星闪烁的夜空让他有些陶醉，“二十年了，我能感受到，你们生活得更好了，这真是最好的时代。”

这时，人群里有人不着痕迹地后退，有人拿出手机报警，更多的人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埃曲早已觉察出周围的异样，笑容凝固在脸上，“怎么？你们不欢迎我吗？”

无人搭话，最后还是吉克硬着头皮说道，“阿爸，请你回去吧。”

“为什么？”埃曲数十年族长之位养成的威严气势，让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震。

“因为你曾踩死了我家的一只鸡仔，”人群里有人小声地说道。

“你不让沟渠里的水流到我田里，”又一人说道。

“你处事不公，”人群微微骚动……

埃曲仿佛能感知到每个人的情绪，“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原谅了我，为什么还在火把节上呼唤我？”

“只是因为你已经死了啊，”有人说道。

埃曲的脸色微变，他看向儿子，“吉克，那你呢？”

“阿爸，我是很想你，但我更忘不了你总是拿烟斗敲我的脑袋。”

“阿爸，我再也不想在床边伺候你了，”说这话的是吉克的妻子阿琪，“你躺病床上的那三年，简直就是我一生的噩梦。

来自儿子和儿媳的控诉，让老埃曲身子忍不住晃动起来，在降临尘世之前，他听到的是无数来自人间的赞美和呼唤，但此刻，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却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彻骨凉意。

“人类的思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埃曲自语道，“只有死去的人，才配得到纯粹而长久的惦记吗？”

埃曲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么深奥的问题，转而向宣判般朝着族人道，“现在，我已经回不去了，因为你们虚假的呼唤骗过了我，也骗过了掌控一切规则的天神，今后，我将与你们同行同在，除非……真正思念我的人向我请求。”

听到这话，众人的目光中无不透露出绝望，没有人愿意与一个死去的人生活在一起，更没有人能接受当初祭奠老埃曲时，流下的眼泪转眼间变成了笑话。

“请你回去吧，”说话的是小热布，吉克五岁的小儿子。

老埃曲认真端详着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孙子，脸上露出几分欣慰，一道火焰猛地从他胸口冒出，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内，老埃曲再次成为篝火的一部分，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