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每天下班回家，都已经是后半夜，他总是倒头便睡，可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刺眼的电脑屏幕和密密麻麻的代码。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是噩梦连篇，好几次他惊醒过来，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双手正压在胸口上，让他在梦中喘不过气。还有几次，他梦见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双巨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而且随着梦到它的次数的增加，它与王正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这种被监视的恐怖感，即使醒来以后也意犹未尽，他在黑暗中观察房间的每个角落，生怕这里真的藏着一双眼睛。

“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吧。”他这样安慰自己，“最近头发也掉了不少。”

在产品移交给测试部门的那个晚上，王正刚闭眼，那双大眼睛就贴脸出现了，他浑身哆嗦起来，想大喊大叫，却又发不出声。他想起网恋的女友跟他说的破除鬼压床的办法——心中默念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名号。

“九天应元——九天应元——”王正怎么也默念不出后面的几个字来。眼前的眼珠子却突然开始转动，好似在嘲弄他。

梦终究是梦，等王正挣扎得精疲力竭，浑身冒汗的时候，他也就醒了。他猛坐起身子，打开卧室的大灯，灯光刺眼，显得现在更像在梦里。

在床对面的墙角边，有一个内嵌的书架。书架最高那层摆着一个手办，以王正的身高，他即使踮起脚尖也是碰不到它的——但它挪了位置——或者说，尽管它没有挪动位置，但被噩梦折磨的快要崩溃的王正愿意相信它挪了位置。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关了灯，对准那手办，打开手机前置摄xiang头，只见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红点。

原来这些天被人监视的感觉，全是真的！王正在黑暗中愣了许久，他倒吸一口冷气，缓缓躺了下去。

从搬进这个房子开始，王正一直是独居，期间也没人进过屋子。大门是带摄xiang头的电子锁，如果有人偷偷闯进来，他也早就发现了。那个手办更是自己亲自放上去的，因为是最爱的动漫女角色，他怕不小心弄坏它，就把它放在了不容易碰到的高处。当然，放在那儿，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手办的裙底。王正再次打开手机摄xiang头对准手办，那个红点果然还在。

过了一会儿，王正打开灯，翻身下床，假装去上厕所。他走出房门，靠在门框处，仔细盯着那手办，只见在它裙摆下不显眼的阴影处，果然有个黑点。

王正转身进了厕所，他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尝试在因为熬夜加班而变得混乱而残缺的记忆里，找出点蛛丝马迹来。

洗脸盆前的镜子正对着客厅的一角，那里摆着饮水机，王正瞥见饮水机上那半桶水便想了起来，前些天有个送水工进过他的屋子。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诡异的声音在凌晨两点的夜里，像一双手，掐住了王正的心脏和喉咙。

“谁啊？”

“小王，是我。”

说话的正是那个送水工，他同时还是小区菜鸟驿站的老板。

“啊？”

“小王，不好意思哈。我听保安说你这几天都半夜才回家，我只能这个时间来找你了。那个小王啊，你之前丢了的快递我给你找到了，要不你开门收一下。”

“哦，没事没事，你放门口吧。”

王正说着，悄悄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走廊的声控灯正好灭了，他只看见一个黑影。

“那可不行啊，万一再丢了呢？”男人一说话，灯又亮了，王正看清了模样，他确实是那天送水进来的人。男人长得比王正高大，他伸手就能够着那个手办。

这下，王正全想了起来。

男人在几个月前同时盘下了小区的菜鸟驿站和水站，王正是在拿快递的时候认识的他。第一次见面王正就觉得男人面熟，但他们确实互相不认识。后来见面的次数多了，加上老板为人热情，王正去拿快递的时候，两人也能聊上几句。

两星期前，王正网购了一张电话卡，物流显示快递已到达驿站，但王正去取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王正找客服申述，客服让他去找驿站，驿站老板也没辙，却记下了他的身份信息，说要帮他联系物流。王正本是个紧谨慎的人，但看老板为人老实又热情，就把信息都给了他。那之后，快递一直没找到，王正自己也放弃了。

大约一周前，王正打电话叫人来换水，没想到老板亲自送来了，还执意要亲手帮他换。王正拗不过，只好让他进家门。换完水，两人站在客厅里还聊了几句。老板说：“我以前也是程序员，后来家里出了点变故，就不干了。我们算是同行，看见你我觉得亲切。”

王正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呀，我觉得你特别眼熟。”

“害，咱们这类人，乍一看都长得差不多。对了，我能借个厕所吗？有点憋不出了。”

厕所连着卧室，老板第一次走错了房间，恐怕就是那时候把摄xiang头给装上了。

理清了摄xiang头的来历，王正心里竟没那么害怕了。敲门声还在继续，他是绝不会开门的。王正转身走进卧室，踩着椅子，把手办拿了下来。他扣下上面的摄xiang头，把手办砸了个稀巴烂。看着心爱之物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样子，这么多天来积攒下的情绪，突然爆发了。他冲向门口，一边吼叫着，一边用拳头狠狠地砸着大门，他问门外的人：“你为什么要监视我！？”

敲门声停了，王正像条壁虎贴在门上，透过猫眼往外看去，走廊上空荡荡的。

“报警，报警，我要报警。”王正掏出手机，屋里的灯突然灭了，再看手机，上面没有任何信号。他以为是跳闸，跑去保险箱前正要推闸，门却被打开了一条缝，屋里漏进“安全出口”指示牌上的绿光来。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屋里，轻轻把门给带上了。

“爸爸，爸爸，我的手机里有个怪物。”

这是王正临死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板看着眼熟了，因为他是她的爸爸。而她，就是半年前被王正隔空猥亵和PUA到自杀的未成年少女。

王正就是女孩手机里的怪物，他同女孩说的每个字最终幻化成一头漆黑的恶魔，钻出聊天框来，啃食掉了她的身心，把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