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我不喜欢吃狗粮，这是一辈子改不掉的坏习惯——就像眼前这个笑嘻嘻的男人一样。他总是牵着我，在街角等候一个姑娘，虽然我分辨不出男人和女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但他们的气味是不同的。

这个傻小子有时候会蹲在楼旁边的绿化带，一边抱着本应该属于我的排骨一边认真对我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眼里充满了期待和欢乐。

对于一条狗来说，还有比啃骨头还欢乐的事？

还真有！

对于他来说，比啃骨头还欢乐的事，除了每天在这里等，就是拽着我脖子上的绳子到处显摆了吧？弄脏了我的毛不说，还害得我被人揉来揉去。

每次那个姑娘下来，他一准儿会不顾我的死活，拎着绳子往前跑，把手里溢出香气的盒子递过去，再骑上那个两个轮子的破烂，说说笑笑的往回走。

俩人会有规律的一起爬山，那是让我痛苦的另外一件事——在他们鼓励的眼神中，我慢慢吞吞地蹦上每个台阶，再翻着白眼看他俩捂嘴笑那副让我呲牙的模样。

还有那两个轮子的破烂！我恨死那个破烂了，每次都要拼命的跑着跟上，时不时还要忍受路人可怜巴巴的眼神。

他们一起出门，然后分开，晚上再一起回来，把狗粮放在我的碗里，然后我就能舔着嘴唇看他们把骨头倒进垃圾桶，带着我，让我看着骨头被倒进一个大桶里。

听附近的猫说，最近他又胖了两斤。

那原本应该是长在我身上的肉，被他们无情的塞给他，我还得夸他最近又胖了。

我不是人，他们是真的狗……

夏。

随着光秃秃的树长出嫩芽，再长成叶子，天上的雨终于不再那么冷了。

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但对于我来说，只是多了一些趴在大树下时候能闻到的味道而已。最熟悉的还是这个傻笑的男人和那个经常给我打理毛的姑娘。

虽然她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但聊胜于无，总不能让那个傻笑的人淹死我吧？

我会游泳，但当他手拿把掐的把我按在水里，嘴里哼着曲子让我痛苦时，我陷入了自我怀疑，我究竟会不会游泳？还是其实

我不会，但那只吃骨头的猫会？

谢谢那个姑娘的提醒，否则我的回忆应该就此结束了。

她眼睛眯起来，比那只胖猫要漂亮很多，眼神里四溢着温柔，嘴角也露出很好看的笑，看着那个傻子，然后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手指压在我鼻子上，直到我缓过神来，给她的手指一丝温热。

在终于舍得让我也能享受一下短毛的快乐后，这俩整天腻歪在一起的人终于分开了。姑娘挥手，让那个傻小子上车，看着车越走越远，她留下泪，对我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我其实无所谓，看不到那堆被猫吃掉的骨头让我快乐，但闻不到那熟悉的味道却让我失落。我趴在沙发边，看着那块屏幕里的人和坐在旁边擦鼻涕抹眼泪的姑娘，真的无聊。

但电话响起来后，坐在旁边的姑娘飞快擦干眼泪点开手机笑呵呵聊天时，我有点差异。她的速度甚至比我一个眼神让胖猫窜上围墙躲避的速度还快？随着她的笑声，我忍不住看着屏幕里稀里哗啦哭着的人，他们真悲哀……

傻子小回来后，日子依旧，每天早上一起出发，然后分开，晚上一起回家。

我有点郁闷的是，为什么白天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让我欣喜的是，时不时会带我去看那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池塘，虽然水喝起来很咸，但最终还是让我明白了我是会游泳的这个事实。

他俩坐在一起，我撒欢儿追逐他们的影子。

秋。

无数个雨后，我的小窝突然有点冷。

在肥猫羡慕的眼神中，我的铺盖焕然一新。

比起肥肉来，自然是我身上漂亮的毯子更胜一筹，况且肥猫越来越跑不动了，就像傻笑那家伙一不小心头发都白了。

脖子上的绳子断了以后，没再换新的。不知不觉跑来找我打听小区的狗和猫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几只老鼠。

老鼠？我正呲牙，老鼠躲在肥猫后面，肥猫则满眼不屑的看着我，他告诉我这是仓鼠，大号儿的老鼠。号儿再大不也是老鼠？

我疑惑。

白了半边头发的傻小子看着我，和坐在旁边的姑娘唏嘘不已。

我很庆幸，他们好像在讨论我的年龄，而不是我的体重，否则这事儿在小区后辈之间传开后，我还有狗脸见人？

倒是姑娘，依旧温柔地眯着眼看我，头轻轻靠在傻子小身上。

阳光穿过她不再浓密的头发，闪的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学着她的样子眯起眼，望着远方缓缓飘落的树叶，它们和阳光一样，金黄金黄的，横七竖八一层一层铺在地面，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冬。

今年没怎么下雪，地上厚厚的叶子，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姑娘牵着我，傻小子没和我们在一起。她很认真地告诉我，傻小子离开了。我不明白离开是什么意思，家里还留着他的味道，但我不曾再见到他。

她的头发越来越白，苗条的身体也变得佝偻，像现在的我一样。

狗粮早已咬不动了，现在我和她一样在喝粥，拌上各种美味的小菜。

她陪着我，我陪着她。

她牵着我去看他，我仿佛还能闻到他的味道，顺着那个贴着他照片的碑上。

她很伤心，但并没有哭，我趴在旁边听着她和他聊天，他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回答，但照片上那个家伙依旧笑着。

最后。

她轻轻拍着我，我看着远处那个傻笑的家伙，努力睁大眼睛回忆着过去，但眼皮却越来越重，在她哼着的曲子中沉沉睡去。

我想这个故事并不完美，我依旧想看着他牵着那个温柔的姑娘，牵着让我讨厌的绳子，在街上留下我的愤怒和他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